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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没有妖怪(2 / 2)




(五)



充洗好餐具走出食堂,走廊里的空气冰冷刺骨。



这不是普通状态,碗洗不洗都无所谓一一尽管菅原这么说,但要不要洗碗并非出于理智的判断,而是天性。既然吃了人家辛苦做的饭,充实在不好意思拍拍屁股就走,于是留下来把餐具洗了。洗完才边用手帕擦手边来到走廊。被冷空气一刺激,他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向长廊另一端望去,他不禁眯起眼。他看见了一个人。



梨香站在离食堂不远的一扇窗前。墙壁和地板反射着雪花的白光,看起来无比清冷。而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抬头看着天空。充走过去,梨香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辛苦了,充。不好意思,还要你来洗碗。”



“啊?哦,没关系。反正是我主动要做的。”



“手冷吗?”



充把手帕放回上衣口袋里,微笑着摇摇头。



“可以用热水,所以一点都不冷。梨香你怎么了?我刚才看到你在看外面,发现什么了吗?”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看看……今天我们搞不好要在这里过夜了,菅原他们还说要准备睡觉呢。”



“啊,真的吗?”



仔细想想,反正也出不去,他们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尽管如此,充还是有些惊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住在学校里。临近毕业,学校生活仅剩考试。在如此重要的时期,却偏偏发生了这种事。真是世事难料。



梨香笑了。



“别看鹰野和菅原那个样子,其实还是很绅士的。他们说让女孩子去保健室的床上睡,男孩子则是去音乐室。因为那里铺着地毯,他们决定去打地铺。现在男生们好像都过去了。充也快去吧。”



“嗯,这就过去。原来是音乐室啊。”



充也快去吧。梨香说完这句话,自己却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见充还不走,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梨香啊……”



她盘起双腿,兀自述说起来。充也坐在地板上,凝视着梨香的脸。



梨香继续道:“小景可能认为自杀的人是梨香。”



“为什么?”



“可能因为梨香的妈妈。我家的情况很特殊,梨香和妈妈总是吵架。这些小景都很清楚。”



说到这里,梨香忧郁地低下头。见充没有说话,她又开口道:



“可是啊,充。梨香一定不会因为那种事就自杀吧?我爸爸妈妈虽然离婚了,但那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大家可能都很同情我,可梨香一直觉得没什么,家里的那些事,我全都习以为常了,一点都没觉得为难。



“而且……梨香才不会那样自杀。如果像那样自杀,一定会给榊



君添很多麻烦,就算梨香再笨,这个也是明白的。梨香绝不会做给榊君添麻烦的事情。你明白的吧?”



梨香追问的声音有些颤抖。充关切地看着梨香,但她并没有看充。她仿佛正拼命忍住即将溢出的泪水。



“梨香觉得,自杀是很薄情的行为。”她坚定地说,“梨香记得,那人自杀之后,榊君非常痛苦。如果自杀的人是梨香,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更何况梨香没有寻死的理由。我绝不会做任何给榊君添麻烦的事。”



“我也是。”



原本低头紧咬下唇的梨香,听到充的话猛然抬起头来。



“真的?”



“嗯,不仅我和梨香,大家应该都一样。这里所有的人都绝不会做给榊老师添麻烦的事。”



充平静地说完,露出笑容。



“特别是梨香,绝对不会。景子同学一定也明白的。”



“真的吗?”



“你们不是认识很久了吗?那就没问题的,她一定能明白。”



“嗯,谢谢你,充。”



梨香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伸直双腿。



“食堂里还有人吗?”







“没有,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怎么了,有事吗?”



“我本来是口渴了想找点喝的,才从保健室里出来了。”



梨香站起来,看向食堂的方向。充先是点点头,然后问道:“走廊这么黑,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不如我陪你去?”



“不用了,没事。这里也没别人,应该不用担心可疑人员吧?”



“啊,说得也对。”



连值得担心的对象都没有。充不禁苦笑一下。他跟着梨香站起身,踩在走廊上的双脚冰凉冰凉的。



“充要到音乐室去吗?”



