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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夕阳下的笑脸只是错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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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a坐在轻型汽车的发动机盖上。



在架见崎中心稍稍偏西北方的街角——这里是平稳之国的领土,东侧面朝PORT,南侧是Bulldogs。可能因为这一带靠近铁路,住宅区里星星点点开着商店,生活感强烈的街道向前延伸。



不,准确来说用过去时更贴切:曾经生活感强烈。不久前的战斗中,到处墙壁倒塌,柏油路被掀起,如今已经没有了生活的气息,更像被弃之不顾的鬼城。实际上,架见崎到处都像鬼城一样,在已经没有居民的城镇里,异乡的人们互相争斗。



子弹蚁站在紧靠Toma的位置。



从她手上的终端里,传出男人的声音。



“我说啊,我带着花束去迎接,晚餐我请客,再买个大号钻戒。你差不多该点头了吧?”



从刚才开始,Toma就在受到蹩脚的劝说。



终端另一头的男人她没见过面,但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而Toma当然也对他有所耳闻。



类人猿。PORT的No.2,尤里最大的对抗势力。



Toma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给PORT打电话,说是要和对方部队的指挥者交涉,实为拖延时间。



在那时,类人猿插了进来,他好像真的打算把Toma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你不是一心为平稳之国做事的吧?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们比平稳之国对你的评价更高。”



想要的东西。这个问题真蠢。



Toma回答:



“丰裕的人生。”



对于活着,Toma带有贪欲,更准确说是想要带有贪欲。



“那就来我这儿扬名立万啊。”



类人猿发出了算不上文雅的笑声。



“我们是架见崎的霸主,为什么你要在平稳之国那种地方被埋没?要想活得富裕,选我们准没错。”



你错了。完全错了。



从根本上就有误解。



“就算能得到PORT的一切,不,就算能得到这个根本不起眼的架见崎的一切,那又能怎么样?”



这些根本不是关键。Toma不在乎组织的大小。



然而类人猿说:



“不,我们这儿该有的应有尽有。有名誉,有财富,有繁荣,还有颓废。有大群人令人愉快,有大群人令人讨厌。有敌人,有同伴。有从敌方背叛过来的家伙,还有的家伙要背叛到敌人那儿。确实,无论PORT还是架见崎都不起眼。但我们这儿有人生的一切。想想看吧,地球也好,宇宙也好,都没多大不是吗?”



呵,Toma在心里吐出一口气。



一反刚才让人打哈欠的劝诱,这次的邀请挺有魅力。



“地球和宇宙都很大吧?到处都有不知道的事。”



“所以就说啊,那些PORT都有。没人知道隔壁房间的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笑着和自己握手的人心里有什么打算。我们这儿足够作为地球的缩影了。”



或许是这样。



但,PORT没有Toma最想要的东西。



“所谓人生,就是指人类本身。”



Toma说道。



这句话也是来自那部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



“类人猿先生。如果只是生存,就只需要吃饭睡觉,但前面加个人字就变成了人生。活着的时候,和什么人相遇,构筑怎样的关系,那就是人生的意义。”



哈,类人猿轻快地笑了。



“有可能。而我们现在就在交谈,今后构筑更牢固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很遗憾,你还不够。”



想得到真正令人雀跃的丰裕人生,区区PORT的No.2并不足够。



Toma说:



“要想拉我入伙,你先把香屋步弄到手再说。”



“香屋?谁啊?”



“刚到架见崎的新人,而且,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漏洞。”



在贯穿遥远过去和现代的生物历史中,如果突然发生了促进进化的变异。不,就算过去没有,如果今后将会发生——



或许架见崎一直在寻找名为香屋步的漏洞。



“我(私“わたし”)活着的意义,或许就是证明他的价值。”



话说出口,Toma才意识到第一人称用的是“我(私“わたし”)”,总觉得难为情。对香屋以外的人她一直是用“俺“おれ””。



类人猿又说了些什么,但Toma让子弹蚁挂断了电话。



*



香屋步独自站在寂寥的检票口前。



他试着想象月生每天站在这里的心情,但无法准确理解。那个男人身为架见崎最强的玩家,每天却只是无为度日。



他的模样,让香屋想到树木。看起来简直像景色的大树,但还在呼吸,脚踏实地地活过比人类更长时间。



——那是我的理想吗?



我希望像植物一样安静地生活吗?



那样的生涯也不坏,但和理想有些不同。植物的问题就是无法逃离危险。比如一道闪电落下,森林起火,树木只能任其燃烧。但香屋想从森林逃走。他在电影中看过危险到来时慌忙起飞的鸟群。香屋想做那些胆小的鸟儿。



然后,香屋试着想象这座车站起火的样子。



在燃烧的火焰中,月生会怎么做?总觉得他说不定会继续站在这里。因为是架见崎最强,就算在火里也不会受伤吗?还是说,只是注视着怀表,任凭身体燃烧?



关于月生,香屋并不了解。但。



——至少Toma对月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恐怕是这样。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问题的含义:“您找到第零类假象了吗?”



假象。人类理所当然会持有的先入之见。其中的第零类。



正当他专心思考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香屋躲到柱子后。很快,他听到耳熟的声音。



"喂——香屋君,我来了喔?"



是Mono。看来她是一个人。



香屋从柱子后探出头。



“让我好等,比计划晚了五分钟。”



“子弹蚁一直腾不出手,我一直在Water那儿做检索士。”



“要是月生先生气的话,你可要去道歉啊。”



“我才不要,就说是Water的错吧。”



月生离开这座车站后,香屋立刻拜托Mono过来,如果电车来了,就必须联系月生。给其他人的终端发消息是检索士的技能。



“子弹蚁那边顺利吗?”



