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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世界面前难以解决的命题(1 / 2)



1



结束和运营者的对话,下一轮循环开始了。



自己又要从平稳之国那栋公寓的卧室中,开始度过下一个八月。



本该是这样才对,但闯进香屋步视野的,却是一名少女的身影。



Toma。冬间美咲。应该是她。



但有好像哪里不对。因为她戴着陌生的耳机?因为她的服装没有模仿那个动画男主角?不对,问题不在这儿。



“感觉好大啊。”



香屋禁不住嘀咕。



按初三学生的标准来说,Toma个子比较高,也显得成熟,但现在眼前的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感觉一口气长了两三岁。果然初中生和高中生给人的印象相当不同。



听到香屋的话,镜子中的少女小声笑了。——镜子。没错,她映在镜子里。这也是不对劲的地方之一。明明香屋正面看着映出少女的镜子,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在哪儿。



她开口说:



“终于第一次见面了呀。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冬间美咲。”



“真正的?”



“要是仔细解释,话说起来就相当长了。”



“那你努力解释不就行了。”



突然变出一副成长后的模样,说这才是“真正的我”,简直是随便量产的广告词,香屋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镜中的Toma点点头。



“我确实打算努力一下,希望你能让我按顺序解释。”



【译注:本章冬间美咲使用的第一人称均为“私(わたし)”。】



“当然没问题,请说吧。”



“首先,现在你在这里。”



她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右耳——准确说是上面的耳机。香屋听到“嗒、嗒”的声音。



“那我的身体哪儿去了?”



“暂时消失了。总不能留在架见崎吧。”



“这么简单就消失可够让人头疼的了。”



“并不简单——本以为是这样,不过实际上确实挺简单的。”



“什么意思?”



“要带你出来有点麻烦,结果牺牲了在那边的二十天,但没想到申请时很顺利地通过了。看来运营者对我的任性相当宽容。”



每句话之间太跳跃了。感觉隐约能理解,但香屋不想不经确认就自认为明白。



“你说的‘那边’是架见崎对吧?”



“是的,没错。”



“那这里是哪儿?”



“多少无视些认识上的差异,用最简单方式来表达,就是现实。”



“总感觉这措辞有点不痛快啊。”



“因为我觉得架见崎也是现实的一部分。不过如果谈起这方面的价值观,那话说起来可就真的长了。”



算了,也好。



对香屋来说,把架见崎和现实区别来谈并不别扭。



“不过,为什么你会在现实里?”



“因为我非常普通地活在这个世界啊。”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



“你没有死吗?”



不,果然还是奇怪。虽然香屋没有亲自参加,但当时她家的确办了Toma的葬礼。如果她没死,干那种蠢事有什么意义?



视野左右摇晃,他意识到是Toma在摇头。



“我的确死过一次,自己也这么想。哪怕那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



香屋又听不懂了。



思考Toma话里的意思时,她从视野中消失了。也就是说她从那面大镜子前走开了吧。



随之出现的,是床,窗户还有书架。看到窗外的景色,便知道现在是黄昏。但那副景象只停留了一瞬,视野继续移动,这次出现在正面的是学习桌,看来她坐在了桌前。桌上有笔筒,词典,还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汽车模型之类的东西。用汽车模型做装饰,完全是Toma的风格。



“接下来我打算花很长时间来做自我介绍。”



“嗯。然后呢?”



“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你对架见崎理解到了什么程度,说不定有不少地方可以省略。”



说得可真随便。



香屋叹了口气,然后回答。



“对不知道的事请,就不要半懂不懂又自认为明白,这是我基本的态度。”



“但你不喜欢浪费时间对吧?”



“要看情况。必须抓紧时间吗?”



“当然了,这之后还打算和你约会呢。”



“希望你把那个计划省掉。”



话虽如此,香屋也一样没有多少时间。现在,架见崎怎么样了?尤里的计划本质应该在今天,也就是安息日。



她说道:



“好啦,快回答,架见崎是什么?”



