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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燃烧的山(1 / 2)



「这才是真正的绝景!」



与喜在树高足足有三十公尺的樟树顶上大叫着。我坐在比较低的树枝上,感受着辽阔的天空和迎面吹来的风。



我们来到西山的山腰为桧树打枝。



即使在同一座山上,也会视日照和泥土的状况,同时栽植杉树和桧树。泥土贫瘠,日照比较不佳的环境适合杉树生长,所以,通常都会栽种在中高海拔以下。相反的,比杉树更耐寒,也耐雪的桧树都种在山顶阳光充足、排水理想的地方。



若栽种在山顶一带,养护和砍伐都需要消耗更多的劳力,必须爬半天山,才能抵达作业现场,增加了工作的危险性。即使受了伤,也无法立刻回到村庄,除了小组成员以外,在空无一人的深山里,必须小心翼翼地工作,神经也得绷紧一点。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与喜。与喜在海拔越高和危险度越高的地方越兴奋,他最喜欢「在山顶附近为桧树打枝」。他乐不可支,午休时甚至留在树上不肯下来。因为他说吃完饭还要打枝,爬上爬下很麻烦。他用一根绳子绑在腰上,繋在桧树上,想蓑衣虫一样悬在半空中吃饭团。



「不要管他呢哪,」三郎老爹说,「他这个人哈尹托古蒙」。



「哈尹托古蒙」是神去话,代表「做事很不踏实」的意思。阿锯看了看在头顶上晃来晃去的与喜,对着清一哥摇尾巴,示意它想喝水。他帮阿锯在竹叶编的容器里装了溪水后,它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阿锯比它的主人懂规矩多了。



在斜坡上爬树比在平坦的地方爬树可怕多了,刚开始打枝的时候,我都战战兢兢的。杉树和桧树上没有可以落脚的树枝,因为打枝的目的就是要砍除这些不必要的树枝。而且,也几乎不用支撑身体的辅助绳,因为不停地把好几根绳子绑起、拆下会影响作业进度。



但我很快就适应了。山很大,山上有无数桧树,必须为所有这些桧树打枝。专心作业时,根本无暇说害怕。



渐渐得心应手后,这一天,我在与喜的怂恿下,和他一起爬上了大樟树。神去村的山上都种着杉树和桧树,但在棱线的地方,偶尔会有樟树之类的阔叶树。植树时,会特地种一棵阔叶树,或是将原本就长在那里的阔叶树留下来作为界线的标示。



西山这棵樟树以东的斜坡属于中地区的某位山林地主,由于年事已高,无法自行上山工作,因此委托清一哥的公司养护。林业的工作需要体力和经验,大家互相扶持,代代地主之间也都彼此合作,建立了信赖关系。



巨大的樟树枝叶茂盛,两三下就爬上去了。而且,这棵樟树散发出清新的香味,我用脸轻轻摩擦着树叶,眺望着眼前一片整齐的绿海和屋瓦熠熠发亮的神去村。



天空一片蔚蓝,吹来的风已经带着秋天的温度,不会再有人想去河里游泳了。口山很快就会出现满山的红叶,柿子也很快会红了。



山上的动物也忙着为冬眠做准备。阿锯察觉到动物的动静后,拼命向着草丛吠叫,卷起的白尾巴在草丛中频繁的摇晃着。



「阿锯,好了,知道了。」



听到与喜在樟树顶上这么说,阿锯稍微安静了一下,不满地用前脚扒着泥土,好像在说:「草丛里有动静?真的不用理会吗?」但它很快就按捺不住,再度对着草丛吠叫。



与喜不再阻止阿锯,靠在樟树的树干上。那里是离地三十公尺高,他镇定自若好像躺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



我小心谨慎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要和树融为一体,就绝对不能往下看。一旦发现自己的高度,卵葩保证会吓得缩起来。



「阿锯在山上很显眼,它的毛皮很白。」



神去村的人从来不会为狗洗澡,之前,与喜在电视上看到穿衣服的狗居然捧腹大笑。阿锯也带着野性,老实说,和在都市中看到的狗相比,它真的有点脏。然而,一旦进入山里,它就绽放出神圣的白色光芒。



「聪明的白狗是山林人的宝贝,在森林里的时候,即使晚上,白狗也很容易发现,即使我在工作时发生意外无法动弹,别人根据阿锯的毛色找到我的几率也会大增。」



「是喔。」



我不由地感到佩服,但与喜在决定要养什么狗时一定不可能想得如此周全。



「但冬天怎么办?一旦下了雪,阿锯就和雪景融为一体了。」



「这种时候,就抱着它取暖。在紧要关头,还可以把它煮来吃。」



太残忍了。不过,我很清楚,即使与喜真的遇到「紧要关头」,也不可能把阿锯煮来吃。相反的,他可能用自己的肉喂阿锯,虽然他不会帮阿锯打扮,但我相信没有人比他更爱自己的狗。山林人和狗虽然不会腻在一起,心灵确是相通的,我经常感受到与喜和阿锯之间互望的眼神



打枝作业十分顺利。



我比之前更有经验了,不会再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树枝,砍掉太可惜了」这种话。想要木材上没有树结,打枝是十分重要的工作。砍掉多余的树枝,可以避免营养分散,也可以使所有树木都可以照到阳光,更可以将山林大火控制在最小范围



植林的山上经常会发生山林大火,因为当人进入山林中工作时,难免会升火或是抽烟,当用火不小心引起火灾时,完成打枝的森林因为树干的下半部没有助长火势蔓延的树枝,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有效防止延烧。没有养护的森林一旦发生火灾,由于即将枯死的树枝离地面很近,火势蔓延就会迅速扩散。



