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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知道下一个该调查的对象了。一定要找到告诉渡边那个故事的学者。瑞纪渴望弄清楚他是从何处得知那个诅咒故事。有关SHIRAISAN的连环死亡事件,最初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一开始讲述SHIRAISAN怪谈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是那个人创造出这个诅咒吗?听见怪谈的人会接连死去。下诅咒的人,这么憎恨人类吗?



对了,这是人生中第二次喝酒。瑞纪突然想起,第一次是香奈带她去餐厅吃饭,她舔一口甜甜的鸡尾酒,接下来的事情就记不清楚了。从此以后,香奈再也不拉她去喝酒,每次要点酒,香奈便会摆出一副教诲的姿态制止,「你还是别喝了」。



「瑞纪,你、你怎么了?」



铃木春男的声音传进耳里,瑞纪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趴倒在桌面。全身轻飘飘的好舒服,她晕到没力气爬起来。



5



间宫在旅馆大厅等待山村瑞纪和铃木春男,却迟迟没见到人。山村瑞纪是加藤香奈的朋友,后者过世时,她就在现场。铃木春男则是铃木和人的哥哥。间宫之前就知道两人,只是没料到会在凑玄温泉遇见他们。



他们来这个温泉乡的理由,估计和间宫一样。痛失好友和家人后,他们可能开始独自调查造成眼球爆裂的心脏衰竭症状背后究竟有何原由,发现出事的三人曾一起到这个温泉乡玩。



间宫实在很想跟他们谈一谈,那两人似乎握有什么情报。



那可不是传染病。



你刚刚拿下口罩后,并未出现花粉症的症状吧?看起来也不像是感冒,我就猜你可能是在小心防范什么传染病……



山村瑞纪知道三人的死因并非传染病,他们是因口罩发挥不了效用的其他原由而死。



间宫丢掉口罩。两人一直不出现,他也不打算继续守在大厅了。



从旅馆正面玄关出去,脚边的水沟冒出白色雾气,在冬季的寒风中逐渐消融。间宫迈出步伐。



他打算先到徒步能及的范围内,三人去过的地方。他们曾在社群软体上传旅游照片,看照片就知道他们去过哪些地方。没想到,结果不如预期。由于富田咏子在Instagram上传手巾的照片,间宫决定前往卖手巾的土产店,但老板根本不记得有没有见过那三人。从凑玄温泉往山的方向稍微走一段路有一座神社,加藤香奈把那间神社的照片传到Facebook,可是神社贩售护身符的巫女也对那三人没印象。



点火之际,间宫想到几年前自己戒烟了好一阵子,感觉很不真实。学生时期养成的烟瘾能戒除,全是女儿真央出生的缘故。抽烟对婴儿的健康有害,他便主动戒烟。那段逝去的时光,简直像一场梦境。



他留意到有一名员工在旅馆后方扫地,是个子矮小、留妹妹头、戴着眼镜的女孩。



「你现在有空吗?」



间宫主动搭话,对方暂停打扫。



「请问有什么事?」



间宫已问过好几名凑寿馆的员工。在停车场停好车,并在柜台办理入住手续后,他频频叫住在走廊等处擦身而过的旅馆员工,拿三位死者的照片给对方看,却没人记得他们。不过,他应该还没问过这个留妹妹头的员工。



「我想问一下,关于不久前来住过的客人的事。就是这三人。」



间宫给她看三人的照片,是从社群软体上印下来的。空白处分别标记着加藤香奈、铃木和人与富田咏子的姓名。她将视线投向间宫手上的照片后,露出惊愕的神情。



「你知道什么吗?」



「我们这边的一个年轻职员,之前很在意这几位客人。」



「在意?什么意思?」



「他把顾客名簿上的一页拍下来,问我『你记得这三人的事吗』。印象中就是这三个名字……」



「那名职员在吗?我想问他几件事。」



她神色黯淡地摇头。



「他从前阵子就一直请假。」



「请假?」



「对,他应该是待在家里……」



间宫得知请假员工的身份。森川俊之,十九岁,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直接到当地的凑寿馆工作。女员工说,由于年纪相近,两人常凑在一起聊天。