“嗯,我打算去睡了。晚安。”



“晚安。”



说完梨香便走幵了。她一转身,充就没有了说话的时机,仿佛被孤零零地扔在原地。他呆站着。



梨香的背影越走越远。看到她即将进入食堂,充也转身走向二楼的音乐室。



充觉得,梨香实在太喜欢榊了。



(梨香才不会那样自杀。如果像那样自杀,一定会给榊君添很多麻烦,就算梨香再笨,这点也是明白的。)



她的声音悲痛而坚强。充不知道梨香到底背负着什么,但那绝不是单纯的负担,这从梨香的语气中可以推断出来。可是既然梨香说“自己早就习以为常”,想必那也是事实吧。毫无关系的人一厢情愿地给予同情,对任何人而言都是野蛮而鲁莽的。充轻易便能想到这一点。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介意。



充回头看了一眼梨香消失的食堂门口,回想起梨香刚才的状态和脸上的表情。



充从没奢望过自己的感情能得到回应。他只是喜欢梨香的样子。



(六)



音乐室里铺了地毯,好像是四年前校园改建完成后的事。



鹰野记得,那时同为青南毕业生的榊像个孩子一样又羡又妒,说自己上学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太过分了。音乐室里的蓝色地毯确实很舒服,可以在上面舒服地打滚,鹰野的好几个朋友都把这里当成逃课时的聚集地。



鹰野摘掉眼镜,揉揉眼角,稍微伸了下懒腰。



“女生会不会有个人得睡椅子上啊?”



虽然不知道现在几点,但他们还是决定先睡一觉再说。男生们把有床的保健室让给了女孩子,可现在仔细一想,保健室里好像只有三张床,这样一来,就有一个人得睡在椅子上了。那里的床很窄,根本睡不下两个人。



“应该是景子吧。”



菅原马上说道。鹰野定睛一看,菅原正忙着在地毯上铺开纸做的麻将牌。那玩意儿不知是昭彦还是谁上课无聊时做的,结果被大家当成了宝贝。想必是他们从教室里拿来的吧。昭彦和菅原,以及充都已围在了旁边。



鹰野苦笑一下。明明是因为打麻将被停课的,而且现在的情况如此复杂,菅原真是不管走到哪儿都是那种性格。



“深月身体不舒服,肯定要睡床。最后应该是景子主动让步吧?啊,不过梨香那种人说不定在哪儿都能睡。”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鹰野低声喃喃着,没来由地开始想象如果男生遇到那种情况会怎样。菅原可能会什么都不说先占领其中一张床吧。这样一来,委屈自己睡椅子的多半就是鹰野了。这一幕不难想象。



“不过她们一定会自己想办法的。不然这样吧,充,你去把梨香接过来?”



“菅原怎么净说那种话。”充一脸不高兴地别过头去,“我今天累死了,现在就想睡!不陪你们打麻将了哦。”



“搞什么,这么不配合。又不是叫你通宵,我还是打算让你睡个五分钟的。”



“不要。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亮。”



“真烦人。那怎么办?我跟昭彦两个人玩?博嗣,你呢?”



“可以啊,算我一个。”鹰野苦笑着应道。他在昭彦和菅原中间坐下,昭彦感慨地叹息一声。



“真难得啊,鹰野居然愿意打麻将。”



“谁叫他一放学就直奔图书馆或者回家。喂,充。博嗣说要玩,你还不过来吗?那样很讨人厌哦。”



菅原晃了晃从榊的抽屉里找到的万宝路,大声问道。充只得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知道了啦。我能先到淋浴间洗个澡吗?我还是觉得有点冷,想洗个澡再打麻将。那里应该有浴巾吧?”



“应该有。如果没有,就到教室去从我的储物柜里拿吧。”鹰野说完,又补充道,“走廊现在空荡荡的有点恐怖哦,没事吧?”



“嗯,已经习惯了,虽然确实有点恐怖。”



充无力地笑笑,一个人离开了音乐室。剩下的三个人看着他出去,随即鹰野用手指捻起了一张简陋的麻将牌。



“我们可真够闲的。”



“无所谓呀,与其烦恼究竟是谁自杀了,还不如打打麻将有益



身心



昭彦说完,鹰野也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伸了个懒腰。



确实,他们已经渐渐疲于推测自杀者的身份和这个世界的真相。



打哈欠时逼出的泪水使得视野有些模糊,鹰野凝视着窗外,猛然觉得眼前的光景极度缺乏真实感。他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



(七)