香屋问道。



按照计划,她会调查莉莉的能力。



“估计顺利。对方好像在她抽取数据的时候强行关掉了终端的电源,但解析完成后应该能知道莉莉的能力。”



“这样啊。”



“手牌在逐渐凑齐。”



这当然可喜可贺,但香屋笑不出来。



“有多少人死了?”



“没有多少伤亡。”



“你是拿什么标准判断的呢?”



“对哦,是什么呢?嗯……就是我印象中的战争吧。”



Mono似乎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有多少人死了?香屋又问了一次。这回她老实地回答:



“Bulldogs十一人。三色猫帝国七人。平稳之国五人。PORT三人。”



总计,二十六人。



现在是六点刚过,战斗开始后只过了三小时出头。仅仅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死了二十六个人,而且本质上还只是平稳与PORT的小摩擦,被牵扯进去的三色猫帝国和Bulldogs出现的死者更多。



——况且,就算数人数也没用吧。



他对什么人感到烦躁。对象不只一人,而是很多。香屋自己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一个。询问死者人数的是香屋。不,从更早之前就开始考虑了。这几天里,香屋和Toma是计算着人命的数量来制定作战计划的。



——不管多少人会死,我都要活下去。



这个念头并非虚言,但心情果然很沉重。



时不时,香屋会搞不懂自己。胆小,讨厌危险,不想冒险,唯一的目标便是活下去。这样的自己,会不会全是演技?本以为自己应该能做到比起任何人更优先自己的命,可光是想象一下不知道名字的人死去,就会如此动摇。



他勉强吐出一口气,排出内心的郁结。



“那,我回Toma那里去了。”



“啊?我怎么办啊?”



“当然是待在这儿了,不然电车来了怎么办。”



“可是我很闲啊,超闲。陪我聊天嘛。”



Mono是个奇妙的少女,就算在战斗中,言行也一如往常。



她继续说着,态度不紧不慢。



“到这个时期,皮肤状态就不太好,是不是因为食物啊?你看,新鲜蔬菜都吃完了,三餐主要是各种零食点心。”



和我又没关系。



“也没什么吧,每次循环身体都会恢复原样。每天只吃零食不是小孩的梦想吗?”



“非要说的话,我更喜欢日式饭菜,真想吃凉豆腐。”



这喜好真够老气。



Mono往柱子上一靠,开始操作终端。那样子完全一副普通学生的模样,就像是为了应酬刷社交软件,很难想象屏幕上显示的其实是战斗厮杀的数据。



“香屋君,你喜欢哪种零食?”



“我想想,就很普通吧,是Lumonde[注]。”



[译注:Bourbon出品的一种巧克力千层酥。]



“这普通吗?”



“很普通吧。Bourbon可是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是世界第一的零食制造商。”



“我更喜欢Calbee,最棒的是薯片。”



“Calbee?没听过啊。”



现在可不能为这种闲聊耽误时间。



按照预想,暂时应该没有哪个组织会行动,至少到月生见到尤里之前。无论哪个组织,都不可能不注意他的动向。



但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预料之外的情况,而大多数事情香屋都没法一个人应对,果然他还是希望待在Toma旁边。



“那我走了,还有,如果战局有变化,你就联系Water。”



香屋摆摆手,不管Mono的反应,径自离开车站。



在他背后,Mono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



“我建议你不要太过信任Water。”



Mono。果然,她让人在意。



香屋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心里小声说:



——我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Toma。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两人同样信奉着同一名动画的男主角,大多数时候意气相投,然而在本质的部分怎么也无法互相理解。



但,Mono的忠告并不中肯。



Toma可以信任。作为最大的敌人,可以致以最大限度的信赖。



*



面积占架见崎一半的平稳之国领土,其东北方的山中有座教会。在教会里拥有自己房间的只有五个人:莉莉本人,她的厨师、负责清扫的人、裁缝,还有代言者。



下午六点左右,高路木来到Simon的房间。



屋子很宽敞。陈旧的家具都上了年头,反而别有一番韵味,每件都是好东西。估计原本就是这个房间的东西。说到教会,就给人富裕的印象。



屋子里还没有开灯。太阳开始落山,呜咽般细瘦的光线照进窗子。高路木在猫脚沙发上坐下,对面是Simon。



“你觉得Water怎么样?”



听到simon开口,高路木露出微笑。



“不错。很不错。难怪她能从弱小的公会发展到今天。”



“PORT的进军好像被她只靠第八部队就拦住了。”



“不止如此,还被类人猿看中,受到他特别热情的劝诱。”



Simon摸了摸圆圆的下巴。



“那么,有可能叛变吗?”



“不,没有那个迹象。她对PORT好像没什么兴趣。”



“那么,她是打算在我们这儿功成名就?”



