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五章 没有妖怪(1 / 2)



(一)



“请问,你是鹰野博嗣君吧?鹰野君是榊老师的弟弟吗?虽然姓不一样。”



入学后不到一个月。一天,年级班委会结束后,景子叫住了鹰野。



初中时就是班长的鹰野在同学们的推举下,成为高一这个班的副班长。他记得那天班长裕二有事到教工室去了,鹰野一个人在会议室里等他回来。班委会刚结束,所有学生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还乖乖待在座位上的只有鹰野一个人了。



他抬起头,发现一个高个子女生正低头看着自己。他见过这人几次,短发,给人一种中性又活泼的印象,是个美人。她的容貌很醒目,但并不仅仅因为她长相秀丽,最吸引鹰野注意的,是她眼睛里那锐利的光芒。被那双眼睛盯着一看,鹰野突然紧张不已,这是他事后才想到的。



“你是桐野同学吧?七班的……”



“没错。我们是头一次说话吗?我是七班的班长。”



“七班不就是榊在当副班主任的班级?真是辛苦你了。”



鹰野只是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桐野景子却抱起双臂,露出淡淡的苦笑。



“唉,我们班的班主任可比副手难对付。榊老师其实很照顾我们。”“哦……啊,对了,我不是榊的弟弟,我们是表兄弟。孙子和外孙,姓氏不一样。不过我们长得挺像的,很多人以为我们是亲兄弟。”



“唔……确实,两个人的脸这么像,很难不被人误会。”



“呵呵,好处和坏处大概三七分吧。”



鹰野笑着说,景子做了个略显成熟的歪头动作。



鹰野从小就倾向于站在局外观察“女性”这种生物。怎么说呢,他天生有点对女性心存恐惧。当然,鹰野也有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他不会用那种局外人的目光看待她们,只是,他有时无法理解她们的想法。换句话说,完全看不出她们的真正意图。班上的女生谁跟谁关系好,谁跟谁关系不好,光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比起男性之间的友谊,鹰野认为女性的关系更为复杂。他有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她们就像一个心胸狭窄的村庄,总爱说彼此的坏话。



“桐野同学,你是私立初中毕业的吧?家住得近吗?”



“不,我是T初中毕业的。高中比初中近,现在每天都走路过来。”“哦,原来你初中上的是国立啊。学习肯定很好吧?”



“运气好而已。”



说着,景子拿起桌上的文件。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鹰野的搭档诹访裕二回来了。



“喂,小景〇”



裕二抱着几十份资料,看到两人打了声招呼。他迈开长腿走过来,把资料放在鹰野面前。平时旁若无人的他竟然规矩地跟景子打招呼,那样子有点可笑,鹰野不小心笑了出来。



裕二轮流看着鹰野和景子。



“鹰野,你认识小景?”



“不,我们刚认识。裕二,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我们是同一所初中的。小景,这是鹰野,我们班的副班长。”看他们的样子,关系应该还不错。景子见裕二提到自己,便微微颔首。“知道。他刚才告诉我了。”



“是吗……鹰野,这位是桐野景子。我在初中担任学生会会长时,她是选举管理委员会的会长。”



“哦



“她长成这个样子,明明是女生,却把很多小学妹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还有人为她成立了粉丝俱乐部呢……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还是大医院所有人的孩子,谁要是跟你结婚,真是野鸡变凤凰了。”



“吵死了,你这个政治家的儿子。”



景子一句话把裕二打发了,握紧手上的文件,看向鹰野。



“那我先走了,下次见,鹰野君。”



“小景你要回去了?啊,那我们三个一起回去吧。站前不是新开了一家店吗?我请你们吃蛋糕。”



“裕二,我就不用了。”



“别啊,去嘛,小景和鹰野难得成了朋友,不是吗?”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我们头一次说话。”



“那更要庆祝一下啦。加深一下友情又没什么坏处,一起去吧。我去拿书包。”



裕二说完,不等他们回答就走出了会议室。鹰野对他强人所难的态度很无奈,回头看了一眼景子,只见她也露出苦笑。



“真是一点都没变。跟他搭档一定很辛苦吧?”



