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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1



一九五五年,当时十岁的沟吕木弦住在近畿地区的乡下,他家后面就是山,庭院环绕在杂木林之中。某个炎炎夏日,沟吕木独自在院子里玩球时,忽然察觉杂木林深处有道目光。



「是谁?」



他出声询问后,茂盛的草木被拨开,一名年纪相仿的少年走出来。杂木林另一头就是山,少年似乎是从山上下来,脸庞黝黑,不知是日晒还是弄脏的,只有眼白的部分亮晃晃,身上衣物破烂不堪,还有几个大洞。少年兴味盎然地盯着沟吕木手中的球。



「你要一起玩吗?」



少年没回话,但约莫明白他的意思,讶异地点头。那天,他和少年一直玩到晚饭时间。



夕阳染红天空之际,沟吕木的母亲走出来呼喊「差不多该回家喽」。他应了声,再回头一看,少年已消失踪影。杂木林的树枝左右摆荡,沟吕木明白少年是察觉到他母亲来了,于是慌忙离开。



晚餐时,沟吕木向父亲提起这件事。父亲说「那大概是山上人家的小孩」,又说日本从以前就有一群人静悄悄地在山里生活,他们四处游荡,靠狩猎及采集为生,偶尔会下山到村里来兜售竹制器具。二次大战结束后,由于彻底推动全国户口登记的缘故,越来越难看到他们,仿佛逐渐消声匿迹。跟沟吕木一起玩的少年,或许是硕果仅存的山地居民后代。虽然对方也可能只是普通的跷家少年,但父亲当时的那番话,决定了沟吕木未来的人生道路。



一九六○年代,沟吕木在读大学时发表了研究山地居民的论文,并对土着的信仰及婚丧喜庆的仪式深感兴趣,走访全国各地,四处调查。之后虽然结婚,但并无子女。



沟吕木在五十五岁左右辞去大学教职,搬到妻子的老家,专心写书。妻子的老家位在F县Y市,附近有座凑玄温泉,正好适合养老。



他才搬去没多久,便与邻居小朋友打成一片,不仅会邀请他们来家里玩,还任由他们翻阅书架上的各种书籍。沟吕木的书架上不光摆着学术书籍,也有收录各种妖怪图像的画册之类孩童会有兴趣的书本。他的妻子十分欢迎小朋友来访,经常端出点心招待大家。



写书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沟吕木把注意力转向研究当地的历史。契机是一场与凑玄温泉最古老的那家旅馆主人的谈话。



「我们家的旅馆从二战前就开始营业,听说以前常有国家级的重要人士来住。」



根据他的说法,明治、大正,甚至更早以前,就不时有一批达官贵人来凑玄温泉度假。过去常有日本的显要人士来这个温泉乡?沟吕木十分吃惊,同时也不禁疑惑,那些高官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这里?凑玄温泉的水质确实出色,但日本有更多出名的温泉乡,不晓得是基于什么理由,他们才千里迢迢来到距离东京极远的F县。沟吕木怀疑老板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于是打算认真调查一番。



沟吕木勤快走访F县Y市的资料馆,寻找有关凑玄温泉周边土地的文献记载,并访问熟知往昔大小事的老人。老人已超过九十岁,但昭和初期的回忆仿佛历历在目。



「来了一群穿着军服的军人,大概二十多人。」



那是太平洋战争开打前后的事,不清楚那些军人的位阶和所属单位。他们只住一晚,隔天就移动到其他地方。当时他曾询问其中一名军人。



「我问他们要去哪里,那个阿兵哥偷偷告诉我,他们要去一个类似神社的地方祈愿。」



老人说他们进到凑玄温泉北方的辽阔山地。



访问完老人后,沟吕木查过地图,那些军人前往的区域并无神社或寺院。他又去资料馆碰碰运气,翻阅昭和初期的古老地图,发现凑玄温泉北方的山地有一座村子。



目隐村。



沟吕木第一次听说这座村子,那群军人想必就是经由温泉乡前往该地。只是,那村里有什么呢?