“不好说啊。”



从很早的时候,高路木就对Water产生了兴趣。



她在六个循环前加入平稳之国。当时,组织内对她的意见很大,却又无法不屑一顾。在加入平稳之前,Water手里的公会总点数接近十万P,而平稳还在拼命追赶与PORT之间的差距,不得不对连同公会一起交出所有点数的Water付出丰厚的回报。Water很快就成为圣骑士,因此,出现更多人对她心怀不满。



而高路木,非要说的话从一开始就支持Water。



她的优秀毫无疑问,而且身为平稳之国的No.2,高路木没有理由心怀嫉妒。于是他打算暂时看看情况,如果用得上就把她收为部下。



——问题是,能用到什么程度。



就高路木而言,把她当作左膀右臂也没问题,还考虑过放弃一直以来的No.3,把她放到那个位置上。高路木想看清楚Water到底有没有让自己做到那个地步的价值,可过了六个循环,他仍无法准确推量。



高路木操作着终端说:



“Water非常出众,仅今天一天她就证明了这件事。”



不只是说动月生,在战场上她也很可靠。无论其他方面的战局如何不利,唯独Water在的地方必定能胜利。平稳之国的任何人——就连讨厌她的势力,也不知不觉中对此深信不疑。



Simon反复揉着自己的脸颊。



“那么,就需要给予相应的评价了。”



“你打算继续给她加点数?”



“不。现在应该优先的是Bulldogs,不喂食的话,可能被他们反咬一口。”



“那,给她地位?”



“如果是地位,要给多高?说动月生,还拦住PORT这种功劳应得的地位是什么?”



那还用问。



原本,应对月生是第一部队的任务。在战斗中,权限最高的也是第一部队。而今后的战斗中随时都要提防PORT。



高路木一边的眉毛猛地跳起。



“把我解雇,让她接手第一部队?”



Simon笑了。他笑的时候,脸上的阴影便更加浓郁。



“怎么可能。”



当然了。高路木和Simon,说白了就是命运共同体。



原本,平稳之国是Simon的组织。他把莉莉奉为偶像,却由自己编撰莉莉的意志,不让她发言。平稳之国便是由他的一己之见运作。



从很早的时候,高路木就发现了这一点,却仍然选择继续听从莉莉的指示,也就是继续做Simon的傀儡。这种判断Water恐怕做不到,她的光辉太耀眼了。



“那么。”



高路木说。



“没错。”



Simon回答。



很长时间里,高路木都不清楚Water的价值。但今天,她证明了这一点,高路木也终于确定了自己对她的评价。



——你是个冷静优秀的玩家。本来,肯定是你这样的人适合待在莉莉身边。



而且,完全不适合这个扭曲的组织。



Simon继续说:



“只要影响到我们组织的团结,不管是谁都是敌人。”



“明白了。”



高路木点头,伸手摸了摸左耳,那里戴着一只耳机。



他有种能力,可以在硬币上附加多种特殊的效果。



*



时隔很久,香屋又看到她露出害怕的表情。



于是,他想起了月生的话。



——像是神明,或者说像是怪物。



对香屋而言,这是在说Toma。



Water。Toma。冬间美咲。



她并不完美。



思考问题足够快,但也会在无聊的地方疏忽。Toma实际上温柔,感性,所以虽然看起来冷静,但容易过于信任他人,而且精神上也没有特别坚强。



尽管如此,Toma还是仿佛神明或是怪物。



因为,就算她失败,还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如果只从感情来说,Toma被世界所爱,天生就和其他人不同。香屋讨厌无法用理论解释的问题,但关于Toma,他承认存在自己无法理解的力量。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反复证明她的特殊性。



对Toma而言,成功是笑着达到目的,失败是哭着达到目的。



下午六点四十分。



香屋与Toma再会的地点,在架见崎随处可见的毁坏的街角。虽说是随处可见,不过这里破坏的痕迹是崭新的。旁边有药店,还摆着古风的青蛙人偶,人偶的有眼不见了。



Toma正把终端放在耳边,看来在打电话。主动打电话需要检索士的终端,所以是对方打过来的吧。电话刚好结束,Toma用嘶哑的声音说“好的”,然后把终端放进口袋。



紧接着,两人四目相对。



——是时机的问题。



香屋心想。



如果晚几分钟再会,她就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而是靠自己得出某种答案,并且抹去内心的动摇。但这次,香屋刚好在通话结束时到达。



Toma柔弱地抓住香屋的双肩。



“怎么办啊,步。”



她怯懦地抬起头,看着香屋的脸。



“发生了预想之外的事。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香屋任由Toma抓着自己的肩膀,也朝她的脸看去。



“是和谁打电话?”



“Simon,说是莉莉的意思。”



“说了什么?”



“要和三色猫帝国签订停战协定。”



“嗬,这样啊。”



“因为情况不稳定,就先取消吞并三色猫帝国的打算,想和他们商量到这次战斗结束为止互相停战。”



“你去商量?我倒觉得高路木先生更合适。”



“今天晚上平稳会联络三色猫,问问他们的意思。明天早上,要我去见白猫小姐。”



“有必要特地去见面?”



“如果是电话,会被其他公会窃听。”



“这样啊,不是挺好的。”



“你真的觉得这么简单?”



她抓住肩膀的手上更加用力,看着香屋的眼睛就要哭了。



“还不是很清楚,但这太不自然,让人不舒服,感觉要发生不好的事。”



比起头脑,Toma首先靠感情判断事物,但很快,头脑也会意识到觉得不自然的理由吧。



停战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为此派出Toma很不自然,因为平稳之国和三色猫帝国的关系并不足以信赖对方。不管口头如何承诺,都不可能完全相信对方,无法解除警惕。



在这种情况派出Toma,对平稳来说风险明显太大。今天,阻止PORT的就是Toma,正因为有Toma的第八部队,才得以和PORT互相按兵不动。如果把她调走,难保不会打破这一平衡。



“告诉我,香屋。”



Toma说。



“我在害怕什么?”