“现在还不好说……看看吧,说不定会很辛苦。我觉得桐野同学才是啊,虽然才刚开始没多久,可我告诉你,榊比裕二还要麻烦好几倍。那家伙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当老师。他突然决定到青南来教书,我们家险些翻了天。那家伙有没有惹是生非?”



“跟学生还没什么。不过跟我们的正班主任倒是不怎么合得来。”景子以非常客观的口吻回答了这个问题,鹰野被她的语气吓到了。与此同时也对她产生了一些好感,因为他觉得,这个女生看待事物的角度似乎与自己有些相似。



景子拿起一份裕二留下的资料,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鉴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鹰野也学着她的样子看起了资料。正用目光追逐着纸上的铅字时,传来了裕二的声音:“等很久了吧?好像要关大门了,德田叫我们赶紧出去呢……喂,小景,你干吗看那些无聊的东西啊,跟鹰野聊聊天多好。”



裕二拽了拽挎在右肩的书包,瞪了一眼景子。“哦。”景子随便应了一声,裕二露出一副不爽的表情。



“小景,莫非你讨厌鹰野?”



“那啥,我再告诉你一遍,我跟鹰野君才刚认识,你要我讨厌他什么啊。”



“那……就是喜欢啦?”



裕二用淡淡的口吻反问景子。不知为何,鹰野觉得这两个人像在互相调侃,不禁露出微笑。“你是白痴吗!”景子抬手照着裕二的



头顶拍了一掌。



“真是毫无进步,要走就快走吧。”



“再等我一会儿嘛。鹰野,你也快点儿,走了。”



“哦。”说完,鹰野站了起来。他看着仿佛在说相声的二人,眯起眼睛。



桐野同学平素里肯定有很多敌人,他记得自己那时冒出过这样的想法。当然,正因为她很受欢迎,才会有那么多人与她为敌。还有一点,知道榊被这样的人尊重,他心中的某处松了口气。



他们来到走廊,五月舒适的清风拂过脖颈。鹰野呆呆地看向窗外,停下脚步。今天天气晴朗,从敞开的窗户吹来温暖的风。



“鹰野,你在干什么呢?我们要丢下你不管了哦。”



走在前面的裕二回过头来。鹰野慌忙回应:“抱歉,马上过去。”



三个月后,一年七班的班主任山崎因引发暴力事件被青南辞退了。



暴力事件的受害者,是榊。



如今,眼前是三楼的天花板。



鹰野抬着头,凝视着一点。由于一直盯着看,使他产生了天花板已逼近眼前的错觉。



脑海中响起菅原的声音。



“链锯”、“毁掉”、“到四楼的方法”。



尽管这些手段的可行性都不大,但他觉得其实试试也不坏。既







然没有电梯也没有楼梯,想上去也只能开个洞了。



鹰野很不体面地坐在课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这时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啊。”



听到菅原的声音,鹰野低下头来,看着菅原走向自己所在的教室正中央。



“这不是二年级的教室吗?你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在想要怎么才能上去。”



鹰野没好气地回答,抬手摸了摸脖子。



“深月呢?”



“在保健室里躺着呢。她刚才情绪太激动,又哭又叫的,不过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景子和清水一直陪着她,应该不会有事。”



“深月说自己成了‘自杀者的耳朵’呢。”



“是啊。”



营原点头,跟鹰野一样坐在桌子上。



“她说自杀当天,那个人跳下来之前周围发出的声音,‘快下来’‘别干傻事’之类的全都从听筒里传过来了。最后是一声‘掉下来了’,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太阴险了,明知道深月现在的精神状态很脆弱。”



深月的惨叫声在无人的教学楼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急促地喘息着,几乎要哭出来。鹰野等人慌忙赶到,她却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看都不愿看他们一眼。



(我成了自杀者的耳朵。)



(刚才、刚才那是什么……为什么是我?)



“那个电话想必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打过来的吧,有可能是为了给深月和我们在场的所有人施加压力。可是这样一想,就代表这里的



主人对我们心怀怨恨了。菅原,你有什么看法吗?”