「一旦发生山林大火,几十年的心血就泡汤了。」岩叔说,「勇气,你要小心火烛,也要做好森林的养护工作,要彻底做好这两件事。山林人绝对不能忘记是在向山上的神明借土地。」



西山的桧树差不多有十二公尺高,我们在砍整离地七、八公尺高的树枝。树枝根部的直径大约有七公分左右,这些树枝要砍光。



但并不是乱砍一通,树枝的根部不是有点鼓起来吗?如果把鼓起来的部分也一起砍掉,就会对树干造成损伤,影响木材的价值。因此,必须根据树枝和树干的形状,从适当的角度下手,保留树枝根部鼓起来的部分。趴在离地八公尺的枝干上进行这项作业很耗费精神,手臂也很酸痛,绳子卡进肉里也痛的要命。



我都用锯子打枝,与喜当然还是一把斧头走天下,他悬在空中不断挥动斧头,精准地打落树枝。而且,完成一棵树的打枝后,他把绳子一抛,抛向旁边那棵树的树枝,整个人也荡向旁边的树。他说,在树上爬上爬下会消耗多余的体力。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够办到的。



「我像不像泰山?很帅吧。」



他自己根本不当一回事。我觉得他根本就是手拿凶器的鼯鼠。



我在作业完成后,当然乖乖的走下梯子,再把梯子架在隔壁的树上爬上去。这种梯子称为「蜈蚣梯」,一整根剥了皮的细原木上钉了很多根错落的木椿方便站立,把蜈蚣梯架在树干上,用数条绳子绑住加以固定。



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早,五点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鸦呱呱叫,远处的山染成一片红色,我们一天的工作也结束了。傍晚的风吹在身上,带走了皮肤的体温,只有「今天工作也很努力」的成就感化成了热量,留在身体深处。既有一种「终于可以回家吃饭」的解脱感,又有一种落寞。



「西山基本上已经完工了。」



清一哥在山下的时候说。



「没想到比原先预料的更快。」扛着蜈蚣梯的岩叔回头看着我说,「多亏有勇气加入。」



我听了暗爽不已,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假装很酷的说:「没这回事啦。」没想到与喜点着头说:「对啊,没这回事。」他不说话会死啊。



「明天怎么办?上午要上山吗?」



三郎老爷问清一哥,不理会正在打打闹闹的我和与喜。



「不,明天上午休息吧。」



「啊?为什么?」



与喜不满的问。



「你忘了吗?明天也开会讨论大山祗神祭典的事。」



「呃,」我战战兢兢地插嘴问:「大山祗神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对了,他要怎么处理呢哪?」



与喜问,岩叔和三郎老爹面面相觑。怎么处理?什么意思嘛!看我一脸不悦,清一哥用严厉的口吻告诉我:



「大山祗神是神去的神明,住在神去山。」



那天,大家都聚在清一哥家开会,从一大清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左邻右舍的女人都聚集在厨房帮忙下厨,至于男人在干什么……。清一哥忙着接待着陆续前来的村民,岩叔和三郎老爹负责排坐垫,为大家端饭菜,至于与喜……,居然在庭院里抽烟。他真是个大懒虫,除了上山以外,其他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跑来跑去,帮忙为客人端菜端酒。我以为直纪也会来,但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仔细一想,才发现当天不是假日。直纪在学校当老师,当然不可能出现。



神去村的下、中以及神去地区的男人几乎全员到齐,参加清一哥召集的会议。大家都开着小货车前来,也有然坐在小货车的车斗上。这个村庄的道路交通法不知道是怎么制定的。那些小货车挤满了清一家的庭院,连桥下也都大排长龙。



拆掉纸拉门后,大约有二十坪左右的大客厅坐满大叔、大爷的景象超级壮观的。客厅里没有女人的影子,开会讨论祭典相关事宜时,那些妻管严男人终于有机会当家做主了。



「今年祭祀大山祗神的日子就快到了。」



在大家吃完饭,酒也喝得差不多时,清一哥开了口,「而且,今年是四十八年一度的大祭典,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办一场热热闹闹的祭典。」



几个大爷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谈论着上一次祭典的情形,还摊开看起来很老旧的卷轴,不知道讨论着什么。



安排好当天的程序后,又按不同的地区确定了详细的分工。因为我搞不清楚状况,所以坐在客厅的角落打瞌睡,与喜躺在我旁边鼾声如雷。



开了三小时的会后,终于大致有了眉目。



「最后,大家对与喜担任目途这件事没有异议吧?」



清一哥环视客厅里的所有人,前一刻还在熟睡的与喜猛然跳起来说:



「没有呢哪!」



在场的人不知道是被与喜的气势吓到,还是认同与喜的实力,没有人表示反对。虽然我还是不知道目途是什么,但看到与喜心满意足的样子,就觉得无所谓了。



「东家,」坐在客厅中央的山根大叔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面对坐在上座的清一哥说:「你家的见习生要怎么办?」



「平野勇气吗?他当然要参加祭典。」



客厅内骚动起来。



「我……我无法赞成呢哪。」山根大叔结结巴巴,一脸无法苟同的表情,「如果让外人参加大山祗神的祭典,而且是大祭典,会触怒神明,后果不堪设想。」



参不参加祭典是无所谓,但山根大叔不敢正眼看我的态度让我莫名火大。他平时就是这副嘴脸,我向来抱着敦亲睦邻的态度,但即使在路上遇到时向他打招呼,他也总是不理不睬,简直把我当成幽灵或是空气人,而且,他到处说清一哥和我们组的坏话,说什么「居然雇佣外行人」。



别以为这些话不会传入我的耳朵,妈的。



聚集在客厅的人纷纷看着山根大叔,有看看清一哥,有时候也偷偷瞥向我,但又立刻移开视线。怎样啦?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与喜叼着烟,抱着双臂,从鼻孔吐着烟。