香屋不禁按住额头。明明现在没有肉体,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仍感觉手碰到了额头,让他有些不舒服。



“其实我一开始就有种假说。”



“嗯。”



“但现在,那个假说从根本上动摇了。因为假说的基础是我觉得本来死了的你可能存在于架见崎。”



“总之先说说看。”



香屋轻轻吸了口气,但恐怕他眼下并没在呼吸。



他想起以前,在课堂上学到人体构造时莫名静不下心,特别是靠心脏跳动让血液在全身循环这点。把那么重要的功能交给自然长出的肌肉,让他放不下心,害怕心脏会不会在下一刻罢工。真希望人体是更神秘、更结实的东西。



香屋咽下和当时相似、但比当时浓厚一百倍的胆怯心情,然后回答:



“按我的预想,架见崎是某种数据上的世界,被叫到那里的我们不过是原版的复制体。”



那个由五千米见方面积分隔的世界上,特殊能力理所当然般存在,实在不可思议。况且本该死了的Toma都在那里,再怎么开动想象力,也没法相信那里和现实世界连在一起。



“对这个假说还有补充。运营对我的两个问题设了所需点数。一个是‘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我活着吗?’另一个是‘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香屋步活着吗?’前者点数是10万P,后者150万P。”



“也就是说,运营者对你和香屋步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嗯。而且比起‘我’的情报,‘香屋步’的情报更有价值。”



于是,香屋决定了看待架见崎这一世界的态度。



虽然不知道是否可能,但香屋和秋穗被那份邀请函叫到公寓时,会不会“被复制了人格”呢?其他在架见崎战斗的人们,会不会都是从原版复制而来的人格?



如果是,那么Toma会出现在架见崎也就可以理解。在本人死前复制,那么本人死后复制体还能继续活下去。无论前提再不着边际,理论上也说得通。



“就是说如果按照预想,你不是真正的香屋步,只不过是靠复制粘贴创造的对吧。”



Toma的声音莫名细弱,看来她有些紧张。



“嗯,之前我还挺有把握的。”



在看到现实中成长到高中生模样的Toma之前挺有把握。倒不是说她活着与香屋的推测矛盾,但知道推测的出发点——有死者存在的世界这一前提是假的,果然让他感到混乱。



“不过,我不明白啊。就是说如果按照这个推测,你——”



“嗯,我怎么了?”



“从通常的定义来说,你就不是生物。”



“没错啊。”



“然而,你还能继续做你自己吗?”



“不懂你在问什么。”



“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却还能执着于活着?”



香屋皱起眉头。



他当然想过Toma说出的疑问。如果自己只是一份复制品,那活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但。



“那种事想再多也没用。”



活着的意义,或许还不至于称之为觉悟。



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无可奈何地放弃去思考了。



——尽管如此,我的的确确就在这里。



就算我只存在于数据之中,只要我相信自己是香屋步就行了吧?就算一切都只由0和1罗列而成,也可以把不想死的念头称之为感情,不是吗?哪怕再怎么被谁否定,我一样可以相信自己是生物,努力活下去。



Toma轻声吐出一口气,似乎笑了。



“步你总是逃避这个问题。也就是说,逃避回答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因为想也没有意义。”



“但还是必须思考。你是香屋步,是我的理想。”



“你要给我强加什么东西?”



我才不管Toma的理想呢,是什么都无所谓,真的。



擅自给我下定义真头疼。



“我只是我,哪怕不符合你的期待,或者对你来说是个无聊的人也一样。不,哪怕我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一份数据也一样。”



“不对。你一直在满足我的期待。”



“我才不管呢。我有我的思维,有我自己的价值观,你少擅自对我抱着什么梦想了。”



“不对啊。步,不是这样啊。”



Toma连续两次微微摇头,然后开口说:



“告诉我啊,香屋步。对你来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Toma的声音很小,像是在忍耐寒冷般颤抖。那声音和她一点也不相称,然而说出的问题却与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中多次重复的那句话很像。



“我最喜欢那部动画了。”



真的。在内心重要的位置,始终放着Water的台词。



所以,那就是全部的回答了。



——活着是为了什么?



有人问道。



而每次主角都说出同样的回答。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换句话来说。



“活着的意义,根本用不着特意去找啊,只要一天天活下去,早晚会明白,而且是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不会有什么戏剧性。”



“为什么?”



“因为无所谓答案是什么。”



况且问题本身就很奇怪。什么叫“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有谁能决定答案?国王说了什么那就是对的?神说了什么那就是对的?不是吧,能决定活着的意义的,只有那一个人,不是吗?



