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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夏天是热情(2 / 2)




我用力蹬河底,试图浮出水面。没想到根本不必游泳,腿一伸就站直了。接触到空气时,河水打湿的身体忍不住发抖。



「好、好、好冷。」



「马上就习惯了。」



与喜把山太放在浅滩后,找了一些大小适中的石头围成一个圆。原来这是座天然的泳池。过了一会儿,圆池里的水因为和流水隔开,再加上阳光照射下而更加温暖。



「山太,你来这里玩。」



山太喜孜孜地走进与喜为他做的儿童池内坐了下来,时而为水枪装子弹,时而像鳄鱼一样爬来爬去。



「山太,你先不要动。」



我蹲了下来,看着山太专用的泳池。当水面静止时,透明的青鱂鱼从石头缝隙中钻了进来,好奇地在山太柔嫩的小腿附近游来游去。



「哈哈,太厉害了,连鱼也一起游泳。」



我笑着说。



「好厉害、好厉害。」



山太也笑了,但对山太来说,河里有鱼根本不足为奇,完全感受不到我的激动,我一边说着「好厉害」的时候,一边用手掌拍打着水面。青鱂鱼群一下子散开,好像溶化在水中般不见了踪影。虽然我觉得可惜,但只要山太高兴就好。



与喜又开始「哼啊」地搬大岩石,他真是力大如牛。



「勇气,你来帮我一下。」



于是,我也跟着他一起推石头,但大部分力量还是来自与喜。



与喜用大岩石把瀑布和浅潭围成半圆形,缝隙也尽量用中等大小的岩石堵住。不一会儿,瀑布流下来的水就积成一个大水塘,形成一个临时水坝。



「这里是成人池。」



与喜说着,穿着衣服游了起来。我也心痒痒的,一大早工作至今,汗流浃背的身体在清澈冰凉的水里游泳,一定很舒服。



我也跃跃欲试地从大岩石上跳进水池。好冷!但是超爽快。由于水被堵住了,浅潭的范围比刚才更大、更深,离底部有三公尺左右。



隔着透明的水,看到河底的石头在阳光照射下闪着蓝光,一尾和手指差不多长的黑鱼游过眼前。走近瀑布的方向,水流逆向翻腾,冒出无数白色细小的气泡。隔着水面,好像空中和水中各有一个瀑布。



我憋不住气了,很不甘愿地把头探出水面,下巴不自主地发抖,牙齿无法咬紧。蝉鸣的聒噪声丝毫不输给瀑布声。



我试着仰泳,让肚子晒晒太阳。与喜背着山太,好像乌龟一样在浅潭里游泳。他们两个人的嘴唇都变成了紫色,好像喝了添加色素的果汁。我的嘴唇应该也都发紫了。



和学校的游泳池不同,河里的水温很低,即使用大岩石挡住,水仍然不停地流,带走身上的体温。但我很想一直在河里戏水,不愿离开。与喜打造的天然泳池充满了学校的泳池所不具有的魅力。



「喂,你们玩得很开心哪。」



抬头一看,三郎老爹和岩叔站在路上。



与喜向他们招手,岩叔摇着头。



「泡在这么冷的水会伤腰呢哪。」



「与喜,这个就拜托你了。」



三郎老爹用绳子绑着一个竹篓,慢慢放到水面。



「没问题。」



与喜踩着水,结果竹篓,山太立刻从与喜的背上爬上他的肩头。



山太和我好奇地看着与喜手上的竹篓。近距离观察,发现竹篓的形状很奇特,好像一个横放的花瓶。



「这要干嘛?」「这是什么?」



我和山太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不知道吗!」



与喜十分惊讶,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已经冰冷的脸颊,但山太坦诚地回答:「嗯!」