「你们不要窃窃私语,反对的人举手。」



没有人举手。与喜虽然嘴上叫大家举手,但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客厅的所有人,所以没有人敢举手。不过,从现场的气氛就不难察觉有人并不希望我参加。



「好吧,」清一哥叹了口气,「勇气要不要参加这件事姑且保留,请大家根据今天安排的分工开始准备工作。」



那天晚上,我又气又恼,翻来覆去睡不着。山根大叔已经一把年纪了,居然一脸认真地说什么「会触怒神明,后果不堪设想」,真的让人火冒三丈,但那些不表示任何意见、拒绝我参加祭典的村民也让人生气。



唉,真是气死了。我离开被窝,轻轻的拉开纸门。我想找人聊天,但繁奶奶已经熟睡,她枕边的玻璃金鱼缸里的金鱼也一动也不动。



我从繁奶奶房间的落地窗走到庭院。庭院里冷飕飕的,四周一片寂静。在狗屋里睡觉的阿锯抬起头,一看到是我,立刻再度把脸埋进前腿,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在横滨的父母和朋友现在在干什么?无论呆多久,这里的人似乎都无法接受我,干脆趁早回老家好了。我坐在外檐廊上,仰望着黑暗的天空。来神去村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被当成外人这么痛苦。



天上洒满银色的星星,飘着灰色的薄云,今晚也看不到神去山的棱线。已经结了沉甸甸稻穗的稻子在农田里发出沙沙的声响。昆虫在夜晚大合唱,淹没了河流的声音。



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与喜来到外檐廊。



「你在干嘛?」



我没有回答。与喜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他穿着浴衣代替睡衣,盘腿坐在一旁,露出体毛浓密的腿。



「让你看个东西?」



与喜指了指自己的卧室。我搞不清楚状况,但在他的催促下,把脸贴在玻璃上。



卧室内铺了两床被子,美树姐姐躺在其中一床被子上,但她的脚却放在枕头上,趴着睡着成了大字,被子在她的腰部附近横向一旁。



「她这样不会呼吸困难吗?」



「她的睡相很糟吧?」与喜笑了笑,「她每天都这样。」



我再度看向庭院。我和与喜沉默片刻,听着神去村夜晚的动静。



山上树叶的摩擦声,野兽炯炯发亮的眼睛,伴着陷入梦乡的人类的呼吸声。



「刚刚转学时,通常都很难融入环境吧?」



与喜在外檐廊捺熄了烟。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转学过。」



「我也没有转学过。这个村庄哪里有学校可以转?我是说通常的状况。」



「喔。」



「神去村就像是一个几百年没有转校生的学校,所以有些人意见特别多。」



「嗯。」



「但你不用担心,清一是班长,我是全班最调皮捣蛋的,如果有人敢继续罗嗦,我就收拾他。」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砖头一看,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似乎不是在安慰我而已。我的心情稍微抒怀了一点。



「其实,山根大叔也不是坏人。」



「是吗?」



「对啊,差不多两年前,山根大叔也辅导了一个见习生。那个人辞了工作,说想投入林业,结果不到半年就逃走了。山根大叔很认真的辅导那个见习生,所以很受伤。」



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他不应该把我和那个见习生混为一谈,他为什么无法理解我毫不逃避地投入林务的决心?



轰、轰,地面远远的传来好像海浪声般的低鸣。



「什么声音?」



「山鸣。神去山发出的山鸣。」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与喜在外檐廊上站了起来,露出难得严肃的表情低喃道。



并非只有我和与喜听到山鸣,清一哥和岩叔也听到声音后惊醒了。三郎老爹熟睡了,繁奶奶和美树姐姐就更不用说了。



隔天,全村都在讨论山鸣的事,村民一见面都在谈论昨天深夜的奇怪鸣动。有人说是凶兆,有人说是吉兆,也有人说是自然现象,不必在意。



然后,村民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很快就淡忘了这件事。



发生山鸣后过了一周。



那天,我们在东山上打枝,与喜突然间:



「你们有没有闻到味道?」



所有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用力吸着鼻子闻了起来。的确有一股焦味。



与喜解开腰上的绳子,三两下就爬上了杉树。他的身影才消失在树叶中,立刻听到他叫了起来:



「起火了!神去小学的后山烧起来了!」



「与喜,赶快用手机通知消防队和村公所。」清一哥神情紧张的发出指示,「我们也去灭火。」



大家一起冲下山,小货车一路飙向神去小学。村民们早就聚集在校园,不安的看着校舍后放的山。



半山腰附近冒着白色的烟,升上天空。山上传来杉树爆裂的声音,杉树的树顶窜出大火。



围观的人顿时惊叫起来。



「情况很不妙,」清一哥说,「风从山上吹下来。」



「再不赶快行动,整个学校都要被烧光了!」



与喜大叫着,跑去校园角落的饮水处,用水从头到脚淋湿了身体。



不会吧?我正在心里嘀咕,与喜果然大叫着:



「我们去阻止火势延烧!」



他打算冲进火海救火。我才不要!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对山林人来说,救火也是职责。许多停下手上的工作,从四面八方的山上赶来的大叔都响应了与喜的号召:



「对!」



真的假的?