看着她快哭出来的面容,香屋紧紧握住拳头。



他想象架见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所有事,在其中找到最糟的一种。以香屋自己的标准,将生命按轻重做出区分。



他答道:



“你害怕的,是白猫小姐。”



其实并不是,Toma真正害怕的是另外的东西。



——看吧。就像神明或是怪物,不是吗?



如果是在战场上,Toma也会下令杀人,然而让她如此害怕,是因为可能出现计划之外的死者。



香屋迅速说:



“给白猫小姐打电话。如果不行的话,随便哪个三色猫帝国的人都行。”



子弹蚁。Toma叫出少女的名字,声音带着穿透力。



她好像在停在路边的轻型汽车里。Toma不等她回答就走向车子。



“给白猫打电话,立刻。”



我知道了。车里传出回应。



Toma再次朝香屋看去。



“怎么回事?”



“你可能被背叛了。”



如果平稳之国没打算和三色猫帝国交涉,如果他们打算为了明知不会成立的停战协定派出Toma,那么这一行动就不是为了应对三色猫帝国或是PORT,而是为了压制Toma。



“我会如何被背叛?”



“最糟的,”



香屋暂时闭上嘴,思考了一下。



真正最糟的,还有其他情况,他说出口的,是其中最好懂的一个。



“最糟的情况,是白猫小姐前往战场。”



车门开了。



“电话打不通,好像是某种干扰。”



是子弹蚁,虽然算不上大喊,但声音也很大了。



“立刻解析。”



Toma大喊着回答。



在她们眼前,香屋摇摇头。



“不,算了。”



这是浪费时间。被人察觉这边的动作很危险。



“但唯独一件事务必拜托你。”



“什么?”



“把我带到莉莉那儿去。”



就算一切都如香屋的预想,他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发展。骰子还在翻滚,不知道哪一面朝上。



所以,判断的标准只有一个。



——去凑齐所有需要的牌。



香屋想要的牌有四张。其中之一是月生,那张牌已经打出去了。第二张是莉莉能力的具体内容,这部分由子弹蚁找到,已经到手。第三枚和计划中一样,已经设在战场上。



唯独最后一张还没有到手。必须接下来去创造。



*



月生坐到那张桌前,是在午后七点左右。



架见崎的午后七点,是傍晚的时间。月生被带到高层公寓的顶楼,上面有扇大窗,仿佛截取世界的一幕绘制的画卷,映着晚霞的天空就在眼前。



尤里伸出右手说:



“初次见面,月生先生,希望你能叫我尤里。现在我姑且算是PORT的代表。”



月生伸手握了一下回答:



“我是月生。尤里这个名字,说的是加加林吗?”



尤里·加加林。恐怕是世界最有名的宇航员之一。



“嗬,这都知道。”



尤里说着笑了,月生也随之露出优雅的笑容。



“加加林的公会名字叫PORT,已经算是暗示了。”



PORT——港口。主要的印象是船只,但也有个词叫直升机场(heliport),和尤里这个名字放在一起,让人感到向远方出发的意志。



但尤里摇摇头。



“PORT这个名字不是我起的,老实说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好像是Philosopher of the Round Table的简称。”



“哲学家的圆桌,是吗?”



“在我们这儿,好像是翻译成贤者。贤者的圆桌。哎,一群自称贤者的家伙,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不怎么喜欢PORT吗?”



“有所留恋,仅此而已。”



这话挺无聊吧,尤里说着露出苦笑。



在月生看来,尤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副表情都是演戏。但,他到底在扮演什么?身为PORT的会长应有的模样?月生并不清楚,但他浑身上下似乎只想谈浮于表面的话题。



“那么,月生先生为什么会来找我呢?PORT的人都在关注你,甚至放下眼前的战斗了。有一半是期待我能拉拢你,另一半希望我被你收拾一顿。”



“你自己的希望是哪一个?”



“哪个都不是,只是想邀请你一起吃晚餐,我们这儿有家特别好吃的餐厅。不过,要是喜欢这里展望的风景,让人把饭菜送过来也没问题。”



在架见崎,也只有PORT还存在正常营业的餐厅吧。平稳之国或许也有类似的东西,但非要说的话果然算不上商业设施。



PORT最大的特征,就是货币的概念尚存。这里的货币,就是点数,通过点数的流通进行物品买卖。



“我接受你的邀请,就在这里吃吧。还有,可以麻烦准备我那份的发票吗?”



“让我请客不行吗?”



“如果可以,我想尽量站在对等的立场来谈。”



“对等?你?从架见崎开始的时候就与众不同的月生?”



月生心里有点惊讶。



“你知道架见崎的开始吗?”



“我有个朋友是优秀的检索士,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理论上,检索士能够接触到架见崎的所有情报,更准确来说,是所有运营者不打算隐瞒的情报。



所以,要追查到很久以前的情报是可能的,但一般人不会做这种事。因为对眼前的战斗没帮助,难度又太高。点数、时间和人材缺一不可,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月生先生,你是运营者之一吗?”



尤里问道。



看来,他在某种程度上准确地理解了月生的过去。他的想象错了,但错的方向不错。



月生也不打算改变话题。



或者说,其实算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架见崎是在八月呢?”



在月生来看,这个问题只是一点点消遣。但这种消遣的心情其实类似于自杀意愿,就好像站在屋顶危险的边缘享受惊险刺激——明明没打算摔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尤里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冷淡的本来面目仿佛略见一斑,但又立刻摆出笑脸。



“没有,说起来为什么呢?你知道吗?”



再怎么说,享受刺激也该到此为止了。



“果然晚饭还是承蒙款待吧,可以吗?”



