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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夏天是热情(1 / 2)



夏天的脚步渐渐近了,水的气味越来越浓。



不,也许是农田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带着滋润的厚实,让人忍不住想一直闻着。在镇上闻不到这种气味。那是清澈的水接触养分充足的泥土和鲜艳欲滴的绿意所产生的气味。



我在外檐廊上盘腿而坐,看着黑暗的天空。蒙蒙细雨已经停了,美树姐为我点的蚊香升起缕缕白烟。几乎没有风,眼睛和耳朵渐渐习惯了夜晚,即使在黑夜中,神去山的棱线也显得特别黑。草丛中和屋后的农田传来小动物的动静,蝗虫振着翅膀,野兔咀嚼着露水沾湿的新鲜叶子。



在神去村,野兽在住家附近出没造成的损失并不严重。由于深山是一片片浓密的森林,所以,除非是那一年严重欠收,猴子、鹿和山猪都不缺食物,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村里的农田找食物。所以,很少看到它们出没的身影。



我在山上工作时,曾经多次感受到动物的动静。有时候杉叶掉落在安全帽上,我不解地暗想「怎么回事?」,抬头一看,发现树枝在摇,一个影子晃了一下,迅速窜走了。



「是调皮的小猴子在作弄你。」与喜笑着说,「你以前一定也像猴子一样爱捣蛋。」



我曾经看到地上有鹿粪,听说有人开车经过山上时,曾经遇到山猪。



基本上,人类和动物生活在各自的地盘,互不干扰。山上的资源很丰富,让人类和动物能够各据自己的地盘。至于那些不时入侵屋后农田的野兔,用繁奶奶的话来说:「都怪与喜做事不用大脑」。



兔子的警觉性很强,虽然它们有时会在山上留下脚印,或是在草丛中露出白色的尾巴,但几乎很少会整个身体都曝露在人类面前。几年前,与喜在山坡上练习铲球时,在草丛中抓到了一只兔子。他真的是人类吗?他的运动神经和狩猎本能简直就像山猫。



与喜用木箱和铁网在庭院里做了一个兔子屋,喂兔子吃高丽菜和萝卜叶子,把它当宠物般疼爱,但对习惯自由生活的兔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有一天早晨兔子趁与喜不注意,就逃之夭夭了。



「但它似乎忘不了饲料的味道,」繁奶奶说,「从此之后,兔子就开始在村庄里出没。」



兔子呼朋引伴,偶尔会在农田里吃大餐,但神去村的村民在这种时候也贯彻了「哪啊哪啊」精神,并没有采取对策应变。



「如果这些兔子继续猖獗下去,到时候就要用网子把农田围起来。」



「是哪。」



他们悠闲地讨论几句,就没了下文。



「不可以把山上的动物带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山是山,人类是人类,别忘了是神明让我们进山,如果忘记这件事,会惹恼神去的神明呢哪。」



与喜被三郎老爹狠狠骂了一顿,从此不敢再养山上的动物。



与喜的兴趣是什么?我在外檐廊上思忖着。他似乎喜欢动物或是小孩子这种行为难以预料的小生命,但眼下只养了阿锯而已。在很少有娱乐活动的这个村庄,每天除了上山工作以外,根本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像与喜这种人居然能够忍受。对啦,正因为他忍受不了,所以才会偷偷跑去名张的酒店。



我不知道怎么消磨晚上的时间,即使看电视,频道也少得可怜。锉一下链锯的锯齿后,吃完晚餐到上床睡觉这段时间完全无事可做。好——无——聊!我想大叫,让整座山头响透我的回音。好——无——聊——!



位在深山村庄的梅雨季真的会让人郁闷。湿答答,湿漉漉,湿淋淋,这里的湿气非比寻常。雾从四面八方的山上扑来,有一种渗进骨子里的寒意。洗好的衣服完全干不了,只能把工作服和内衣裤晾在饭厅,用暖炉烘干。在美树姐的胸罩下吃饭真是尴尬,繁奶奶的裤衩更是让我倒尽胃口。



神去村原本就因为四面环山,日照时间特别短,一旦进入梅雨季节,会让人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太阳的存在,阴阴郁郁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冬天的西伯利亚。



所以,我就待在外檐廊上发呆散心。这天晚上,讨厌的迷雾停留在神去河的河面上,没有入侵村内。视线良好,虽然天空被厚厚的雨云遮蔽了,但看到神去山久违的黑色棱线,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光着脚的脚尖突然有一种湿湿的感觉,抬头一看,发现阿锯把前腿趴在外檐廊上,正用鼻子顶着我的脚。



「喂,别闻我的脚啦。」



我缩起脚,摸了摸它的头,阿锯喜孜孜地爬上外檐廊,坐在我的腿上,舔着我的脸。我抱着它,搔着它的背,它拼命摇着尾巴,快把尾巴都摇断了。



这只狗既可爱,又聪明,和饲主与喜大不相同。



桥头传来小货车的引擎声,车头灯照在庭院的树木上。阿锯跳下外檐廊,跑向大门方向。小货车轻轻按了两、三次喇叭,缓缓驶入庭院。与喜走下驾驶座,绕到副驾驶座的方向,阿锯在他脚下跑来跑去。阿锯最喜欢的还是与喜,离我远去的温暖令我感到寂寞懊恼。



我叹了一口气。啊,我已经多久没有和女生说话了?我又不是出家当和尚,为什么生活变得这么清心寡欲?



