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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友的心得(1 / 2)



虽然这是很老套的一种说法,不过,自从御园死后,我真的觉得自己的身心全被掏空,成了一具空壳。



十二月的那个清晨,是那年冬天气温最低的一天。



当我听说御园在那个坡道下发生撞车意外时,心想,应该还有办法医治才对。她好像整个人被弹飞,撞到头部,大量失血。尽管听说是很严重的车祸,但就算御园的身体机能停止运作,失土意识,但只要努力营救,像灵魂或生命这类的东西,一定会再次重回她体内。我真的这么认为,对此深信不疑。如果她到今天早上都还活着,身体仍保有温热,那一定有可能办到。



所以动作要快,医生、御园的父母、此刻在她身旁的人们,动作要快,得趁还来得及之前拦住她正在附近飘荡的灵魂,让灵魂重回她体内。快点,动作要快,一刻不能耽误啊!



当我一开始听到御园的死讯时,没有丝毫真切的感受,感觉就像寻找失物的时候一样。得向学校提交的资料,或是电车都到站了,却从口袋里不翼而飞的车票,虽然遍寻不着,令人伤透脑筋,但一定仍然存在于某个地方,应该还有我没找过的地方,我向来都抱持这种乐观的态度。



等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而且找过的地方重复地一找再找后,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无技可施。



御园的死,感觉就像这样。



这明明是我深切期盼的结果啊。



我明知会有冷水流向那条道路,早在御园发现之前,我就知道了。知道在自行车飞驰的情况,那条坡道旁的水龙头要是有水流出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我老早就发现这件事了。



到了冬天,水会结冰,我们每天早上都会骑自行车经过那里。



杀害御园奈津的人是我,这件事没人知道,除了已经死去的御园之外,没有人知道。



1



——岚,我可能喜欢上那个人了。



漫步在走廊上时,御园说。我发出一声惊呼,注视着她。



「就是刚才那个人,四班的。」



我正准备转头时,「不行!不能回头啦!」她出声制止,但我已经抢先转头望向身后,因而目睹了对方的背影。两名并肩而行的男孩,我一看就知道御园说的是哪一位。御园喜欢的类型,应该是右边的。他们像是在聊电视之类的轻松话题,动作夸张,不时像孩子似的,朗声说着「真的假的?」、「好酷喔」。



我仅仅知道他的长相和名字,但从没注意过他,甚至没发现御园一直在注意他。



「是右边那个吧?」



「他很帅吧,打扮也很有型,你不觉得和之前我借你的漫画里头的主角步美有点像吗?而且他的名字竟然也同样叫步美,不觉得很像是命运的安排吗?」



「才不像呢,我也不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我马上回答。



我们最沉迷的少年漫画主角步美,他那端正的五官,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如果是由电视上的艺人在电影中扮演,那倒还无所谓,但我可不希望拿身边的高中男生来和步美相提并论。



「岚,你还是一样严厉呢。」



御园苦笑,我挺起胸回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只对帅哥有反应。」



「就算是艺人,也只有在高画质下接受精细的摄影,仍然一样俊美的人,你才会承认对方足灾男,对吧?」



「可以这么说。」



我点头时,感到洋洋得意。



我和御园常说自己是「混种宅女」,精通漫画、卡通、小说、BL等等,自然不在话下,对于时尚流行、化妆品,也同样知之甚详,各种事物我们都很想精通,充满求知欲。尽管一般人都说宅男宅女欠缺与人沟通的能力,但我们还是很想和班上同学融洽相处,只要有人开口拜托,我们也常会出借漫画。



每次有同学说「岚和御园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宅女呢」,我总会偏着头说「会吗」,但其实心里很开心。



「我觉得刚才那个人很棒。」御园望着步美离去的方向说。「喔。」我不置可否地回应,御园再度露出苦笑。



「岚,是你自己理想太高了。」



「我不喜欢谈恋爱。」



「不过,你如果有喜欢的人,要告诉我喔。因为岚长得很可爱,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很期待呢。」



御园泛着柔和的笑脸说,我蹙起眉头回应「不会有那么一天」。御园耸了耸肩,但依旧笑脸盈盈。「走吧,社团快迟到了。」我向她催促。



御园相当尊重我。



在我升高中认识她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永远都交不到好朋友。和同学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烕,不与别人深交,这种态度很酷,而且也不会感到有何不便。



但后来我在话剧社遇见御园,和她莫名的契合。我和她聊到从小时候至今都没人知道、只有我最清楚的宅女话题,没想到她也很清楚,我们两人马上一拍即合。她家里管得很严,好像严禁她用零用钱买漫画,但她暗中偷买的漫画,却比我的藏书还多,她对许多事都熟悉到令人惊奇的地步。