“当然,我很光荣。”



月生在心里思考。



——PORT中优秀的检索士,对我了解到什么程度?



这件事令人很感兴趣。就连月生本人,也不知道运营者把自己的数据开放了多少。



*



午后七点。



在这个夕阳西下的时间,三色猫帝国把根据地转移到了灯塔。



主要的理由,是学校因为之前的战斗毁损得厉害,呆在那里不舒服,但不只是这样,选灯塔作避难所是秋穗的建议。



灯塔在架见崎南侧,面向大海,离平稳之国很远,到Bulldogs和PORT的直线距离上有不参加战斗的公会。对已经疲敝的三色猫帝国来说,是最合适的地方。



今天,三色猫帝国的死者有七名,重伤十名,恢复能力的使用次数不够,有两人还只能躺着。



这应该是很大的损失了,但三色猫帝国的人并没有显得消沉。刚好到了晚饭时间,除了几个放哨的人外,其他人都在吃着杯面闲聊。几小时前一起生活的人死了七个,他们为什么还能保持平静?



秋穗抱着膝盖,坐在灯塔的角落。她手里拿着笔记本,上面杂乱地写着至今考虑的各种东西,但目前这些都派不上用处。



——总之,我知道名字的人没有死。



尽管没法说“太好了”,但至少秋穗产生了类似于安心的心情。



在灯塔里,人们谈论最多的不是战死者,也不是伤者,而是月生的动向。仅仅一人踏入PORT,战局就停滞了,所有人都在琢磨他行动的意图。这样下去,今天能够就此告终吗?



正当她抱着膝盖仰望平稳之国方向的天空,有人朝她搭话。



“你倒是吃啊。”



抬头看去,是矮子和胖子的双人组——Five和此方站在那里。此方拿着杯面递了过来。



“面要泡涨了,要吃就趁好吃的时候,这是对食物的礼仪。”



秋穗不禁笑了。就连这种时候,胖子依然忠于他的形象。



她接过杯面,姑且先掰开一次性筷子,闻到味道,才意识到自己饿了。她用筷子夹起面,哧溜地吸进嘴里。很好吃。明明这是死了七个人后的夜晚。



秋穗注视着腾起的热气。



“今天,死的人你们也认识吧?”



Five也正把筷子伸向杯面,听了这话朝秋穗看了一眼,但视线立刻回到杯面上。



“当然了,都是同一个公会的同伴。”



是的。这还用问。虽说三色猫帝国是中坚,但也只有三十五人左右,差不多是学校里一个班级的人数。他们当然认识每个人,经过一起生活变得亲密,换句话说,就像是家人一样吧。



“对不起。”



“啊?怎么了?”



“问你们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让他们回答这种无疑很难受的问题。



秋穗心想,我是外人。因为是外人,才会不负责任地受到打击。今天,对眼前发生的战斗,肯定也隐约抱着旁观者的心态。



——如果我也习惯了架见崎,能变得像他们那样吗?



对人的死亡,至少能在表面上克服吗?



这种事,香屋会称其为危险,还会觉得不快吧。无论形式如何,都不该习惯死亡,那就是他的思维方式。



我呢?不知道。或许习惯起来能更好受。真不想考虑这些,而是听任香屋的说法,不负责任地点头或是摇头。



“有几个人在哭。”



Five说道。



“随便看看就有三个人不在,里面还有人失去了恋人。但可能和会长也有关系吧,我们这儿的人都像猫一样,软弱的时候就把自己藏起来。”



这样啊,秋穗答道。



这时,此方开了口。



“你怎么没和电影俱乐部的人待在一起?”



那当然了。



“我还挺喜欢那些人的。”



不,是相当喜欢。



认识他们还不到一个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一起生活。光是这样,秋穗就能知道,对方已经多少把自己看作同伴,而秋穗也同样渐渐把他们看作同伴。



“如果继续变得更喜欢,不是很不舒服吗?”



秋穗笑了。虽然不是很清楚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大概是笑容,然而很快,她又有些想哭。为了低下头,秋穗吸了口杯面。



Five自言自语似地说:



“离别太难受,所以不想喜欢别人?这和说不想死所以没出生更好有什么区别。”



在他身旁,此方加了一句:



“还真是。这不是相当于说不想把蛋糕吃完,所以一开始没有这块蛋糕更好吗。”



秋穗皱起眉头。



“这是一回事吗?”



两人一同开口:



“是啊。”



“就是说,连小孩都不说这种蠢话。”



是吗?嗯,或许是吧。



——果然,架见崎这个地方让我应付不来。



不是不喜欢,而是应付不来。和香屋不同,我想要生活中不必时时考虑死亡,想要过上连活着都没什么真实感受般的平淡日子。



噢噢——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欢呼。



“找到了,是月生。”



秋穗抬起头,发现人们聚在双筒望远镜前,看来从这里也能看到月生。



“在哪儿啊?”



“你看,那座大楼,再高一点,窗边。”



“那个是月生?”