其实我很清楚,这一阵子情绪低落不完全是因为梅雨的关系。自从赏樱那天之后,我满脑子都想着直纪,但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以免遭到调侃。



「你回来了。」



我甩开闷闷不乐的心情站了起来。与喜正把副驾驶座上的繁奶奶背了下来。



「喔,勇气,你来的正是时候,过来一下。」



与喜两只手都抱着繁奶奶,他背上的繁奶奶代替他向我招手。



「怎么了?」



「那边田里有萤火虫,这是今年第一次出现萤火虫。」



「喔?」



与喜背着繁奶奶,走回大门的方向。我赶紧跑回屋里,穿过饭厅,在泥土房间穿上橡胶拖鞋,对正在厨房洗东西的美树姐叫了一声:



「美树姐,好像有萤火虫,快来看。」



「萤火虫?」



我抓起面露惊讶的美树姐的手,顺手关了水龙头,冲出玄关。与喜站在家门口前的马路上等我们,阿锯也在一旁。



「咦?你已经回来啦。」美树姐问,「奶奶,今天还好吗?」



「泡得很舒服。」



繁奶奶在与喜背上回答。繁奶奶很喜欢去久居的老人日间照护中心泡澡。



「对了,下地区的村田爷爷好像日子不多了,今天也没有来。」



「今年春天,他的身体还不错啊。」



「年纪大了,这也是没法(没办法)的事。我看不久就会办葬礼,你先准备一下。」



「好哪。」



繁奶奶和美树姐的聊天之中分不清是充满杀气,还是贯彻勇于面对现实的务实态度。在面对事情发生时,如果没有「哪啊哪啊」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种心理准备和坚强,也许就无法再神去村生存。



「在这边。」



与喜说着,走向河边的农田。除了橘色的夜灯和从各家各户漏出的灯光以外,路上几乎黑漆漆的。沿着坡道稍微走了一小段,水气越来越浓,河水声更衬托出夜晚的静谧。



夜色实在太黑,我有点害怕起来,总觉得周围的山影好像要扑了过来,只闻其声的河流好像连同雾迎面而来。



「你们看。」



就在此时与喜伸出手指。我定睛一看,发现前方浮现出隐约的光亮。淡黄绿色的光点在水田上飞舞。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好美。」



美树姐语带沉醉地说。



「我第一次看到。」



我说。



「第一次!?」与喜似乎很惊讶,「不是今年第一次,是从小到大第一次?」



「对。」



萤火虫——在我从小长大的城市,完全不可能看到自然生长的萤火虫。



真是不可思议的昆虫。我把脸凑到停在附近水稻上的萤火虫前细细观察,萤火虫原来是屁股在发光,它们发出淡淡的光芒后,会在短时间内变回小黑虫,化入夜色中,然后再度发光。



不同于火焰、电光、星星、月亮和太阳的光亮,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种颜色和质感的光。轮廓模糊,难以想像触摸时的温度。似乎冷冰冰的,但又似乎会烫手。这种光时而漂浮,时而静止,在农田里闪亮,微微照亮了夜晚。



刚才的恐惧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一带的都是平家萤火虫。」与喜说,「接下来会越来越多,这就是恋爱的季节啊。」



我偷瞄着与喜,他一脸奸笑。我的心事似乎被他看穿了。他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啊,谁家的电话响了,是我们家。」



美树姐快步走回家里。她简直是千里耳。我和与喜,还有与喜背上的繁奶奶不再继续观赏萤火虫,跟着走回家里。



「勇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与喜紧追不舍地问,繁奶奶也竖起耳朵。



「我想知道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你别装傻呢哪。」



「我没装傻。这一阵子整天下雨,下班之后就没事可做。这种时候,你都干嘛?」



「这个嘛……」与喜目测着和美树姐之间的距离,低声说:「当然去找小姐玩罗。」



「原来你的兴趣是泡夜店。」他的回答虽一如我的预期,但还是让我惊讶,「名张的酒店吗?」



「卖木材时,顺道去名古屋玩。」



与喜「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繁奶奶骂了一句「我全都听到了」,打了他的头。



与喜消磨时间的方法完全不值得参考,我真正想打听的是直纪的来历,却不敢开口,所以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你也越来越悠闲了。」与喜说。



也许吧。春天的时候,我根本无暇思考下班后要做什么就倒头昏睡了,体力特别好的我逐渐适应了在村庄的生活。



一个年轻人逐渐适应没杂志看,也买不到衣服的环境真的好吗?起初这种想法让我有点不知无措,但久了就觉得无所谓,没有杂志,衣服也「还好啊」,就好像当初我被迫来到神去村一样,如今我也没有足够的气魄反抗眼前的状况。不知道该说是怕麻烦,还是适应能力太强,总之,这样的结果无关好坏。



啊,言归正传。我,与喜和繁奶奶回到了弥漫着潮湿空气的家时,美树姐刚好挂上电话。



「村田爷爷过世了。」



美树姐静静地告诉我们。



除了滂沱大雨的日子,山上的工作不会中断。即使是梅雨季节,我们这组也要每天上山工作。六月底以前的主要工作就是割草。随着气温逐渐上升,再加上雨量充沛,山上的杂草生长速度惊人。尤其是春天栽植了树苗的西山山腰,更是满地杂草。如果不及时割草,杉树会输给杂草,无法顺利生长。