大家常说我们俩情同姐妹,我们之间刚好处于一种绝佳的平衡关系。御围个性温柔,善于聆听,过去在许多情形下,她都能允许我「任性」的雷行。



也许是因为我在堂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的缘故,一直部是在亲人的呵护下长大。在某个环境中,如果我不是最受重视的人,心里就会很不是滋味,我对自己这种糟糕的个性也颇有自觉。当然了,这也一直都在我可以克制的范围内,不过,当有位年长我许多的堂哥,家中有新生儿出世时,我看大家都抢着逗那孩子,我也跟着装出很疼爱小婴儿的模样,但其实内心相当落寞,觉得很无趣,我把这些心事全部一股脑儿向御园倾吐。



她点着头,「思,这种心情我懂。」就像在笑说「真拿你没办法」。



「会说这种话,确实很像岚的作风。」



「是吗?」



「是啊,一般人是不会说出口的。岚,你真的很坦白,坦白得教人羡慕呢。」



御园说我异于常人、古怪、是个怪咖,听起来都很顺耳,表示这样的我在她眼中,很与众不同。



她也常说我可爱、令人羡慕。



我沉迷于可爱系的艺人时,她会说:「你要是和他结婚的话,生下来的宝宝眼睛一定很大,可能会占脸的一半!」、「岚的眼神太吸引人了,就跟偶像一样。」当时我正被那位有一双大眼的艺人迷得神魂颠倒,听御园这么说,不禁喜不自胜。



「真好,我好想长得跟你一样喔,你看我,眼睛长得一副穷酸样,而且还是单眼皮。」



每次我们一起上洗手间,她总会透过镜子望着我那深邃的双眼皮,直夸「真好,我好喜欢你的眼睛喔」。



我们参加的话剧社,与附近这几所高中相比,社团成员们的参与度最高。



参加的社团成员众多,虽然算是文化类社团,但我们订的规矩就像体育类社团一样。我们会以锻链体力的名义,绕着学校外围跑步,或是在附近的河滩上扯着嗓门做发声练习,感觉就像漫画《千面女郎》一样,班上同学甚至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对我们说:「你们跑得比田径社的人还猛呢!」



与学长姐之间的上下关系神圣不可侵犯,校庆、定期公演、话剧比赛时,演出角色几乎都是由二、三年级生包办。新生若不是有特殊原因,例如容貌和气质与演出角色很契合,或是演技一流等原因,绝不可能上台演出,要多方顾虑学长姐的存在;就连话剧选角会,也会基于共识,绝不会主动参加。



高一时,就是御园劝我「要不要去征选看看?试试看嘛」。当时她说:「岚是个美女,而且声音又响亮。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很喜欢话剧。」



御园是上了高中才参加话剧社,我则是从国中时代就开始。



打从我幼稚园在耶诞晚会中扮演「灰姑娘」开始,就觉得话剧很有趣,当时并不是自己主动参加选角,而是由老师指定担纲。虽然有其他孩子嚷着要演灰姑娘,可是她个子高大,最后被分配演后母的角色。当时我斜眼偷瞄那个女孩放声大哭的模样,扮演起主角,心想,或许我注定就是这样的命运。虽然这种想法有点坏心,不过我还是暗自窃笑,自己天生就享有其他孩子所没有的幸运。



这样是不是真的算是幸运,姑且不谈,不过我很珍惜这样的想法。在演出时,我连上国语课朗读课本,都会注入情感大声朗诵,不会因此感到难为情,很投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



我很喜欢话剧,只要能站上舞台,就算和大家一起从事幕后工作,我也能乐在其中。



当初要不是御园那样建议,我应该也不可能高一就参加话剧选角会,在她的鼓励下,尽管学姐们个个板着脸孔,我还是毅然站上选角会场。当担任顾问的老师指名由我演出时,我虽然高兴,但内心还是隐约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因为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偷偷告诉你,你演得比其他学姐棒多了,我们班上同学也都这么说。」



御园悄声说。我发现,人们对我的评价与对我这位挚友的评价息息相关,这种受人倚赖的感觉很不错,我也很希望御园能这样看待我。



「岚同学,你会这么厉害,可能是天性使然吧。」



老师也一脸佩服地说,我回答「全都因为有朋友在背后支持」,这并非违心之言。



「凡事绝不能还没尝试就先逃避,这是我母亲的口头禅。与其什么也没做,事后后悔,不如做过之后再后悔,我也喜欢抱持这种看法。」



这是御园教我说的。



我和御园结为好友后,便常一起相约骑车上学。因为舞台练习的缘故,我得比平时更早到学校去,放学后有时也得留到很晚,所以无法每次都和御园一起上下学,但我都尽可能陪她一起骑车。