“怎么可能有。我可是个光明正大的君子。那家伙如果有话要说,用这种手段也太绕弯子了。我恨不得马上见到那家伙,好好说他一顿。”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鹰野再次看向天花板。隔着这一层屏障的楼上到底有什么呢?他不禁想,刚才深月接到的电话,是不是楼上的人打过来的呢?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主人故意为之的吗?



也可以说是他们之中某个人的意志。



想到这里,鹰野叹了口气,不明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没有任何确定的线索,他感觉自己像站在歪斜的地基上。哪怕只是一个想法,都会彻底改变全局,一切都过于暧昧。



“总之,经过这件事后,深月肯定会更加自责。那家伙本来就爱担心,干什么都容易想太多。”



“角田春子?”菅原一脸厌烦地说,毫不遮掩脸上的嫌恶。



角田春子这个名字在他们这群人中近乎忌讳。要是深月自己说出来,那还没什么。深月已足够释怀,她能说出这个名字,反而证明她状态很好。可在这种时刻,他们绝不想深人讨论角田春子这个人,这是鹰野与身边这群朋友的不成文约定。就算深月不在场,也绝不能触犯禁忌。



鹰野收紧下巴,点了点头。



“两三天前,学校不是组织大家拍了毕业照吗?就连那时候,深月都没法靠近与角田同学关系好的那几个女生。她非常害怕出现在她们身边,想必是怕遭到各种非难吧。她至今都没能彻底放下角田同学,所以才会担心自杀而死的可能是自己吧。”



“她不会又吃不下饭吧……”菅原皱着眉说,“这真不是儿戏,要是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地方没了食欲和体力,那就完蛋了。”



“唉,如果真变成那样,我会尽量想办法的。菅原你也要帮忙。就像发生角田同学那件事时一样,只有我们能给她依靠……不过这回有点不同,因为我们也被困在了这里。”



“是啊,不过我真觉得不是深月。我可以保证。”



“为什么?”



“因为没有遗书。你想想啊,她不就是因为跟春子互通书信,才被说了很过分的话,哭了不少回嘛。女孩子就是爱写信。你觉得她死之前会不给鹰野、我或者昭彦,甚至春子本人留一封信吗?事实上,自杀的人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只是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证明不是深月。因为我们这群人中,除了深月,别人都没有自杀动机。”



鹰野迅速吸了口气。



“虽然我们不可能知道有没有人为家里的事或恋爱的事而苦恼。但是,在目之所及之处,暂时还看不出谁有自杀动机。”



“是啊,我刚才也跟昭彦和充讨论过这个。就算开玩笑,也顶多只有充有被梨香甩了的烦恼。”



“充才不会因为那种事寻死。他看起来懦弱,实际内心却是很强大的。”



“是啊。不过我实在搞不懂,充到底看上梨香什么了。”



“不知道……但你知道吗?大家都认为梨香是会给人意外的女生呢。比如准备学园祭的时候,她就十分拼命,那是从她的外表和态度完全看不出来的。所以我可以明白充为什么喜欢梨香。应该说,我更不明白的是,那样的梨香为什么会被榊迷得神魂颠倒。”



“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吧,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再说了,那家伙上一年级的时候榊就是她的班主任。不过榊也是个很优秀的人,这我还是清楚的。”



“是吗?”



优秀?他吗?就在鹰野准备反问时,一段记忆碎片突然闪现在脑海中。这个灵感来得太突然,就像直觉。鹰野扶着下巴,低下头。下一个瞬间,他想起菅原刚才说过的话。



高一时,榊是梨香那个班的副班主任。



他想起了关于梨香的一个细节。



刚进入青南时,鹰野在教工室里撞到过梨香好几次。当时梨香的发色比现在的还淡,可以说是金色的,目光也很锐利。于是有人大肆传播,说她是“万黑丛中一点黄”的异类——这就是梨香当初给人的印象。



那时的声音在耳边复苏。记得那次鹰野被班主任叫到教工室,身边站着一个女生,低着头,正被另外一个老师训斥。她一脸不服气,老师的责骂声越来越大。就连鹰野这个毫不相关的人站在旁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个老师反复对她说着这样一句话一一



“佐伯,你干脆退学算了。”



清水绫女坐在保健室的椅子上看书,隔开病床的布帘突然摇晃起来。浅蓝色的布帘下能看到一双室内鞋,白皙的双腿放了下来。看来深月起床了。布帘被拉开,深月探出头来。



清水“啪嗒”一声阖上正在读的书。



“深月,你没事了?”