自此,沟吕木的兴趣从调查当地历史,转移至目隐村上。他查阅文献,四处搜集有关目隐村的资料,发现几件事。



目隐村以前虽然悄悄藏在山中,但二战后没多久,就因传染病导致村民全数过世,灭村了。通往村子的道路也因土石崩落阻断,如今很难到达。没办法开车过去,一定要徒步攀越山头。当时沟吕木生病,脚不方便,要造访已废村的目隐村更是难上加难。



得知石森壬生这位老婆婆的存在,是个偶然。沟吕木参加「乡土研究会」的一场聚会时,与过去在Y市小学执教的年长男子聊了起来,谈及最近热衷的事,才提起目隐村,对方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座村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啊,对了,在我亲戚经营的旅馆工作的一位老婆婆,就是出身于那座村子。她家就在我家附近,所以我有印象。她名叫石森壬生,应该已高龄七十,目前住在Y市的老人安养院。」



听闻目隐村遭疫病侵袭灭村,但果然还是有几个人活下来,搬到山麓居住吗?沟吕木拜托对方帮忙与石森老婆婆牵个线。



那家老人安养院位于Y市的河边。沟吕木在柜台说明来意后,获准进入。在宽敞的空间中有一处交谊厅,柜台小姐请沟吕木在此等待。和煦的阳光斜射进窗户,不一会,安养院员工就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婆婆过来。



这位老婆婆给人的印象十分冲突,像是一个孩童没经过长大成人的阶段就直接变老。她的头发花白,好几处显得稀薄,脸上皱纹很深,然而,那双眼睛却清澈一如小女孩。



在安养院员工的陪同下,沟吕木自我介绍后,便马上切入主题,询问有关目隐村的事。石森壬生慢悠悠地回答。有时会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偶尔又因口音太重听不懂,沟吕木试着从前后脉络推敲,对话才顺利进行下去。



「太平洋战争快开打时,是不是有军人去过目隐村?」



「对,有军人来过。」



「您知道他们去做什么吗?」



「来『条福』的。」



沟吕木问了好几遍,终于明白她是在说「调伏」。



「调伏」是佛教用语,意思是驾驭自己的身心,驱散恶念,扫除成佛得道路上的障碍,也可用来表示透过祈祷击败恶魔或仇敌。简单来说,调伏就是咒杀对方。



日本历史中,自古以来只要发生大动荡,就会透过祈祷进行调伏。承平天庆之乱、元寇的叛乱及侵略,皆是著名的例子。为了稳定世局,朝廷会下令各地的神社和寺院进行调伏。交付给神社寺院的钱财与物资会留下纪录,上头描述祈祷师一连好几天诅咒敌人,希望削弱对方的力量。此外,不光是仰赖势力庞大的神社和寺院,朝廷也会商请密宗的寺院或土着信仰的神社进行调伏。



在目隐村,或许就深植着受国家委托调伏的密宗或土着信仰,这样一来,跟当年经过凑玄温泉的军人「要去祈愿」的说法对得上。那名军人所说的「祈愿」,应该就是祈祷的意思。



沟吕木询问石森壬生,村里长年信奉的是什么,以及与调伏有关的记忆。她回答村子的中央有一幢很大的宅邸,里面建有一座神社,经常有人摆放供品。石森壬生睁着那双小女孩似的眼睛,神情怀念地讲述,村里的大人焚火祈祷后,山神就会取走供品。



日本全国都有将山岳奉为神明祭拜的地区。神明的名称因地区而异,不过一般而言,山神都是女神。目隐村似乎也深植着这种山岳信仰。



两人谈得起劲,转眼就过了一小时,安养院员工附耳提醒沟吕木,差不多该让石森壬生回去休息了。他向石森壬生道谢,取得改天再来进行访谈的许可。



谈完话,沟吕木起身准备离开时,交谊厅角落传来铃声。住在安养院的另一名老人正好走过,约莫是随身的东西系着铃铛。



「好可怕……」



石森壬生喃喃低语。始终一脸沉稳的她,此刻却像在恐惧什么,神情十分僵硬。



2



间宫幸太抽了口香烟,呼出的白烟在冷空气中缓缓上升。他那支香烟才抽了一半,就先塞进携带式烟灰缸里。心情平复后,他朝眼前的房屋走去。那是一栋气派的日式房屋。他在玄关前停下脚步,先确认过门牌,才按下门铃。毫无回应,可能没人在家。