义消队拉着水管跑了过来。他们用抽水帮浦抽了河水,把水喷在校舍的屋顶上。当村里唯一的一辆消防车赶到后,义消队把学校交给消防队员,又扛着水管进山了。他们打算在消防车无法开进去之处,近距离向燃烧的森林放水。



事到如今,我当然不能退缩。



我下定决心,把水从头上倒了下来,冲湿了衣服。



「我们这组负责砍倒下风处的树木。」



清一哥和其他组讨论后,回到我们身边说道。为了防止延烧,各组分头砍下起火点周围的树木。



小学生都在操场上集合后放学,老师们镇定地向学生交代注意事项。直纪也在其中。



「不可以跑出去玩呢哪,山上的火势很快就会扑灭,小朋友不用担心,都要马上回家喔。」



我的眼角扫到她的身影,然后就冲向学校的后山。



我冲上斜坡。烟雾还没有弥漫开来,但焦味十分呛鼻。鸟在天上尖叫,四处逃命的野兔和松鼠跑过我们身边。阿锯叫个不停。



非比寻常的事态让森林的空气也充满动荡。



「差不多从这一带开始砍。」



三郎老爹说。



「好。」



清一哥点点头,下达了指示。「顺风伐倒,横向排成一排,在砍之前招呼一声。」



伐倒作业伴随着危险,通常不会排成一排作业,因为倒下的树木可能会压到人,但眼前以速度为优先。到处响起链锯的响声。两人一组,其中一人负责砍树,另一人观察树木倒下的方向,确认安全。



「砍!」



「好哩!」



分别代表着「要砍罗」、「没问题」的声音在斜坡上此起彼落。



杉树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随后咚的地一声倒在地上。此时因为山林大火而不得不砍掉栽种多年的树木,很心痛,但如果不及时砍倒,火势会随着树枝迅速蔓延。



我们一边伐倒树木,一边爬上斜坡,白烟渐渐飘了过来,焦味已经达到了巅峰,我用力咳嗽着,和我一组的岩叔停下手上的链锯说:



「恐怕已经到极限了。」



抱着水管的义消队员从烟幕中冲了出来。由村民成立的义消队平时就经常进行消防演习,以防发生山林大火。



「东家!」义消队的其中一人跑向清一哥,「恐怕无能为力了。」



「直升机呢?」



「听说二十分钟后会到达上空。」



「好,那就努力撑到直升机到达。」



随着清一哥一声令下,我们跳过伐倒的树木,暂时撤退至下风处,用水冲湿伐倒的树木作为防火屏障。



火势渐渐逼近,燃烧的树木发出劈劈叭叭的声响。直立在斜坡上的翠绿杉树飘下无数火星。



村民以接力的方式用水桶从山下送水上来,抽水帮浦用最大马力抽水,好几条水管同时喷水灌救,火舌依然张牙舞爪。由于伐倒了一部分树木形成了一小片空地,火势无法继续扩散,但也没有变小。



「还是无法解决问题。」



与喜砸着嘴。岩叔的脸色已经熏黑了,正把水桶里的水倒在周围的草丛上。清一哥安抚着其他组的成员,指示需要冲水的地方。三郎老爹不愿放弃,一个人在不远处默默地伐倒树木。



我和与喜一起用水管喷着水。



「勇气,我要去更近的地方喷水。」



「啊?但太危险了。」



「在这种地方洒水,根本就是在火上加油。」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杯水车薪,根本没什么帮助。」



「这不重要啦。」与喜叫了起来,「反正我要冲进去。」



他拿着水管,跨过伐倒的树木,走向逼近的火舌。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我不能让与喜一个人去冒险。



我们走过用水冲湿的屏障,热风扑来,顿时带走了衣服和头发上的水分。



好热。



红色的火舌舔着树木,火星像下雨般飘向落叶。树叶着火的杉树,树干也被熏黑后,缓缓地倒下。



「与喜!勇气!赶快回来!」



清一哥大声叫喊着,但我们没有回头。我们一起抱着水势强大的水管,白色的粗大水管好像血管般带着脉动,河鱼闪着银光,和水一起喷了出去。



啊,不知道会不会变成烤鱼。我冷静的这么想着。



我们用水灌灭了一个又一个东跑西窜的火舌,虽然我和与喜没有说话,但即使不用交谈,也知道水管下一个瞄准的目标。当然,也是因为热气近在眼前,根本无法张嘴说话。我的嘴唇阵阵刺痛,眼睛也忍不住眯了起来,烟熏得我眼泪直流。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我们手拿着已经没有水的水管站在斜坡上。



红色直升机盘旋在秋天的天空,洒下灭火剂。



明明在山上,为什么可以看到这么开阔的天空?这时,我的大脑才终于感受到眼前的景象。



眼前是一片烧焦的森林,斜坡上零零星星杉树烧成了一根根黑色柱子。



小学后山的西半钿斜坡有一半都被烧光了,五百棵杉木付之一炬,起火三个半小时后才终于扑灭火势。



消防署在事后调查后发现,烟蒂是引发这起大火的原因。那天上午,镇上的居民去森林采菇,不熟悉山上情况的人不了解山林大火的可怕,往往会漫不经心地乱丢烟蒂。



他们不知道山上的这片森林是花了多少工夫和时间培育出来的。



但是,没有村民责备埋怨,也没有人去追査肇事者。火灾已经发生了,况且,这里是「哪啊哪啊」的神去村。



所有人望着光秃的后山,说不出话。



当我们踏上归途时,宛如经历了一场大爆炸,整个脸、浑身的衣服都黑了。



与喜把小货车开进庭院后,美树姐冲到门口。走下小货车的与喜看着美树姐的脸,嘀咕了一句:



「妈的。」



然后,就低下头,紧咬着嘴唇。美树姐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了与喜。



我站在旁边,鼻子有点酸酸的。繁奶奶撑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你辛苦了。J



她拍了拍我的腰。她应该想拍我的背,但只是手不够长。



强忍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一滴下来。



火太可怕了,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森林却无能为力让人痛心。我很想大声哭诉,但为了面子,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原来只要繁奶奶愿意,她可以走路。