深月把室内鞋穿好,走了两步,却差点儿失去平衡跌倒,清水慌忙走上前去。



深月抓住清水的手,抬起头来。她的脸色还很苍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深月很不好意思地道歉。



“对不起,我好像还有点晕。不过已经没事了。”



“还是再躺一会儿吧。真的没事了?”



“没事。”



深月冲着一脸担忧的清水露出无力的微笑,然后放幵她的手,勉强稳住了自己。



“现在几点了?一一啊,对不起,你也不知道。”



“景子同学说差不多该吃晚饭了。深月你有胃口吗?没有就别勉强。”



“吃什么?”



“炖牛肉。食堂里材料很齐全,景子同学说她来做。”



“听起来很不错呢。我也要吃。”



“好。”



深月是在勉强自己,清水虽然有这种感觉,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愿意到食堂去,那已经再好不过了。如果放任不管,她肯定又什么都不愿意吃,想必她自己也明白。既然如此,还是这样比较好。



深月脸色苍白地走向清水的座位,拿起她刚才在读的书。由于包了书皮,看不到书名。深月当着清水的面翻开内页,上面排列着一行冷冰冰的文字:



《中心考试倾向与对策日本史B》



清水心情复杂地看着深月的动作。深月阖上书,看着清水。



“这本书好用吗?”



“啊?哦,一般般吧。我在书店看的时候觉得不错,真正看下来发现很一般。不太推荐哦。”



“唔,清水,你选的社会课方向是世界史吧。哦,我知道,T大和K大的社会课要考两门的。”



深月说完,坐在刚才清水坐的椅子上。清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嗯。所以我在自学日本史。偶尔还会找根本没给我上过课的曰本史老师问问题,给人家添麻烦。”



“肯定没有添麻烦吧,因为是清水问的问题啊。清水的学习能力太强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人。我记得鹰野说过,社会课都要考两门科目,一般人都会选择地理或公民之类的,选择两门历史,学习的量简直吓死人呢。”



“鹰野同学……哦,他好像选的是地理。”



她不久前跟鹰野讨论过这个话题。清水苦笑着,拿起桌上的日本史习题集。



“不过,虽然日本史和世界史的内容都很多,但其实研究的是同一个世界、同一条时间线,不是吗?在我脑中是融会贯通的,还能灵活应用。只要是感兴趣的科目,学习起来也会很有趣。仅此而已。”



“是吗……真不愧是清水啊。”



“谢谢



清水笑着回答,深月则看向了窗外。



由于室内开着暖气,窗户上蒙了一层白雾,几乎看不到外面的任何东西,但仍能依稀辨出大雪没有减弱的趋势。深月站起来走到窗边,伸出右手擦拭着窗户上的白雾。



看着深月的侧脸,清水承认心中松了口气。太好了,深月没用“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看我,清水知道,自己因此安心了不少。她把手上的日本史习题集放到桌边,又把手边的另一本书摞在上面,然后慢慢将题集从深月的视线范围内拿开。



“你已经在准备下次的考试了?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脑子有问题吧。”——初中时代的同学说出的话,那无奈的眼神。那个眼神在清水心里留下了至今都无法清除的阴影。记得那时期中考试刚结束,朋友眼尖地看到清水坐在教室角落,正捧着单词本背单词,于是就对她说了那句话。虽然学校的考试结束了,补习班却还有一场模拟考试。她手上的单词本是为了那个而准备的。可朋友却用轻蔑的眼神看她。没错,那时朋友心里的感想肯定不是无奈这么简单,而是厌烦。