有时也会骑车遇见御园喜欢的步美。



对御园和我而言,步美就如同是虚拟故事中的登场人物。



虽然御园总是会高兴地尖叫,非常开心,但她从来不曾主动跟步美搭话或是告白,展开具体行动。



喜欢上自己好友暗恋的对象,这种关系不论是在国中时代、现在的班上,还是社团里,都是常有的事,我完全不懂那样的心理。不过,御园喜欢的步美,看久了也觉得没当初想像的那么差劲。这种感觉与「喜欢」相去甚远,而且他这个称呼由来的漫画主角「步美」,根本就不是他所能相比。不过,若拿他当作现实世界里的交往对象,倒是勉强还能接受。



与他擦身而过时,我看见他侧脸的鼻梁高挺,两颊紧实,皮肤白净,头发柔顺。虽然不像艺人那般亮眼,但以现实生活中的男孩来说,或许已经算不错了。



「他身上有一股像牛奶的气味耶。」



步美和其他男孩不同,闻不到汗臭味。经我这么一说,御园大叫:「咦!什么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我总是紧张得闭住呼吸,从没想过这种事。只有岚知道,太奸诈了啦!」



「那下次你注意看看,枉费我骑车时总是让你骑外侧。」



为了让步美可以骑车从御园身旁超越,我常让御园骑外侧,但却还是发现了御园一直都没察觉的小地方。



不知为何,当时有种「我赢了」的感觉。不过,什么事都想赢,这样也不算什么坏事。



2



到了高一即将结束时,我们上学途中改抄捷径。其他学生都是走大马路,我们却改走住宅街,这是话剧社跑步的路线。



大家常走的大马路,因为自行车道狭窄,不适合两台车并行。我们想边骑车边聊天,因此很自然的便选择住宅街这条路。只要记住路怎么走,走这条捷径可以比走大马路提早三至五分钟到学校。在忙碌的早晨,能缩减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让人感到谢天谢地。



虽然几乎不会和学校的其他学生碰面,但只要算准时间,当我们来到与大马路会合的宽广路面时,有时就刚好能看见步美。



路途中有一户独栋的房子,我们称之为「饮水处」。那户人家在面向道路的大门外,设有一个不知是供园艺用还是洗车用的水龙头。它并非原本就有,看起来像是屋子盖好后加设的简陋水龙头,底下的排水孔也很小,也许是容纳不了过多的水量,偶尔会溢湿前方的道路。



我们社团练跑,大家喉咙干渴时,经过这里都会禁不住诱惑,不由自主地转开水龙头,这就是「饮水处」这个名称的由来。



夏天。



或许是出自傲慢的心态,我跑在御园身后,看她明明不是登场的演员,却也如此卖力地跑步锻链身体,觉得她很认真,但又有点可怜。不知为何,看她背后微微渗汗,比她白色体育服底下浮现出的内衣肩带更令我感到心头一震。



「应该可以喝水吧?」



「是啊,只喝一点点而已。」我们就像是要减轻彼此的罪恶感似的,互望着对方,转开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白光跃动,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养老瀑布(※日本孝子故事中,提到养老瀑布的水味道如同酒一般,孝子让盲眼的老父喝了之后,老父就此重见光明。)般,极为诱人,我伸手接水洗了把脸。在这种大热天下只要待上一会儿,脸和不小心泼湿的头发很快就干了,根本不需要毛巾。刚洗过脸的御园,前额晶莹透亮,闪耀着光辉,她大喊一声「恢复精力了!」声音就像太阳般灿烂。我们称呼彼此为「偷水贼」,相视而笑。



同一年夏天的某日,我们带着宝特瓶参加自主练习时,因为水量已减至一半以下,便在「饮水处」补水。这时,那栋屋子的大门开启,一名围着围裙、看起来很和善的阿姨从屋内探头。我们担心对方会骂我们是偷水贼,身子为之一僵,但偏偏哗啦啦的水声又不能说停就停,我们两人愣在当场。这时,先采取行动的不是我,而是御园。



「对不起!」



她立正站好,态度恭敬地道歉,声音之大,反而令那位阿姨吓了一跳。



「啊,没关系,没关系的,你不用在意。」



阿姨摇头微微一笑。



「是创永高中的学生吗?社团活动是吧?这么热的天,真辛苦呢。」



「是的,我们是话剧社,因为常练跑,所以有时会被误会成是田径社。」



我在一旁尴尬地听着御园口齿清晰、态度从容地说明。



平时我便常对御园说,自己最擅长和长辈应对,从以前就备受叔叔阿姨的疼爱,说得一口流畅的敬语,长辈也常夸我能干。所以和老师们交涉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可是,和「饮水处」的这位阿姨沟通时的御园,表现得相当干练,根本没有我出面表现的机会。我愣在当场无法动弹,她抢先向对方道歉,结果我完全插不上话。