我仰望着满天开始眨眼的星星,故意让自己不去想大火的事。



阿锯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



山林大火顺利扑灭后,阿锯浑身脏黑地从山上走了下来,无力地垂着尾巴,坐在与喜的小货车车斗上,和我们一起回到家里。



之后,它就躲在庭院的狗屋「足不出户」。



那场大火对阿锯来说,一定是极其可怕的经验,就连我和与喜也沮丧了好几天,近距离目击火灾现场和衫林付之一炬让我们深受打击。阿锯当然更搞不懂为什么会发生「火灾」内心的恐灌一定倍增,也许会觉得「在山上的时候,被高温的怪物追着跑」。



它几乎不吃狗食,美树姐很担心阿锯的状况,大手笔地去镇上的超市买了阿锯最喜欢的高级枸食,阿锯也只是忧郁地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一旁。与喜整天都向狗屋内的阿锯打招呼,但它只是摇一摇露在外面的狗尾巴,令人难以想像它之前在斜坡上活蹦乱跳的欢乐身影。



「阿锯以前几乎都不会这样。」



与喜说。



「几乎是什么意思?」



「差不多两年前,我在东山掉下悬崖。」



东山虽然有植林,但数十年都没有养护,那次是与喜第一次去东山。山林地主委托中村林业进行管理,所以与喜一个人先上山勘察。阿锯也跟着他一起上山。



「山上长了很多青苔,杉树的树叶太密了,森林里光线很暗,听说还有熊出没。为了安全起见,我让阿锯走在前面。」



走了不久之后,阿锯忽然转身往回走。与喜以为前方有熊,紧张地四处张望,却没有察觉到野默的动静。原来阿锯只是在一棵杉树根撒尿。与喜的心情放松下来,没想到走没几步就掉下了悬崖。那里有差不多三公尺的落差,但被青苔盖住了,所以与喜没看到。



「我以为屁股的骨头都摔裂了呢哪,」与喜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痛得要命,虽然才三公尺而已,但我足足爬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他从悬崖边探出头时,阿锯满脸歉意地对他摇尾巴。之后,整整三个月阿据都死不下咽。



「为什么?掉下悬崖的不是你吗?」



「我也搞不懂狗在自责什么?」



虽然与喜说,「不必管它,它很快就会振作起来」,但我很担心。



「是不是该带去给兽医看一下?」



清一哥来看阿锯时,我问他。清一哥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看着阿锯。在大家的声声呼唤下,阿锯终于走出狗屋,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和清一哥一起来的山太抚摸着阿锯的背问:



「阿锯,你怎么了?」



阿锯把下巴压在地上,垂着耳朵,抬眼看着山太,但随即落寞地闭上了眼晴,好像在说:「喔,中村家的少爷来了。真不好意思,可是你别管我了。」



「难道噩山林大火造成了它的心灵创伤?」



「这也是原因之一……」清一哥想了一下说:「好,与喜,你来帮忙。」



清一哥找来正在外檐廊上剪指甲的与喜,说明了他的作战方案。



「这样就能让阿锯振作吗?」与喜半信半疑。



「值得一试试啊。」清一哥自信满满地坚持。



为了准备过冬,与喜家堆了很多木柴。与喜家的厨房是泥土地,所以特别冷,冬天的时候都会用木柴烧火取暖。木柴和砍成五十公分长的原木,在屋檐下堆得差不多有一人高。



「那些树枝木柴还无所谓,原木就免了吧。」



与喜面露难色,但清一哥不以为然地说:



「别担心,那些原木已经充分干燥了,很轻。」



「即使再轻,十几、二十根原木压下来试试,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呢哪!」



「与喜,哪啊哪啊嘛,」我一本正经地说:「难道你不爱阿锯吗?」



「我也很爱自己!」



清一哥不理会与喜的抗议,说了声:「各就各位!」就躲到房子后面。我和山太也跟着清一哥躲好了。



只有与喜一个人留在庭院内。阿锯明知道与喜在那里,仍然没有抬起头。



「呃,咳咳。」



与喜故意咳了一下,「咦?木柴好像快倒了,那我来重新整理一下。」



躲在屋后偷看的我和山太看到与喜的演技这么差,忍不住互看了一眼,窃笑起来。与喜走过阿锯面前,把手伸向屋檐下的木柴。



「哇啊!」



木柴唏哩哗啦地统统倒了下来。正确地说,是与喜推倒的。与喜和倒下的木柴一起趴在地上。阿锯察觉出了状况,警觉地站了起来。



「救命啊。」



与喜压在几根木柴上,无力地呻吟着。「我动不了了,阿锯,快来救我!」



忠实的阿锯跑了过去,用鼻尖推了推与喜的手臂,但与喜还是没有站起来。



「完了,我快死了。」



与喜像濒死的昆虫般挣扎着,向阿锯哀求道,「赶快去找人来。」



阿锯不知所措地在倒地的与喜身旁转来转去,时而咬着与喜的工作服拼命往外拉,时而舔着与喜的脸。然后,突然好像狂风暴雨般地狂吠起来。



阿锯平时很少吠叫,即使山太拉它耳朵或是抓它尾巴,它也都不吭一声。没想到当看到主人与喜陷入困境时,它就展现出忠狗的一面。



看到阿锯一副「要赶快找人来」,用痛切的声音声声吠叫的着急身影。我深受感动,不知道是否觉得阿锯叫得太凄惨了,与喜不顾剧情的安排,慌忙阻止说:「喂,阿锯。不用叫得这么拼啦。」



「差不多了吧。」



清一哥正准备走向与喜和阿锯的方向时,玄关的门用力打开,美树姐从屋里冲了出来。



「阿锯,怎么……?」



美树姐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与喜倒在地上,身上压了很多木柴,大叫了一声:「老公,你怎么了!」



