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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 Hug 第一个拥抱(2 / 2)




「那结果是怎样?」佑太郎拉回话题。



圭司拿起办公桌上的棒球,往地上一弹,用手接住。他重复这个动作说:



「身为诈骗集团末端成员之一的新村拓海,某天发现了集团使用的名单。肥羊名单。对新村拓海来说,这就像是一棵摇钱树。新村拓海用手机拍下了这份名单。也许他是打算脱离集团,自己赚一笔。然而这件事曝光了。集团杀掉新村拓海,处理掉手机,但没有发现新村拓海把名单也复制到电脑里面。」



「唔……」佑太郎低吟。「这样是可以解释,可是感觉不太像拓海会做的事耶。背叛集团,自己一个人捞钱,这对拓海不会太困难了吗?」



「你对委托人又有多瞭解了?」



「就连他女友都说他没胆量、做事不得要领了。」



「男女朋友不一定就对另一半有正确的理解。而且记忆会扭曲,但纪录不会。新村拓海的电脑里面有这份名单,这是事实。新村拓海不是想要钱吗?」



佑太郎再低吟了一声,交抱双臂,却找不出圭司说法中的破绽。



「那么,杀死拓海的,就是名单被偷拍的诈骗集团啰?」



「嗯,会是这样呢。你去找出新村拓海隶属的诈骗集团,确定手机怎么样了。」



「呃……嗯?」



佑太郎正要反问的时候,办公桌角落的印表机动了起来。看看吐出来的四张纸,是列印出来的名单。圭司从土拨鼠的萤幕抬起头来:



「电脑上的资料我删掉了。如果手机里的资料确实处理掉就好,但万一被随便扔进河里就麻烦了。必须找到手机确认,删除资料才行。遗体是在河边发现的,所以有可能被丢进河里。你会潜水吗?」



「呃,潜水?唉,我们现在是在讲资料的事吗?不是命案的事?我们不是在追查凶手吗?」



「我们的工作是删除委托的资料。命案警方会解决。」



「可是……」



「或许现在警方也正在寻找命案证物的手机。万一被警方抢先找到会怎么样?如果是在开机状态也就罢了,万一没电,警方应该会试图直接从硬碟里面抽出资料。这样一来,就不可能删除资料了。所以我们必须比警方早一步拿到手机才行。」



「还有必要删除资料吗?拓海是把它当作被逮捕时的保险吧?那样的话,已经没必要了吧?」



「案子一旦接下,就要有始有终。我们不应该考虑委托人本来是什么打算。因为我们只有在委托人死去的时候,才会展开行动。」



「就算你这么说,诈骗集团要怎么找啊?而且还要抢先警方。」



「你没有可能会知道的那类朋友吗?」



「哪类朋友啊?怎么可能有嘛?」



「感觉你会有那种朋友。你真是外强中干。」



「你对我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期待啦?」



回答之后,佑太郎想起了那个盒子。感觉应该会有几个与诈骗集团有关的工作。不过期待它们刚好与新村拓海的集团有关,未免太天真。



「唔,我会在知道的范围内打听看看,你可别太期待。」



「看,不就有吗?」



佑太郎正想反驳,圭司轻轻挥手:



「去打听看看吧。我期待成果。」



佑太郎已经没力气埋怨了。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看看时钟,就快七点了。



「连络方式在家里,今天我先回去了。」



「嗯。替我向小三问好。」



佑太郎纳闷这是在说什么,走出事务所,在电梯前想到了。



「是小玉先生啦!」



佑太郎回到位于根津的自家。虽然是一栋老旧的木造房屋,不过比起周围从东京大空袭劫后余生到现在的人家,算是新颖的。佑太郎打开玄关拉门,抱起迫不及待凑上来的小玉先生,往里面走去。铺榻榻米的起居室维持着和祖母一起生活时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玉先生放到榻榻米上,进入厨房。对于下厨,他谈不上喜欢,也不算讨厌。不过祖母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叫他下厨。