所以,在杉林长到一定程度时,每年的六月和八月就要割草。再高一点的杉林,每年只要八月割一次草。虽说只要割一次……,总之,光是想像一下,一年至少要走遍所有的山头割一次草,就觉得永无止尽。林业工作真的很费功夫,收益却不高,才会成为「夕阳产业」,但如果不养护山林,林况会越来越糟。这是一份需要热情才能胜任的工作。



「大都市的人都以为种树就是环保。」



岩叔说。花粉症的季节已经结束,所以他乐呵呵地爬上西山,虽然天空仍然下着蒙蒙细雨,路很不好走,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大家都说森林会增加氧气量,但树也有生命,会呼吸,当然也会释放二氧化碳。」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



我以前一直以为植物会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但这只是植物进行光合作用的时候才发生。植物其实也会吸入氧气,释放二氧化碳。



「所以,不能因为人类的喜好到处种树,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重要的是永续循环,如果搁在一旁不养护,根本不算『爱自然』。」



岩叔说着,开始用手上的大镰刀割草。



「没错,勇气,所以你别再说『草很可怜』这种蠢话了。」



与喜故意学我的声音调侃道,他似乎还记得我之前在整地时说的话。



「我才不会说呢。」



我生着闷气,举起镰刀在斜坡上除草。「对了,三郎老爹,你不去参加那位村田爷爷的葬礼吗?」



「村哥怎么走得这么快,之前都没听说他身体不好,」三郎老爹落寞地说:「我今天要提早离开,要去参加守灵夜。」



「明天大家都去参加葬礼,」淸一哥说:「勇气,你有丧服吗?」



我只带了便服来这里。我已经毕业了,总不能穿高中制服,也来不及打电话回横滨家里,叫家人送丧服过来。



「那就借我的西装和佛珠吧。」



清一哥说。参加葬礼要包白包吧,到底要包多少?我在思考这些问题时,觉得自己也变成大人了。



听清一哥他们说,神去村在举办婚丧喜庆时,都以地区为单位,由同一区村民共同协助。我不认识这次过世的村田爷爷,他住在下地区,当地从昨晚就开始为守灵和葬礼做准备工作,女人负责做菜,男人负责搭祭坛,张罗棺材。我住在神去村最里面的神去地区,所以只要去参加葬礼就好。



薄雾从山谷的方向窜上来,在脚下缭绕。



我们横向排成一排,面向山脊割草。长柄镰刀的高度直抵我的手臂,不需要弯腰割草,但很不好操作。



与喜轻松自如地挥动着大镰刀,简直就像是死神。他巧妙地避开杉树的幼树,把周围的杂草割得一干二净。我开始渐渐落后。



「不必着急,」清一哥回头对我说:「小心不要割到脚。」



他的话音刚落,我手上的镰刀一滑,居然砍下一株小杉树。惨了!我慌忙蹲下来,把那株小树插进地面。杉树插回地上会长根吗?好像不行,那至少装装样子吧……?



我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与喜叉着腰站在我面前。他在这种时候特别眼尖。



「你是白痴吗?」与喜的怒骂声响彻整座山,「天底下哪有人砍掉自己的饭碗!」



哇哇哇。我蜷缩着身体,拼命道歉。



「对不起!」



但再怎么道歉,都无法让小树活起来。



「好了,好了。」



三郎老爹为我解围。



「他第一次割草,难免失手啦,」岩叔走下斜坡,「割小树周围的杂草时,要贴着树干的根部,让刀刃朝上,再把镰刀背部压向草丛。」



他抓着我的手,教我使用镰刀的方法。



「镰刀伸进草丛后,向外侧偏倚,往自己的方向拉,这样刀刃就绝对不会划到杉树。」



「是。」



掌握诀窍后,我调整心情,继续割草。岩叔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样就对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地盘,只有与喜用像死神般的目光瞪着我。我知道了啦,我不会再砍倒杉树了。



雨、雾和汗水让工作服和头发都又重又湿,只要稍微停止活动,身上好像失温一样,全身开始发冷。午休时间,我们在半山腰升起了篝火。山上的树木蒙上一层淡淡的雾霭,远处的山头顶着白云,薄雾不断地从地面升起。



「今天最好大家都提前下山。」



清一哥说完,灭了篝火,仔细地用土盖好。



三点过后,我们准备下山了。那时候,我们已经割完了半山腰的杂草,往上爬到了更高的位置。



「喂,神降。」



听到三郎老爹紧张的声音,我停下了挥动镰刀的手。与喜望向神去山。



白云一下子从神去山的山顶上流泻下来。不,那不是云,而是雾。浓雾像海浪般从斜坡上泻下来,转眼之间,往村庄的方向冲去。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集中到清一哥身旁。与喜用紧张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阿锯!」在斜坡上玩耍的阿锯跑了过来。或许是我心理作用,阿锯的尾巴好像卷得比平时更紧。



「神降是什么?」



我小声地问。



「就是雾像这样从神去山冲下来,」清一说:「发生这种情况时,周围的山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所在的西山就出现了变化。刚才只有薄雾从山谷冉冉升起,如今已经静止不动。相反的,乳白色的雾从山脊顺着山坡流泻下来。



「哇噢。」



一转眼,我们就被白雾包围了。明明近在咫尺,我却看不到清一哥和与喜。



浓雾吸走了声音,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站在地上,我快要抓狂了。



「安静。」清一哥低声对我说:「别担心,不要动。」



我用力抓起放在地上的镰刀。不用担心,我人在山里。我在浓雾中调整呼吸,努力平静自己的慌乱。



咚、咚。神去山上传来宛如鼓声般的低沉声音,接着,又传来隐约的铃铛声。我以为是幻听,但似乎不是。铃、铃的清脆声音从西山的山脊传来,经过我们身旁。我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手指无法动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杵在那里。



怎么回事?刚才经过我们身旁的是什么?