美树姐抱起与喜,用力摇晃着他,「与喜,你千万不能死啊!」



好像不太妙喔。我回头看着清-哥。



「忘了告诉美树姐我们是在演戏。」



「嗯,那就再观察一下。」



毫不知情的美树姐加入后,这出戏顿时更真实了。与喜被用力摇晃着,他的牙齿几乎快咬到舌头了。阿锯也用力吠叫着,似乎想和美树姐一起激励与喜。



「等、等一下,美树,我没事。你这样用力摇,我会被你摇昏。」



与喜总算阻止了美树姐的用力摇晃,把阿锯紧紧抱在怀里,「阿锯,多亏了你,让我换回一条命!你是全天下最棒的忠犬!」



与喜的演技还是这么粗糙、夸张,但阿锯在与喜的抚摸和称赞下,得意地用力摇着尾巴。阿锯嗅闻着与喜的气味,确认他没事后,一脸「啊,完成了一项大工作,可把我累死了」的表情回到狗屋,大口吃着装在碗里的狗食。



「阿锯有精神了!」



山太拍着手。



「它为什么突然好了?」



我偏着头纳闷,清一哥向我解释说:



「阿锯觉得之前山林大火时都没有帮到忙,所以丧失了自信。」



「啊?狗怎么可能灭火,根本不关它的事啊。」



「但阿锯认为它是我们小组的成员之一,所以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阿锯(以为)成功地救出了与喜,赢回了身为小组成员的面子,也因此找回了自信,终于食欲大振了。



我不由地感到佩服。原来,对狗来说,在山上和大家一起工作也是一种骄傲。



美树姐在庭院对与喜破口大骂:



「你在干什么?搞得全家不得安宁的。」



「不用去解释一下吗?」我问清一哥,清一哥说:



「不必管他们。阿锯恢复了自信,与喜也感受到美树对他的关心,真是一举两得啊。」



虽然与喜挨了美树姐的骂,却是一脸得意的样子。山太追着阿锯跑。



阿锯,对不起,不应该骗你,不过,幸好你又活镚乱跳了。



我和清一哥一起重新堆好凌乱的木柴。悠然耸立的神去山的山顶渐渐染上了红色,好几只红蜻挺在垂着金色稻穗的农田上飞舞。



或许我已经爱上了这座大人们为了一只狗演戏的神去村。



山林大火之后改变的并非只有阿锯而已,村民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虽然大部分村民之前就已经接纳了我,但仍然有人把我当成外人,不给我好脸色看。不用说,当然就是山根大叔那一派人。



或许是因为我在山林大火中英勇救火奏效,山根大叔的态度逐渐软化。在路上遇到时,总算愿意向我打招呼了。所谓的「打招呼」,就是当我对他说「你好」时,他重重地点一下头而已。以前他都对我视而不见,所以,当他第一次向我点头时,我有一种「终于驯服了难缠的野生猴子」的感觉,暗爽了半天。



午休的时候,我们坐在阳光充足的斜坡上聊着这件事。



「猴子?你这小子真没礼貌。」



岩叔笑着说。



「因为他真的很像,这也没法子啊。」



与喜难得同意我的意见。在树后撒尿的三郎老爹拉起裤子拉链走了回来。



「之前山林大火时,勇气表现得很勇敢,那个小毛头没资格说三道四的呢哪。」



山根大叔在三郎老爹口中也变成了「小毛头」。



「不管怎么样,勇气应该可以参加祭典了。」



清一哥拿了一根香肠给阿锯后说。



全村正静悄悄地在为大山祗神的祭典做准备,虽然我仍然搞不淸大山抵神是什么,也不知道要举行怎样的祭典,但村里每天都有地方在祭神。如果祭典当天是「总统大选」,之前的这些小型祭神活动就像是「选前造势」。



这些祭神活动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又悄悄地落幕。全村的各个小神社都渐渐淸理干净了,有一天,神去河边突然拉起了稻草绳,负贵各项工作的村民都渐渐完成了自己的分内事。



「把神社打扫干净,代表清洁全村的意思。」岩叔告诉我,「在河畔拉起草缣是防止壊东西进入村里。在准备就绪,一切都清理干净后,大山祗神祭典就可以开始了。」



我感到惊讶,觉得太大费周章了。祭典在十一月中旬举行,但各种小型祭神活动要持续一个多月,身为东家的清一哥必须监督一切,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最令我惊讶的是在刚割完稻子的农田里突然建了一个望楼。十月中旬的星期六,刚好不用上山工作,我跑去望楼观看。望楼的四周悬挂着一捆捆稻草,望楼上有一个大鼓,却不见人影。



我感到纳闷,中午过后,全村都响起了鼓声。我急忙跑去门外一看,发现有十名左右的男男女女跟着节奏,围着望楼打转。他们手舞足蹈的样子有点像中元节跳的盂兰盆舞,却没有歌声,所有人都面无表情、默然不语,缓缓地举起双手,然后又放下。而且,所有人都一身白衣。



好可怕。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丰年舞。」跑来看热闹的三郎老爹说,「每次看到丰年舞,就觉得祭典的脚步近了。」



「为什么没有唱歌和拍手?」



「为什么?」



「简直就像是召唤幽浮的仪式,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这是奉献给神明的舞蹈,当然要很严肃呢哪。」



嗯,我难以理解。我以前只看过村、里组织主办的盆舞,通常都用扩音器大音量地播放音乐,而且都在中元节的时候跳。



神去村的「丰年舞」没什么观众,那些一身白衣的村民结束围绕望楼打转后,也没有人为他们鼓掌。那天傍晚,连望楼也拆掉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里不断举行各种莫名其妙的祭神活动,最后,终于要迎接了祭典的来临。