“到头来,活着的意义只能自己决定啊。那么只要自己接受,那就是正确答案了,其他任何回答都是错的。无论对方再了不起,无论对方再有智慧,只要他说的答案不能让自己接受,就只能摇头否定。这种自由就是活着吧。”



自己的意义靠自己决定,这就是活着。



自己的意义只能靠自己决定,这就是活着。



所以无论被Toma强加怎样的理想,香屋都不在乎。他要随自己的想法自由地活下去。哪怕没有身体,哪怕感情是人工的产物,只要坚信自己的存在,就可以放声大喊我现在活着。



Toma似乎低着头,所以香屋只能看到学习桌。她继续沉默了很久,终于阴郁地轻声说:



“唉,你终于回答我了呀。”



“这些话哪有什么意义?”



“全部都有意义啊。全部。”



Toma的声音始终带着悲剧色彩,让香屋莫名疑惑。



——你别同情我啊。



想和Toma说这句话不是逞强,也不是发怒,只是听到她难过的声音时心里不好受。



当然不是说自己已经能平静地接受一切。我不是人类,只是一份数据,这事没那么容易接受,但我也没有为此发愁。就算现在多少有些动摇,再过不久就不会在意了吧。所以别擅自因为我的事难过啊,不然反而是给我添麻烦。



本想这么说,但先开口的是Toma。



“由我来代替运营者回答你的两个问题吧。接下来我们来对一下架见崎的答案。”



香屋好不容易才转换思维。



“帮大忙了,能节省点数。”



以前自己就不太懂安慰Toma时怎么做才好,不过就算安慰别人一样。



所以能靠确认事实来结束这个话题,真是帮了大忙。



Toma说:



“首先是第一个。‘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你活着吗?’答案是NO。正如你的推测,你只不过是原版香屋步的复制体。”



“嗯,我想也是。”



听人明确断言之后,总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堵在了胸口,香屋有一点想哭了。但这种事根本不至于让人绝望。无论由有机物构成还是由无机物构成,我还是我。



“然后是第二个。‘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香屋步活着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果然也是NO。”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我是谁?那个我相信是我、与Toma和秋穗共度时光的我到底是谁?



“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所有人。你比任何东西都更美,也更帅气。你就是我的理想。因为这是当然的吧?”



视野再次变换。



她坐在椅子上改变方向,镜中映出她的身影。



Toma。冬间美咲。



她的模样比香屋记忆中成熟了不少,脸上有些软弱而疲惫地笑着。这样的表情香屋很陌生。如果是平时,无论悲伤还是愤怒,她的眼里都不会失去光辉。



看着她这幅模样,香屋总觉得心里相当不踏实,就像是年幼的孩子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泣,又像是至今一直相信的什么东西崩塌般出现日食的天空,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法镇静。



她仍然一脸无力,带着哭腔说:



“现在来向你证明绝望吧。”



“这算什么意思啊?”



“是我创造了你。”



她从椅子上起身,向镜子踏出一步,探出身子。那样子仿佛是要接吻,但没有闭上眼睛。



香屋的视野完全被镜中的她所占据。



“从一开始,你就是我创造的。不是从你到架见崎之后,就连你相信是现实的世界也一样。香屋步作为我的英雄而生。作为符合我理想的英雄,有一天忽然出现在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



真不想听懂她的意思。



但香屋步准确理解了冬间美咲的话。



啊,那么我——



香屋步——



“你决定不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因为无论你如何认可自己的人生,都是我设定的结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权利自由决定自己的生活。”



我不想听这种话。



但现在,自己没有能堵住耳朵的双手。



作为冬间美咲的理想而诞生的AI不知道自己是AI,他有知性,有想象力,有意志和自我,但没有肉体,只好在数据上闭上眼睛。



在只给视觉信息加上“闭上眼睛”的变量后带来的黑暗中,再次传来她的声音。



“首先我必须向你道歉。那是自杀啊。在你所在的世界——你相信是现实的世界,正是我设定了自己会在十五岁时死去。虽说事到如今道歉可能没有意义了。”



但对于被命名为香屋步的虚拟人格来说,这句话有重要的意义。



——我说Toma,这是真的吗?



告诉我啊。



就连那时我的眼泪和怒火,都是你设定的结果吗?