「这叫『翻筋斗』,是用来捕鳗鱼的陷阱。你们看,这里不是特别窄吗?」他指着竹篓的开口说:「鳗鱼一旦进入,就无法再回到河里了,可以捕到很多鳗鱼喔。」



与喜说着,得意地用双手摇了摇竹篓,我这才发现竹篓里已经有好几尾滑溜溜的鳗鱼了。



「哇,哪里捕到这么多鳗鱼的?」



「我也不知道,」与喜懊恼地说,「那是三郎老爹和岩叔的秘密基地,我猜想应该是这条河的哪条支流,改天我要跟踪他们呢哪。」



「吃不了这么多吧。」



继西瓜和小黄瓜之后,又要坠入鳗鱼地狱了吗?再说,吃这么多鳗鱼,再怎么养精蓄锐也没有用武之地。



「不是,不是。」与喜说,「马上要举行夏日庙会了,我们这个组每年都负责蒲烧鳗鱼的摊位,这些鳗鱼是材料。」



与喜走出浅潭,扛着山太走向浅滩。他把竹篓浸在水里,把绳子绑在岸边的树上。



「只要养在水里,它们就会活蹦乱跳地活到庙会当天。」



「不用喂饲料吗?」



竹楼里的人口密度(应该是鳗鱼口密度)很高,我担心地问。



「如果鳗鱼连这种事都不会自己张罗,我们就伤脑筋了。」



「你伤什么脑筋?那些莫名其妙被抓进竹楼里的鳗鱼才觉得伤脑筋吧?」



「真是拿你们没法子。勇气、山太,你们从今天开始负责喂鳗鱼。」



与喜就擅自分派了工作,然后叫着「啊,冷死了,冷死了」,从河里走到岸上。



「要赶快回去泡个澡。」



与喜做什么事都我行我素。他霸占了浴室,我只好去清一哥家洗澡,在我洗身体的时候,山太的水枪仍不停地攻击。



泡完澡,身体暖和后,我和山太牵着手,去百货店买鳗鱼的饲料。虽说是百货店,但也没有卖「鳗鱼饲料」,我们问了正在看店的美树姐的妈妈,决定用金鱼饲料代替。



那天晚上,山太尿床了。早晨的阳光下,山太的床单在清一哥家的晒衣架时随风飘扬。



不知道是因为在河里玩水,还是因为我用「妖怪」吓他,他才会尿床。



三郎老爹和岩叔每天都拎着竹篓,不知道又从哪里捕了鳗鱼回来。鳗鱼放在采收蔬菜时用的大竹笼里,大竹笼放在河里,只有底部泡在水里的景象太奇怪了。而且,只要探头一看,就可以看到十几条腹部浅绿色的肥滋滋鳗鱼纠缠在一起。



会不会有人偷鱼……?我不禁有点担心,但充满「哪啊哪啊」精神的这个村庄,防盗意识还很不普及,鳗鱼就这样养在河里也没关系。



我和山太每天早上都去探视鳗鱼。



「它们真的有吃吗?」



「我也不知道。」



我们重复着同样的对话,不停地向竹笼内丢金鱼饲料。



壁龛柱似乎卖了好价钱,中村林业给员工发了夏季奖金。



林业这个行业有点像赌博,销路好的时候,木材可以顺利脱手。滞销的时候,无论采伐多好的木材都卖不出去。必须耐心等待,伺机而动。当然,在等待的时候,也要持续养护山林。



由于身处一翻两瞪眼的世界,与喜他们都高兴地叫着「真幸运」,当作是额外收入。如果说是奖金,发的时间似乎有点晚,但没有人在意这种枝微末节。清一哥也发了奖金给我这个见习生,牛皮纸信封里装了三万圆。太开心了。



如果在城市的公司上班,即使是新进员工,也可以领导更高额的奖金,但我的食宿全包,他们还要负责教我,这么一想,就觉得中村林业的待遇很不错。



我乐不可支地找繁奶奶帮我换钱。因为庙会时,应该会用到零钱。繁奶奶平时都用正露丸的盒子存放五百圆,她已经快存满四个正露丸盒子。



繁奶奶把我第一次领到的奖金供在祖先牌位前后,双手合掌,嘴里念念有词,还咚、咚地敲了几下木鱼。然后,她要我背起她,自己把手构到牌位后面。她把正露丸的盒子藏在祖先的牌位后面。



「要换多少?」



繁奶奶问。我只是想在那些摊位随便买点东西,所以,就从供在祖先牌位前的信封里抽出一张一万圆,交给了她。



坐在榻榻米上的繁奶奶把存在正露丸盒子里的五百圆硬币倒了出来,好像在数弹珠似地数了起来,「一个、两个」。



「给你,总共十八个。」



我愣了一下,立刻大叫:「为什么?繁奶奶,一万圆不是要换二十个吗?」



「还要手续费。」



太离谱了。我难过地看着十八个五百圆的硬币。



「嘿嘿,」繁奶奶笑了起来,「王开笑的。」



王开笑是谁?