「只要吃好睡好,人没那么容易就死掉。这栋屋子会留给你,所以你不愁没地方睡,接下来只剩下吃的,这你得自己想办法。」



这是祖母的口头禅。真不晓得真的是为了孙子着想,或只是想要自己图个轻松。总之,佑太郎早晚都得下厨做饭,因此不管任何日子,他都会在傍晚六点回到家。直到现在,佑太郎才觉得多亏有这个限制,自己的路才没有走偏太多。



「我奶奶在家等我,我不回家,奶奶会饿死的。」



对于说这种话,一到傍晚就拍拍屁股赶回家的人,没有人会拉他入伙去做什么滔天恶事。既无法信任,也不可靠。至今为止,佑太郎好几次不期然地靠近黑暗世界,却没有陷入其中。黑色与灰色之间,有一道难以看清的致命界线。佑太郎感谢多亏了祖母,他才没有跨过那一线。



祖母留下她的挚友小玉先生过世,已经一年多了。现在佑太郎把每天喂小玉先生吃饭当成自己的使命。为了预防哪天无法回家,他把家里的钥匙托给儿时好友,但实际上一次也没有拜托过朋友喂小玉先生。相反地,每个月一到两次,这个朋友会趁着佑太郎不在时闯进家里等着吃顿白食。不过这阵子都没看见朋友上门。



佑太郎俐落地准备好自己的饭菜,摆到矮桌上,然后帮小玉先生在它的碗里倒进饲料。祖母总是喂小玉先生吃人剩下的食物,因此它看到猫饲料,总是一脸不满。



「你换吃猫饲料以后,就没再拉肚子了不是吗?毛色也变漂亮了,附近的猫都夸你变帅了呢。」



佑太郎用手捞起碗里的饲料,拿到小玉先生嘴边,它无奈地咬了一口,卡啦卡啦嚼碎。



「瞧你,吃得这么不乐意。这很贵耶。」



佑太郎见小玉先生自己从碗里吃起饭来,从柜子搬下「工作候补盒」。他一边吃饭,一边检查里头的便条和名片。



「要说可疑,每一个都很可疑,可是要在其中挑一个喔……」



他继续吃饭,这时手机响了。看看画面,是未显示来电。佑太郎拿起手机:



「喂?」



他应话之后,「滋滋」啜饮了一口味噌汤。



『你是真柴佑太郎?』



陌生的声音。佑太郎咽下味噌汤,反问:「所以呢?」



『你是什么人?真的是新村的国中学弟?』



「咦?嗄?」



『王八蛋,少给我装傻。我听新村的女人说了。既然你是他国中学弟,你们读的学校叫什么?』



佑太郎想起自己把连络方式告诉了新村拓海的女友。这家伙是怎么从她那里问出这个号码的?佑太郎一想像,忍不住勃然大怒:



「你没把小婴儿弄哭吧?」



『啥?我干嘛弄哭婴儿?』



「你是怎么问到这个号码的?」



『我听说新村死了,过去他家,他女人就告诉我了。说新村的国中学弟才刚来过,现在连高中学长都来了,小拓果然是个好人,还感动得哭了哩。那个女的真的有够无脑。』



「你是拓海学长集团里的人吗?」



『集团?』男子笑了。『不错喔,听起来像好兄弟。』



「是你们杀死拓海学长的吧?」



『白痴、白痴,你真的是个大智障,凶手会去被害人家送白包吗?』



「白包?」



『新村是个傻包,不过不是个坏家伙。』



「就算他偷了集团的名单也一样吗?拓海学长偷拍了你们的肥羊名单对吧?我都知道了。」



『偷拍?』



男子沉默了半晌。也许是听见声音当中的紧张,小玉先生爬到佑太郎的膝上来,就像要安抚他。



「你不知道?」



『唔,那也不会怎样。那些都是已经用完的东西了,你要就拿去吧,不过真的很旧啰。你用多少钱跟新村买的?啊,所以你才跑去找他兴师问罪吗?啊啊?』



男子的口气顿时变了。



『王八蛋,所以你才杀了新村吗?』



声音迫力十足。就连曾在各种场合遭人恫吓的佑太郎,也没自信被当面这么暴吼而能够立刻反驳。



「怎么可能?拓海学长不是你们杀的吗?」



一段像在思考的空白后,男子的声音恢复原样:



『我们才不会杀他。工作早就结束了。他人是不坏,但也没什么用,我们不打算再找他合作。』



「这份名单你们不要了?」



『是不要了,不过你最好别拿去用。如果你用了它,被条子抓了,有可能连我们的被害人都被顺藤摸瓜地挖出来。唉,咱们碰个面如何?如果你想用名单赚钱,或许咱们可以合作。』



「好,在哪碰面?」



『我会再连络。』



佑太郎还来不及挽留,电话就挂断了。



隔天佑太郎再次前往新村拓海的公寓。他询问新村的女友,她说昨天佑太郎离开后,一名自称高中学长的人就带着奠仪来访。据她说,男子并没有在找什么,似乎只是来确定新村拓海遇害,有没有发生什么对他们不利的状况。会打电话给佑太郎,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那么,杀死新村拓海的不是那个集团?」



佑太郎在事务所报告电话的事,圭司埋怨「为什么不立刻通知我」,然后向佑太郎确认。



「我觉得不是,感觉他们反倒还满照顾拓海的。」



佑太郎想起男子丕变的嗓音,这么补充。



「不过那个人感觉会对叛徒做出可怕的制裁。但是他好像不知道拓海偷拍名单的事。」



「那人是谁杀的?手机谁拿走了?」



「我哪知?」佑太郎应道,但圭司似乎不期待回答。佑太郎才刚歪头,圭司就递出一张纸:



「咱们分头吧。」



佑太郎反射性地接过纸来端详。是资料夹里的名单,昨天从新村拓海的电脑删除资料前印下来的。



「来打电话。『这里是警视厅犯罪被害对策室。我们正在追踪调查曾经遭遇诈骗的民众后来的状况,请问您最近是否接到可疑的电话,或是有可疑的访客?』」



「嗯?什么意思?」



「这份名单,对集团来说应该已经没用了,但是它对新村拓海有意义。新村拓海想要利用这份名单做什么,那么他应该和名单里的人接触过,就是要找出那个人。」



佑太郎和圭司开始打电话。佑太郎一想到不晓得得打上多少通电话,就意兴阑珊,但根本不必操这个心,第一通就有了反应。



『啊,又来了吗?』



佑太郎照着圭司说的报上身分,结果对方这么应道。是名单上第一个人,住址在江东区,姓名是中村和夫。



『啊,不过上次打来的是深川警察署呢。不是为了那件事吗?』



是老人的声音。声音沙哑,而且口齿不清,很难听清楚。



「我是警视厅人员。我们在追踪犯罪被害人是否又碰上相同的被害。辖区有连络您是吗?」



『辖区?』



「哦,就是深川警察署。深川警察署连络您说了什么?」



『喔,说是找到赃物什么的,问是不是我的,不过好像跟我没关系,所以我这样跟他说,嗯。是有这样的人找上门,不过我没有卖他任何东西,嗯,对啊,三番两次的,真的很烦人呢,对吧?』



佑太郎耐性十足地与老人对话,总算问出了详细状况。上个月有一名自称深川警察署员警的年轻男子打电话过去,说警方破获恶质强迫收购古物的集团,扣押了赃物,正在寻找物主。赃物是一只古老的盒子。