祭典当天的一大清早,不,正确地说,是深夜两点,我就被叫醒了,然后接二连三地参加了祭典的各项仪式。中途的时候,我好几次都差点说:「我想退出,我甘愿继续当一个外来客吧。」



说到祭典,通常不是都会觉得是一场吃吃喝喝、唱歌跳舞的盛会吗?但大山祗神的祭典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神社的夏日庙会只是神去村的「表面文章」,大山祗神的祭典才是神去村的真面目,充分展现出村民的本性。



所谓村民的本性,就是「哪啊啊哪」精神和「破坏性」。我在那场祭典中吃尽了苦头,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但在说这些事之前,我先写一下直纪的事。



如果要问她送我金鱼的那天晚上之后,我们有什么进展……令人遗憾的是,完全没有进展。



我并不是没有努力,直纪经常来清一哥家玩,所以,我每次听到机车引擎的声音。即使没事,也会去清一哥家。虽然与喜经常拿这件事调侃我,但谁理他啊。



直纪经常和山太一起着色画画或是折纸,有时候还会帮忙佑子姐,在厨房煮栗子。我把山太杠在肩上,不时去偷看直纪。直纪假装没有看到我,目光总是追随着清一哥的身影。



清一哥总是彬彬有礼地和直纪保持距离,始终贯彻「你是我太太的妹妹,所以也是我疼爱的妹妹」的态度。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直纪的态度?他这么精明,想必早就发现了。



尽管发现了,却假装不知情。清一哥无意回应直纪的爱慕,我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也觉得难过。事实明明摆在眼前,却被当作没这回事发生。只要想像一下直纪内心的感受,就忍不住感到难过。因为这就像我对直纪的感情。



问题在于佑子姐,她察觉妹妹爱上了自己的丈夫吗?



我仔细观察了佑子姐的动向,还是无法得出结论。佑子姐很聪明,总是面带笑容,从她的全身都可以感受到对清一哥的充分信任。她不会像美树姐那样情绪激动地嫉妒,也不会像直纪那样暗暗单相思,所以反而让人搞不清楚状况。



「我跟你说,清一的老婆心里当然很清楚。」与喜说,「她之所以这么镇定自若,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像她这种好女人,有足够魅力可以吸引男人的心。」



美树姐用力拧了满脸奸笑的与喜的大腿。



「对不起,我没有足够的魅力可以吸引男人的心呢哪。」



「好痛好痛,我没这个意思。J



与喜家吃饭时候,几乎整天都会上演夫妻战争,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话说回来,」我插嘴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佑子姐不会担心有什么闪失吗?」



「不可能,不可能。」



与喜和美树姐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清一在这方面太有原则了,就像神去村所有的山头不可能被夷平一样,他也不可能对他小姨子动心。」



「而且,直纪也是个好女孩,绝对不可能做让山太和佑子难过的事。」



他们说的很有道理。这么说,直纪连表白的机会也没有,只能永远守护清一哥一家人吗?这也太痛苦了。



「有时候,人要懂得看开一点。」始终听着我们聊天的繁奶奶喝了口茶说,「至于会不会在看开之后和勇气结婚,又是另一回事了。」



「结、结婚?」



「嘿嘿嘿。」繁奶奶笑了起来,「你首先要在祭典上表现得像个男子汉呢哪。」



「好主意,」与喜拍着手,「托我的福,你在祭典上也有大显身手的机会。」



「为什么是托你的福?」



「我不是被选上目途吗?和目途同一个组的人是祭典的核心人物,你千万别错过这个机会,要表现得像个男子汉,知道吗?」



目途到底是什么?况且,时下的女生会因为男生「在祭典时表现得很像男子汉」就动心吗?我太存疑了。



直纪曾经在我面前小声嘀咕说,「姐姐太奸诈了。」



那时候,她正忙着用小刀削栗子皮。厨房里除了她以外,刚好只有我一个人,但直纪或许只是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清一哥为什么很少说神去话吗?听说是不想让从东京嫁过来的姐姐感到孤单,很蠢吧?」



我没有答腔。直纪坐在泥土房间的长椅上,把装了剥好栗子的盆子夹在腿上。昏暗的厨房内,只看到直纪手上的刀子灵巧地闪着光,她的脚下都是栗子皮。



「姐姐总是这样,很懂得操控男人。」



我觉得这些话反而伤到了直纪自己,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但是,你并不讨厌你姐姐吧?」



「对啊,我并不讨厌她。J



直纪停下剥栗子皮的手笑了笑,「早知道我应该当男人,就可以像你一样,和淸一哥同组在山上工作。」



直纪起身离去洗着被栗子弄脏的手。



「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忘记我刚才说的话。」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我因此而愣在厨房,直到山太找我玩才回过神。



我当然不可能也不愿意说「我会让你忘记这一切」这么夸张的话,只希望大山抵神祭典可以成为一个契机,让直纪从此不再闷闷不乐。我会朝这个目标努力。



因为祭典不就是兴奋狂欢到临界点,一种宛如获得新生的盛事吗?



我把这份决心埋藏在心里,迎接了祭典到来的这一天……,但这份决心好几次都差点崩溃。



深夜甬点时,法螺的号角声响彻全村,与喜猛然推开了纸拉门,闯入我的卧室。



「起床了!祭典开始了!」



没人告诉我祭典要在三更半夜开始!