「……你是说开玩笑吗?」



繁奶奶好像小女孩般点着头,把三个五百圆硬币推到我面前。



「这次又多给我一个了。」



「你就拿着吧,因为你工作很努力。」



即使在白天,佛堂也很昏暗,但硬币在佛堂闪着银色的光芒,我郑重其事地把繁奶奶多给我的五百圆零用钱握在手心。



「奶奶,谢谢你。」



繁奶奶努着嘴巴,害臊地假装没听见。



万里晴空中响起清脆的笛声和隆隆鼓声。



夏日庙会开始啦。



除了神去村以外,附近村庄的人也陆续涌来。参加庙会的人潮让神去地区一大早就开始塞车,因为山路只比田埂稍微宽一点,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庙会在神去神社举行,这是不同于中地区的另一家神社,神去村有无数神社和庙宇。



神去神社的老旧神社位在我们称为「南山」的小山山腰上,没有装饰,老实说,有点破旧。去神社时,必须在曲折的坡道上走五分钟,所以,神去地区的人平时也很少前往,通常都只有轮流指派村民去神社打扫而已。



至于是什么原因呢,三郎老爹这么说:



「因为这里的神明很可怕,神去神社是神明在神去山上的别墅,如果人类吵吵囔囔地跑去安静的别墅打扰,反而会惹恼神明,所以,没必要常常打扰。」



「庙会的日子就可以去神社吗?」



夏日庙会时,羊肠小径的山坡上挤满了摊位。当然,黑道不会特地来这种深山里收保护费,都是神去村的村民自己摆设的摊位。



「只有今天可以去。」三郎老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因为只有这一天,神去的神明会下山,而且会倾听人类的祈愿。」



那我也要投香油钱,拜托一下神明。我脑海中浮现出直纪的身影。



我和三郎老爹正在清一哥家的庭院里说话。中午一过,就已传来了庙会的音乐声,我们却还在为摆摊做准备,把庭院内的桌子当成作业台。



「呜噜噜噜!」



戴着棉纱手套的与喜从盆子里抓起滑溜溜的鳗鱼。鳗鱼活力十足,逃离了与喜的手,在庭院的石子上扭来扭去。阿锯兴奋地扑向鳗鱼,我负责看好阿锯。



与喜总算抓起了鳗鱼,直接放在桌上。照理说,应该用砧板,但他们毫不在意。



「看招!」



清一哥立刻举起一个大号的锥子准备钉住鳗鱼。虽然他很有气势地喊着:「看招!」,但锥子根本没碰到鳗鱼,就钉在桌子上了。



杀鳗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谁分配这样分工的?」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三郎老爹终于按捺不住,丢下了手上的铁签。「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哪,去把阿岩叫来。」



岩叔已经提早去了神社搭摊位。



「已经没问题了,我掌握了诀窍。」



清一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山太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摸了摸被钉在桌上后,仍然想要逃离的鳗鱼。山太,你的心情我最懂,我们曾经疼爱它们,喂它们吃饲料,它们就像是我们的宠物。



佑子姐和美树姐站在远处笑着看着我们苦战。庙会的日子,女人不能下厨房,也不能做家事。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像是村里自古以来留下来的习俗。



啊——啊,好想赶快去神社。庙会已经开始了,照这样下去,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直纪。我在已经沦为鳗鱼杀戮战场的庭院内叹着气。



话说回来,我也不该叹气的,因为那位拿起鳗鱼直接剁下鱼头之后,被与喜大骂:「猪头!才不是这样!算了,你负责看管阿锯就好!」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在下我啦。



