“在晚上九点左右吧，你和人出去喝酒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纪藤和彦从里谷正明的后面贴了上来，小声地问他，“莫非是内田小姐？”



里谷正明轻轻点了点头，于是——“是内田小姐吗？我是纪藤！好久不见了！……”



纪藤和彦对着电话听筒，大声喊了起来。



“纪藤先生……你也在那儿？”



“是啊，我们两个人正说在兴头上。”



“正好，我有话想对纪藤先生说，正明君，能换他接一下电话吗？”



“哎？……”里谷正明诧异地回望着纪藤和彦。



“是关于阿尚的事情，前两天我碰到她了，她怎么说和纪藤先生分手了，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嗯，我也是最近，才从前辈那儿听说的。”



“关于这件事情，我必须说道他两句，把电话听筒给他。”



里谷正明对此相当不爽，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向前辈纪藤和彦递出了电话听筒。



“她说换纪藤先生来听。”



“我？……”纪藤和彦诧异地睁大两眼。



电话里换人接听，位置也必须拱手相让，里谷正明把桌椅，让给了纪藤和彦前辈，自己坐到了床沿上。



“喂喂喂，电话里交代了，我是纪藤和彦。”纪藤和彦接过电话听筒说，“元旦的时候，承蒙你的关照，不，没什么，没什么，你要是愿意，和里谷老弟咱们三个，再一起去啊？”



一开始还嬉皮笑脸地，但是，恐怕是被内田春香盘问了“为什么和阿尚分手”……



“哎呀……所以说，这是我们沟通之后，所做出的决定。”纪藤和彦轻描淡写地说，“啊？你就要问我？……要是我说腻了，你不会凶我吧？”



里谷正明听了电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把“腻了”听成了“秋田”①。当然了，内田春香生在秋田的事，前辈不可能知道，但是，美奈子出身秋田的事情，这就难说了。



①“腻了”和“秋田”在日语中发音相近。



“嗯……你这么想也无妨……换人来接了。”



纪藤和彦交出了电话听筒，里谷正明与他互换了位置，重新出现在了电话旁边。



“喂。”



“啊，正明先生？抱歉，我过一会儿再打来，先挂了。”



随着“咔嚓”一声，通话被切断了，里谷正明无可奈何地，将电话挂了回去。



“你们说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问我为什么和阿尚分手，说我这不是不负责任嘛。”纪藤和彦苦笑着摇了摇头，“谁说的，对那家伙，我可是尽职尽责了。”



“你尽了什么责任？”



于是，纪藤和彦用右手做出了OK的手势，而里谷正明显然有些不得要领。



“避孕啊，避孕，我是绝对不会把她肚子搞大的，这个责任和她交往的时候，我可是有认真地负过。但是，我总不能和内田小姐说这个吧，再说问题原本也不在这儿，她说我应该负起责任和阿尚结婚。”纪藤和彦苦笑着连连叹气，“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的心思已经不在阿尚那儿了，硬着头皮和高田结婚，只会让两个人变得更加不幸，里谷老弟你说是不是？”



“不是。中途变心的话，没有信心相爱到最后的话，一开始就不应该交往！……”里谷正明却是这种观念的持有者。



“唉！……真是的……”纪藤和彦摇了摇头，抬头望向了里谷正明，“对了，里谷老弟，你这电话再借我用一用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里谷正明本来以为，纪藤和彦要打电话给高田尚美，却满不是那么回事，正明感觉他拨号的顺序似曾相识——这并不奇怪，与里谷正明昨天在粉色电话上拨出的相同，那组号码正是Cherir的号码。



“喂，我是纪藤，晚上好，美奈子今天来店里了吗？”纪藤和彦笑着问道，“哦，是嘛！好，好，好，过一会儿见。”



放下电话听筒，纪藤和彦已经是喜形于色了。



“那就这样吧，我去说服美奈子，走了。哦，这本书我借走了。”



纪藤和彦挥着手里的文库本，走出了里谷正明的房间。



结果，内田春香的电话——在那之后过了两个小时——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终于打了过来。



“对不起，本来想马上拨回去的，我先给阿尚打了一个电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么晚。”内田春香腼腆地说，“纪藤先生……已经走了吧？”



“嗯，他喝酒去了。”里谷正明回答。



“是么，我和阿尚已经谈过了，既然当事人双方，都已经接受了，我也觉得那就这样吧，所以就不说他们的事了。”内田春香叹息着说，“从现在开始，我要享受和正明君的二人世界。”



“再怎么样，电话里也不如直接见面，来得享受啊。”



里谷正明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诉了她，于是——



“对不起，我前天临时把约会取消了。”



“身体好点了吗？今天听起来似乎还可以。”



“谢谢你关心我，结果好像也不是风寒。”内田春香笑了笑说，“前天给你打完了电话之后，一直裹着毛毯躺在床上，然后，晚上就复活了，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吃，所以，我就一口气喝光了两人份的浓汤。”



“这么说，现在……”



“已经完全好了，力气多得用不完。”内田春香精神振奋地笑着说，“正明君呢？下次约会，如果因为正明君倒下而泡汤，我可不干了。”



“说起来，下次约会要怎么办？星期日和星期一是连休的。”