铃铛声消失在山谷的方向,原本以为永远不会散去的浓雾也渐渐散开了。



所有人同时吐了一口气,好像附在身上的妖魔离开了。浓雾散开后,终于可以看清其他人的脸。刚才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没想到却是近在咫尺。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目瞪口呆。



「不是告诉你了吗?是神降。」



与喜的态度一如往常恶劣。



「神降时不可以说话。」岩叔转动着僵硬的肩膀,「这是住在神去山上的神明趁着浓雾出巡。」



「好久没看到这么壮观的神降了。」



三郎老爹似乎很激动。



我并不想知道什么神明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难道大家没听到奇怪的鼓声和铃铛声吗?刚才不是有什么东西经过我们身旁吗?那就是神明吗?刚才那种凉凉的感觉,让人搞不清楚状况,静静经过我们身边的,就是神明吗?



但是,大家似乎完全不想聊这个话题。



「撤退吧。」



清一哥说。



「好。」「是啊,是啊。」大家一派悠然地走下斜坡,完全搞不懂他们刚才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感受到奇怪的动静。



山上的动物属于山上,山上所发生的事都交由神明处理,在山上打扰的人类不应该多管闲事。



我深刻体会到神去村民的泰然,或者说是他们哪啊哪啊的态度。



那天晚上,村庄内始终弥漫着薄雾,农田里不见萤火虫的踪影。



神去村所有的人应该都去参加了村田爷爷的葬礼吧。



村田家位在下地区的正中央,这一带的神去河流域开垦了比较多的土地,因此,农田的数量比神去地区多。旧伊势街道位在和神去河垂直的方向,难以想像江户时代,前往伊势神宫参拜的民众挤满了这条街道,街道两侧还留下几栋像是昔日旅店的两层楼建筑。



村田家就位在街道旁,前院很大,有主屋和仓库,是典型的农舍建筑。



村田家屋内和前院都挤满了吊唁客,身穿鲜艳橘色袈裟的和尚正在客厅念经。清一哥借给我的西装尺寸刚刚好,我烧完香,和与喜一起站在庭院的角落。我从来没有和村田爷爷说过话,但看到他们家人哭红了眼,我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为了抛开哀伤的情绪,我四处观察。虽说是来参加葬礼,但与喜还是一头金发,格外醒目。清一哥和三郎老爹端坐在客厅,祭坛上放着村田爷爷的照片,看他的照片,就知道他这辈子都活得耿直而顽固。祭坛周围放着村民送来的祭礼,大篮子内装着罐头食品和水果,再用透明的塑胶纸包了起来。「都什么时代了,即使收到罐头食品,也很伤脑筋吧」,虽然我这么想,但可能是这里的习俗。



最搞不懂的就是插在祭坛上的树枝,树枝上还有许多鲜嫩的绿叶。



「白花八角树枝,」与喜说:「去扫墓的时候也会带着,你们那里不用吗?」



嗯,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没看过。中元节扫墓时,从来没有带过满是树叶的树枝,倒是会带花束。



「那种树枝有香味,香气可以持续很久。通常都种在墓地,举办葬礼和法会时会截取一段树枝使用。」



我没有认真听与喜的说明,因为我在前院的吊唁客中发现了直纪的身影。身穿丧服的直纪正和垂着双眼的佑子说话。



「喔,直纪也在,因为今天是星期六。」



与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观察我的反应,我面不改色,但脑袋却转个不停。



与喜的意思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直纪才能来参加葬礼吗?神去村的大部分村民都靠务农或林业为生,可以自行说休假就休假。直纪无法随便休假,代表她是在公家单位或公司上班,而且,上次赏樱时,她说她去「出差」。



我终于下定决心问与喜:



「直纪住在哪里?她好像和清一哥、佑子姐很熟。」



「啊?」与喜露出比刚才更贼的笑容,「你很在意吗?」



「不会啊。」



「少来了,你别装了。」



他捅了捅我,这家伙真惹人讨厌。



「直纪住在中地区,刚才我们车子不是经过一家神社吗?就在那附近。」



「是喔。」



那家神社很气派,听说祭拜的是中世纪时统治这一带的祖先。邮局和村公所也在附近,改天我去办事时,顺便去她家看看。不对,这样不就成了跟踪狂?