从温泉乡开了一小段路,就抵达住宅区,样式普通的民房林立。马路很宽,往来车辆又少,间宫便把车停在路边。森川俊之家是平凡的独栋房屋,玄关门口摆着许多盆栽,停车场停着一辆轻型小客车,还有男生会喜欢的越野自行车。按下玄关的门铃后,从对讲机传来女性的声音,应该是森川俊之的母亲。



「你好。」



「请问这是森川俊之的家吗?」



「没错。」



「他在家吗?」



「不晓得你是……?」



「我在东京的出版社担任记者。」



「东京?请稍等一下。」



大门开了,一名年长女性探出头。间宫点头致意后,掏出写有出版社名称的名片给对方看。没被赶走令他松一口气,站在玄关就开始与对方交谈。她的神色仍有几分戒备,间宫解释突然造访的原因。他从东京连续有人离奇死亡讲起,表示正在调查相关资讯,才会千里迢迢来到凑玄温泉的凑寿馆。间宫没说谎,只是刻意强调有可能扩大为社会案件。



「我怀疑那三名死者,可能在凑寿馆与俊之有过互动。」



「我们家的俊之?」



「我希望有机会和他谈一谈。」



「从几天前起,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一月三十日晚上,森川俊之早该下班离开凑寿馆,然而左等右等,却不见他的人影。母亲十分担心,打算报警时,俊之终于推着自行车回来。当时他的脸色苍白,似乎非常害怕。她询问儿子发生么事,俊之坚决不肯回答。



由于不晓得那天夜里森川俊之遇上什么状况,无从判断是否有关。间宫坦诚相告后,再次恳求森川的母亲。迟疑片刻,她说了句「请稍等」,转身回到屋内。



再次出现时,她拿着室内拖鞋说:



「我儿子想跟你聊聊。」



间宫道谢,走进森川家。俊之的母亲说,上楼之后,二楼的走廊尽头就是森川俊之的房间。间宫请她留在一楼,让两人单独谈一会,她答应了。



在森川俊之的房门前停下脚步,间宫敲门。



「请进。」



一道虚弱的声音回应。间宫打开门,环顾了一下房内。



「你好,俊之。」



房间十分整洁,书架上整齐排放着漫画和机车杂志,一把吉他斜靠在书桌旁。墙边摆有一张床,稚气未脱的青年抱膝坐在床上。他望向间宫的目光里,带着几许观察的意味。间宫点头致意,踏进房里。



「关于曾入住凑寿馆的客人,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不晓得方便吗?」



间宫掏出名片递给森山俊之,他沉默地接下。



一时不知该从何谈起,间宫看了看室内,注意到一台这年头很少见、用来播放CD的音响,旁边摆着不少古典乐CD。



「你听古典乐?」



「那是我爸收集的。」



「你和父亲现在感情也很好吗?」



「他在我读小学时就过世了。」



「这样啊。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没关系,还好。」



间宫在书桌旁的椅子坐下,确认外套口袋里的IC录音笔已是录音状态。



「呃,之前入住旅馆的那三人,全都死了吗?我妈刚才说,你想找我谈那三人的事……」



间宫看着夹在他指缝的那张名片,回答:



「嗯,都死了。」



森川俊之仿佛受到极大的打击。



「加藤和铃木,我在Facebook上找到他们的账号,得知他们已过世。这几天我一直待在房里,是用手机上网查的。我也知道有传言说他们过世时双眼爆裂。可是,没想到连富田咏子都过世了。」



「她是最近才过世的。俊之,你为何这么在意他们?」



「是原小姐告诉你的吗?」



「原小姐」应该就是提到森川俊之的那名员工吧?