与喜把睡迷糊的我从被子里拉了出来,等在客厅的繁奶奶递给我一个包裹。



「这是什么?」



「行水结束后要换上这个。」



行水?我的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都要活着回来喔。」



美树姐说着,在门口敲着打火石送我们出门。向来刚强的美树姐眼中泛着泪光。



「美树姐,活着回来是什么意思?」



「别理她。美树总是大惊小怪的。」



与喜硬是拉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我走向神去河。与喜穿着代替睡衣的浴衣,我穿着四角裤和T恤,就这样出门吗?神去村有十一月中旬已经是冬季了,夜晚的时候,吐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好冷。我浑身发抖地走过百货店附近的那座桥,发现全村的男丁都聚集在那里,其中有几个人拿着的白色灯笼在黑夜中摇晃。



清一哥用严肃的声音宣布:



「今年的目途是神去地区的饭田与喜,由中村清一组辅佐,中地区的云取仁助组见证。下地区的落合强组负责开道,各位可的异议?」



「没有!」



所的男丁都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是在干嘛?在演时代剧吗?当我惊讶地张大了嘴时,仪式(?)继续进行着。



大家开始拍手唱歌。



「蛇哪啊,扭啊扭啊。兔子哪啊,蹦啊蹦啊。神去的神明哪,来啊来啊,哪啊哪啊,嘿哪,哪啊哪啊,嘿哪。」



男丁们唱着歌,接二连三地走进了神去河。与喜当然一马当先地下了水,真的假的?!现在是十一月,水多冰啊。



我愣在原地,三郎老爹和岩叔抓着我的双臂,我穿着鞋子,被拉进了水里。



「啊!好冷!」



「要忍耐呢哪。」



「如果不洗干净,就不能上神去山。」



不上神去山也没有关系。我眼泪顿时飙了出来,正打算逃走,却被拉到更深的水里。腰部以下全部都浸在冰冷的水中。



我的心脏都快停了。流动的河水根本不是一个「冷」字可以形容的,冰冷刺痛了皮肤。接着是麻痹,然后就失去了感觉。



全身都忍不住发抖,转眼之间,肌肉开始酸痛。电视购物不是经常在卖那种「减肥腰带」吗?就是那种「一分钟可以震动三千次」的腰带。只要泡在冷水里,效果绝对超过那种腰带,只可惜无法担保性命安全。



我在河中央「啊哇啊哇啊哇」地叫着。因为我根本没办法说话。其他人叫着「哪啊哪啊,嘿哪」,有的整个人都钻进水里,也有人用带来的小水桶豪爽地把水从头上淋了下来。



「嘿哪!嘿哪!」



叫得最大声,不停地冲水的当然是与喜,他简直疯了。



「勇气,加油啊。」岩叔叫道,「再忍耐一下子。」



「有没有觉得水温稍微上升了了?」三郎老爹说,「我刚撒了一泡尿。」



呃,好脏!三郎老爹,你太没品了!我很想抗议回去,但嘴里只能发出「啊哇啊哇啊哇」的声音。



虽然我觉得行水好像过了好久,但实际应该不到五分钟。



「哪啊哪啊,嘿哪。快去拜见大山祗神。」



唱完歌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上了岸,脱下衣服,用洁白的毛巾擦拭身体。与喜用毛巾拼命摩擦身体,身体简直快被他擦出火了。



灯笼的火光下,皮肤上冒着的热气宛如阳光下蒸腾的烟霭。



繁奶奶给我的包裹里放了一套修行僧的白衣。之前去山上找遭到神隐的山太时,就是穿这套衣服。我吸着鼻水,穿上了衣服,手一直发抖,无法顺利绑好绑腿的带子。



「等一下要干什么?」



我小声地问,岩叔对我「嘘」了一声。



「到神去山之前不能说话。」



下地区的落合组拿着锡杖走在最前面,我们和中地区的云取组跟在后面,后方还有负责各项工作的各组成员,总共大约有四十个人。神去村身强力壮的丁都来参加了。



夜色中,队伍向神去山出发了。虽然开车子一下就到了,但从山下走到神去山大约要一个小时左右。



银色的星星在天上闪烁,冷风带着落叶的味道从山上吹了下来,零零星星的每户人家都鸦雀道哪无声,不知道哪里涌出了泉水,还有鱼儿蹦出水面的声音。



走过墓地后,就完全看不到时房子了,我们走在没在铺着平柏油的碎石路面,脚上只穿着平时穿的忍者胶底鞋,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很自在。行水的冲击已经渐渐平静,身体也不再颤抖。两旁的杉树树梢黑压压地遮蔽了天空。



没有人说话,无言的队伍走在夜色中。



穿越树影婆娑的林道,终于来到了神去山的登山口小祠堂亮着烛光,两棵杉树绑上了新的稻草绳。郁郁苍苍的神去山斜坡上,只有一条很窄的兽径。时间应该刚过三点半。



队伍在祠堂前有小广场停了下来,身后是水量丰沛、水流湍急的神去河。



「辛苦啦。」



黑暗中,有一个人对大家说。抬头一看,发现一名很眼熟的中年男子站在广场。他就是我初来神去山村时,负责指导我林业进修的那位大叔。他的身旁堆满了上山工作时使用的工具。他一个人搬上来的吗?难怪他可以把山猪都甩抛出去。



与喜走上前,从大叔手上接过斧头。在与喜的示意下,我也走了上去,我平时用的链锯也在那堆工具里。什、什么时候拿上来的?



我们这一组的人分别拿着平时在山上工作时用的工具,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清一哥代表聚集在广场上的所有人,向祠堂和神去山拍了拍手。



「我等恭敬地向神去山的神明大山祗神报告,瓦伊拉那卡台多,雅斯其希奥,梅格米他玛旺那,阿里格他库,其尼可梅呼里呼里,雅玛尼米波罗波罗。」



啊?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嗯。因为我也听不懂,清一哥念着这种无法写成文字的奇怪咒语,念了有一分钟左右。



「希多多凯摩诺多,雅玛诺其奥,多可西艾尼玛摩里,大山祗神,西兹玛里他玛艾那哪啊哪啊。」



其他人也都异口同声地大叫:



「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