「如果你要找富田小姐,她不在喔。」



背后响起一道话声。两个高中女生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转头望向他。她们似乎晓得这户人家的状况。



「应该不在吧?」



「嗯。」



两个高中女生互相确认了一下。



「她去哪里了吗?」



「富田小姐前几天被救护车载走。我妈看到她被搬上救护车。」



「是送去医院吗?为什么?」



「不知道耶……」



两位高中女生点头致意后,随即离去。



加藤香奈、铃木和人,几天来间宫都在调查这两名死者,想找与他们有往来的人问话,才会造访富田咏子的住处。他没能事先联系对方,怀着会被赶出门的觉悟前来,却没料到她居然被救护车载走。



间宫离开她住处的门口,决定调查一下她被送到哪家医院。他根据住址筛选出附近的几家医院,再假借富田咏子亲戚的名义一一打电话询问。



那天下午,间宫从中央线某站下电车,转乘公车,往南来到一家大医院。他在柜台询问富田咏子的病房号码时,接待的职员表情十分凝重。



「请问……你跟富田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柜台人员询问。



「我是她的朋友,想来探病。」



「这样啊……」



柜台人员神情沉重地拨打内线电话。明明只要告知病房号码就好,感觉不太对劲。一名护士很快出现,柜台人员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护士看向间宫,脸色暗了下来。最后,护士领他到等候区的角落。



「她昨天晚上过世了。」



听到护士的话,间宫的脑袋一片空白。



先是加藤香奈、铃木和人,然后是富田咏子。



看来,这一连串离奇的死亡仍是进行式。



「请问死因是……?」



「我们还没弄清楚。」



「她的遗体……眼睛怎么了吗?」



间宫一问,护士顿时倒抽一口气。



果然,富田咏子死时眼球也破裂了。



护士含糊带过,只说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原则,不能告诉家属以外的人详情。这不成问题,从护士刚才的反应就能确定。



谈话结束,护士低头离去。



间宫搔搔头,掏出记事本翻到某一页,上头列着许多名字,都是这几天调查获知的加藤香奈与铃木和人的家人、朋友,或在社群软体上有互动的人。他试着寄电子邮件或打电话联系其中几人,却都找不到人。他也在社群软体上传讯息给目睹加藤香奈死亡的朋友,一样没有回音。



富田咏子原本是最想访谈的对象,间宫在她名字的旁边画上一个×。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为什么死了?怎么想都不像巧合。交情要好的几个人在短短十天内,一个接一个死去。



间宫怀疑是病菌。他们该不会在哪里感染到凶猛的病菌吧?