“脑子好的人真厉害啊。对了,清水同学看过电视吗?我不是说新闻和纪录片哦,而是娱乐节目。你肯定没看过漫画吧?”——清水能想到一个初中友人的脸,但对清水说出这种话的人可不止她一个。很多人语气温和地对她说过差不多的话,虽然毫无恶意。尽管清水自认已经习惯了,但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清水经常看电视,至于书和漫画,她自信自己比说这种话的人看的要多得多。



想考出好成绩,所以提前复习,这完全是个人的自由,不对吗?正是因为厌倦了那样的目光,清水才会选择进入青南高中。为了告别初中那种被蔑视、被特殊对待的状态。



所以,当清水终于走进这所全县一流的名校时,心中充满了解脱感。她以特优生的身份,在入学时作为新生代表作了演讲,从舞台上走下来时,她感到莫名的欣喜,还有纯粹的快乐。



可是……想到这里,清水垂下目光。



特优生这个头衔却从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向她步步紧逼。尽管周围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好学生”,尽管她加入了社团,埋头画画,这种情况却依旧没有改变。甚至在清水加人的美术部,每当她的作品在比赛中获奖,其他社团成员就会用那种轻蔑的目光看她。



“清水同学好厉害呀,学习和画画都那么强。”“对啊,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因为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在学习上加倍努力,这对清水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确。可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却因为这种做法而备受非议,甚至觉得孤立无援。



刚才深月拿起日本史习题集时,她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深月发现这种状况下自己还在学习,会不会也面露轻蔑呢?她很担心。



高中第一年,无论是换教室还是吃午饭,清水都是一个人。跟初中时一样。尽管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但一想到别的同学不知道会如何看待这么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她就会忍不住心里一沉。如果周围人的想法真如清水所猜测的那般,那就证明大家明知她孤身一人,却谁也不愿来跟她说话。意识到这点后,清水感到更加孤独了。直到升上二年级,跟深月等人相识后,清水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彼此交心的朋友。



现在,深月就在自己面前,面色苍白地看着窗外。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漫天大雪,是想从这里出去吗?



看着她的侧脸,清水慢慢回想起来。二年级时,深月也曾像现在这样面色苍白地低着头。她与角田春子之间的事,清水是不久之后从鹰野那里得知的。



“所以,能麻烦清水同学关照一下她吗?”



角田春子的作为毫无道理,被她伤害的深月很可怜。在所有班



委中,跟深月在一起时清水是最开心的。就算深月瘦得双颊凹陷,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清水还是喜欢跟她在一起。深月是属于她的朋友,是她在班上的立足之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抹疑虑,清水觉得,或许该感谢角田春子。



若没有发生那件事,清水很可能交不到如此亲近的朋友。深月很可怜。没事的,我会陪着她。怀着这样的想法,清水意识到自己已经沉迷于“保护朋友”这个任务之中了。



“清水,我们该走了吧?”深月突然抬起头说,“鹰野和梨香他们应该都在食堂吧?”



“梨香去帮景子做准备了,还坚持说自己特别擅长做饭。”



“哦?那我们去试试她的手艺吧?”



深月说完微笑了一下,可她的笑容还是有点勉强。



朋友。我的朋友。清水确实是这么定义深月和鹰野的。深月和梨香放学后到别的地方玩时都会叫上自己,仅仅是这么一点小事,都会让她高兴得难以自持,并打从心底里感激她们。尽管如此,清水也知道,他们对自己依旧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疏远感。



聊成绩,聊朋友,抱怨老师,平时的话题也就这么些内容。缺少了恋爱的话题。谁和谁在交往,谁和谁分手了,充有多喜欢梨香,梨香对榊有多憧憬……除了这些开玩笑的八卦,还应该有更个人的恋爱话题。但深月他们却从未对自己说起。清水知道自己的世界很狭隘,别人的世界更宽广,他们的活动并不仅止于学校范围。她对此感到十分恐惧,害怕看到自己所不熟知的朋友的另一面。



如果朋友们都有自己所不熟知的另一面,她会觉得非常寂寞。她害怕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很狭窄。或许其他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从不对她说起校外的话题。可是,这导致清水千方百计想让