「她当然和佑子姐很熟,」与喜继续说道,「因为直纪是佑子的妹妹。」



「什么?」



这时,和尚的诵经刚好结束,整个庭院只听到我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岩叔在仓库旁对我「嘘」了一声。



「顺便告诉你,她是神去小学的老师。」



与喜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说。



老师!这是我最怕的职业,不过要是有直纪这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我也想去神去小学念书,搞不好我会很用功。



很好,我已经知道她的底细了,接下来只要思考怎么接近她。我正打算不经意地走向直纪,与喜一把抓住我的领子。



「你要去哪里?出棺了。」



「我只是想去打声招呼。」



「向谁打招呼?别多事了,把这个绑上。」



看到与喜递过来的东西,我不禁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吧」。他递给我的白色绳子上有一个三角形的小布片。



「这就是妖怪绑在头上的布吗?」



「对啊。」



「为什么要我绑?」



「不光是你,所有男人都要绑。」



与喜说着,像绑头巾似地把自己手上的三角布绑在额头上。抬头一看,发现聚集在客厅和前院的所有男人都看起来像妖怪。



「太奇怪了!」我表示抗议,「如果是棺材里的村田爷爷绑还情有可原,为什么连我们也要绑?」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反正是规矩。听说以前都是绑着这块布一路送到墓地,现在是火葬,只有出棺的时候才绑一下而已。废话少说,赶快绑起来。」



那些身穿黑西装、已经一把年纪的男人都在额头上绑了三角布,一脸严肃地列队站在那里,实在太诡异了。棺木静静地经过他们面前,送上停在门口的黑头车。司机按了按喇叭作为道别。



不去火葬场的吊唁客纷纷回家了,直纪也在散开的人群中,我和她四目相接。我害臊地扯下额头上的三角布。神去村有太多稀奇古怪的习俗,我这个十几岁的大男生实在难以适应了。



「回家吧?」清一哥问佑子姐,然后又问:「直纪,要不要来家里坐一坐?」



「好啊,我家里刚好没准备晚餐。」



「那就在家里吃饭吧。」



佑子姐说。我心跳加速。山太和繁奶奶一起在与喜的家里,清一哥夫妇一定会去接山太,直纪可能也会去与喜家。



「你在偷笑什么?」



与喜说。



「你头上还绑着布呢。」



我说。与喜说着「喔,对喔」,赶紧把额头上的布拉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直纪去了与喜家。出人意料的是,她一身丧服,从下地区骑着机车去神去地区。太猛了。我坐在与喜小货车的车斗上不停地赞叹。直纪拉起黑色长裙,在山路上紧跟在小货车后。如果我盯着她看,可能会引起误会。我的视线从直纪修长的腿上移开,向天空望去。云终于开了,露出了一小片晴天。



因为山太吵着想睡觉,清一哥夫妇向繁奶奶道完谢,很快就带着山太离开了。山太这个小鬼,居然搞砸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只能目送着直纪推着机车走向中村家,连一句话都没机会说。



「想泡直纪可没这么容易。」



与喜故意抱起双臂说。



「你别逗他了。」



美树姐打了他的背一下。



「原来勇气喜欢像直纪那样活蹦乱跳的。」



繁奶奶「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够了,这个村庄根本没有隐私。



但是,我绝不屈服。首先要试着找机会和直纪说话。



吃完晚餐后,我出门研拟作战方法。我探头向清一哥家张望。直纪已经回家了吗?我没有勇气上门,我辜负了我的名字,真没出息。



有没有正常一点的方法接近直纪呢?而且不是这种变态跟踪狂的路数。我走向农田的方向,听到排水沟的水流声,天空中闪烁着无数星星。两个星期后,梅雨季节就结束,学校会开始放暑假了。对了,我听说夏天的时候,全村都会举行庙会。到时候邀她去参加庙会吧。或许她不喜欢姐弟恋,但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田里的萤火虫比之前更多了。如果有人对我说,那是从天而降的星星,化成了会发光的虫,我也会相信。看着无数闪烁的微光,我的心跟着燃烧起来。



人生在世,生死无常,我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发呆。



先去清一哥家吧,眼前的目标就是找机会和她聊天。我下定决心后,沿着来路往回走。这时,听到前方传来机车的引擎声,车前灯也渐渐靠近。我不加思索地跳到马路中央,用力挥动双手。



机车停了下来,直纪戴着安全帽看着我。



「你好,」我说,「呃,我是平野勇气。」



「你在赏樱的时候说过了。」



直纪说完,似乎打算离开。我必须说点什么。我着急起来。这样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慢慢培养感情?完了。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已经脱口说出:



「呃,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再见。」



秒杀。红色车尾灯驶过桥,在黑夜的山路上越走越远。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与喜家,繁奶奶问我:「要不要喝茶?」但我没有理会她,拉开被子,立刻倒头大睡。



直纪喜欢的人是谁?他们已经交往了吗?还是只是拒绝我表白的借口?



我太操之过急了,应该先让直纪进一步了解我,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她。我要继续努力,要找回「横滨种马」的自信。虽然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早上的时候,我试着让自己振作起来。我几乎无心工作,但见习生当然没资格说这种话。与喜一大早就为了要不要把头发染回黑色和美树姐争执不休,他们真幼稚。



我换上工作服,等待与喜的时候眺望着农田。昨天那么多萤火虫到底躲去哪里了?我「啊」地叫了一声,在田埂上蹲了下来。



水稻从根部向天空方向长出五片叶子。原本还以为是杂草,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和白雾一起下山的神明轻轻抚过水稻,滋润、柔软了稻叶,推着季节继续向前走。



美树姐娘家开的杂货店中村屋,村民都称之为「百货店」,因为他们家的狭小泥土房间陈列了食品、日用杂货到肥料等各式商品。



山太最喜欢在中村屋买的蓝色水枪。繁奶奶给他零用钱说:「你去百货屋买你喜欢的东西」,他就挑了这把水枪。



神去村很少有年轻人,高中生因为要上学,所以都住在镇上。至于中学生以下的孩子,在神去地区,只有山太而已。



我理所当然地被视为山太的玩伴,整个夏天,我都成了他水枪的标靶。反正衣服很快就干了,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我现在没有心情陪他玩。