血红色的地面……



充的回忆总是从这里开始。



血红色的地面,人的叫声——近乎抽搐的尖叫。楼顶背后的天空似乎渐渐扭曲裂开。



想到这里,充猛地在淋浴中抬起头。热水倾洒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有点烫。他转动水龙头关掉淋浴,身体终于开始散发热量。他呆滞地晃了晃脑袋。地上的积水带着泡沬流进下水口,最后只剩下让耳朵感到刺痛的寂静。



……血红色的地面。充摇摇头。



他取下事先挂在旁边的浴巾,盖在头上。可能因为洗澡水太烫,刚才的瞌睡感都被驱散了,他感到无比清醒。充胡乱地揉了揉头发,拉开浴帘走到更衣处。



这个淋浴间是充人学前一年添置的新设备。一排无机质的白色空间。充独自站在毫无人气的地方,突然想起了那天的光景。



那天,十月十二日傍晚。充被菅原指使到青南外面的便利店买饮料,从离开学校到回来,最多只用了十分钟。可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整个学校的氛围彻底改变了。当充骑着从昭彦那儿借的自行车回到校园里时,那里已经陷入了混乱。



救护车的红光照亮了校园,笛声震撼着教学楼的白墙。充右手



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以及……那块地面。



一开始,充还无法理解地上那些鲜红色的液体意味着什么。直到他的直觉将其与救护车发出的红光联系在一起,这才总算明白了那是什么。尽管尚不知详情,充却猛地抬起头看向屋顶。他觉得鼻腔处突然一阵酸麻。



刚才似乎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了。好像是自己班上的,也就是三年二班的人。我认识那个人,应该是……



当时听到的话如今回想起来却莫名遥远。那究竟是谁呢?



为什么会忘了呢?



充一边穿衣服,一边思考着。



这里是自杀者的精神世界,而那个人就在他们这几个人中间。朋友们都说那人是想让他们做些什么。尽管充对这一推论没有异议,却还是觉得有的地方解释不通。他们中间真的有那个跌落在地面的人吗?



不是我,充想,我没有自杀的动机。而且他也不太有自杀的勇气。无论是那起自杀事件,还是如今被困的状况,充都无法与自己联系到一起,他觉得自己只是个旁观者。他不认为自杀者会对自己心怀怨恨,但那个人也不会喜欢自己或对自己有兴趣。充觉得,他存在于此,只是因为他属于自杀者寻觅的对象,也就是“班委”中的一员而已。



他不是当主角的料。这样也挺好。充认为这样的自己没有任何负担。只是……



(梨香觉得,自杀是很薄情的行为。)



想起梨香的话,充低下了头。



充觉得那起自杀事件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另一方面,自杀事



件对他造成的影响是非常严重的。



比如说,榊决定离开青南,不再当老师。想到这个,充就会急得想哭。他喜欢榊,他是高中时代遇到的最好的班主任。可是,榊却要承担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责任,辞去教师职务。



昨天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充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觉得心里憋闷得慌。



(这里的所有人都绝不会做给榊老师添麻烦的事。)



尽管刚才对梨香这样说过,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班上确实有人自杀了。



年轻幵朗,对待他们像朋友一般的班主任榊。口头上虽然说我才不要照顾你们这帮小屁孩,可是充知道,一旦有学生向他求助,他会连不是自己教的学科也辅导,还会认真倾听他们生活中的烦恼。不管语气和态度多么刻薄随意,归根结底,他都是个内心温柔的人。



究竟是什么?在哪里?怎么就出了错呢?



那样的榊在青南的教师中自然最受欢迎。在二年级的开学典礼上,刚公布班主任分配时,充所在的班级就齐齐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和欢呼。可是,这样的班上还是有人自杀了。



梨香是怎么想的呢?



一听说榊要辞职,充头一个想到了梨香。



充喜欢梨香,并迫切地希望自杀的人不是梨香。三天前拍摄的班级毕业照上,如果只有梨香一个人被圈上黑框,那实在太寂寞、太可怜了。



充知道梨香的父母离婚了,也记得梨香一年级时非常叛逆。看着现在的梨香,根本无法想象她一年级时的样子。现在的梨香早已缄口不提自己的苦楚。



正因如此,充才无法深入梨香内心的阴暗之处。不过,想必班长鹰野和从小跟她玩到大的景子也一样。她愿意敞开心扉的,极有可能只有一个人。



“榊君!”