他们跟自己谈论,无法实现的矛盾让她难受。贴在背上的特优生标签,仅靠她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撕下来的。



清水凝视着强颜欢笑的深月,心里大喊着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可能自杀的不止深月一人。我太寂寞了。实在是太寂寞了,所以有可能把大家关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班级,交到了能够敞开心扉的朋友。正因为想将这些独占,所以我才……



“俗话说,肚子饿了吃什么都美味。快走吧。”



清水催促着深月,两人离开了保健室。



走在深月身边,清水心里猛然涌出一种想哭的无力感。因为她切实地意识到,认为现在这所教学楼最为舒适的,肯定只有自己。



(四)



景子做的饭很好吃。



由于食材都准备好了,连米饭都煮熟了,她并没费什么工夫——尽管景子这么说,这顿美食还是多亏了她,真是个居家型的人。梨香也不示弱,眼前这盘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沙拉据说就是她的杰作。“我吃饱啦。”



鹰野一本正经地对着空盘子合起掌。看到他的样子,坐在正对面的景子苦笑一下,放下了汤匙。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怎么能这么说呢,就算在这种时候,人也是会肚子饿的,所以有饭吃真是太好了。”



鹰野手里拿着梨香做的小兔子形状苹果,转身看向食堂后方。宽阔的食堂中,深月就坐在不远处,鹰野看到她,稍微松了口气。



她跟清水和梨香在一起用餐,脸色至少比刚才好了许多。



深月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他最关注的还是这一点。经历过之前那段惨痛期,他会担心这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别在意。”景子仿佛看穿了鹰野的想法,“肯定是由于这个世界太不稳定,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而且,无法信任记忆也很糟糕。”



“照你这么说,还可以得出很多推论。”



说完,鹰野把苹果塞进嘴里。他们明明被困在学校里了,口中的苹果却别有一番风味,让他觉得有些异样。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之后,鹰野露出苦笑。



“除去一些异常的地方,这里就是平常的学校而已。只是这所学校处在某个人的精神世界中。”



“一些吗?我倒是觉得这里十分异常。刚才昭彦跟我说了小红书的事情,那个也很奇怪,不是吗?这里恐怕是彻底由某个人的主观意识建造的世界,而那个人完全不屑有人把小红书借走了。尽管与现实相似,却又完全不同。我已经确认过这一点了。”



“什么已经,我倒是惊讶于你之前居然没有确认。”



“这种事谁会一上来就信啊。听说了打给深月的电话后,我才总算愿意相信了。这个世界太不简单。”



“太奇怪了。从物理学角度上讲,我们确实存在于这里,但还是有点不一样。”



鹰野叠起空盘,准备收到托盘上。就算时间不流动,可肚子还是会饿,这样的存在实在很难定义。



听到鹰野的自言自语,景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她拿起自己的盘子,低头看着座位上的鹰野。一阵若有所思的沉默之后,她低声问道:“鹰野,你认为死去的是深月吗?”



背后传来菅原和昭彦的声音,多亏他们那边也正聊得热闹,景子的问题应该只有鹰野一个人听到了。她在说什么呢?



鹰野正想着,景子又继续道:“如果你正这么想着,那赶紧打消那个想法吧。深月有你们陪着,足够了。”



“那景子同学有什么看法?自杀者到底是谁?”



“这个嘛……”



景子谨慎地搪塞了半句。想必是意识到这场谈话会持续很长时间,她放下盘子,带着一脸不得已的表情坐回椅子上。景子低声说了一句。她的声音来得唐突而细小,鹰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什么?”



景子又迟疑地重复了一遍。



tt鹰野,如果你的父母对你说,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会怎么想?”