「对方好像对中村和夫形容,是个贴满亮晶晶装饰的黑色盒子。」佑太郎对圭司说。



「贴满亮晶晶装饰的黑色盒子?是螺钿工艺的漆器书信匣吗?新村拓海在找被骗走了那个书信匣的被害人,为什么?」



「我哪知道?」



「新村拓海的集团锁定这份名单上的人,进行恶质的强迫收购。有一次,新村拓海发现骗到手的书信匣里装了某些东西,比方说可以拿来恐吓的把柄。新村拓海想要利用这个把柄恐吓取财,却不知道东西是从谁那里骗来的,所以一一调查名单。」



「会是这样吗?」佑太郎纳闷。「强买来的东西,反正两三下就会转手卖掉,所以是依类别保管,比方说贵金属就跟贵金属、名牌货就跟名牌货放一起,所以或许是会搞不清楚原本的物主是谁,不过恐吓喔?实在不像拓海会做的事。」



「所以说,你又懂委托人什么了?」圭司说。「委托人是强迫收购集团的成员,就算会恐吓取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咦?强迫收购跟恐吓不一样吧?」



「不一样吗?」



「不一样啦。那些从事强迫收购和冒充家人这类诈骗的集团,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词,像是日本的财富绝大部分都掌握在老人手里,都是因为这些老人不花钱,我们年轻人才会过得这么辛苦,所以年轻人从老人手里弄些钱来花花,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不不不,这当然是坏事,不过他们都会准备一套说法,用来洗脑末端的小喽啰。像我也很笨,有时候听着听着,就会觉得真的是这样,我猜拓海应该也是吧。那些犯罪集团的小喽啰也是受到上层剥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与其说是加害人,倒不如说是被害人。」



「你啊,」圭司目瞪口呆地仰望佑太郎。「这种话你敢对着这份名单上的人说吗?」



「不,我不敢。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不是因为是强迫收购集团的成员,就会做尽一切坏事啦。」



「嗳,好吧。直接去问被骗了东西的本人吧。」



「被骗了东西的本人?」



「刚才的电话,你会一试就中,并不是巧合。新村拓海也跟我们一样,从这份名单的第一个开始找。我们也如法炮制就行了。你打奇数号码,就说『前些日子,辖区警署应该有连络府上,您后来是否想起了什么线索?』」



「想起什么线索?」



「随便啦,总之只要说『辖区应该有连络过』就是了。」



「嗯?啊,原来如此。」



佑太郎和圭司联手,不停地打着相同说词的电话。名单似乎真的很旧了,打得通的只有一半左右,其余的不是搬家了,就是已经过世,或是换了号码。打通的人里面,大部分都从半年前到三、四个月前,遇到强迫收购集团的人上门,其中约有两成实际受害。悲伤、怨恨;认命、自我嫌恶。佑太郎打着令人忧郁的电话,第一张名单快打完时,总算碰到不同的回应了。



『辖区警署的连络?你说的辖区,是目黑警察署吗?不,应该没有。」



声音是老人,发音却非常清楚。他说虽然接到疑似强迫收购的电话,但他严正拒绝了。没有辖区警署打电话来询问这件事。



接下来佑太郎继续打到有人接听为止,但这个人一样没有接到辖区警署的连络。



「新村拓海只打到这里为止。物主就在这当中。」圭司说。



最后一个接到辖区警署的连络,也就是接到新村拓海的假电话的人,到没接到电话的人中间,共有三个人。其中一支电话已不再使用,另一支家人说三年前过世了,剩下的一支虽然有铃声,却无人接听,也没有转进电话答录机。



「赤井惠子,这个人会是盒子的主人吗?」



「不晓得。住址在足立区?我们去看看。你有驾照吧?」



佑太郎吃惊地回看圭司。这是他第一次和圭司外出。



多功能休旅车的后车门可以拉出斜坡板,让轮椅直接上车,固定在后车座的位置。舞在事务所大楼的停车场教佑太郎怎么让轮椅上车、如何固定。她好像刚好要开别的车出去,看到两人便走过来,不理会想要把她赶走的圭司,仔细地向佑太郎说明步骤。