“是吧,和检索数据一致。”



这反应就像是看着名人一样,不过实际上,月生的确可以说是架见崎最有名的玩家,所有人都关注他的举动。



“换我看。”



一阵声音传来。里面带着倦意,却仍听得清晰。



白猫。看来她也对月生有兴趣。



不知道是谁说了声,按顺序来嘛,于是白猫答道:



“我的话,看看就知道对方大概有多强。”



真的吗?虽然值得怀疑,但三色猫帝国的人似乎痛快地接受了她的说法,老老实实从望远镜前让开。



白猫俯下身子,双眼对准目镜,紧接着。



她的身体被掀飞到天上。



*



高路木有种能力,可以在硬币上附加多种特殊的效果。



准确来说,硬币并不必要。只要尺寸、重量在一定范围内,任何东西都可以进行加工,但硬币又小又容易弄到,于是他经常使用。



能附加的效果有三种。定位、窃听、远程炸弹。只有远程炸弹是“其他”能力,另两种都是普通的“道具”能力。



高路木和Water做了笔交易,把那枚硬币借给了她。Water想要的效果只是窃听器,但高路木额外加了保险,把定位和炸弹的效果也附了上去。



看来Water把那枚硬币放在了海边的灯塔。



——原来如此。



听说那里视野很好,根据战况不同,白猫很可能前往灯塔。而实际上,第十一部队破坏了学校,白猫的下一步的确是前往灯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他们的对话,就很清楚情况了。



灯塔上,似乎有投币式的双筒望远镜。这真是太棒了,对于隐藏硬币型炸弹而言再合适不过。



终于,白猫靠近那里。



当然,高路木启动了炸弹。



2



一连串的事情,全都是生来第一次。



黑猫笑了。



身体第一次做出理想中的行动;肉体第一次超越意识,靠五感活动;自己第一次比白猫更早做出反应;第一次让白猫吃了一惊。还有,现在。第一次仰视她情绪化的表情。



来架见崎以前,黑猫就对白猫心怀憧憬。



她们曾在同一所道场练习。那是古流柔术的道场,白猫好像没太了解情况就加入了。按她所说,是想为了护身学习柔道,但古流柔术和柔道有些不同之处,比如可以击打。虽然比赛时另当别论,但本质上不存在犯规。打、抛、勒、关节技,无所不用,甚至会学习使用武器。在那里,可以学会更原始的战斗方法。



战斗中的白猫很美。



简直不是生物,甚至不像是物质,而是自然现象。美得像风、雨、闪电。不只是迅速,不只是直觉灵敏,不只是力量强大。她的战斗仿佛完成于并非现实的某处、只存在于概念上的完美圆形。



——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变得和她一样。



黑猫是这样想的。



但那可能不是真正的想法,自己可能只是想在近处看着白猫。不,说不定本质甚至不在于白猫,自己只是单纯想被美丽的东西折服。



为什么能对爆炸做出反应,黑猫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感觉从双筒望远镜上传来了微弱的声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把白猫撞飞了。在没使用强化的状态下,超越了能力的反应速度。



——啊,果然,我还是喜欢人类的肉体。



愚钝,束手束脚,然而有时却像运转失常一般,展现出难以置信的反应。其实,黑猫想不依赖能力,彻底掌握这一并不便利的未知。或许在最后的最后,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不,要说最后还早吧。



“给她恢复,快!”



白猫大叫。



啊,她认真的表情,好漂亮。



但,黑猫知道她更漂亮的姿态。



黑猫想活动右手,却没有反应。对了,爆炸发生在右侧。胳膊似乎还连在身上,不过也不确定。总之她勉强伸出左手,总算抓住终端。



黑猫张开嘴。



本想叫她真正的名字,但又觉得不太对,最后说出口的果然还是“白猫”。怎么还为这种无聊的事发愁啊,有点可笑了。



“别动,闭嘴,不准你死!”



白猫抓住黑猫的双肩,动摇得仿佛少女。



黑猫毫不在意地说:



“是我输了。”



“啊?”



这不高兴的语气真不适合她。黑猫禁不住笑了。



——我已经不想让你再上战场了。



但,还是想再看一次你战斗的模样。



无论哪个愿望都没法实现了吧,所以是黑猫输了。



“白猫。所谓三色猫帝国,就是你本身。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呢?黑猫想不出后面的话,意识泛起渐渐模糊,一切都开始从身体里溜走。但,唯独指尖还留下活动的力气。



终端的操作应该很顺利。黑猫相信如此,随后失去了意识。



*



直到停止呼吸的瞬间,她都没有闭上眼睛。



但终端从手中“咚”地掉在地上。



——开什么玩笑。



白猫大喊着,一次又一次摇晃她纤细的肩膀。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死?白猫叫着她的名字,咬紧嘴唇,然后,明白黑猫真的不会再醒来,才用手掌合起她的眼睛。黑猫的嘴角在笑,总觉得好荒唐。



白猫仰望天空——为了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继续望着仿佛推开晚霞的深蓝色天顶,说道:



“你们听着。”



白猫擦干眼泪。虽然哭着继续说也没什么不好。



“把一切都交出来,一点都不许留,之后就随你们自己找地方发抖,这是命令。”



首先回答的是黑焦。



“白猫。三色猫帝国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公会了。”



白猫朝他瞪去。



“没错,是我和黑猫的公会。但黑猫已经把一切交给我了,无论点数,还是命。所以现在是我一个人的公会。”



终端上正显示出黑猫转让所有点数的消息。她用尽最后力气做的竟是这种事,蠢透了。真是在架见崎浸淫得太久。



黑焦用中指摸了摸眼镜的鼻梁。



“你打算干什么?”



“去胡闹。”



“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满足。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牺牲者不只有黑猫,在她前面,有七个人死了。”



“啊是没错,那又怎么了?”