“对不起。”



Toma说道。



2



冬间美咲第一次体验“Aporia的世界”,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除开青蛙,她对Aporia没什么好印象,但带有消极的兴趣。父亲因此而死,世界也因此彻底改变,这让她没法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无视Aporia。



另一方面,她又不打算在Aporia的世界过上几十年那么久。原因单纯是感到担心。离开那个世界后,会不会连自己都会死去?如果冬间诚的女儿在用过Aporia后自杀,就又要闹出不小的事情,这一想象让她痛苦。此外还有更现实的原因,让她必须在暑假期间结束Aporia的体验,所以也不能拖延太久。



冬间没有考虑太多,便决定在那个世界度过八岁到十五岁的时间,也就是小学二年级到初中三年级的七年。事后想来,这或许是因为八岁到十五岁正好是Aporia诞生到父亲死去的时期吧。



使用Aporia,可以体验理想的人生。



在那个世界可以随心所欲。比如成为世界最出名的音乐家;成为运动员打破世界纪录;成为大富翁;成为天才;得到理想的恋人,共筑幸福的家庭。



此外,“理想的人生”几乎可以自动设计。Aporia可以演算使用者自身的喜好,提供最合适的一生,不需要详细列举所有喜好来定制。就好比是来到魔法餐厅,点菜时只要说“我现在想吃的东西”,就真的能端来自己最想吃的菜品。



对此,冬间花功夫限制了Aporia的功能,免得那个世界太过漂亮,也免得人生变得太过理想。她决定在和现实没有太大差别的世界体验八岁到十五岁的生活。



尽管如此,冬间还是在那个世界加进了自己“任性的想法”,一共有四点。



第一,在那个世界父亲没有开发Aporia。



第二,自己会在15岁时病死。



第三,香屋步的存在。也就是冬间与他理想中的英雄相遇,成为亲密的朋友。



然后还有第四点,是秋穗栞。



Aporia有很多选项。可以保持现实世界的记忆继续体验那个世界,也可以在失去记忆的状态重来一次人生。冬间选择了后者。她设定自己忘记现实进入Aporia,但离开时会记得里面发生的事情。理由单纯是觉得重新从八岁开始体验时,如果还带着如今十七岁的记忆就太难熬了。



明明没有设计得太过理想,Aporia的世界仍然让她过得舒适。



父亲人有些怪,而且工作忙碌,但足够温柔,母亲的精神也没有垮掉,三人组成了幸福的家庭。在学校里,她和香屋步以及秋穗栞相遇。两人都很有魅力。特别是香屋步。他胆小,不擅长社交,体格矮小柔弱,却比任何人都帅气。他聪明,固执,不愿放弃,又很温柔。对冬间美咲而言,他比谁都像英雄,是她打心底憧憬的人。



那里的确有另一次人生。



Aporia没有出现,所以就算社会技术没有飞跃性进步,仍然坚实安定。在那个虚假的世界,冬间美咲在舒适的人际关系中成长,过得非常幸福。



但,使用Aporia时有限制。



每天最多用八个小时。因为这一规则,每和香屋他们度过一百天,冬间就要回现实过十六个小时。



每当在现实中醒来,冬间总会感到疲倦而空虚。她没有对Aporia感到愤怒,只是Aporia的世界舒适又愉快,她甚至愿意把那边的生活当成真正的人生。



随着一天天过去,情况愈发严重,变质。现实中的两周过后——在Aporia里度过近四年时,她开始觉得现实像噩梦一般。等待下次使用Aporia的短短16小时都很难耐,于是拉紧窗帘独自在屋子里熬过时间。



——啊,这的确会想死啊。



冬间也感觉到了。



只要继续沉浸于Aporia,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觉得那里的生活比现实更重要。冬间并不是想成为香屋步的恋人,真的。但就算今后有了这个愿望也没什么奇怪。和他结婚,组成家庭,留下子孙,安详地死去。她想象不到那之后在现实中醒来,自己还会想做什么。很可能已经足够满足,然后痛快地选择死去,而且她不觉得那样算是不幸。Aporia的确是优秀的机械。只是一旦想到自己死后报纸的版面会变成什么样,就禁不住烦躁。



另一方面,对Aporia中自己设定的世界,她又感到后悔万分。



——唉,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选择在那个世界死去?



为什么我选择了仅仅到15岁就要结束的人生?