三人的交集是在同一家书店打工,不过,他们的同事或客人都没人眼睛爆裂死亡。虽然也可能只是还没发生。



间宫推断,感染源在凑玄温泉的可能性很高。三人一起去凑玄温泉旅行回来后就相继死去,这不会是偶然。



隔天,间宫着手为远赴当地调查做准备,联系名叫「凑寿馆」的旅馆订房。就是过世的三人当时投宿的旅馆。他们上传到社群网站的照片,拍到旅馆的招牌,间宫才能确定目的地。



「真好,我也想去。」



冬美羡慕地说。深夜连续剧的剧本截稿日期迫在眉睫,她不得不放弃同行。



「不要去比较好,可能是传染病。」



间宫把从药妆店采买回来的大量口罩、塑胶手套、消毒液和漱口水,全塞进行李箱。



「也对。这样我开始有些担心了,你小心点。」



「有什么事我会联络你。不过,万一真是病菌感染就麻烦了。到时可能得联系相关研究单位。」



出发的准备就绪后,在离开东京的当天还有一些杂务必须先解决掉。他写完之前接下的地区性杂志的报导文章,寄给合作的编辑。



隔天,将行李堆上车,间宫便朝F县Y市出发。他走高速公路一路北上。离开东京后,四周的建筑物变得十分稀疏,不久,视野里只剩下辽阔的山林。



「爸爸,还要多久才会到?」



开车时,间宫听见真央的话声,是从后座传来的。



他看了眼后照镜,女儿并不在车上。



那道声音,是从好几年前,一家三口回冬美老家时的记忆深处浮现的吧?那一天也是开车行经这条路,挡风玻璃外同样是这片景致。对间宫来说,凑玄温泉充满回忆。毕竟妻子冬美的老家就在附近,以前常带着女儿真央,三人一起去走走。



「还要一阵子。你先闭上眼睛睡一下。作个梦,很快就会到喽。」



间宫边开车,边朝无人的后座说话。



3



富田咏子过世隔天,春男才得知她的死讯。医院打电话告知他此事。她自杀未遂送到医院时,春男曾拜托院方,万一有任何情况希望能联系他。跟山村瑞纪会合后,两人一同前往医院,聆听护士的说明。护士表示死因是心脏衰竭,过世时眼睛受了伤,至于具体上是受了什么伤,护士没多解释。



一定是那个恐怖故事害的。富田咏子的遗体,跟加藤香奈与和人想必是同样的状态。



「我打算去一趟凑玄温泉。」



隔天,手机响起山村瑞纪的来电。



她说收到一封富田咏子寄的信。出事前就寄了,只是现在才送到。那是富田咏子亲笔写的信,详述之前突然上吊的理由与心路历程,希望两人得知避开诅咒的方法后能告诉她。除此之外,她有点担心告诉三人恐怖故事的那名男子。



「如果有更多人听到那个故事就糟了,我想去当地调查一下。」



山村瑞纪打算独自前往F县Y市。



「我可以一起去吗?」



春男也十分在意讲述恐怖故事的那名男子,他究竟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故事?春男暗自期盼,如果循线找到故事的源头,说不定就能厘清弟弟真正的死因。



隔天早上,两人从东京车站搭电车出发,刚进F县就转乘民营铁道列车。一路上,春男跟山村瑞纪始终聊不起来,她神情黯淡,大半时间都低着头,春男不晓得该不该主动搭话。富田咏子去世才没几天,尽管没特别难过,却实在开心不起来,更别提两人尚未从加藤香奈与和人离世的伤痛中复原。



从电车窗户望出去,是萧索寂寥的群山。大概是阴天的缘故,景色显得灰暗又冷冽。风景看腻了,春男凝视着手表。散发着沉稳银色光芒的指针式手表,正是弟弟住处的那一支手表。和人刚满二十岁时,春男送的礼物。既然主人不在了,春男决定拿来自己戴。手上戴着这支表,仿佛和人就陪在身旁。



中午,两人抵达凑玄温泉附近的车站。车站建筑挺新的,看来此地靠温泉这项观光资源收入颇丰。抱着装有换洗衣物的旅行袋穿过剪票口,一走出车站,站前广场就有一座泡脚池。那座外观像凉亭的泡脚池冒出大量水蒸气,一群目测是高中生的女孩脚泡在热水里聊天,频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看起来不像观光客,一旁停着几辆应该是她们的脚踏车。



今晚投宿的温泉旅馆,需要从车站走一小段路。春男和山村瑞纪一起走,偶尔侧眼瞧瞧土产店卖些什么。小河沿着古老建筑的间隙,蜿蜒曲折地潺潺流动。还有一条石板路,两旁是成排的石灯笼。看到这幕景色,山村瑞纪蓦地停下脚步。



「这个地方……我在香奈的Facebook页面上看过。」



说完,她将右手覆在左腕的绷带上。



「她来过这里?」



「嗯。」



不光是加藤香奈,还有富田咏子,以及和人。他们曾一起站在此处,望着眼前这幕景色吧?三人当时聊了些什么?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过就是相隔两个星期而已。去问一下土产店,说不定有员工记得他们。