天黑之前,鳗鱼就已经卖光光了。



蒲烧鳗鱼一片两百圆,小碗鳗鱼饭(用的是神去产越光米)才三百圆,当然一下子就卖光了。岩叔搭建的中村林业摊位周围挤满了被酱汁香味吸引而来的客人。



三郎老爹不停地用铁签串起鳗鱼,与喜和岩叔一手拿着扇子,一手忙着烤鳗鱼。我时而用刷子刷时酱汁,时而把烤好的鳗鱼按客人点菜的要求,放在纸盘或是纸碗上,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差点把用来装饭的饭勺拿去刷烤网上的鳗鱼。



清一哥负责收钱。只有他一个人笑呵呵地为客人点餐,把收的钱放进糖果空罐里,可凉快的呢!



「太不公平了。」我用浴衣的袖子擦了擦从下巴滴下来的汗,「我的右手手腕都开始痛了。」



「啊?」与喜看了看眯着眼睛的我,我眯眼睛并不是在微笑,也不是在耍狠,而是烟和热气熏得我张不开眼睛。



「既然这样,你就直接去跟他说,要跟他交换呢哪。」



「我不敢,你去说。」



「不行,不行。」与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如果让清一哥来烤,鳗鱼都会烤成黑炭。」



虽然与喜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也不敢对清一哥有什么意见。在山上工作时,组内成员都畅所欲言,发表各自的意见,有时候还会激烈争辩,简直就像在吵架。但他们再怎么激烈,毕竟说的是神去话,所以听起来轻腔软调的。



不过,和林务无关的事,都是清一哥说了算。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不光是因为清一哥是东家,而是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清一哥并不强势,也绝对不会大声说话,他应该算是温和冷静派。但是,当清一哥用平静的语气说:「就这么办」时,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点头说「好」。



这时,清一哥也充分发挥了他的神奇说服力,面带生意人的亲切笑容,做着最轻松的工作。我们的浴衣襟都被汗水染成了深色,清一哥实在太奸诈了。



对了,我们这组的每个人都穿着相同款式的新浴衣来参加夏日庙会。繁奶奶为我们缝制了藏青色条纹浴衣,很雅致,很帅气,但我繋的腰带却是向与喜借的水蓝色兵儿腰带,繋上这种儿童用的软绸腰带,新浴衣的雅致被破坏得荡然无存。



「这根本是小孩子用的腰带。」



我表示抗议。



「没这回事呢哪,西乡隆盛也是繋这种腰带。」



说得好像他亲眼看到的一样。



最后,我只能繋这种好像金鱼尾巴一样松垮的腰带。与喜繋了一条好像演歌歌手般的金色腰带,他去哪里买的?



话说回来,与喜也不是一无是处,听到我说「我从来没吃过野生的鳗鱼」时,他把最后一块鳗鱼递给我。



三郎老爹和岩叔正在收拾摊位,清一哥正在数糖果罐里的钞票,我站着享用盘子里的鳗鱼。与喜双手叉腰,一脸得意地看着我的表情。



「怎么样?」



「好师(好吃)。」



岩叔特制的酱汁下,可以品尝到热腾腾的鳗鱼肉淡淡的甘甜。在岩叔的指示下,最后两天把鳗鱼养在装了井水的盆子里,完全不喂食。不知道是否这一招奏了效,鳗鱼完全没有土味,好像是神去村清澈的水把鳗鱼的身体内部也洗涤干净一番,咬在嘴里的口感很像是清新、浓郁的山上空气。微焦鱼皮就像是带着清香的树皮般香气扑鼻。



我之前以为鳗鱼是体力衰弱的老人偶尔用来滋补的,没想到这么好吃,每咬一口,油脂就软软地在嘴里扩散,和洒在鳗鱼上的山椒粉完美融合,轻轻滑进了喉咙。这弹牙口感……,嗯,因为是野生的,所以肉质特别紧实?



「虽然好吃,」我把嘴里的鳗鱼吞下去后问与喜,「你不觉得有点硬吗?」



「有点硬?」



与喜以为烤的技术出了问题,所以有点不安。「我看看。」说着,他抓起盘子里剩下的蒲烧鳗鱼,张大嘴咬了起来。



「啊啊啊,我的!」



我拼命伸手,但剩下一半的鳗鱼被与喜吃下了肚。干!