刚入学时叛逆不羁的她,不知何时幵始亲热地如此称呼他。梨香对榊敞开了心扉。



在梨香发生转变的那段时期,校内曾传出两人的绯闻。毫无责任的流言蜚语甚至传到了不同班的充的耳中,只是到最后,充都不知道那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传闻似乎与同时期离开青南的梨香的班主任——山崎有关。可是现在,想必她已经忘记了那些谣言,只是单纯地喜欢榊吧。即使是旁观者,也能轻易猜透她的心,因为她的表现实在太明显了。



如果连榊都无法让她说出心中的黑暗面呢?如果她真的走投无路了呢?如果自杀的原因正是榊呢?



而且,就算那天死去的不是梨香,如今榊打算辞去教职,梨香又会怎么看待呢?



毫无原因、突如其来的学生自杀事件。榊究竟作何感想呢?充不敢保证自己能完全理解他的失望和遭受非难时的痛苦,当然也无法想象梨香失去榊的痛苦。他只觉得榊和梨香所肩负的东西太沉重,连自己这个旁观者也感到几欲室息。仅此而已。



为什么他们必须想起自杀者的名字呢?而且,自杀者本人当真希望他们想起来吗?他希望大家记起他的死吗?这是为什么呢?



充满怀心事地穿好衣服,正要戴上手表,目光却突然落到衣柜里的手机上。充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然后,就在瞥到显示屏的那个瞬间,充瞪大了眼睛。



手机显示收到了一封新邮件,而且是刚发来的。时间依旧是五点五十三分,信号也仍旧没有。他进去洗澡前确实没收到这封邮件。想必是提示音被水声盖过,导致充没有听到吧。上面并没有显示发信人的名字。



空白的地址栏。充从未收到到过不显示发信人地址的邮件,这还是头一次。充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顿时涌入鼻腔。



按下按键,画面切换。



tt你们要……”



换行,后面还有。充向下滚动画面。



“负责任。”



你们要……负责任。



在充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时,惊得险些把手机摔在地上。“你们要负责任。”



就这么几个字,再无其他内容。



液晶屏幕在荧光灯下泛着白光。看着那冰冷的片假名,充感到全身僵硬。



这是菅原和昭彦的恶作剧吗?



虽然现在手机显示无信号,可既然能接收邮件,就证明信号曾经有过。肯定是菅原提议吓唬吓唬那个胆小鬼,然后……



他拼命给自己灌输这个概念,同时意识到他们的恶作剧成功了。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独自一人的恐惧让充背后一凉。



鹰野为什么不阻止这种过分的玩笑?想到这一点对充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他全身一颤。



他想起刚才深月接到的电话。这次怎么发给他了?



充戴上手表,披着浴巾,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更衣室。雪光照亮了昏暗的走廊。充突然觉得一切都染上了诡异的色彩,脚下跌跌撞撞地走着,心里催促自己赶快逃离。



责任。责任。到底是什么责任?



淋浴间在三楼,男生聚集的音乐室在二楼,女生们所在的保健室在一楼。



就在他转过第一个楼梯拐角时,背后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冲击。不,不能叫冲击,应该叫某种强烈的气息。尽管只是气息,却饱含压迫感,仿佛在强迫充转过身去。是某种不可抗拒的意志。



他转过身,一样东西映入眼帘。是窗户。走廊里的一扇窗户,窗外一直下个不停的大雪此时却完全消失了。



还没等充感到疑惑,就看到方形的窗外有什么东西笔直地坠落下去了。那东西速度飞快,转眼就消失了。充屏住呼吸,心里在想,刚才那不是人的腿吗



充愣在原地,脑中重现刚才看到的画面。瞬间坠落的,人的腿。他无法动弹,连呼吸都难以继续。嗓子里不断发出“咻咻”的声音。



刚才那个到底是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



充的肩膀一震,身子无声地颤抖。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一行工整娟秀、似曾相识的字迹赫然出现在面前。



“希区柯克三部连映:三年一班资料馆:三年二班”



一幅背景昏暗、色调复古的画。露出一排白牙、笑容明媚的女演员的脸。很眼熟。那是清水为学园祭画的宣传海报。而现在,那张海报就贴在他面前的墙上。跟学园祭当天一模一样,贴在同样的位置。突兀地出现在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墙上。



充惊讶地盯着那张海报,缓缓地吞咽了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还有刚才坠落下去的影子,以及什么东西跌落在地的声音。