「对。俊之,这件事很重要。你早就知道那三人将会死去,所以特别注意他们吗?」



始终低垂着头的森川俊之,猛然抬起脸。



「我不知道他们会死,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毕竟我们都听了那个故事……」



「那个故事?」



森川俊之的语气透着几分亢奋,继续往下说:



「我是在柜台听见的。我成功逃走,那三个人大概是失败了。我发现一件事。只要移开目光,那家伙就会接近,一直盯着,便不会靠过来,所以我才得救。撑了一阵子,那家伙就消失不见。大概一个半小时,还是两小时左右……」



「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



「诅咒。」



「诅咒?」



彻底出乎预料的回答。



森川俊之深信三人是受到某种诅咒。



「渡边在大厅讲了一个恐怖故事,听完就会遭到诅咒。那三人被诅咒了,我也……」



间宫翻开笔记本,写下「渡边」这个人名。



姓渡边的人,在旅馆大厅讲恐怖故事给那三人听。只要听过故事,就会受诅咒而死。这种事谁会相信?



「诅咒?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间宫十分失望,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许轻蔑。森川俊之确实特别留意那三人,然而,他却将三人的死归咎于诅咒这种缺乏科学根据的现象。如此轻易相信,多半是心情低落到无法冷静思考的缘故。



「我连我妈都不敢透露。要是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发生什么事,就轮到她被诅咒了。」



「令堂很担心你,坦白告诉她比较好吧?」



「说得出这种话,是因为你根本不相信诅咒。」



「那三人的死应该有其他原因吧?譬如,那个叫渡边的人衣服上沾有病菌,传染给那三人之类的。」



「如果是这样,渡边店里的同事应该也都死了吧?诅咒真的存在。你被诅咒看看就懂了。只要成为当事者,你就会明白那三人是怎么死的。」



那双眼睛充满挑衅,间宫几乎被他的态度唬住。可是,间宫从不相信世上有诅咒,于是轻易同意了。



「也对,只要能明白那三人的死因,事情就简单许多。要怎么做才会被诅咒?」



「接下来我会讲一个故事,一个简短的恐怖故事,听到最后你就会被诅咒。」



森川俊之忽然起身打开房门,确定走廊上没人,才又坐回床上。在一段长长的沉默后,他讲起据说会散播诅咒的恐怖故事。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自称SHIRAISAN,故事逐渐进入高潮。原本代表女人的右手食指,蓦地转向间宫。由于毫无防备,间宫猛然一惊。那就像故事里的人物忽然回头看着他。不过,间宫很快笑出声。森川俊之放下手指,同样笑了起来。只是笑了一阵子,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滚落,他哭了。



间宫离开森川家,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开车回凑寿馆。太阳渐渐西下,满是居酒屋的街道纷纷亮起灯。他回到客房,脱下外套,去浴室洗了一把脸就躺上床,直勾勾地盯着旅馆的天花板,想整理思绪,但依然满脑子都是森川俊之哭泣的脸庞,心情十分混乱。



间宫播放录音笔的内容,重新听一遍森川俊之的话。在他房里时,有几个地方当下并未听懂。



「我发现一件事。只要移开目光,那家伙就会接近,一直盯着,便不会靠过来,所以我才得救。撑了一阵子,那家伙就消失不见。大概一个半小时,还是两小时左右……」



森川俊之究竟是在说什么会接近?他深信加藤香奈、铃木和人、富田咏子都是没能逃过「那家伙」才会死亡。该不会是那个伴随铃声出现、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记得名字是叫……



SHIRAISAN吧?