真的很对不起香屋步。如果他知道真相,一定会打心底发怒吧,或许再也不会原谅我。因为在他诞生前,我就已经背叛他,站在我自身理想的对立面表示否定。会这样做真的只是因为一些漠然的理由。



然后,在即将迎来最后一百天之前。



冬间美咲得知了青蛙的现状,还有架见崎的事。







“首先我必须向你道歉。”



冬间对他说道。



“那是自杀啊。在你所在的世界——你相信是现实的世界,正是我设定了自己会在十五岁时死去。虽说事到如今道歉可能没有意义了。”



对不起。



冬间发自内心地道歉,香屋却什么也没有回答。



也难怪。这件事上道歉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事到如今,他的痛苦和我的悔过应该完全不在相同的层面,再怎么道歉也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法保持沉默,继续说道:



“这么自私,真的很抱歉。我的想象太贫乏了。但无论是创造你,还是与你相遇,我都没有后悔。和你待在一起很幸福,哪怕现在也一样。”



冬间美咲打心底相信香屋步是人类,相信他的诞生方式只不过和其他生物有些不同,但他有自己的意识,也有感情。



不过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无论自己说什么,在他看来都像是诅咒一样。就算他完全认为自己是人类,那也不过是“就是这样设定的”,而且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是事实。



无论怎样失望与绝望,香屋步都能克服吧。



作为冬间美咲的理想而诞生,他只能那么做吧。



——唉,我做的事情简直太残酷了。



我爱着香屋步。



创造他的时候一定也是带着同样的心情。



这简直是无可救药的爱。



冬间终于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果然不愉快,又一如她的理想般温柔。



“要是你真觉得抱歉,就别再死了。”



“嗯,我会的。”



“考虑也没用的事,现在就不考虑了,我更想了解这边的世界。”



“知道了,去外面走走吧。”



胸口好痛,既痛苦又幸福。



她一直想着,总有一天要和香屋走在现实的世界。



3



第一次看到的“现实”,和香屋至今相信是现实的地方没有太大差别。



Toma离开家后走到车站,换乘了三班电车。窗外的街市很漂亮,沉稳而平庸。



在那期间,Toma讲起了Aporia的诞生,功能以及随后带来的社会变化。香屋还有点不安,不知道戴着耳机嘀嘀咕咕的她在旁人看来会不会显得奇怪,但好像白担心了。在这个“现实”中,和耳机型的便携式Aporia对话似乎毫不稀奇,更何况几乎没有“在周围看Toma的人”。现实中人很少,或许这是和香屋所在的世界相比最大的不同。



“Aporia诞生后,自杀人数迅速增加,是10年前的15倍。”



Toma说道。



“尽管如此,这个国家每年选择自尽的人也不到三十万,所以人口并没有迅速减少,年老病故的人数要多得多。至于外出的人少,原因可以说是Aporia改变了工作方式,还有基本的消费行动。”



“也就是说,一切都可以在Aporia里解决?”



“是呀。比如说开服装店,如果挪到Aporia里,就不用像现实那样出现店面和装潢的开销,连店员都能交给AI。买衣服的人也是。如果愿意只在Aporia里面体验,就可以免费穿到各种衣服,某种程度上满足自己的欲望。”



“可是,职业设计师考虑的款式也不都能免费用的吧?”



“现实中人们能想出的设计,Aporia一样能想到。当然也有人认为那算现实中的人创造的,不如说很多人都是这个想法。但那些人也不怎么抵触在Aporia试穿后从网上买。另一方面,开实体店的品牌在减少,所以只能顺应环境了。”



“那经济发展好像不乐观啊。”



“嗯,不乐观。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但我对本质方面态度乐观。因为Aporia这项发明可以把人类从所有经济活动里解放出来。”



“在数据的世界吃东西没法果腹,而且在现实世界也需要床和卧室吧?”



“Aporia这种机器可以获得三百年后的技术呀。无论农作物的品种改良,还是至今难以养殖的鱼类要如何养殖,全都由Aporia提出了自动化的方案。实际上,现实中恐怕已经有了完全不需要人类工作的技术。”



“现在看到的情况和我知道的现实好像没有太大差别。”



“嗯。现在还留给人类的工作,就是一心验证Aporia的正确性了。进行核实,接受结论,与反对意见对抗,逐渐改变社会的形态。有人说验证的过程可能要持续八十年左右。”



“就是说要接受Aporia一年里得到的成果,需要花费人类的八十年?”



“我觉得实际上会更快。正如你所说,经济活动正渐渐崩溃,人们会不再有余力怀疑Aporia。所以就算现在,要把Aporia全都毁掉的意见还是少数派。”



“简直像梦一样啊。”



“对你来说,那是好梦?还是噩梦?”