“会生气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可是不管怎么说,让我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还是父母。”



“梨香家就是那种情况。”景子突兀地说。鹰野不由得闭上了嘴,景子继续道:“我家是开医院的,和梨香家住得很近。我们的父母也都认识,因此我很早就知道梨香家的事。梨香的双亲关系很不好,在她上高中前就离婚了。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从初中到高中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相当叛逆。梨香有两个妹妹。以前每次父母吵架,她都会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两个妹妹一个叫沙弥,现在也在读高中,另一个叫弓子,还在读小学。”



“她们好像都来参加学园祭了,对吧?”鹰野猛然想起,便问道。



他想起在播放希区柯克电影时,曾在走廊上看到两位客人。两名与梨香有几分相似的少女。他还记得其中一个穿着附近一所公立



高中的校服,裙子比梨香的还短,脸上画着大浓妆。另一个小女孩儿却很乖巧,一直害羞地躲在姐姐身后。榊称赞她们为“美人姐妹”,还一直叫梨香给介绍介绍。他记起来了,梨香当时气得不行,大叫着:“榊君不是有梨香了嘛!”



“一个看起来很成熟,另一个则完全相反,是个十分乖巧的小女生。”



“对,那就是梨香的妹妹。梨香从初中开始就受了不少苦。虽然双亲离婚是升学前不久的事情,但两人已经闹了很长时间的矛盾。而且梨香的妈妈性格很强悍,还有点古怪,甚至反对梨香读高中,说她上了高中也毫无意义,还说她蠢得要死,总之非常过分。梨香初中的班主任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说服了她。”



“原来……是这样。可是梨香明明很出色啊。特别是数学,总是班上的前几名,不是吗?”



或许那是因为教数学的老师是榊。尽管如此,梨香很聪明,这个事实还是无可否认的。毕竟考上青南本身就非易事,特别是鹰野这一级。由于学校刚翻新过,报名人数多了不少。景子刚才说梨香初中时曾经叛逆过,这更证明她本身的底子很扎实。



鹰野偷偷瞥了一眼梨香,她正笑容满面地对深月说着什么。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分毫景子刚才提到的烦恼。景子说:“不久之前,深月跟梨香在教室里闲聊。说哪个班的谁跟谁在交往,又有谁分手了。就是那种无聊的话题。我和清水在教室一角心不在焉地听着。由于学校注重升学,青南很少有恋爱的话题,和时下的高中现状完全不同,感觉跟小学差不多。”



确实,鹰野偶尔也会被外校的朋友半开玩笑地调侃“你们真的是高中生吗?”,每当听到这样的话,他都只能苦笑。



“不过当时清水突然说了句话,她对梨香和深月说:‘他们真的是高中生吗?怎么都这么肮脏。’”



“不知她是开玩笑的还是真心的,总之她的语调十分强硬。听到那种谴责的语气,无论是正聊天的还是我们几个,一时都无言以对。”



本来那种话是吐槽他们太纯洁,跟初中生差不多。却被清水用在完全相反的意义上。尽管鹰野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可一想到是出自清水之口,竟莫名地觉得并不奇怪。当然,那并非清水的错。她一定只是单纯地难以接受。这是由于环境不同导致的思维差异,并不能怪谁。



景子继续说道:“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清水轻蔑的眼神和梨香冰冷的目光。看到梨香的目光时我突然想,尽管梨香已经融人我们这个小团体并安定下来,但心中或许还在为自己的成长环境和如今所处的家庭感到自卑。”



“景子同学……”



“我认为,死去的有可能是梨香。”景子斩钉截铁地断言道,“除此之外我不能多说什么。不过,她所面临的处境可不是轻易能缓解的,我们也无法给予任何帮助。”



说完这些,景子再次端起空盘子,转身离开了鹰野。



看着她的背影,鹰野回想起高一时在教工室里听到的训斥一一“佐伯,你干脆退学算了。”



景子跟梨香高一时也同班。而在教工室里不断责骂梨香的人,是她当时的班主任山崎,副班主任是刚入职的榊。三个月后,山崎由于出手殴打榊而被青南劝辞。



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鹰野忍不住转向梨香,却吓了一跳。梨香也正看着这边。两人对上了目光,梨香依旧凝视着他。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锁定鹰野的脸。莫非她听到鹰野跟景子的对话了?



鹰野动弹不得,却见梨香突然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消失在食堂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