这一瞬间,房间一隅的榻榻米忽然传来声响,像是有人站上去,榻榻米被重量压得凹陷。房内的空气霎时变得黏稠,仿佛饱含带着腥臭的湿气。



角落的旧式梳妆台镜面,映出房间深处的阴暗区块。有个黑色长发的女人低垂着头,站在那里。黑发垂落前额,遮住她的脸。



间宫慌忙回过头,看向镜子映出的那一区,并没有什么黑发女人。大概是看错了,把角落的阴影当成一个站立的女人吧?然而,内心的惊惧迟迟无法平复,他拭去额头的汗水,开始自问自答。



真的是看错吗?万一不是呢?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萤幕显示是冬美打来的。他接起手机,抢先出声:



「是冬美吗?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想说不晓得你在干么。」



透过手机听着冬美的声音时,间宫再次环顾屋内。原本十分害怕刚才那女人不知何时会忽然出现,但与冬美通话时,心情慢慢安定下来。冬美说今天终于把之前接的连续剧剧本写完,幸好赶在明天开会前交出去。



「你泡温泉了吗?」



「还没。」



「口罩呢?一直戴着吗?」



「没有,似乎不是传染病。」



「那就好。」



间宫会扔掉口罩,是因为山村瑞纪否定传染病的推测,但这并不表示他接受诅咒的说法。虽然对于三人的死因仍毫无头绪,但应该有更符合现实的原由。



「欸,冬美,你知道SHIRAISAN吗?」



冬美出身F县Y市,凑玄温泉堪称是她的老家。如果森川俊之讲的恐怖故事是这一带流传的民间故事改编而成,她搞不好听过。不料,手机另一头传来冬美讶异的声音。



「SHIRAISAN?那是什么?」



「刚刚我在访谈中听说的,是一个恐怖故事。」



「恐怖故事?」



「对,你想听吗?」



「嗯,告诉我。」



间宫转述从森川俊之口中听来的恐怖故事,一面在窗边抽烟。窗外一片漆黑。如果凑近窗户,或许能够看到温泉街的亮光。呼出的白烟,在眼前缓缓飘动。



6



温泉街上有条宽五公尺的小河。沿着河畔绵延的石板路上,星星点点地亮着整排石灯笼。太阳下山后,石灯笼的亮光倒映在水面上,那画面十分梦幻。春男坐在长椅上眺望着这幕光景,坐在身旁的山村瑞纪似乎尚未酒醒,一直低垂着头,分不清是醒着还是依然在睡。每次她的身体越来越歪斜,快从椅子摔下去时,春男就会伸手扶正。



在酒店试饮地酒后,瑞纪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就算摇晃她的肩膀,她也醒不过来,只好拜托店员让她暂时在店里休息,等她恢复到能够站立,春男便带着半梦半醒、步履摇晃的她离开。距离凑寿馆只剩一小段路时,她嘴里反复呢喃:



「好困……我好想睡……」



「你睡一下没关系。」



「谢谢你……」



听到春男的声音,她一脸放心地睡着。天气虽然冷,还不至于会冻死人,春男打算在这里待一会,等她酒醒再继续走。她的身体靠向春男,一股香甜的味道传来。



倒映在水面上的光点晃动着,很美。不知哪里的温泉冒出水蒸气,随风飘过来,眼前的景象笼罩在白色雾气中,土产店和餐饮店红色、蓝色、绿色的灯光,像水彩画般晕染开来。对岸往来的人影约莫是观光客吧?春男注意到其中一个人影,驻足一直望着这边。



是认识的人吗?这么说来,那道身影似曾相识,春男凝神注视对方。



白色雾气逐渐散去,春男发现那个人的脸上有两个凹洞,原本应该是左右眼球的位置空荡荡,鼻梁两侧只剩漆黑的空洞。



「是和人吗?」



春男主动问道。



站在对岸盯着他的,正是弟弟和人。



发型、身高、服装,全和弟弟一样。



哥……



和人发出声音。那声音颤抖着,像是快哭出来。



哥,你讨厌我,对吧?我死了,你很高兴吧?