看着山后不断涌起的积雨云,我忍不住叹气。才刚叹气,一道水柱就射中了我的眉心。山太咯咯笑着跑开了。



天气越来越热,似乎已经等不及梅雨结束。



来自四周山上的蝉鸣声包围了神去村,由于空气清澈,阳光会直接刺进皮肤,令皮肤隐隐作痛。青草味随着热风吹进家里,稻子开始抽穗,玉蜀黍在茎上交错地长出果实,田里到处可以看到西瓜。夏天来了。



但是,林业没有暑假。



我们这组成员在蒸腾的热气中继续上山工作,挥汗如雨,工作服穿在身上根本没有意义。头上冒着热气,根本不想戴安全帽。水壶里的茶水不够喝,中午一定会去溪边休息,大家一起喝溪水,顺便把水壶装满,为下午做准备。



无论怎么割草,站在山上放眼望去,仍然到处都是杂草。无论疏伐还是把木材运下山,都要比平时消耗好几倍的体力。



夏天割草时,必须特别小心跳蚤。山上的跳蚤大得出奇,足足有五毫米那么大,即使肉眼也可以看到,和躲在地毯里的跳蚤完全不一样。当我挽起袖子工作时,跳蚤就会顺着我的手臂爬上来。我应该和肚子圆鼓鼓的山跳蚤对上了眼,看到这么大的跳蚤和恶心的外形,我忍不住惨叫起来。「吵死了,猪头!」与喜帮我把跳蚤打死了。从此之后,即使再怎么热,我也不敢挽袖子了。



但是,山跳蚤也很狡猾,它们会从工作服的缝隙钻入咬人。一旦被咬,就会奇痒无比。我的大腿内侧就被咬了,这些杂碎专挑皮肤柔软的地方进攻。



那天在割草时,我突然感到隐约刺痛。一开始我没在意,但不一会儿就开始发痒。我忍不住了,幸好其他人在离我有一段距离的斜坡上工作,没有人注意我。我停了下来,脱下裤子往胯下一看,发现跳蚤趴在我大腿内侧拼命吸血。我咬牙用手指把它掐死,继续割草。没想到非但没有止痒,反而越来越痒,比被蚊子咬,痒了几百万倍吧,又痛又痒的刺激让我不时发抖。



回家后,我观察了大腿内侧。因为我刚才用力抓,一整片皮肤都红通通的。我坐在榻榻米上,张开双脚,弯下身体,盯着患部细看,发现被咬的地方有两根极小的突起物,好像插了两根极小的锹形虫角。那是什么东西?我想了一下,终于找到了答案。



那是山跳蚤的牙齿(?)。虽然我把跳蚤打死了,但它刺进我皮肤的牙齿还留在那里。



山跳蚤的执着和只有牙齿留在我皮肤上的事实令我不寒而栗,我再度发出惨叫。纸拉门猛然拉开,与喜一掌落在我头上。



「你吵死了!又怎么了?」



你看,你看。我指着大腿,与喜趴在榻榻米上,把脸凑到我大腿内侧。「哇噢,真的耶,差一点就咬到你的命根子了。」



如果我的老二这么奇痒无比,这么恶心……,光是想像一下,心情就难过起来。与喜拿来了镊子,居然很灵巧地把跳蚤的牙齿拔了出来。擦了金冠消炎膏,因为抓破了皮,药膏渗进了皮肤。之后整整一个月,患部都奇痒无比。



山跳蚤防不胜防,令人伤透脑筋。夏季的山上气温和湿度逐渐上升,危机四伏。



不过树荫下和早晚都很凉爽。坐在斜坡的树下,眺望在蓝天中绿意笼罩着的神去村。然后,听着茅蜩蝉的叫声,走在被染成橘色的薄云下回到村里。此时,我发自内心地赞叹「啊,好美,好快乐」。



啊,但是待在树荫下和溪边可不能大意。潮湿阴暗的地方有水蛭出没,它们的恶心程度比山跳蚤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感受到体温,就会无声无息地靠近,从衣服缝隙处鑚入,神不知,鬼不觉地吮吸皮肤。



山上的水蛭身长大约五毫米,有点像淡棕色的尺蠖虫或是线蚯蚓,在地面一扭一扭地爬行,由于身体很小,再加上有保护色,很难察觉到它们。所以,它们常常趁虚而入,钻进衣服里吸吮皮肤。被叮到不会痛,不,还是会有些又痛又痒的感觉,衣服纤维和肌肤摩擦时不是会有刺刺的感觉吗?差不多就像那种不舒服。



有一次,我觉得小腿有点怪怪的,午休时,卷起裤管一看,结果……。啊,我甚至不愿意回想。我右腿膝盖下方有两只,左腿膝盖下方有三只水蛭叮在我的皮肤上!它们吸饱了我的血,身体涨大差不多有五公分长,宽也有一公分,而且因为吸了血的关系,全身变成了黑色。它们就像是长在我的皮肤上,全身扭来扭去。这个景象实在太可怕了,我「啊!」地大叫起来。



我心慌意乱,想把水蛭拔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很佩服自己竟然敢去碰那么恶心的东西,但当时满脑子只想着「一定要拔下来」,但它们吸得很牢,根本拉扯不下来。