白猫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接受所有人的视线,面不改色地说:



“我才不管谁死了。我很难过,不去胡闹就受不了。不平等有什么错?全都听我的,然后我来结束这场愚蠢的战斗。”



“这话不对吧。”



在所有人中,黑焦露出最为尖刻的表情瞪着她。



“最后那句不对,只有最后不对,请收回你的话。你的战斗根本不需要条件。”



没错,曾经一直是这样,直到黑猫提出三权分立为止。



三色猫帝国,曾经就是白猫本身。



“少磨磨唧唧了,赶紧把点数交出来。”



有人笑了出来,不只是一个人。



四处的人们、三色猫帝国的所有队员都笑了。他们互相看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太过分了”“真不讲理”“换个说法嘛”“倒是也鼓励鼓励我们啊”“这什么会长”“咦,会长不是黑猫吗?”“那个人也够傻了”“为什么要保护白猫啊”“明明白猫被炸了也不会死吧”“真希望你先考虑考虑公会更需要谁”。



他们抱怨着,一个接一个拿出终端,一脸嫌麻烦,却又笑着操作起来。



虽然也算不上代表成员发言,但黑焦对白猫说:



“请让他们看看三色猫帝国的真本事。”



白猫的点数暴涨。



*



在架见崎,仅有两种情况会发生点数移动。



一种是杀死对方,可以得到对手所持总点数的一半,这时小数点以下向上取整。



另一种是接受点数转让,这时对方拿出的点数会悉数成为自己的东西。



但战斗中的点数转让通常无法提升战斗力,因为只有循环时才能获得新能力,在那之前获得点数就只是点数,不会产生任何价值。



话虽如此,也不是没有例外。



最普遍的例子,就是能力冻结的解除。



如果所持点数少于获得能力的所需点数,部分能力将按获得顺序从后往前依次被限制使用。在架见崎,这被称为能力的冻结。



而重新获得足够点数后,被冻结的能力便立刻恢复正常。



过去,三色猫帝国是只为一个人存在的公会。



那个总是满脸困倦的女性独自战斗、独自胜利。



三色猫帝国会长,白猫。包含被冻结的部分在内,她所持能力的总点数超过十万。



3



秋穗无法理解三色猫帝国。



——黑猫小姐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她躺在白猫脚下。



然而,公会的人只有一瞬精神紧张,白猫说完那番莫名其妙的话没过多久,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并不是快活,而是悲伤,但大家都在笑。他们注视着白猫,无可奈何地笑着。



在所有人视线的中心,白猫说:



“黑焦,会长的位子给你。”



黑焦摇摇头。



“没有必要。如果你死了,三色猫帝国就结束了。”



“这东西碍事啊,我才不想想起你们的脸。”



白猫的声音已经恢复以往的温度,表情也是。除了脸颊上眼泪流过的痕迹,一切都是平常冷淡的白猫。



“我的包袱就给你了。”



这次,黑焦点点头。



白猫操作终端,大概是在转让三色猫帝国的会长。黑焦也拿起终端,说了声“我收到了”。



之后,他们再没有其他对话。



傍晚的时间也快要结束,面朝架见崎八月高高的天空,白猫迈出脚步。



白猫踏着扶手起跳。本以为她的动作就是这样单纯,但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眼前的白猫消失了。抬头看去,夕阳余晖的红光照射下,她白色的身影在遥远的天边闪耀光辉。总觉得静悄悄的,就像在深海中一样。



“好啦,都完事了。”



有什么人说道。



“我们的战斗就到此为止了。”



四处传来类似的声音,人们有半数纷纷走下灯塔,气氛仿佛决战已经结束般轻快。



秋穗靠近黑猫。



有几个人围在她身边,双手合十,其中还有Five。



秋穗正想和他们一样双手合十,却发现此方不见了。



*



从一开始,Toma就没想过一切都能按计划发展。



况且按当初的打算,两人早已预想到会出现被害者。恐怕会死四五十个人吧,这是Toma和香屋的预想。



——黑猫。



Toma与她不熟。



说到三色猫帝国,果然还是白猫给人的印象更强烈,而黑猫更像她优秀的助手。虽然见过几次面,但没和她说过话。



所以对Toma来说,黑猫的死和至今二十六个人的死在感情上没有区别。理所当然觉得难过,理所当然觉得荒唐,总觉得有点烦躁。



但。



“你不是说只是窃听器吗?”



在终端另一头,此方的声音在颤抖。



他本来是Bulldogs的人,但很久以前作为间谍被送进三色猫帝国。Toma让他把硬币形的窃听器放进灯塔,结果就是爆炸杀死了黑猫。



就连Toma,也不知道那枚硬币会爆炸。她和高路木说只要窃听器的功能就行,让他做了这个东西。



“虽然我没资格说这话,可是为什么黑猫小姐死了啊?”



此方这个人不坏。在变动不安的架见崎,他只是想对各处都陪上笑脸,为了在三色猫帝国战败时自己也能活下去,换个说法就是墙头草。Toma并不讨厌这样的人。明明是个间谍,却因为黑猫的死发出哭腔。



——是我犯蠢了(私“わたし”),没能预想到高路木的行动。



“你不会有危险的,我保证。”



Toma单方面告知,不顾对方的反应挂断电话,尽管她明白此方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的内容。



她说不出更多话。挂断电话后,朝身旁的香屋伸出手。



香屋抓住她的手。那手像小动物般火热。但,他没有开口。



——在这场战斗中,高路木应该会按我说的做。



这是Toma自己的看法,并且告诉香屋不用担心。高路木这个人头脑不错,在面对PORT时,Toma相信他不会为内部的权利争夺妨碍同一组织的人。



但,现在想想看。



——他不准备些保险就怪了。



高路木不可能放弃将那枚硬币做成炸弹并且起爆的权利,至少自己应该提前有所预料。那样,就肯定能想到,如果白猫靠近,他必然会按下开关。



“你早就料到了吗?”