「当时,他们肯定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吧?」



春男说完这句话,山村瑞纪默不作声。瞄了下她的侧脸,她紧咬着唇,仿佛在克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温泉旅馆林立的区域中,出现凑寿馆的招牌,那是一家饭店式经营的老旧旅馆。为了调查方便,两人出发前特别订了和人他们住的旅馆。



一踏入建筑物,迎面就是铺着深红地毯的宽敞大厅,中央摆着一组沙发,窗外的庭院有片竹林。两人走到柜台报上姓名,请旅馆人员确认预约资讯,填写住宿单。



现场有一名男子,似乎是前来投宿的客人,正在看大厅墙壁上贴的温泉街地图。他的身材瘦削,西装革履,大概是患有花粉症,戴着白色口罩。



「我去确认一下房间准备好了没有,请两位稍候。」



女职员看过住宿单后,便走进里头。事先预约的是两间客房,一人一间。由于不晓得调查诅咒需要花几天,先订了两个晚上。



山村瑞纪在沙发坐下,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神情有些恍惚。看到大厅一角有化妆室的图示,春男朝那边走去。



上完厕所,洗过手后,春男回到大厅,发现有个男人在和山村瑞纪讲话,是在搭讪吗?她露出略感困扰的表情,肩膀都缩起来了。那男人伸长脖子盯着她,想看清楚她的脸。找她搭话的,是刚才在看墙壁上地图的那个口罩男。



「呃,怎么了吗?」



「铃木……」



山村瑞纪求救似地呼唤春男,不料听到这个姓氏,那男人竟先有了反应。



「铃木?是铃木和人的家人吗?」



事态发展太过出乎意料。对方戴着口罩,春男不敢肯定,但应该没见过这个男人。为什么他会说出弟弟的名字?春男戒备地点头。



「和人是我的弟弟……」



「果然,我就知道!只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瞄了山村瑞纪一眼,目光转回春男的身上,接着从西装外套的口袋掏出银色名片夹,取出两张,分别朝春男和山村瑞纪递出一张。上头印着的杂志名称连春男都听过,在「间宫幸太」旁边还写着「记者」这项职称。



「你是几天前在Facebook传讯息给我的人吧?」



没想到,山村瑞纪看过他的名字。



「我也曾传讯息给铃木,希望能采访你。」



「不好意思,我很少上Facebook。」



两人和名叫间宫幸太的男人在沙发面对面坐下,聊了起来。大概是为了博取信任,他取下口罩,露出长满胡碴的瘦削脸颊,气色给人一种不健康的感觉。



「前几天,听我太太说,咖啡厅有客人以非常离奇的方式死去,我认为有机会写成专题,便展开调查。」



男人的无名指上戴着结婚戒指。



他查到在咖啡厅过世的客人,是名叫加藤香奈的大学生,得知她出事时,有一个朋友山村瑞纪就在旁边。他想找山村瑞纪问话,却没收到回复,于是转念一想,不如先去凑玄温泉进行调查,没想到居然在旅馆大厅看到山村瑞纪,吃了一惊。由于在Facebook上看过山村瑞纪的照片,他一眼就认出来。春男暗自推量间宫幸太这个男人,究竟掌握到多少资讯。



「我也知道你弟弟过世的事,还有富田咏子,真是遗憾。」



间宫的神情凝重,目光轮流投向春男和山村瑞纪。春男主动问:



「你见过富田小姐吗?」



「没有,我去她家时,她已……铃木,你怎么看?三人都被判定是心脏衰竭而死,你能接受吗?」



春男望向瑞纪。她一直垂着目光聆听,避免与间宫对上视线。



间宫大概还不晓得那个恐怖故事,只是因为离奇死亡的三人曾一起到凑玄温泉玩,才会大老远跑来调查。



「我建议你不要再继续查下去。」



山村瑞纪开口。



「为什么?」



「有些事不要知道比较好。」



她的头垂得低低的,话声却很坚决。



「我也这么认为。」



眼睛大得异常的女人。



一旦知道她的存在,便无法置身事外。



「真伤脑筋……」



间宫说着,搔了搔头。



刚才那名女职员返回。



「客房准备好了,我带两位过去。」



春男和山村瑞纪站起身,各自抱着旅行袋,准备前往客房。谈话结束,间宫又戴上口罩。



「那可不是传染病。」



山村瑞纪忽然抛出这句话。间宫看向她。



「你刚刚拿下口罩后,并未出现花粉症的症状吧?看起来也不像是感冒,我就猜你可能是在小心防范什么传染病……」



间宫想说些什么,但山村瑞纪在他出声前便已离去。



4



旅馆职员带瑞纪到一间约五坪大的和室,里头有张典雅的木制梳妆台,壁龛挂着一幅画,看得出十分用心营造气氛。瑞纪放下行李,检视房内的设备,望向窗外。在满天乌云下,连绵群峰环绕着温泉乡。香奈是不是也看过这片景色?来到这个温泉乡后,尽是想着同一件事,每次左腕上的抓痕都会发疼。



富田咏子过世后,下一个可能就轮到自己,这份恐惧在瑞纪内心盘旋不去,但现在不是吓到动弹不得、脑袋当机的时候。如果能找出香奈过世的原因,也算是一种赎罪。不是凭吊,而是赎罪。那时她像抓浮木似地紧紧握住瑞纪的手,瑞纪却反射性地挥开,内心真的很后悔。



休息半小时后,瑞纪和铃木春男在房外会合,他的房间在斜对面。瑞纪在走廊上等待,铃木春男打开门出来。瑞纪基本上不看他的脸,一直盯着脚边,才会发现他的鞋子上黏着白色粉末。



「铃木,那是什么?」



「喔,是盐。」



「盐?」



铃木春男拿手拍掉沾在鞋子上的盐巴。



「我撒在窗户旁边和门口。盐巴似乎有避邪的功效。网路上说,盐会形成结界,保护人不受诅咒侵扰。瑞纪,你要不要也撒一下,还剩一大堆。」



「先不用,但我对盐巴与诅咒的关联有点好奇,如果你找到什么有用的资料,希望能告诉我。」



如果是以前的瑞纪,肯定无法理解这种迷信的举动。不过,现下瑞纪知道诅咒真的存在,而且有能力影响世界的运作,那么,就算盐巴与诅咒之间有互斥的力量,也不奇怪。



「资料吗?瑞纪,你真的满怪的耶。」



「我可不想被一个在房里撒盐的家伙这么说……」



两人搭电梯到一楼,谨慎地观察大厅的情况,发现间宫幸太还在。搞不好他一直在这里等待。



「你怎么想?」



他似乎还没发现两人。



「我们从后门走吧。」



铃木春男往大厅的反方向走去,瑞纪随后跟上。



心脏衰竭导致眼球爆裂,这些离奇死亡的消息已在网路上传开。两人早就担心会成为杂志或电视节目炒作的话题,此刻局面显然正往那个方向发展。



两人踏出简陋的后门,走到温泉街区的巷子里,看起来快下雪了。他们决定先去吃一顿迟来的午餐,顺便讨论接下来该怎么行动。掀开附近小餐馆的门帘,两人隔着桌子对坐,点好菜。等待餐点时,瑞纪开口:



「我们没能找旅馆员工问话就跑出来了……」



原本打算问凑寿馆的员工,是向哪家店进酒。挂着沉重牌子的钥匙也没能寄放在柜台,只好随身携带。



瑞纪的生鱼片套餐,和铃木春男的炸物套餐送上来了。铃木春男抓紧机会向店员搭话。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请教你,方便耽误一点时间吗?」