「那个水龙头,应该是用来替狗洗澡的。」



离开那栋房子后,我们握着装满水的宝特瓶,正准备再度起跑时,御园这么说。



「咦?」



「因为刚才我看到那位阿姨身后有只大狗,应该是散完步,要在那里替狗洗澡吧。」



「也许是吧。」



我点着头,但心里暗暗吃惊。狗?我完全没发现,就算看到了,我是否能将水龙头和狗联想在一起呢?一想到这里,我的情绪便无法平复。



那栋房子旁边是一条坡道,坡度很陡,每次跑步时总会身体前倾,就像有人在背后推似的,有股强大的冲势。脚步声宛如渗进体内一般,每一步都有剧烈的震动。



在跑下坡时,宝特瓶里的水在手中不住摇晃,感觉无比沉重,我已经完全提不起兴致喝水,抵达学校后,便把里头的水全倒光了。



——他的大衣是渡边淳弥的呢。



十一月下旬,开始刮起冷风时,步美开始穿起一件牛角扣大衣,袖口和连帽是格子图案,非常时髦。早上和放学时,在学校里与他擦身而过,我们都会无意识地放慢走路速度。当我们连对话都停止时,御园就会生气地说:「这样太夸张了啦!他会知道我们在看他。」在整体给人孩子气印象的牛角扣大衣中,就只有肩膀处铺有皮革的地方比较成熟。



御园接着说:



「如果是少男服饰的话,我比较喜欢川久保玲的设计,不过,淳弥的设计也很帅气。不过两个牌子都很贵,所以我只在杂志上看过。他穿得起那种衣服,应该家里很有钱吧。」



「喔,原来是渡边淳弥啊。」我跟着复诵以前从没听过的品牌名称,回家后赶紧上网搜寻,查看它到底是什么品牌。为什么御园会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是从话剧社的其他人或学姐那边听来的吗?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急躁了起来。感觉就像她把我抛在一旁,还笑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不应该这样,但这是我当时真正的心情写照。



我没办法直接向自己的挚友反问一句「那是什么品牌啊」,这到底是个性使然,还是我们之间的关系造成,我也不知道。



如今回想,其实我应该老早就知道了。



我和御园一样爱说话,由于我们都看了不少书和漫画,所以比其他社团成员或同学知道更多新名词。



诡异的都市传说、网路传闻、其他人不知道的西洋音乐或电影,针对这些话题展现我们的杂学知识,令众人惊叹,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高一那年冬天,社团里的演出者正在做伸展操时,刚做完小道具的御园突然跑来。她以「你们知道吗」当作开场白,然后开始对学姐们以及其他社团成员说了起来。



「这很像是某个都市传说,听说人们一生有一次机会可以和死者见面。这世上有人可以办到,只要向他委托,他一概都会接受。过去的委托人当中,甚至还有艺人呢……」



她一一说起当中的奇闻轶事。



例如某政界的大人物透过此人,和已故的某位大人物见面,得到对方的建言,就此拯救日本脱离困境;还有某位女星与同为女星的已故好友见面,感动落泪。



「你们不觉得很有趣吗?就算是骗人的也无所谓,如果真能办到,那实在太酷了。」



「任何人都可以委托吗?」



社长浅仓学姐提问。「好像是。」御园回答。



「我听说还不用花钱呢,不过只能见一个人,一旦见过某人,就再也不能委托见其他人。」



不知不觉间,众人都停下伸展动作,专注地听御园说这种灵异传闻。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有意思,那就是死者也只有一次和活人见面的机会。如果曾经接受过委托,日后要是有别人委托要见面,便无法相见。死者一直在等人前来指名,一旦错过对方,就再也没机会了。为了不想事后才后悔,得审慎考虑才行。」



「好像有这种猜谜节目,」



一名学姐开心的笑着搭话:



「有四个选项,答案会依序从画面上通过,当你心想『就是这个!』时,如果没让它停下,答案会就这样过去。要是因为犹豫而错过答案,接下来只会出现错误的答案,让人后悔大叫。」



「啊,也许跟这个很类似呢。」



类似?根本完全不一样!



我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御园却对学姐们点头。她在这方面,确实很懂得讨人欢心,其实根本没必要拍这些学姐们马屁。



「御园,你是在哪儿听到这个传闻?」



「你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后,刚才聊得正起劲的浅仓学姐像是突然想到似的,拍着手喊:「喂,接着做伸展操!」



「还有,御园,以后在进行社团活动时少讲话。你一说话,大家就听了起来,这样没办法认真练习。」



「学姐,我也常讲话耶。」



我举起手,以开玩笑的口吻笑着说。我以为舞台演员里面,最聒噪、最爱讲话的人就属我了。



浅仓学姐看了我一眼后,下巴微收,应了声「喔」。



「岚没关系,你确实很常讲话,随你高兴怎么说都好。」



我的脸部肌肉顿时僵住,错过适时收起脸上僵硬笑容的时机,就这样一直留在脸上。



浅仓学姐以不带笑容的表情说完后,旋即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向全员吆喝「快点继续」,我因而明白她刚才那句话并无恶意,是无意间吐露的真心话。



她刚才那句话,深深冒犯了我,这念头一直到坐下来张开双腿,伸手往前伸展时,才慢慢涌上心头,我不敢转头望向在身后做伸展操的御园。



有哪里不一样?