“我这边大学已经放假了，教授们也不来学校了，所以哪天都行，正明君哪天比较方便？”



“我也是哪天都行。”



他这么说，是期待对方能够提出“那咱们约个两天一晚吧”，或者是“那咱们在外面住一宿吧”，然而……



“那就星期一吧。”内田春香笑着说。



每个星期约会一次的步调，看起来不容打乱。



“还有，春香的生日，眼看就要到了吧？”里谷正明喜滋滋地说，“是三月二十四号，不过是个星期四。”



内田春香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工作日……恐怕还是不行吧？”



“怎么不行，我已经想好了，那天请假。”



“这是真的吗？……”电话听筒中的声音悦动，“对不起，让你迁就我。”



“哪儿的话，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我打心眼儿里想这么做。”



“正明先生，你真是一个好人！……”内田春香激动地说。



之后，两个人同往常一样，始终谈论着无关痛痒的话题，但是，其中的一段对话，留在了里谷正明的心里。



“恋爱，最重要的还是精神上的相连。你可曾这样想过？除了地上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叫作精神世界的地方，咱们所有人也都住在那里。”内田春香富有哲理地说了起来，“起初，大家在那个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地，寻找一起生活的同伴，不论是我自己还是正明先生，在遇到彼此以前，都处在这个状态之中。但是在相遇以后，彼此就将对方确定为唯一的伴侣，如今已经买了土地，盖了房子，在那儿开始了共同的生活。可有这么想象过？”



“没有……”里谷正明木讷地说，“听的时候我在想，不愧是地产大亨的掌上明珠。”



“哎，这种想法有那么奇怪吗？你看，在现实世界里，人们一旦买了土地、盖了房子，基本上就定居在那儿了吧？我觉得恋爱也是这样。”内田春香笑着说道，“有些人，在单相思的阶段，就着急把房子盖好了，所以被对象甩掉以后，久久不能从那里走出来。还有些人，好不容易才住到了一起，却遗弃了房子一走了之。喏，很像吧？就算不曾在现实世界中住在一起，一旦在精神世界里，开始了共同的生活，被伴侣丢下时的打击，也根本是一样的。考虑到那个世界的情况，我觉得男人不想着担起责任，这显然是不行的。”



内田春香之所以会说出这种话来，说明她满脑子里，仍然都是纪藤前辈和高田尚美的事情吗？还是说她在为她，与自己的关系担心呢？自己应该与那种顾虑无缘才对。



“不管怎么样，我的眼睛里已经只有正明先生了，虽然现在只能够像这样，在电话里和正明你来说话，但是，在我的心里，和正明兄弟在精祌的世界里，已经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内田春香滔滔不绝地说，“正明先生，你一定也这么想吧？”



“嗯，我的眼睛里一直以来，都只有春香小姐一个人噢。”里谷正明喃喃地说。



这句话与其说是发自肺腑，不如说是“屈打成招”，再加上一听到“精神世界”这个词，里谷正明便会不自觉地，联想起了“灵体感应”那档子事来。



里谷正明一不留神，险些叹出气来，他慌忙屏住了呼吸。这种话题他实在应付不来。虽然相互之间的信赖感尤为重要，但是责任，果然还是现实世界当中，身体相连之后的“责任”。如果是这个“责任”，自己已经做好了担负的准备。



不管怎么样，在精神世界里“购买土地”的想法，与刚刚从纪藤前辈那儿听来的，在现实世界中获得不动产的说法，相互之间产生了联系，使得这一话题直至日后，仍然残留在了里谷正明的记忆里。



结果，这天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发觉时针已经指向了夜晚十点钟，内田春香说：“嗯，差不多该挂电话了。下次约会是在下个星期一，我还会给正明先生打电话的，碰面地点到时候再定，拜拜喽。”



“嗯，晚安。”



交往之初每天晚上，都翘首以盼的内田春香的电话，如今也已经变得不那么要紧了。只闻其声已无法令他满足，还想要直接见面，创造出两个人共有的时间和空间，想吻她的那个嘴唇，想拥抱着她的那摊身体。这股冲动日益强烈起来。



首先是星期一，接着是星期四，机会就在下个星期，一定要把两个人的爱情，变成更为实在的东西。



在那之前还有和美奈子，约好的星期六的下午。对这边同样翘首以待的自己，或许还没有确确实实地，在内田春香所说的“精神世界”中购买土地。



当天深夜的两点钟过后，起身去卫生间时，里谷正明忽然因为，不知道纪藤和彦前辈是不是，已经顺利地回到宿舍而感到不安，随即绕到了门厅。



被常明灯照亮的门厅里，前辈纪藤和彦那张提示在或不在的名牌上，显示为红色——纪藤和彦不在。然而，由于归宅时忘记翻牌的情况多有发生，单凭这一点不足以定论。于是，里谷正明又去检查了纪藤和彦的鞋柜。柜子里放的不是纪藤和彦前辈外出时，经常穿的运动鞋，而是一双室内用的拖鞋。



纪藤和彦前往歌舞伎町的Cherir，之后一去不返了——在这同美奈子相会的夜晚。



曾几何时，自己与美奈子一同畅饮至打烊，因为错过末班电车而投宿于新宿的胶囊旅店……



纪藤和彦前辈也是一样吗？但愿如此，里谷正明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