他问这一带的旅馆是向哪家店进酒,店员露出惊讶的神情,像是不明白怎会问这种问题,但仍详细回答:这个温泉乡有两家店卖酒,几乎所有旅馆都会请其中一家送酒过去。店员离开后,两人用手机上网搜寻卖酒的店,发现两家都在徒步可达的范围内,决定吃完饭就去看看。



第二家就是他们要找的店。那家店面向大马路,停车场里停着载货用的轻型卡车,店里垂挂着酿酒厂的标帜、用杉树枝叶扎成的球状物「杉玉」,还陈列着满满的日本酒。年事已高的观光客围着桌子,以小杯子试饮比较不同地酒的风味。



铃木春男叫住其中一名店员,先确定凑寿馆真的会向他们进酒,才表示希望找负责送货给凑寿馆的员工谈谈。



「负责那一区的就是我。」



那名男店员年纪约莫介于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看上去有些轻浮,头发染成金色,穿着印有地酒标志的半身工作围裙。



瑞纪蓦地紧张起来。如果真的是这个人负责送酒给凑寿馆,很可能就是告诉香奈他们SHIRAISAN故事的人。



「真的是你负责送酒给凑寿馆?」



铃木春男再次确认道。店员冷淡地回答:



「嗯,现在由我负责。」



「现在?」



「到上个月为止是其他人负责,但……发生一些意外。」



店员的脸色微暗。



「意外?出了什么事吗?」



「你们是警察吗?」



「不,不是。」



「好吧,告诉你们应该没关系。」



店里摆有另一张桌子。观光客想邮寄商品时,可坐在那边填写送货单。金发店员带两人过去坐着谈话。



「直到上个月,都是渡边负责那一区,但他前几天过世了。医生说死因是心脏衰竭……」



店员在桌上摆出试饮用的小杯子,接着倒酒。



「这是我们这边生产的酒,很好喝。你们试试,如果喜欢不妨买一瓶。」



瑞纪前面也摆了一杯,里头的日本酒十分清澄,色泽很美。



「方便告诉我们渡边的事吗?」



铃木春男拉回正题,于是店员开始说明。



他的全名是渡边秀明,过世时是二十八岁。



一月二十一日下班后,他就没再出现。



一月三十日,他的遗体在公寓被人发现。



「那家伙经常无故旷职,但不是坏人。」



「渡边先生的遗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听说脸被老鼠啃烂,可能是太晚发现……模样似乎很凄惨……」



渡边秀明是一个人住在公寓,推定的死亡时间是一月二十一日晚上,死后经过大约一周,由于屋内发出恶臭才遭人发现。他的老家在F县Y市,双亲都已离世,丧礼是他的哥哥担任丧主。



「你们店里有其他员工过世吗?」



瑞纪询问。不晓得渡边秀明有没有告诉同事那个恐怖故事?



「要是一直死人,谁受得了啊。」



看来没有其他人出事。



「渡边先生去世前,说过什么吗?譬如恐怖故事。」



「恐怖故事……?」



「像是有女人一直追在后面之类的。」



金发店员搜寻着记忆,忽然拍手,大声说:



「对了,他去世不久前提过在老家找到以前的日记。」



「日记?」



瑞纪与铃木春男不约而同地反问。



金发店员和渡边秀明休息时间常一起在店的后头抽烟。最后一次来上班的那天中午,渡边秀明在吸烟处提到关于恐怖故事的回忆。



昨天整理老家时,我找到小学时写的日记,想起一个恐怖故事,内容是有个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会紧追人不放。



哦,是怪谈吗?



差不多吧。以前我家附近住了一位学者,小时候常去他家玩。有一天,那个人说「我知道一个恐怖故事……」。我把这件事写进日记后,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有团体客人进来店里,金发店员起身前去招呼,丢下瑞纪和铃木春男,还有桌上试饮用的几杯地酒。



铃木春男像是在消化资讯,说道:



「上个月二十日左右,渡边在老家找到以前的日记,想起那个恐怖故事。他不晓得那是一种货真价实的诅咒,又在旅馆讲给和人他们听……这样一来,告诉渡边那个故事的学者,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