我紧咬着嘴唇,除了自己之外,似乎没人将刚才浅仓学姐的那番话放在心上,这对我来说算不算值得庆幸,我不知道,然而也没人否定学姐说的话。



我和御园到底哪里不一样?



的确,就算我说同样的话,大家还是会继续练习,或是做伸展操。虽然有人会随口附和几句,但没人会提问。



御园今天只是刚好选对话题罢了。



我这么告诉自己,决定不再多想。



高二那年初秋,我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御园在即将骑上坡顶时,突然紧急煞车,发出刺耳的煞车声,同时对我大喊一声「危险」。紧跟在她身后的我,同样也停下单车。



冬季即至,空气开始变得干燥。我们称之为「饮水处」的那户人家的庭院里,有一株不知名的矮树,从路边可以清楚看见它的树叶已经开始转红。



门外的水龙头似乎没转紧,自来水源源不绝流出,正前方的柏油路一片湿黑。



「啊!」



御园微微发出一声惊呼,跳下单车。「是散步后忘了关吗?」她侧着头感到纳闷,把水龙头转紧,发出叽的一声。



「下次遇到阿姨再跟她说,这里是坡道,要是路面打滑很危险呢。」



「我来告诉她。」



由于舞台演员一早得先练习,所以最近我都比御园早到学校。可能是时间碰巧,有几次都遇见这位阿姨走出门外拿报纸和牛奶。虽然我只会跟她打声招呼,不像御园那样和她亲昵的闲聊,不过御园称呼对方「阿姨」,好像老早就认识她似的,我听了很不是滋味。



「真的?那就拜托你了。」



「嗯。」



还是小学生时,曾因为在住家附近的坡道上骑单车跌倒,肘骨出现裂痕。我想起当时的事,那时候甚至还脱臼了。记得我从地上撑起身时,肩膀脱臼,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吓了我一大跳。



现在还没关系,不过,要是真的冬天来临,流了一地的自来水一定会结冰,到时候确实会有危险。御园也许现在才发现,不过我老早就这么想了。这条坡道底下,直接连向一条车多的马路。



之后每次行经此处,我总会特别留意,望向水龙头的方向,不过只有那天有漏水的现象。没必要刻意提醒那位阿姨注意,过了几天后,我也忘了水龙头的事,经过这里时,也不再刻意朝水龙头多看几眼。



3



那年秋天,要挑选出过年公演的演出角色。



从这场公演开始,高三生退出表演,要角改由我们高二生担任。老师对我们说,这出戏有点难度,要不要试试看。她提议演出的舞台剧,是三岛由纪夫的《鹿鸣馆》。拿到剧本时,我的心跳得好急。是我高一时,御园一开始对我说「试试看嘛」的那出戏,那时候我当然没能饰演主角朝子这个角色。不过,当时看大家都赞叹地说浅仓学姐竟然能将又长又难的台词背得这么熟,我心里也打算日后挑战这个角色,因而暗自在家背诵朝子的台词,梦想有朝一日能取代学姐,在舞台上演出。



女主角朝子。



等到我们这一届挑大梁时,这角色当然是非我莫属,我这样深信不疑。



「那么,先来挑角逐主角的候选人。」



听完老师这么说,我马上举手,这时我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也举手,而且是我的挚友御园。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内心所受的冲击,那是近乎背叛的一种感觉。接着浮现猛烈的怒火,心里暗骂她的狂妄,之后才进一步去想为什么,



「抱歉,岚。」当我们两人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后,御园这才双手合十向我道歉。



我的表情僵硬,连要眨眼都办不到,转头回望着她。这时候就得表现得态度从容,看起来才像大人,但当时我无暇顾及这点。



「高三的学姐们引退后,我也想上台演出。」



「御园,你给人的感觉,应该比较适合显子,而不是朝子吧?感觉像是一位让人想加以保护的大小姐。」



我几乎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你根本就没有舞台经验吧?明明一直都从事幕后工作,现在却突然想当主角,这太奇怪了。你明明说自己的单眼皮长得一副穷酸样,很不喜欢,现在却要演朝子,不觉得会相形失色吗?



我脑中浮现许多难听话,但我最想说,却又吞回肚里、以及都已经来到嘴边,却又极力忍住的话,始终只有一句。



御园,你认为你赢得过我吗?