“当然是好梦,好得让人恶心。”



Toma在一座大型车站下车,车站面朝东京湾。



离开车站后,她走到一座整洁漂亮的海边公园。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建筑的灯光在水面反射,映出梦幻般的光辉。Toma摇动脑袋,便能看到变换着颜色发光的摩天轮。明明这里像主题公园一样,人却不多。是不是众人已经忘了这副景色的价值?还是说Aporia提供的景色比这更美?



Toma说:



“正如Aporia的名字,它把难以解决的命题摆在人类面前。也就是说,如今能够多次体验理想中的完美人生,在这样的世界一直活下去有多大意义。”



如此一来,关于架见崎的由来就很明显了。



“就是说Aporia自身开始寻找那个命题的回答了吧。”



随着视野摇晃,香屋知道Toma轻轻点头。



“冬间诚——也就是我的父亲,你也看到过那个人给Aporia选择的标志。外面是个卵形的椭圆,又像是数字零,里面画着模仿生命螺旋的曲线。那是Aporia的象征。”



第零类的假象。



那个为活着找到价值、对生物来说本是理所当然的偏见。



“从一开始,他就意识到那个命题了呀。”



“肯定是吧。可是父亲已经死了。”



“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总之,Aporia股份有限公司——运营Aporia的公司好像认为要得出那个命题的答案,必须要有父亲。或许,他们是想解开父亲给Aporia在功能上设下的限制,让Aporia自己找到第零类的假象。”



“那个功能上的限制,其他人没办法处理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很难吧?因为实际上还没人做到。”



“那可一定要让你的父亲负起责任。”



“嗯。所以他们决定先让Aporia把父亲做出来,就是做一份思维方式和父亲完全一样的AI。不过已经有原型了。”



因为听Toma说过,连香屋也知道。



由他自身制作,模仿自己的AI。



“那就是青蛙吗?”



“在Aporia创造的众多虚拟人格中,他是特别的,因为父亲把他调整得和自己相似。而且,以找到第零类假象为目的的他所提出的方案,就是运营架见崎。”



“为了找到生命的价值,创造了一味互相厮杀的世界?”



“大概吧。在人们利用Aporia体验各种理想的人生期间,诞生了各种各样的虚拟人格。运营者在其中找到有特点的人格,复制后放进了架见崎。”



就是说,为了找到第零类的假象,他们开始让众多虚拟人格交战,进行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被定为战斗规则的,就是架见崎。



“大家都是人造的产物对吧?秋穗也是。”



“只有一部分嘉宾例外。”



“你,银缘先生,还有Pan。”



“嗯。”



“这些嘉宾是怎么选的?”



要说Toma,多少能理解。毕竟是冬间诚的女儿,立场还挺特别吧。而且关键的那只青蛙原本是为Toma做的,和她相处过很长时间,所以Toma不难拿到嘉宾名额。但另外两人就不太清楚了。



在通向类似教会的建筑的栈桥途中,Toma停下脚步,两手放在栏杆上,探出身体说:



“Pan真正的名字叫泉妻紬。”



泉妻。青蛙——不,是猫来着?总之是运营者提过的名字。



“我到架见崎之前见到的也是泉妻先生对吧,虽然好像和Pan不是同一个人。”



“你见到的是哥哥。那个人和Aporia的运营有关,和Pan——紬小姐也不是没有关系,不过现在不重要,就略过吧。”



“别擅自省略啊,重不重要是我来判断。”



“我也不是随便就能把别人的事到处说啊。”



“没什么不好的吧?对方只是个AI。”



“你内心真够坚强啊。”



“不是你把我做成这样的吗?”



“不管怎么说,想知道就去问本人吧。在Aporia里面,不允许公开人类在现实中的私人信息。”



关于这件事,香屋也多少有所预料。



因为Pan为了让他看懂,实际演示了信息管制的效果。



“对信息的管制,还有其他的吗?”



“嗯。用你所了解的游戏来考虑就很好懂了。比如著作权,设计权还有商标之类的要求特别多,没得到许可的东西会被排除掉。Aporia世界的缺点,就是如果哪件东西所属的公司没签广告协议,就会被换成代替品。”



虽然惊讶他们连这种事都要在意,但如果现在的社会上忽然出现Aporia一样的东西,的确会发生各种不值一提的问题。说起来,Pan在身为Mono的时候,曾说过那个名字来自于橡皮,但香屋从没听过Mono牌子的橡皮。



偏到很远的话题被Toma强行拉回正轨。



“紬小姐是Aporia股份有限公司的开发部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