春男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块凝结成的手揪住。



弟弟的眼窝淌下鲜血,脸颊染上红色的痕迹。



小河飘来阵阵生鱼腐败的腥臭味。



妈妈生下我后,就死了……



是我害死她……



所以,哥,你一直……



小学时,兄弟俩吵过一场架。原因早就忘了,应该是些芝麻小事。为了攻击弟弟,春男不假思索地烙下狠话「如果没有你,妈妈现在还会活着」。弟弟愣在原地、无助呆站着的身影,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春男的心底。



「对不起,和人!是我的错!那句话不是真心的,我并没有那样想!」



春男朝着对岸的弟弟大喊,和人却没反应。那张缺少眼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至少看不出因春男的话而宽心的表情。



「对不起,和人!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



春男想证明和人是很重要的人。无论过了多少年,话语都会一直留在人的心里。美好的一句话会带来正面的影响,伤人的话则会持续造成破坏。前者形同是一种祝福,但后者或许就成了一种诅咒。



春男一时不经大脑的气话成为诅咒,束缚弟弟的人生。每当在生活中想起那句话,弟弟的心便逐渐萎缩了吧。



「和人!」



往来的观光客似乎都听不见春男的呼喊声,没人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他们也没注意到脸上凹洞不断涌出鲜血的和人,若无其事地从旁走过。



寒风又带来一大团白色雾气,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等雾气散去,弟弟也不见踪影。



河面倒映的石灯笼亮光,看起来就像闪闪发光的宝石,那股腐臭已消失。一群年轻观光客兴奋说笑,忙着拿手机自拍,春男顿时回到现实。刚刚或许是作了一场梦。



山村瑞纪的身体逐渐倾斜,靠了上来。



「起来了,瑞纪。」



春男叫醒她。她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靠在春男身上,尽管还一脸迷迷糊糊,仍赶紧坐正。



「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还想睡吗?」



「不好意思……铃木,我没事了。」



山村瑞纪摇摇晃晃地站起,不像没事的样子。如果不好好看着,她可能会翻过栏杆掉进河里。



「铃木,你弟弟呢?」



山村瑞纪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问道。



「咦,你刚刚不是在跟对岸的弟弟交谈吗?还是,我只是在作梦?」



「或许是梦,也或许不是。」



「到底是怎样?」



春男也不确定。他与瑞纪又踏上石灯笼绵延的石板路,往凑寿馆前进。他只回过一次头,望向方才和人伫立的那一带,暗暗盼望着能再次见到弟弟。



7



森川俊之不出门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一星期。除了吃饭、上厕所和洗澡,他都一直待在房里。母亲担心得不得了,想带他去医院,却遭到坚决抵抗。他很害怕,要是出门,那女人搞不好又会出现。



一月三十日夜里,俊之下班离开凑寿馆,在回家路上遇见那女人。从披垂的长发缝隙中隐约可见的那张脸,眼睛大得不可思议。



那不是人类。一意识到这件事,俊之忍不住放声惨叫。不是因自身处境危险感到害怕,而是站在数公尺之遥、长相诡异的那女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莫名不祥的气息,仿佛是盈满幽暗又悲壮的心绪的无底深渊。尽管她有人类的外型,感觉却像在这世界开了一个洞,是一团虚无。光是看着她,连灵魂都阵阵发寒,逐渐僵固。



俊之不由得想掩面哭泣,读小学时父亲的教导忽然掠过脑海。如果在山上遇到熊,该怎么自保?