「一点都不硬呢哪,你的牙齿太弱了。」



和与喜这只肉食恐龙相比,我的牙齿当然弱了。我满怀恨意瞪着心满意足吃着鳗鱼的与喜。



「应该是关西和关东的差别。」



数完钱的清一哥说,「关东在烤鳗鱼前会先蒸熟,但关西不会先蒸,直接拿来烤。所以,和勇气之前吃的烤鳗鱼口感不太一样。」



「先蒸?」与喜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真的假的,蒸了以后不就软趴趴了?」



我也不知道关东的鳗鱼是先蒸再烤。



「清一哥,你以前是不是在神去村以外的地方生活过?」



「关东和关系烤鳗鱼方法不同是常识啊……」



清一哥困惑地说,三郎老爹和岩叔也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



「勇气还年轻,不知道也就罢了,与喜也太没常识了。」



「他除了杉树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两个老古董真罗嗦,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嗯哪。」



清一哥不理会与喜他们的斗嘴,盖上糖果罐的盖子。



「我的确在东京住了一阵子,读东京的大学,只是当时还是学生,没钱吃鳗鱼。」



「你就是在那时候找到老婆的。」



与喜笑嘻嘻地说。



「什么!?」



我急忙在脑海中摊开了<神去村人物关系图>。「清一哥的太太不是佑子姐吗?」



「对啊。」



「直纪是佑子姐的妹妹,住在中地区的神社附近。」



「嗯。」



「那不是很奇怪吗?佑子姐的娘家在中地区,清一哥在去东京之前不认识佑子姐吗?」



「不对,不是这样。」三郎老爹摇着手,「神社附近的房子是佑子和直纪的外公,外婆的,那对姐妹是在东京出生,东京长大的。」



「我刚好在大学的社团认识了佑子,」清一哥补充说:「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她母亲的老家在神去的中地区。她在上中学之前,暑假有时候会来玩。」



「你居然还可以在东京遇到和这个人口稀少的村庄有渊源的女人,你的女人运真是太好了。」



与喜再度露出奸笑。



「只能说是命中注定,」清一哥若无其事地回答,「之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佑子的外公、外婆已经过世,中地区的房子没有人住。我们把房子整理了一下,去年,直纪考取教师执照后就搬了过来。」



「直纪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对啊,我们一直叫她搬来家里住。」



清一哥似乎很担心。



直纪真是与众不同。我暗自想道。她一个年轻女生居然愿意来到这个四面环山,入夜之后一片漆黑的村庄。



「你们结婚的时候,」岩叔掐指计算着,「直纪还是中学生,每次放假就来村里玩,可见她很喜欢神去。」



「不知道是喜欢这个地方,还是喜欢这里的人。」



与喜又一脸奸笑地说。



该不会?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所谓恋爱中的男人特有的第六感吗?我偷偷地瞄了一下,发现清一哥默默地露出微笑。



「啊哟,已经卖完啦。」



这时,响起一个快活的声音。佑子姐和直纪,还有和直纪牵着手的山太从挤满参道的人潮中走向我们的摊位。



「今年又没有吃到。」



「你真想吃的话,应该早一点来。」



直纪站在不远处看着佑子姐和清一哥亲密地对话。



哇噢,我猜对了吗?但是,清一哥和直纪应该相差十多岁,更何况是她姐夫,不可能吧,赶快告诉我没有这回事!