「我想尽可能参加选角会,抱歉,岚,如果我不行的话就会乖乖放弃的。」



她就像已经猜出我的反应,用避免和我正面冲突的话语给自己下台阶。



「如果我不行的话」,她为什么没发现自己这句话有多傲慢呢?



你当然不行啊。



与其什么也没做,事后后悔,不如做过之后再后悔。御园以前告诉过我,这是她母亲的话。她就是受到这句乐天的话语激励,抱持着一颗开朗的心,什么也没想就展开行动,一想到这里,我不禁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我紧咬着嘴唇,回了一句「是吗」。这时候如果微笑,是否就能化解这段尴尬的时刻呢?虽然我心里如此暗忖,但现在要弥补已经太迟了,因为我已经向御园投以严峻的目光。



「为什么你之前从没对我说你想当演员,想角逐主角?」



「因为成为你的竞争对手,会觉得很尴尬。」



御园似乎对自己的发言考虑再三,回答得很慢。



我应了声「喔」,心想,要尽可能让她听出我的不悦。反正现在已经很尴尬了,而且对象如果不是实力相当,根本就称不上竞争对手,这令我感到很不满。



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但感觉已经是好久以前。



明明已经成为「竞争对手」,但我记得还是和她一起上学。并肩骑着单车,行经熟悉的住宅地。当时聊些什么,又是怎样面对彼此,我已经记忆模糊。我无法原谅御园,而她应该也知道我不会原谅她,



选角会的前几天,我们各自在不同的教室进行放学后的练习,平时大多在安全梯、楼顶,或是分散各地练习,所以当时我并没有特地避开她。



我从美术教室前经过时,恰巧……真的是恰巧,听到一个声音。



……一定赢不了我的。



我不禁停下脚步。



我心中暗忖,好在现场只有我一个人。以无邪、率直、一如往常的轻柔声音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御园,我一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说得也是。」



其他社团成员的声音与之重叠,我更加裹足不前。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有舞台经验,而且外型也比较出色……一股像是打冷颤的不舒服感觉,从脚下一路往上窜升。



我注视着那扇紧闭的门,差点叫出声,真教人不敢置信。我极力压抑想闯进里面的冲动,连自己都觉得当时竟然咽得下这口气,真是不简单。



这话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因为过去一直把我捧得高高的人,不就是御园吗?就是因为御园常夸我,听我说话时,总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我才会变成这样,这全都是御园所造成的。



门内持续传来声音,我很想多听一些御园的真心话,但担心有人会过来,怕我们岌岌可危的关系就此瓦解,我已经不清楚自己是否仍想继续当她是挚友。



整个脑袋就像陡然麻痹般,热得发烫。



她欺骗了我,我悔恨得几乎流下泪来。



我知道有些人语带揶揄地散播我是「傲娇」的谣言。



平时佯装成一副带刺的冷酷模样,但是在喜欢的男孩面前,却又害羞了起来。这算是宅界用语,我再清楚不过了,以前我也常对动漫的虚拟人物用这样的称呼。



明明就没有喜欢的男生,为什么会被说成这样,这令我相当愤慨。后来才知道,她们认为我的对象是御园。



尽管我爱逞强,极力保持冷酷的形象,但我知道自己很喜欢御园。为了不让她讨厌、要她继续支持,我一直都很努力保住这份友谊,旁人看了会忍不住发出会心的微笑,所以才得到「傲娇」的称号。正因为这句话的语感不带恶意,所以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笑着谈及此事。



似乎有人以开玩笑的口吻这样对御园说,如果是交往中的男女,让人说「傲娇」或许无伤大雅,但朋友之间怎么可能会「娇羞」嘛!对女生「娇羞」又没半点好处,而且岚又那么高傲,当她的对象不是自找麻烦吗?



听说御园当时露出尴尬的微笑,回答「才没这回事呢」。



「因为岚真的很可爱嘛。」



说得好像我在追求什么动漫角色似的,被人这样看待一点都不好玩。最重要的是,周遭人当我是「傲娇」,那根本是侮辱、屈辱。



乍听传言时,我之所以没马上动怒,是因为我相信御园真的喜欢我,没半点瞧不起我的意思。



然而……



「一定赢不了我的」,她曾经这样说过。



我一直当御园是朋友,一位绝不会说这种话的挚友。



可是,现在一切全毁了。一开始感觉到的背叛,果然不是错觉。



我现在最讨厌的人就属御园了,她才不是我的朋友呢!