「俊之,听好,万一在山上遇到熊,绝对不能别开眼,要盯着它慢慢往后退。如果转身逃走,熊会追上来宰了你。为了避免刺激熊,必须直视它的眼睛,缓缓拉开距离。」



由于父亲早逝,在俊之的心中,过往与父亲的每一次对话都弥足珍贵。如同收藏家会拿出珍藏的宝石细细欣赏,他时常回味与父亲交换的话语,希望共度的时光不会褪色。



因此,俊之不假思索地采取遇到熊时的自救方式,尽管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逼近,他也不移开目光,只慢慢后退。刚才屁股摔在地上,他改用双手撑着寒凉如冰的马路,一寸寸挪动屁股往后退。



女人没追过来。俊之不晓得她是不是跟熊一样,只会积极追捕一心逃跑的猎物。虽然不清楚她为何没再靠近,至少面对面时,她静静伫立在原地。



俊之持续望着那女人,一直退到女人的身影看起来像小指的指甲那么丁点大。手机似乎在摔车时掉落,没办法联络任何人。终于从无尽的恐惧中解放,是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后的事。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女人已消失。一时还以为看丢了,连忙左右张望,但到处都没有她的踪迹。



神情憔悴地回家,母亲吓一大跳,但他不能详细说明前因后果。如果要解释,不免会提到渡边讲的恐怖故事,还有SHIRAISAN那女人。俊之担心害母亲也遭到诅咒。



那女人该不会在外面徘徊吧?心头的恐惧挥之不去。与此同时,俊之有一股安心感,毕竟确实逃过一劫。既然那晚她放了自己一马,应该没事了,她不会再来。俊之盼望事情真是如此。



「吃晚饭了。」



楼梯下方传来母亲的呼唤声,森川俊之从被窝爬出来。间宫幸太给的名片掉落在床下,他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窗外的天色已暗。下楼后,他先去洗脸台洗把脸,以免母亲发现他哭过。



走到厨房,桌上摆满母亲刚煮好的料理,有炸鸡和可乐饼,全是俊之喜欢的菜色。



「开动!」



两人开始动筷。俊之能感受到母亲对他的默不作声感到焦躁。母亲可能暗自期待他和外人聊过后,状态会稍微好转。



「今天来的那个人,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母亲边喝味噌汤边问。



「没什么特别的……不久前到旅馆投宿的客人,在东京过世了,他为这件事来问我几个问题而已。」



俊之把SHIRAISAN的怪谈告诉间宫了。尽管他很清楚,这样做会害间宫受到诅咒。



诅咒?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听到那嘲笑般的语气,俊之忍不住火大。只有我一个人快死掉,未免太不公平,不如拉他陪我吧——那一瞬间,内心萌生这个念头,等俊之回过神,已讲到一半。讲完后俊之哭了,这一刻他赫然发现,原来自己是不在乎别人性命的冷血家伙。



事到如今,俊之才感到不安。万一间宫把那个怪谈告诉别人,可能会再传出去,害其他人遭到诅咒,最后像流行性感冒一样在社会上扩散。某一天,可能又会传回来,害母亲被诅咒。



「你怎么了?」



母亲趁咀嚼的空档出声问,俊之才察觉自己一直盯着母亲。他摇摇头,夹起炸鸡送入口中。



「好吃。」



「那就好。」



俊之按捺住想哭的冲动,细细品尝母亲煮的菜。



晚饭后,俊之决定在房里听音乐。将父亲喜欢的古典乐CD放进音响,他靠着床坐在地板上。钢琴悠扬的旋律从喇叭流泻出来,他闭上眼睛,感到最近的不安与紧张逐渐舒缓。钢琴优美的音色总会让他想起父亲。



父亲死于癌症。母亲曾带俊之去探望住院的父亲,他仍记得一清二楚。炎热的夏天,蝉鸣不绝于耳。如果死了,就能见到父亲吧?话说回来,死后的世界真的存在吗?俊之闭着双眼沉浸在音乐世界里,同时思考这些问题。



人类在生理机能停止运转后就会消灭,至今俊之一直如此认为。火化前,只剩下一具再也不会动的躯体,除此之外,意识、精神之类形而上的东西,全都会消散。



可是,亲眼目睹超乎现实的怪物后,俊之的认知彻底被颠覆。说不定这个世界比他以为的还要混沌。原本深信是现实的事物,其实脆弱到不堪一击。而那些一击就碎的现实背后,或许是充满未知的无尽黑暗。



俊之怔怔望着眼皮底下的阴影。即使闭上眼睛,视野也不会彻底陷入漆黑。天花板上日光灯的光线,透过薄薄的一层眼皮,看起来微微带着红色。会看见晕开的红色,是因为光线穿透的是鲜红的血肉吧?