不,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强势一点。加油,勇气。直纪,赶快忘了那种离经叛道的恋爱,眼前有一个更棒的男人。唉,这种话我怎么敢说出口。我不像清一哥那样拥有一大片山林,不过,我的工作能力很强喔,只不过目前还是见习生而已。你对见习生应该没兴趣吧,但我的前途无量。呃,其实我也不太有把握。



我正在胡思乱想,山太松开直纪的手走了过来,拉着我的兵儿腰带。住手,这种腰带很容易松开。



「勇气。」



「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勇哥。」



「干嘛?」



「我想吃棉花糖。」



为什么要找我?我低头一看,发现山太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真拿他没办法。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顾摊位,还没好好欣赏庙会的全貌,那就去逛一下吧。



我牵着山太的手,沿着参道往上走。我们这组的其他人收拾完毕后,也消失在庙会拥挤的人潮中。我回头一看,发现佑子姐向我点点头,似乎在说「真不好意思」。不客气,不客气,没事啦,反正我已经习惯当山太的玩伴了。



直纪被几个看起来像是她学生的小学生团团围住,露出灿烂的笑容。



参道上的小型石灯笼点着火,悬着白炽灯的摊位传来宏亮的吆喝声,飘着香喷喷的味道。



章鱼烧、烤鲜贝、射靶、钓溜溜球。



也有山太想要找的棉花糖摊位,摊位上挂着印了卡通人物的粉红色、浅蓝色袋子,老板在透明的罩子下,用免洗筷搅动着,捞起棉花糖。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做棉花糖的人好像在变魔术。



「你喜欢哪一个?」



我指着袋子问。山太摇摇头。他似乎对袋子上的卡通人物没有兴趣,想吃老板当场做出来的棉花糖。



即使我告诉他,「每个袋子里的都是一样的」,他仍然坚持指着老板的手说:「我要那个。」真是怪胎。我暗想道,我小时候就是想要战队英雄的棉花糖袋子。



老板为山太做了一个特大号的棉花糖。



「烟,烟。」



山太说着,开心地舔着棉花糖。



「那是砂糖。」



「是烟。」



山太也给我咬了一口。有一点焦焦的香味和不知道是融化,还是黏在嘴里的口感的确有点像烟。



庙会的音乐声越来越响亮,嘈杂声越来越大,人潮也越来越拥挤。山上吹来夏日晚风,庙会的傍晚令人兴奋无比。



我们终于来到参道尽头,走个红色油漆已经剥落的老旧鸟居。神社内也挤满了人潮和摊位,鼓声和笛子声从中央的望楼传来,在好几个地方燃起的篝火照亮了人们的笑声。



神社旁的森林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楚。神去山的山顶从南山棱线的后方探出头。



宁静的山令人难以靠近,无论我们怎么喧闹,群山依然故我。



「我们去参拜。」



山太把一只手伸进身上那件浅蓝色凉衫的怀里,拿出一个塑胶制的小钱包。扣环太紧了,他自己打不开。我帮他打开后,他拿出两个崭新的五圆硬币。



「妈妈给我的。」



山太说着,要把其中一个五圆硬币塞到我手上。我怎么能拿幼童的钱?



「不用了,我会自己付香油钱。」



「不行,大山祗神喜欢亮亮的五圆硬币。勇哥,你有吗?」



「没有。」



「那就用这个。」



虽然我搞不太清楚,可能是村庄的规矩吧。我接过五圆硬币,和山太一起走到神殿前排队。大家都在排队拜拜。



神殿和鸟居一样老旧,屋顶搭盖着杉树皮,但今天的庙会这么热闹,大家都来敬拜,可见有拜果然有保庇?



「这里祭祀的是大山祗神吗?」



「祭祀……?」



「就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神明,视角大山祗神吗?」



「对哪。」



我记得这个名字。山太遭神隐时,村民都窃声说着这个名字。



「是怎样的神明?」



「很可怕,」山太小声地说,「但会保佑我们。」



是喔。神明都一样,只会保佑。不过,说起来也是天经地义。



「勇哥,你要许什么愿?」



我们终于来到赛钱箱前,「在庙会当晚许愿就会实现喔,我爸爸说的。」



山太拉了拉铃铛下的绳子,铃铛哐啷哐啷地响了起来。我想了一下。



请让我成为男人,成为直纪愿意倾心的男人。



我拍了拍手,在嘴里念着。当我张开眼睛时,山太也刚好许完愿。



「你许什么愿?」



「不能告诉你。」



山太双手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问了我的吗?」



我们再度牵着手,离开了神殿,让后面的人拜拜。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满天的星星同时绽放银色光芒。