4



我前往选角会,打算使出浑身解数,打败对手,但最后却是选中御园担任朝子的角色,而不是我。



原因是她的演出很自然,我则是表演得太过。



其他社团成员安慰我,说这可能是因为我之前都和学姐们一起上台表演,而御园是第一次,所以老师这次才优先选上她,这句话并不足以安慰我。御园虽然吃惊,却也喜不自胜。



「就像作梦似的,真不敢相信。」



这次她就没跟我说「对不起,岚」,向我道歉,这是当然的,说那种话只会觉得是在挖苦人。但对方是御园,之前一直夸奖我、对我很体贴的御园。



快道歉。



虽然我没出声,但嘴里一直不断反复说着这句话。



快道歉、快道歉、快道歉。



我曾听过「为对方设想」这句话。



御园说的话,有一套本能依序演出的流程,以及准备周到的结论,完全考量到听者的立场。



她不是为了自己才说话,而是想说给对方听,让对方快乐,这也反映在她的演技上。所以才会如此自然,而不是自我感觉良好。



虽然人们不是直接向我夸她的好,不过每次她受人夸奖,那相反的部分总会化为锐利的暗影,深深剃向我。



「其实岚也演得不错,只不过……」遭受这样的批评,被御园比下去的我,到底算什么?



真的好久没做幕后的工作了,明明只是做小道具,为什么要和其他演员一样练跑?想到去年御园和我一起跑,我望着她的背后,感觉她很认真,但也有点可怜,当时我可真蠢。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现在的我才真的是既认真又可怜。



过了一阵子,开始正式练习时,御园一脸歉疚地对我说:



「因为有练习,所以从明天起,我早上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了……」



这是之前我每次都会对她说的话。



「我明白。」我说,明明很憎恨她,却还是能微笑以对,真是不可思议。



你心里明明就瞧不起我!



要是当着她的面这样说,这次我肯定会显得凄惨又滑稽。就算是现在,也难保大家不是在背地里嘲笑我:心里有话不能说,于是我逐渐开始躲着御园。她已经察觉了,却又故意假装迟钝,一直找机会和我聊天,看了更是令我火冒三丈。



不可饶恕。



要是没有御园,女主角应该就是由我来当。



不论是手还是脚都好,御园会不会受伤呢?



我一面进行琐碎的准备工作,一面偷偷注意没有我参与的练习情况,结果内心自然产生这样的期望。只要一点小伤就行了,看是骨折还是肩膀脱臼都好。只要她从舞台上消失,那角色就会再度重回我身上。



御园在上下楼梯时,我要是使劲朝她肩膀一推,不知道会怎样,我甚至做出这样的想像。如果从背后靠近,抓住她的脚踝,又会有什么后果呢?



小六时,我骑车在坡道上摔倒,肘骨摔出裂痕。当时拍X光,医生说明我的伤势,「放心,年轻人的骨头接合得很快。」当时大部分人都还是叫我「小朋友」,那位医生却称我为「年轻人」,我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也有点难为情。他口中的「年轻人」,指的不就是现在的我们吗?



年轻人的骨头接合得很快。



等迈入十二月,便算是真正的寒冬。



连水都为之结冻的寒冬就此展开。



练习时,御园在休息时间叫住我,提着衣服的下摆朝我走来。这是去年身材娇小的浅仓学姐穿的朝子戏服,身材高大的御园穿起来,下摆显得有点短。我不禁表情一僵,心想,召开鹿鸣馆晚宴的女主人所穿的礼服,竟然碰不到地,这样像话吗?



「什么事?」



「我想再次跟你道歉。」



她刻意避开其他社团成员的目光,带我来到走廊角落。看到御园细长的双眼泪光莹然,我心里只想着要她别闹了。



「道歉?道什么歉?」



尽管心里想着不能这么说,但我遗是管不住自己。



「你明明就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御园一脸诧异地呆立原地,我不予理会,转身离去。



那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从「饮水处」那栋房子前面经过时,突然停了下来,临时起意。



我当时真的没想太多。



虽然演员们还留在学校里练习,但幕后人员已经可以先回家。由于我们忙着制作鹿鸣馆最大型的主要舞台道具,没发现四周已是一片苍茫暮色。只要再等一会,练习就会结束,御园也会返家,但我却逃命似的先离开校园。



夜里的住宅街没人通行,几乎每一户人家都亮起灯光。「饮水处」那位阿姨的住家,同样也有黄光穿透窗帘,从面向庭院的客厅窗户往外流泄。庭院的草地化为投影的布幕,上头浮现的淡影不时摇曳。



我呼出的雪白气息,再次让我明白现在已经是冬季。



因为只是临时起意,我甚至不觉得有什么愧疚。既没真实感,也不觉得紧张。对了,这就像是诅咒一样。一定不会像我期待的那样,真的有意外发生。



水龙头摸起来冰冷无比。



我摸了一会儿,但还是没展开行动,这时,屋里的狗像在开玩笑似的,「汪」的大叫一声。



有狗。



突然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我的情感就此失控,就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的,我跨越最后防线,转动手臂。从水龙头流出的涓涓水流,朝地面发出像颤抖般微弱的「哗啦」一声。