刹时,日光灯一暗,像是灯管用太久快坏掉,或是有什么东西通过俊之头上,遮住日光灯发出的光芒。



俊之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灯管并未闪烁。钢琴声倾泄的房内仅有他一个人。只是乐音中,掺杂着铃声。



铃!



听见铃声,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倒流。俊之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周前夜里听过的声响。汗水涔涔淌下,他用颤抖的手脚撑着地板,想站起来,却完全使不上力。房内空气变得湿黏、闷重,好似有无数看不见的手紧紧缠绕在身上。



铃!



是从窗外传来的。老实说,俊之一点都不想转头去看。他不敢确认,但不看又十分不安。



勉强转移视线,窗帘是拉上的。从窗帘缝隙能够看见窗玻璃,外面站着一个女人。那双大得离奇的眼睛,从窗帘的缝隙紧盯着俊之。那双眼睛比夜里的暗影更幽暗,宛如无底的漆黑深渊。



俊之忍不住大叫,窗外没有阳台,根本没地方站,那女人却站着。不能移开目光。一旦移开目光,那女人就会靠近。俊之不断提醒自己,但内心已几乎要放弃。



就算得救,也只是躲过一时。上次没能杀了俊之,于是她又出现。她会一来再来,往后这种情况将不断发生,永无安宁之日。无论何时、在哪里,她都可能霍然现身。俊之每分每秒都将活在恐惧中,精神逐渐耗弱,还得一次又一次与这双仿佛能够冻结灵魂的大眼对峙。太绝望了。不如一死了之,比较轻松。



楼下传来母亲的呼唤声。



「俊之,怎么了?俊之!」



从声音听来,母亲正在上楼。俊之不禁瞥了房门一眼,万一母亲开门进来怎么办?



这家伙该不会连母亲也攻击吧?



铃!铃声响起,房内弥漫着一股腐烂鱼肉般的恶心气味。



俊之回头,那女人已站在房里。窗户没有打开过的迹象,窗帘也维持原样,她的姿势却像刚走过来,猛然站定。一条红线贯穿那女人合十的双手手背,底端垂挂着铃铛。铃铛摆荡得十分缓慢,仿佛时间的流动变慢了。



从披垂的黑发间隙,露出那张尸体般苍白的脸,嘴巴四周布满无数瘀青,呈现出红紫或青紫色,像曾遭受殴打。俊之吓到浑身发软,连动都没办法动。



敲门声响起,母亲在叫他。然而,钻进俊之耳里的,却是另一道声音。



「过来。」



是男性的声音。不是俊之的声音,也不是母亲的声音。



相当熟悉的嗓音。是令人深深怀念、胸口一紧的声音。



「过来这里。俊之,你很努力了。你真棒。」



炎炎夏日中,母亲带他去过的那间病房。震耳欲聋的蝉鸣。高挂蓝天的积雨云。



那段记忆忽然苏醒。这是父亲的声音。俊之回头望向声源处。



不见父亲的身影。音响的喇叭流泻出钢琴弹奏的旋律。



同时,也传出父亲的声音。



「俊之……啊啊,俊之,你去死吧。」



母亲打开房门的瞬间,俊之的眼球爆裂,化成无数肉屑,四下飞溅。俊之没注意到铃声再度响起,没注意到那女人靠近,甚至没发现她的指尖碰到自己。听到母亲失声大叫前,他已断气。即使演奏告终,喇叭恢复沉寂,母亲依然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