「哇噢。」



黑暗中,神去河在南山的下方静静地流动。抬头仰望,天空中也有一条宛如倒影般的星河。



但山太是小鬼,根本不懂得欣赏星空。



「我们去捞金鱼。」



他拉着我的腰带说。叫你别拉了你还拉。



我们蹲在捞金鱼的摊位前物色猎物。



「山太,要捞哪一条?」



「黑色的。」



「水泡眼金鱼?换别的吧,绝对不可能捞到的啦。」



一次一百圆。山太的钱当然由我帮他付,但是我们完全捞不起来。我向来很不会捞金鱼,我猜与喜应该可以捞二十尾吧。



锁定大金鱼的山太很快就捞破了纸网。好,山太,再捞一次。



我和山太正在专心捞鱼,背后响起笑声。



「太逊了。」



我吓了一跳,结果手上的纸网破了。啊啊啊。回头一看,竟然是直纪。



「我也来试试,老板,我玩一次。」



直纪递给摊位老板一百圆,在我和山太中间蹲了下来。我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心脏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要很小心地把鱼赶到旁边……」



直纪认真的表情太迷人了。我看得出了神,水花溅到了我脸上,直纪手上的水盆里有一尾红色的金鱼。



「直纪,你好厉害。」



山太拍着她的手,把她手上的纸网震破了。啊啊啊,山太,你在干什么啊。



直纪请老板把她唠叨的那尾金鱼装进透明的塑胶袋,「呵呵」地笑了起来。



「怎么样?很厉害吧?」



「可惜只有一条。」



「你说什么?」



「即使没有捞到,老板也会免费送金鱼。老板,我没说错吧?」



「对啊。只送一条。」



「什么?玩两次也只送一条吗?」



「不管玩几次,如果一条也没捞到,都只送一条。山太,我可以送你两条。」



「谢谢。」



结果,山太有两条,直纪有一条(自己捞的),我也有一条(老板送的)。直纪再度呵呵笑了起来。



「山太想捞金鱼还情有可原,你捞金鱼有什么用?」



「我想带回去送繁奶奶。」



因为繁奶奶给了我零用钱。我拎着塑胶袋,看着今天战果的金鱼。虽然金鱼很小,而且是淡橘色的,但很可爱。如果装进玻璃盆,放在繁奶奶房间,她一定很高兴。



「是喔,」直纪说,「山太,你差不多该睡觉了。」



「啊——,我还想和勇哥玩。」



「不行呢哪,你妈妈来了。」



直纪指着神社的角落说,清一哥和佑子姐正在向山太招手。



「明天我下山后再去找你玩。」



听到我这么说,山太很不甘愿地点头,挥了挥手,说了声「晚安」,就跑向清一哥他们那里。



我偷瞄直纪。直纪的睫毛在篝火影子中晃动,视线集中在渐渐走远的清一哥身上。我只能感受着手指所拎的金鱼袋子重量。



「对了,」当清一哥一家人离开神社后,直纪转头看着我,「我姐姐要我把刚才你帮山太付的钱给还你。多少钱?」



「不用啦,这种小钱。」



我摇了摇头,没想到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肚子偏偏在这种时候不争气地发出声音?



直纪帮我买了炒面,我站在神社的角落吃了起来。真好吃,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炒面。



庙会越来越热闹。与喜在望楼下参加「豪饮比赛」,接二连三地把从木桶倒进酒杯里的御神酒一饮而尽。五名参加者中,也见到了三郎老爹的身影。最后由与喜和三郎老爹单挑。与喜以喝完十四杯获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喝完一升外加四大杯酒仍然可以若无其事,真不知道他的肝脏长什么样子。与喜果然不是人。



「美树,我赢了,我是目途罗!」



与喜在神社正中央大叫起来。



「别叫呢哪,丢脸死了。」



美树姐打他的头。



「目途是什么?」



我问。直纪脸颊微微泛红说: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与喜。」



「好。」



目途目途目途。我在心里默念,担心自己会忘记。



「你也会参加吗?」



「参加什么?」



「大山祗神的……」说到一半,直纪住了口,「算了,没事,反正你只是来这里进修的。」



我火冒三丈。这次又是说到大山祗神就没下文,我永远都被当成外人。



「不要你啊你的,我叫平野勇气,而且,你自己也不是神去村的人。」



「没错,」直纪的表情僵硬,转头正视我,「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决定一辈子都留在神去村。」