水甚至流到我的脚下,沾湿了鞋。



讨厌的力量宛如从我双肩解放开来,我重重吁了口气。自从输给御园后,这些日子来一直无处宣泄的郁闷,突然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一开始发出细微声响的水流,后来转为安静无声。



我就这样跳上单车,死命地往前踩。



真的动手做了之后,突然觉得这一切仿佛全被人瞧在眼里。在走近水龙头的这段路上,我当然相当谨慎,但当我像被水龙头吸过去似的,伸手碰触它时,我一时忘了观察四周。这不正是御园结束练习返家的时间吗?要是被御园或其他社团成员看到怎么办?我猛然想到这些可能性,忐忑不安。要是御园一直在旁边看呢?她应该马上就会察觉我的意图吧?我们曾经聊过这条路,以及水流会造成的危险。



不会结冰的。



也许路过那里的人,或是那位阿姨发现后,主动把水关了。



不会穿帮的。



虽然会结冰,像我想的那样,但绝不会穿帮,不会有事的。



我并不是猜想它会结冰,才故意这么做。



各种可能性从我心中不断涌现。我不知道哪个在自己心中的优先顺序最高,哪个是我的真心话。每个都有退路可走,我现在还有很多选择。



狗在我背后吠个不停,那充满戒心的叫声逐渐远去,狗叫声掺杂在我急剧的心跳声和喘息声中,最后再也听不见。



总觉得一直有人盯着我背后瞧。我想转头.但心里害怕,提不起勇气。我极力想将这一切当作是自己想多了,但一颗心还是迟迟无法平复。



隔天早上,御园奈津在下坡途中,连人带车快速滚落,在底下的车道与车辆相撞身亡。



到了学校后,学生们一阵骚动。那天我避开坡道,走大马路上学,所以一直到抵达校门后才知道此事。



「岚,大事不好了!」



「御园发生车祸,被送往医院了。」



为了早上的练习而比我早出门的御园,好像是在「饮水处」的坡道上煞不住车,一路冲向底下的大马路,被一旁驶来的车辆撞飞。



有人说,也许是单车的煞车失灵,但她骑的单车已严重变形,无法查明。



御园在冲向车道前,好像曾经想强行把车停下,连人带车倒向一旁。她左半身有在坡道上摩擦的伤痕,但最后终究还是没能停下。



御园身亡的那天早上,我这才猛然回神,明白自己所准备的退路,无比残酷的呈现在我面前。



御园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途中,像在说梦话般,对救护员喃喃低语,当中还提到我的名字,她说着「岚,为什么……」。



我眼前那条退路,会藏匿黑暗的我,掩盖我、保护我。



御园的母亲告诉我女儿临终前说的话,想知道她话中的含义。我当时方寸大乱,只能回答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们为了……选角的事吵架……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回答时,无法一口气把话说完,讲得断断续续,一面颤抖,一面落泪。我这是为御园的死哀悼?对超乎自己预期的事态感到不知所措?或者单纯只是害怕得方寸大乱?我不懂自己为何会泣不成声。



……岚,为什么?



我转开水龙头时,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我。我感到背脊发凉。难道御园知道这件事?她骑在一路往下冲的单车上,努力想倒向一旁,同时脑中想到了我?



御园的母亲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围裙。



我常到御园父母经营的荞麦面店去,他们常精神抖擞地朗声向人问好,也常看到御园很认真的在帮忙。我从中明白,她那谦虚的待人态度以及讨喜的个性,全是这样的家庭所培育而来。御园的母亲个性豁达,待人随和,很难相信她会禁止御园看漫画。



她母亲低着头,围裙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褐色水渍。



几天后,我拜访「饮水处」那户人家,那位阿姨告诉我,在御园过世的前一天晚上,因为家里养的狗对外头狂吠,她觉得不对劲,打开窗户查看,正好看到御园骑车经过。她朝御园唤道「忙到这么晚,真是辛苦啊」,御园笑着回答一句「哪里」。与平时相比,感觉很无精打采。阿姨说「没想到那是和她的最后一面」,为御园的死哀悼,看起来对失去好友的我颇为同情。



狗吠声。



我以向这位阿姨求助的心情,询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听到的狗吠声,如果也同样是那个时候的话……我所感觉到的视线,该不会是屋里的狗,以及站在我背后的御园吧?



御园当时一定正望着转动水龙头的我。



5



一看到他出现,我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正当我心里直呼「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时,他已经一步步朝我走近。从车站方向的马路对面穿越斑马线,朝我走来。



我马上把脸转开,其实我很想转头就跑,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他已经来到面前,要是现在才跑开,反而显得很不自然。



要是没穿制服来就好了。



胃部一阵抽痛,这两个月来,我都没好好吃饭,现在影响全显现在身体上,那熟悉的胃痛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