「不行,」岩叔对我说,「硬扯下来,水蛭的嘴巴会留在皮肤上。」



水蛭在吸饱血后,就会回到地上产卵。所以,一旦发现吸了血的水蛭,必须立刻消灭它,但水蛭的身体表面伸缩自如,而且很强韧,很难踩死它,也很难撕裂「分尸」,最后只能用火烧死它。



与喜点燃打火机靠过来熏水蛭,怕火的水蛭立刻掉落在地,烧焦后缩了起来。



虽然赶走了水蛭,但血却流不停。水蛭从皮肤叮咬处注入了血液不易凝固的成分。



「没事的,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因为被水蛭叮咬出血过多死亡。」



三郎老爹安慰我,但我流的血把工作裤膝盖以下都染红了。水蛭叮咬的伤口留下一个小圆圈,痒了很长一段时间。



并不是因为我是新来的,所以山跳蚤和水蛭都来攻击我,即使是老手,也会被山跳蚤咬,水蛭也会吸他们的血。它们简直就是噩梦,无论怎么防备,都躲不过它们的攻击,但清一哥他们和我不同,即使被咬了也行若无事,只是淡淡地说「我被山跳蚤咬了,真痒」或是「被水蛭咬了,打火机借我一下」,和说「再来一碗饭」时一样,完全没有情绪起伏。



我可做不到,我这辈子恐怕都无法习惯它们的可怕。



对了,横滨家里打电话来,问我中元节要不要回去。即使有暑假,我也不想回去,我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神去村。村庄的景象一天比一天更朝气蓬勃,百看不厌,即使被山跳蚤咬,即使被水蛭叮,我也不想离开。



夏天的风景太迷人了。



神去村的夏天充满了生命力,除了山上的工作以外,还要忙很多事。



首先,要采收农田里的农作物。早晨起床后,与喜、美树姐和我就要去屋后的农田。茄子、小黄瓜、番茄,每天都有不同的蔬果要采收,因为不能丢着不管,所以只能不停地摘采。



除了小黄瓜以外,就连茄子蒂上也有尖刺或者说是茄须,整天被刺得大声惨叫:「好痛!」神去产的蔬菜也充满自然原始风味,和都市卖的完全不一样。想吃玉米时,只要从茎上把玉米棒子掰下来。



自家吃的蔬菜浸泡在装了井水的大盆子里,左邻右舍也都有自己的农田,把蔬菜分送给邻居,反而会造成他人的困扰。所以,美树姐会把吃不完的蔬菜做成腌菜,或是由与喜和我载上小货车,卖给农协直营的超市。虽然那些蔬菜大小不一,外表不够美观,但甜味和酸味恰到好处,水分也很充足,镇上的人都很喜欢。



采收下来的玉米统统交给繁奶奶。繁奶奶把玉米外侧的叶子(还是皮?我搞不清楚)剥掉后,把蓬乱的玉米须也拔干净,放在大锅中煮熟,或是刷上酱油后用炉火烤来吃。



整个夏天,我和独角仙一样整天吃小黄瓜,每天还吃三根玉米。有时候山太也跑来开怀大吃与喜家的玉米。吃不完的玉米挂在泥土房间的梁柱上风干,秋天的时候,就可以剥下玉米粒,和米饭同煮或是泡水后蒸来吃。



忙完农事,就要上山工作。傍晚下班后,要为农田浇水。左邻右舍的家里都是老人,没有人下田工作,所以,也要帮忙采收邻居田里的小黄瓜、茄子和番茄。



到了晚餐时间,整个人都快累瘫了,而且,上山工作以外的时间,随时会遭到山太的水枪攻击,完全无法松懈。



在与喜家,大家每天晚上都会一起坐在外檐廊上,享用着井水冰过的西瓜当作晚上的甜点,装食盐的小瓶子在我、与喜、美树姐和繁奶奶之间传来传去。



大家仰望着星空,把西瓜籽吐到庭院里。四个人吃了大量的西瓜,吐了大量的籽,一时之间我想像着我们吐出来的西瓜籽,都升上天空变成了星星。



因为吃太多西瓜,肠胃受了寒气,大量玉米又导致消化不良。我猜想神去村的人整个夏天的肠胃都不太好,但因为吃的是新鲜美味的蔬菜和水果,即使吃坏肚子也甘之如饴。



然而我整天忙于农田和山上的工作,一有空闲,就拼命消耗蔬菜,应付和山太之间的攻防,根本无暇思考某些事。所谓某些事,就是如何接近直纪的问题,我也还没有着手调差直纪到底喜欢谁。



很快夏日庙会就要到了,到底该怎么办?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屁股就遭到了山太水枪的突击,在这个村庄,根本没办法让人专注在恋爱中。



这一天,我们这组人在清一哥家的庭院里磨滑用来做壁龛柱的木材。壁龛柱就是壁龛内最明显处主要支柱,同时可以作为房间的装饰,因此,有时候会有一些奇特形状的树瘤或是表面有凹凸不平的波浪状。



「这些树是怎么种出来的?」



即使我问与喜,他也回答说:「这是企业机密」,不愿意告诉我。



事后我才知道,把免洗筷密密实实地绑在立木的树干时,树的表面就会形成漂亮的枝纹。绑免洗筷的方法也有诀窍,听说还有绑免洗筷高手。树瘤是树干受伤或有异物(应该是昆虫吧)进入后自然形成的。另外,必须仔细判断树干的这些奇特形状的装饰,是否能够作为壁龛柱卖出去,否则即使砍伐下来,也只能沦为瑕疵品。