她不屑的态度,似乎连我投入的林务工作也遭到了否定,我更加火大了。



「是喔?因为这里有清一哥吗?」



直纪立刻变了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表情。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很想狠狠把口无遮拦的自己踹飞。



她十分惊讶,似乎快要哭出来了,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屈辱、羞耻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这和你没有关系呢哪!」



直纪尖声叫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愣在原地的我和大步离去的直纪。



我为什么故意说这种伤害直纪的话?我真的太幼稚了,比山太更不如。



我之前并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曾经向人表白过,也曾经有人对我示爱;曾经甩过别人,也被别人甩过,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丢人现眼的事。面对直纪时,不要说是神去话,我连横滨话也说不清楚。



我注视着直纪垂头丧气的背影,发现她在参道前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我走来,发生什么事了?我正在纳闷,她大步走到我面前。



「给你。」



她把手上的金鱼递到我面前,我不加思索地接了过来。



「因为只有一条鱼太可怜了。」直纪说完,再度转身离开,「不是给你的,是给繁奶奶的。」



这一次,她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拎了两袋金鱼,喃喃说着:「我喜欢你」。直纪当然不可能听到,但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喜欢你,直纪,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虽然我真的这么想,但事实上,那个时候,「想和她打一炮」的想法几乎占据了一大半,远远超过了「她真漂亮」的感觉,恋爱的感觉迅速和下半身连结在一起。



我想打炮,想和直纪打炮,呜噢!



金鱼袋子里发出清凉的水声。



我可能精虫冲脑,太欲求不满了。因为村庄里的年轻女人几乎都已经嫁为人妇,因此在神去村遇到了直纪,觉得她浑身充满魅力。



我没打算回家,但我在庙会的隔天硬是向清一哥要求放暑假。



相隔四个月回到家,老妈为我炸了猪排和鸡块,烧了一桌子的菜。那几天,她终于觉得儿子可以暂时比孙子优先。



和爸妈一起围坐在桌旁的气氛很和谐。在神去村的那段日子,我的叛逆期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了。之前和爸妈一起聊天都觉得烦,但这次回家时,发现有不少话题可以聊。像是神去的村民,山上的工作,还有水蛭,我都告诉了他们。老妈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满脸担忧,在家里向来没什么地位的老爸说:「勇气,你越来越能干了。」



我去了横滨车站,想买手机电池,但看到那里人山人海就开始头晕了。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也让我吓到了。这里和神去村真的是同一个国家吗?我已经忘记了这种繁华。



我兴高采烈地走在地下街,巧遇了高中同学,我的前女友也在其中。她化了很浓的妆,嘴唇也油油亮亮的。唉,她真的很可爱。直纪绝对不会穿那种小可爱。



正值中午,我和他们一起去吃了意大利面。神去村绝对吃不到意大利面。



「勇气,你最近在干嘛?」



「林业?会不会太酷了?」



我的老同学和前女友个性都很好,我们谈着彼此的近况,聊得很开心。道别时,想到又会有很长时间无法见面,就特别感伤。



但是,于事无补。



我的暑假休了两天就主动回到了神去村,我没有买手机电池。



「你听到山林在呼唤你吗?」



与喜笑着说。清一哥露出一贯的微笑,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真相。



「我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也觉得很痛苦。天气好的时候,看到远处的丹泽群山时,就会联想到神去的山,整天在想『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养护?不知道什么时候伐木?』。」



呼唤我的并不是山,而是直纪的身影。也许对我来说,直纪就像是山。



总是令人生畏,让人不敢靠近一步,但永远都是那么美。



繁奶奶养着那两条金鱼。与喜从阁楼找出一个玻璃金鱼缸,两条鱼相亲相爱地在里面游来游去。



它们吃了好一阵子之前喂鳗鱼剩下的饲料。



我不知道繁奶奶有没有帮金鱼取名字,我偷偷帮红色的金鱼取了名字,但我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是我一辈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