充屏住呼吸,来到窗边。



脑海中忽隐忽现血红色的地面。



他想打开窗户,想把身子探出去。可是无论用多大的力气,窗户就是打不开。虽然没上锁,可纹丝不动,跟玄关大门和教工室的窗户一样。窗户周围贴满了各个班级模拟店的宣传海报。尽管如此,走廊依旧给人无比阴沉的印象,这太不自然了。情况有异,他幵始害怕。



充从窗边退开一步,搭在肩上的浴巾滑落下来。周围一片死寂。去叫鹰野吧。鹰野……



就在此时,一个物体被拖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唰一一唰一一



充想逃,双腿却不听使唤。那个讨厌的拖拽声仿佛剥夺了他的



4



行动能力。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一些事情,可脑子却还无法适应。这种不合理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是骗人的。



声音渐渐变大、越来越近了。视线被迫锁定在窗外,外面一片雪花都没有。到底……



这到底是哪里?



窗户下方传来攀爬的声音。充正凝视着的窗户边猛然出现了一



只惨白的手掌。



充倒抽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窗户缓缓开启,手掌慢悠悠地攥住窗框。突然出现在充眼前的



手掌在微微颤抖。颜色鲜红。



他爬上来了,充下意识地想到。



一度坠落的人爬上来了。从跳楼自杀那天到现在,就为了与自己相见。



血红色的地面,血红色的手掌。责任……



你们要负责任。



鲜红的双手攥住窗框,仿佛要把身体拽进来,紧接着出现手腕、胳膊肘。中途身子似乎失去平衡,像要坠落,发出摩擦的声音。可是红色的手死死地抓住窗框,一动不动。调整姿势后,又开始缓缓拖拽自己的身体。



充想转身逃走。可就在他转过身正要跑起来时,膝盖却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P阿



干燥的嗓子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谁来,谁来……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定是假的。这、这一定不是真的!



充想手脚并用地爬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嗒”的一声轻响,仿佛是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恐惧和紧张如同兜头浇下的冷水让他背后一阵恶寒,寒冷很快弥漫全身。



充惊呼一声,手脚并用,试图逃脱,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想起来了?”



那个声音低沉平静。



充瞪大了眼睛。他认得这个声音。于是,他猛地回过头去。



血红色的地面……片刻之后。



充看到了被鲜血染红的手,红得发黑的扭曲面孔,双眼直勾勾



地盯着他。尽管那张脸已被摔得支离破碎,但仍能分辨出曾经的样子。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认得这张脸。



失去生气的唇,缓缓蠕动。



“想起来了?”



没有任何感情,平静而冷漠的声音。



“为、什么……”



瞬间,惊愕战胜了恐惧,充极不雅观地坐在走廊的地上,抬头盯着眼前的人。



“为什么,到底……”



“想起来了?”



又一步。声音伴随着脚步朝他靠近。充面部抽搐,身体剧烈地颤抖。这个声音平静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让他感到深入灵魂的恐惧。血红色的地面。



他提着装饮料的购物袋,战战兢兢地站在外围,一个同学走了过来。



“喂,充,不好了,刚才XX跳下来了,从屋顶上。榊老师也上了救护车……那家伙,伤得太严重了,有可能救不回来了呢。”



对了。



他近乎绝望地看着这人的脸,随后,充想起来了。



眼前是一张血淋淋的、破碎的脸。那天跳楼自杀的人是……那人沾染鲜血的手。他的手缓缓地伸向充的下颌。冰凉的手。随即他的口中吐出一句话,语气全然不同,没有了疑问。



“想、起来了。”



充听到后松了一口气,那声音甚至掺杂着一丝笑意。血淋淋的



脸和头发,沾满灰土的手和脸颊。突然!



“啊啊啊啊啊!”



生前的面容彻底崩溃,一点点剥落下来。脸颊上的肉迅速变成褐色,并开始腐坏。眼球从眼眶中滑落,还带着体温掉落在充的胸口。勉强留有外形的两只手飞快地伸向充的脖子。



“不要……不要……”



即便回想起来了,他还是想不通。脑子里就像笼罩了一层迷雾,意识开始模糊。



喉咙被死死掐住,充胡乱挥舞着双手。好痛苦。好痛苦。为什



么……



被掐住的嗓子里尝到了温热的血腥味。仰望天空,能看到自己流出的血的颜色。



他喘息着,勉强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



血红色的……



血红色的地面。



远处隐约传来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