「夏目离开以后,这是你第一次坐车出门呢。外出很好。这都要感谢新人呢。」



舞开心地说,圭司一脸苦涩。佑太郎问舞夏目是谁,她说是佑太郎进来前在「dele.LIFE」工作的人。



赤井惠子家在一栋老旧公寓的一楼。把车子停在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后,两人前往公寓。按了门铃,但无人应门。



「刚才车子经过的桥,」圭司说。「你注意到了吗?过桥的这边是足立区,另一边是荒川区。新村拓海的遗体是在荒川区的河边被发现的。」



「你是说,这里就在弃尸现场附近?」



「我是说有这个可能性。有足够的理由进去里面吧?」



圭司看佑太郎,佑太郎看门把。门锁是旧式的圆盘锁。佑太郎拿起挂在牛仔裤腰带环上的钥匙串。除了家里的钥匙外,还各挂了一支探针和扳手。虽然是非常基本的开锁工具,不过对手是过时的圆盘锁,不消一分钟就打开了。



「你总是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圭司问。



「是啊,以前人家送我的,意外地很方便喔。像是遇到难开的拉环、不晓得该怎么撕开的零嘴包装,碰到那种的,真的很教人火大呢。」



圭司受不了似地摇摇头。佑太郎听从圭司的指示,协助将轮椅推进室内。高低落差不大,不费什么工夫。佑太郎把圭司递给他的套子套到车轮上,往屋内前进。短廊右边是厕所和浴室。才刚打开里面的门踏进一步,佑太郎就屏住了呼吸。



「这……」



圭司也以手覆鼻,哑然失声。里面充满了生锈般的强烈腐臭。佑太郎扫视室内,寻找臭味的来源,发现灰色的地毯有部分盖着黑色的垫子。好像是浴室垫。佑太郎走过去拿开垫子,瞬间别开了目光。不是因为它散发出来的恶臭,而是由于它的怵目惊心。想都不必想,他当下便理解了那滩漆黑的污渍是血迹。有磨擦的痕迹,可能是曾经设法要擦掉。一旁还有清洁剂的容器和刷子。打开附近的垃圾袋,里面是大量的脏毛巾,应该是努力擦拭过地毯。



「赤井惠子杀了拓海?这是怎么回事?」



佑太郎蹲在地毯旁边说。从臭味和血迹的大小来看,似乎流了相当多的血。



『不,应该不是。』



圭司的声音从相连的和室传来。佑太郎走过去,发现圭司人在角落的佛坛前。他抛了一样东西过来,佑太郎接住,是牌位。



「这种东西怎么用丢的?」



牌位后面写着「赤井惠子」。忌日是今年初,享年七十六岁。佑太郎把牌位放回佛坛,注意到还有另一个牌位,背面的名字是「赤井元」,是在十年前过世,享年七十岁。佛坛旁边摆着一对老夫妇的照片,应该就是赤井元和惠子夫妇。佑太郎敲了一下佛坛上的铃,合掌膜拜。



回到地毯的房间一看,圭司正把矮桌上的笔电放在膝上操作。



「可以用吗?没锁吗?」



「PIN码的话,很多人设定四位数。数字键只有四个键磨损得特别厉害。0、1、4、5。最有可能的是生日,再来是电话。生日的话,就是四月十五或五月十四。密码是五月十四,0、5、1、4。」



对佑太郎来说,这段说明根本算不上说明,他反问了几次,却还是无法理解。圭司无视于佑太郎的反应,边操作电脑边说:



「住在这里的是赤井良树,四十六岁,似乎是单身。」



「是那对夫妇的儿子吗?」



「应该。本来每天都会逛的色情网站,也从三天前就没有再上去。他好像很努力地在调查河边弃尸案的侦办状况。」



「那不就是他了吗?」



「是啊,一定是他。」



「怎么办?」



「他应该去上班了。等他回来。」



才刚过中午而已。圭司继续弄电脑。佑太郎没办法,只好看电视打发时间。房间里别说沙发了,连坐垫都没有,坐的时间一久,屁股就痛了起来,但佑太郎也不想躺在角落沾满血迹的地毯上。他起身伸懒腰,重新环顾这个房间,发现东西极少。看到的家具只有小矮桌,电视机直接摆在塑胶收纳盒上。和室里只有佛坛,连橱柜都没有。以独居男子的住处来说,实在太过冷清了,考虑到他直到年初都还和老母两个人住在一起,这里的东西少到异常。



赤井良树在傍晚六点过后回家了。他似乎是个安静的人,佑太郎完全没听见他进门的动静。佑太郎去厕所小解,冲水后出来,正要回去起居间,看见一名男子张大嘴巴愣在原地。男子身材微胖,穿着半旧的西装。他看起来比四十六岁的实际年纪更老,应该是几乎全白的头发和下垂的颊肉使然。



「啊,你好。」佑太郎急忙行礼。「你是赤井良树先生对吧?打扰了。」



赤井良树对佑太郎的问题反射性地点头后,表情僵硬地后退。



「总算回来啦?」



听到背后传来声音,赤井良树吓得真的跳了起来。



「你……你们是谁?」



他吓软了腿似地背贴在墙上,忙碌地交互看着右边的圭司和左边的佑太郎。



「这个状况,我们是谁并不重要,对吧?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圭司说。



「什么……我、我什么都……」



「血迹就在那里,还想要抵赖吗?」



圭司受不了地用下巴努努地毯的血迹。



「那不是……」



「无所谓,那不重要。我们不是警察,也没有通知警方。新村拓海的手机在哪里?」



「啊……咦?」



「手机。你杀死的新村拓海的手机。你拿去哪里了?只要告诉我们这件事就行了。」



佑太郎注意到男子的眼中原本消失的思考光芒渐渐回来了。不是警察。有两个人,一个坐轮椅。这些事实似乎开始在赤井良树的心中产生意义。圭司背后是通往阳台的窗户,而这里是一楼。佑太郎想要警告圭司这件事,圭司却先笑了出来:



「你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不过要动手的话,我建议你对付另一个比较好。」



圭司朝佑太郎努努下巴。



那唐突的笑声让赤井良树畏缩了一下,但他立刻扑向圭司。不过圭司的动作更快。他飞快地拉动轮圈退开,下一瞬间火速冲刺,撞向扑了个空而踉跄的男子。一道闷重的声响后,接着一声「哇」的惨叫,男子摔倒了。圭司俯视抱着脚倒地的男子。



「你怎么会觉得只是能走路,就比我占上风?」



男子护着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圭司背对窗户,悠然微笑。男子猛地转向佑太郎。



「啊,我吗?呃,我是没在做什么啦,不过有练武的人称赞过我,说我身手很灵巧。嗯。我也不是多厉害……」



话还没说完,男子已经扑了上来。佑太郎闪过直冲而来的男子,绕到他背后,堂腿一扫,同时抓住他的手,拖过去压制在地毯上。



「真的好灵巧。」圭司说。



「啊,嗯。」佑太郎压在趴地的男子背上,反剪他的手点点头。「常有人这样称赞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佑太郎身下的男人嚷嚷着。



「他的伙伴吗?是来报仇的吗?」



圭司慢慢地靠近男子,冷冷地俯视在佑太郎身下扭动的他说:



「手机。你没听见吗?新村拓海的手机在哪里?」



「手机?你在说什么?」



轮椅都来到男子的脸旁了,圭司却没有停下来。一边的车轮辗上男子的脖子,男子的喉咙发出「咕」的声响。



「你杀了新村拓海后,把他的手机拿去哪里了?」



圭司以车轮重重地辗在男子的脖子上,男子的脸愈来愈红。



「丢掉了。」



男子口水直淌,痛苦地说。



「丢在哪?」



男子说的地点,是距离新村拓海弃尸地点更下游的河边。



「没有记号吗?大树附近之类的。」



「在桥附近。我从桥头丢出去的。没有丢太远。我想要丢进河里,但距离不够。」



圭司「啧」了一声,把车轮从男子的脖子上挪开。男子在佑太郎身下呛咳着。



「真麻烦。你把地点问仔细点。你应该明白,到时候找不到手机,辛苦的会是你自己。」



圭司说完,推着轮椅往玄关移动。佑太郎急忙叫住他:



「咦?就这样?不问他为什么杀人吗?警方那边怎么办?」



圭司回望佑太郎:



「不怎么办。你想知道动机,自己去问。速战速决啊。」



「啊,那,」佑太郎说,用力压住男子,把反剪的手勒得更紧。「你为什么杀了拓海?」



男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双腿乱蹬。



「你这样他怎么说话?」



听到圭司的话,佑太郎放松力气。男子也不调匀呼吸,嚷嚷起来:



「那是他自找的!谁叫他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门来,不就是他自寻死路吗?我调任外地的时候,他居然跑来诈骗独居的老人家。我回家一看,整个家都空掉了,电视、甚至连餐桌都被搬光了。我妈裹着毯子,整个人失了魂似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抖个不停。后来没多久我妈就死了。」



新村拓海所属的犯罪集团,以前锁定这个家进行强迫收购,从独居的赤井惠子手上夺走了一切。



「拓海找你做什么?」



「他假冒警察打电话来,问我们有没有被骗走一个黑色的盒子。我一听就知道那是我家的书信匣。我说那是我家的,他就上门来了。那人怎么看都不像警察啊。我质问他,他就拿出一个袋子,说他只是想要把东西还给我,叫我收下。我打开袋子,里面装着照片,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和我妈还有我爸的合照。他居然把这些东西装在超商塑胶袋里拿给我。听到那是我妈珍藏在书信匣里的东西,我悲从中来。看到我哭,他居然露出满足的笑,说他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东西还给我。我说,开什么玩笑,你自以为在行善吗?你明白我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死掉的吗?我妈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就这样死掉了!对不起,家里的东西都被骗光了;对不起,没能留下半样东西给独生子;对不起,你爸留下的手表、本来打算要留给媳妇的真珠戒指,全都被骗走了,对不起……」



赤井良树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佑太郎也没力气继续压着,放开男子的手,从他背后挪开。



「所以你把拓海……」



「对,我揍了他。我揍了他好几拳。他一次都没有闪躲。一想到他自以为这样就算受罚了,我实在是气到不行。开什么玩笑?既然你想受罚,好,很好,那就让我来惩罚你。所以我从厨房拿了菜刀,用它──」



「刺了拓海?」



男子点点头。



「你为什么……」



「有什么办法?要惩罚那种人渣,就只能让他痛。因为跟那种人用说的有用吗?他听得懂人话吗?我就是要他知道痛,才会刺他,可是他却不怎么痛的样子。我想要他更痛苦,所以再捅了一刀,结果他就死了。就死掉了。」



「你怎么处理尸体?」



「用毯子包起来,租了车子,等到入夜以后丢在河边。可是回家一看,发现他的手机掉在房间里。」



「所以你又去丢手机。」圭司急促地说。「你不想靠近弃尸地点,所以丢到其他地方。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好了,走吧。」



「警察呢?不报警吗?」



「无所谓。不过我看你没那么坚强,能够扛着杀死一个人的罪恶感活下去。如果我是你,就会赶快去自首。接受惩罚比较轻松,对吧?你就是这种人。以这种意义来说,跟新村拓海是同类。」



男子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不管怎么样,手法这么粗糙的杀人弃尸,警方很快就会查到你头上了。啊,如果要自首,最好不要提起我们的事。要说成你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自首的,否则本来可以酌情量刑的,也会被打折扣喔。」