这一阵子,许多人都希望打造一个「有品质坚持的家」,在和室增加壁龛的空间,壁龛柱的木材订单也逐渐增加。



壁龛柱不仅是装饰,更是建造坚固壁龛的关键支柱。将壁龛柱用的树木在山上伐倒后,有时候要放在斜坡上干燥四年左右。如果没有充分干燥,会影响木材的韧度,很容易折断。充分干燥后,即使树木有扭曲或是歪斜的外型,也不会影响韧度。



虽然也会将原木直接用来当壁龛柱,但最顶级的是「去芯」的木材。



「芯就是年轮中心的部分。」岩叔说,「去芯木材就是拿掉中心部分,只使用树干外线部分的木材。」



「所以,如果原木的直径不够粗,就无法裁出漂亮的『去芯』木材吗?」



「对啊,那棵柿树就是自然树。」



岩叔指着倒在清一哥家庭院的一棵巨大的柿树说,「一定可以卖到很好价钱,嘿嘿嘿。」



「自然树就是非植林的树木吧?在哪里采伐到这么大的树?」



「这是企业机密。」



这里的秘密会不会太多了?



「不要只顾说话,忘了做事。」三郎老爹提醒道,「今天要磨完,装上货车送走。」



我慌忙低头赶工。在神去村周围山(这也是企业机密)上干燥后的原木都堆在庭院里,有整根原木用来当做壁龛柱使用的山茶花树干,或是像刚才的柿树那样,直径很粗的原木,树种五花八门。



有些树干已经剥了皮。我们这几天都在用沙袋磨着剥了皮的树干。



用布袋里的细沙磨擦树干,树干就会光滑起来,越来越有光泽。



太厉害了,我忍不住陶醉不已。虽然我在伐木、运木材时都帮不上忙,只有在割草时,稍微有了一点参与感,但就连我老妈也会在庭院里割草,所以,即使在斜坡上割草的身手越来越矫健,似乎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在磨壁龛柱时,可以亲眼看到成果显现,就会觉得「我也有模有样!」虽然山太不时狙击,让我T恤的后背整天都湿答答的,但我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



不知道是否因为我卖力工作,三点就大功告成了。



清一哥坐上货车,载了一车磨好的木材。



「我明天傍晚回来。」



握着方向盘的清一哥对三郎老爹和岩叔说,「与喜,其他事就交给你了。」



「好哪。」



「一定能卖到好价钱。」



清一哥开的货车满载着未来的高级壁龛柱,驶过不远处的桥,在山路上渐渐远离。我相信清一哥一定会在明天早上的罕见木材拍卖会上大显身手。



我们平时栽植的杉木和桧木因为不是罕见木材,主要用于看不见的结构材,藏在墙壁、地板或天花板内,当然,有时候也会用于梁柱等可见之处。珍奇的罕见木材是指颜色、光滑度、光泽和木纹都很漂亮的天然木材,用于房屋内可以看到的地方,最能够体现建造房屋者的喜好和美感。行家的讲究没有上限,因此,高级的罕见木材价格往往十分惊人。



拍卖的结果会影响到我们的薪水,所以,我也对着货车的车尾灯合掌祈祷,「希望可以卖出好价钱」。



结果,我的后脑勺又中了水枪。



「喂,山太。」



我好不容易才逮住四处逃窜的山太,反架他的双手。「你爸爸今天晚上不回家,你一定很寂寞吧?」



「我才不寂寞。」



山太逞强地说,笑着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我的双臂。



「真的吗?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妖怪喔。你爸爸在的话,可以马上赶走妖怪,但今晚只有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不怕,还有妈妈在。」



山太说话时哭丧着脸。啊呀呀,我是不是吓他吓过头了。



「山太,要不要去游泳?」



与喜适时地邀了山太,山太马上忘记刚才快哭了的表情,立刻很有活力地回答:



「我要去!」



神去村有游泳池吗?我很讶异,但与喜带着我和山太,从桥下往河边走,原来游泳池就是神去河!



与喜穿着忍者胶底鞋走进河里,不顾长裤的裤脚都湿了。他哗啦哗啦地走着,距离桥头一百公尺的下游有一截五公尺左右的落差,形成了一个小瀑布。与喜抱着山太,探头看着下方的浅潭。



「我们要跳下去罗,你要憋气。」



「真的假的!」



惊叫的不是山太,而是我。我还来不及制止,与喜就抱着山太一起跳进了浅潭,只听到「噗嗵」一声水声。



「与喜,山太!」



我胆战心惊地走到瀑布旁,水流快把我冲下去了。水潭中有无数水泡翻腾着。



我觉得过了很长的时间,与喜和山太终于露出水面,与喜的金发和瀑布的水花一起闪闪发亮,山太在与喜的肩上挥着手,另一只手上仍然握紧了那把水枪。



「勇气,你也跳下来!」与喜叫着,「尽可能往里面跳一点,其他地方水很浅。」



我不能在与喜和山太面前退缩,我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顿时包围了全身,心脏也缩了起来。瀑布的水流声越来越远,穿着忍者胶底鞋的脚底碰到了河底的河卵石。呃,真的很浅。在这种地方跳水,稍不留神,就会撞到脑袋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