圭司以眼神催促佑太郎。佑太郎丢下倒地的男子离开。在玄关协助圭司把轮椅推下脱鞋处时,后面传来男子的声音:



「……吗?……我吗?」



第三次变成了怒吼:



「错的人是我吗!」



「对,没错。」圭司回道。「不过错的不只是你。」



不等男子回话,佑太郎和圭司离开了公寓,回到停车场。佑太郎从后车门放下斜坡板,把轮椅推上车,用钩子固定好。他坐上驾驶座,回头看后面的圭司:



「真的不用管他吗?他会不会自杀啊?」



「跟害怕自己的罪行不知何时会曝光的先前相比,可能性很低。比起自杀,犯罪曝光应该能让他自首。」



「你确定?」佑太郎问。



圭司笑着摇摇头:



「不确定,只是我这么想而已。」



佑太郎转头看公寓,圭司轻戳他的肩膀:



「走吧。这是老板的命令。」



两人前往男子说的桥。天色已经一片漆黑,而且河边被一片高草覆盖。圭司似乎压根儿不打算帮忙,没有说要下车,或是叫佑太郎帮忙他下车。佑太郎拿着强力手电筒,花了一个小时以上,总算找到了手机。



用汽车点菸器为手机充电后,圭司找到目标资料夹,予以删除。



「删除完毕。」圭司喃喃。



打开了一些的车窗外传来河流潺潺声。丝丝吹入的微风,很快便融入车内温热的空气消失了。



「身为强迫收购集团小喽啰的拓海,某天在集团骗来的书信匣当中发现了照片。那是母亲珍藏的孩子的成长记录。当然,对犯罪集团来说,那些照片只是垃圾。但拓海却没办法丢掉它们。他已经变成没办法丢掉这种东西的人了。集团的工作结束后,拓海想要把这些照片物归原主,开始寻找书信匣的主人。同时他也开始求职,想要找份正当工作。他会委托我们删除资料……一定是早有心理准备,可能会被警方抓到。自己被捕是没办法的事,但不能出卖集团,所以他才会想要删除会成为证据的名单。」



「嗯,应该是这样吧。」



打电话来的男子也说,万一被警方顺藤摸瓜地查出被害人就糟了。不过佑太郎认为新村拓海会委托删除,不是出于对集团的忠诚,而是害怕他们转向对女友和孩子报复。



「我觉得拓海不是想要受罚。」佑太郎说。「他只是想要改变。他想要摆脱过去的自己,变成一个父亲。」



圭司冷哼一声,一脸无趣地点点头。



「你说这孩子吗?」



圭司递过来的手机画面上,是那个婴儿和母亲依偎在一起沉睡的照片。佑太郎想像新村拓海为了不吵醒安眠的两人,偷偷靠近,拿起手机拍照的模样,忍不住微笑。他在圭司催促下,滑动画面,发现好几张偷偷拍下的母子照。也有好几张婴儿一个人的独照。



『就算这孩子哭了,也不肯哄他,总是生气地叫我。』



那应该是因为新村拓海太疼爱这孩子了。因为太宝贝、太珍惜,反而不晓得该怎么对待才好。



「我可以把手机交给拓海的女朋友吗?」



佑太郎问,圭司摇摇头:



「不行。手机要从桥上丢下去。」



「我想告诉她,拓海拍了这些照片。」



「你真的是外强中干。」圭司说。「如果赤井良树自首,一定会提到手机的事。你把手机丢在容易找到的地方就行了。警方检验完证物的手机后,应该会交还给他的女友。」



「这样啊,说的也是,我知道了。」



佑太郎拿着手机下车。



当手机交到她的手上时,新村拓海会在她的心中抱紧婴儿。因为觉得自己去抱,会弄坏、弄脏了孩子,所以连孩子哭了都不敢哄;这样的新村拓海,终于能够第一次抱紧那孩子。



佑太郎将充满了新村拓海的温情的手机抛向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