听到Toma的问题,香屋微微皱起眉头。



“只是想过这种可能。但时间来不及为所有可能性都做好准备。”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平稳和PORT的战斗,还牵扯到了三色猫和Bull。规模如此庞大,不可能完全操控一切。



——这是莉莉的意思。去和三色猫帝国商定停战。



Simon发来的联络,是为了陷害Toma。



如果只看表面的情况,Toma想用借来的道具杀白猫,结果黑猫死了。这样一来,想和三色猫帝国停战已近乎不可能。Toma急功近利,连莉莉的意思都敢违背。这就是Simon和高路木写下的剧本。



真是对不起此方。



本以为能和高路木愉快相处,结果被背叛,真是难过。



“我可以稍微哭一会儿吗?”



Toma问道。



可香屋摇头。



“不行,事情还没完全结束。”



但Toma已经流下眼泪,她紧紧握住香屋发烫的手。



——啊,香屋。



有时,他看起来就像怪物。



比如现在缩着身子发抖的时候;比如自己还在为过去懊悔地流泪时,他已经在身边拼命地盯着未来。



“帮帮我,香屋。”



“帮你?怎么帮?”



“不知道,但我不想要这样。”



“我只会为自己努力啊。”



我知道。但是。



“可每次到最后,你还是会帮助我。”



香屋摇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按自己的想法来做,可不知为什么每次你都能得到好处。”



在眼泪模糊的视野中,Toma偷偷朝他的侧脸看去。



那面容既不温柔,也不强大,只是个怯懦软弱的少年。



然而不知为什么,光是他待在身边,就让自己觉得未来还有些希望。



*



——是我的失误。



香屋心想。



Toma是天才。结交同伴,按自己的意愿推进事态发展的天才。她举止随性,总是充满自信,然而却这么容易受伤。此外,总是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但有时她的才能太过耀眼,创造同伴的同时也会树敌,让他们因嫉妒失去冷静。



——这就是Toma。她保持这样就好。



如果她在奇怪的地方变得狡猾,就会失去本来压倒性的才能吧。所以偶尔失败一下,遭到背叛而受伤,但整体来看必定是胜者,她保持这样就好。



而选择让她体验何种失败,就是我的任务。



避免无能为力的失败,只留下有办法挽回的失败,便是自己的工作。



但我没能完全做好。恐惧感还不够强,隐约中对并不了解的高路木的理性有所期待。



——竟然想杀死白猫小姐,真是愚蠢。



他根本没看懂情况。



这场战斗的本质,是为PORT创造一个落脚的台阶。除PORT外,所有组织的胜利条件只有一个:思考要怎样才能让PORT收回已经蓄势待发的拳头。



如果白猫真的死了,如果平稳之国真的吞并了三色猫帝国,那就是致命的一步棋。PORT将完全失去停手的理由。无论对于尤里,还是与他对抗的类人猿,目标都会一致对外,变为击败平稳之国。



和PORT有关的战斗中,决不能贪图战果。



必须在他们能够妥协的界限处停手,让战斗以平手告终。要想触及PORT、触及这个任何人都认同的架见崎最强组织的自尊,现在还为时过早。



——白猫小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没变成最糟的情况,真是太好了,但同时也很可怕。因为这是对Toma来说最理想的情况。



香屋注视着泪眼婆娑的Toma。



“接下来,要改造平稳之国了。”



她流着眼泪点头。



啊,Toma。



——你果然是特别的。



简直就像唯独Toma被神明宠爱一般,全世界都以她为中心向前发展。



香屋想要让这场战斗以全员平手而告终。



——但,那已经成了奢望。



这场荒唐的战斗,必定会以Toma一个人的胜利告终。



*



耳边只能听到飞速划过的风声,听起来非常悲伤。



白猫想起黑猫的事情。记忆中,她总是一脸为难地皱着眉头,然而临死前,她却笑了。



——那家伙真是个笨蛋。



有什么可满足的?



黑猫有才能。只要修正肉体和意识间仅有的那么一点错位,应该很快就能变得比白猫更强。白猫想培养她那份的才能。虽然并不是特别喜欢战斗,但她喜欢强大的人,所以很期待输给黑猫的那一天。



——所以,要是我能多保护你一下就好了。



然而,黑猫想让白猫远离战场。



一年多一点以前的那次战败便是契机。



那时不只是战败,白猫差点丧命,这么久以来,唯独那一次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仅仅一次败北,三色猫帝国就不再让白猫单打独斗,而是分散点数,由黑猫掌握实权。对那样的三色猫帝国,白猫觉得并不坏,让黑猫保护自己也不错。但。



——啊,果然,还是一个人更轻松。



旁边没有任何人最好。一直都是这样。然而只有黑猫跟在自己身边。



白猫冲过三色猫帝国,踏进Bulldogs的领土。



那里也没有敌人了,放眼望去都是无人的废墟。



但接近平稳之国的边境时,前方便飞来光束。射击。这种攻击毫无意义,对方没有准确捕捉到白猫的位置。



战场上,极少出现超过十万点数的玩家,况且这个水平的玩家在架见崎几乎不存在。除了月生,平稳之国和PORT加起来也只有几个吧。就连那两个组织,派到前线的也都是最多两三万点数的玩家,估计是不想被人抓住弱点一口气把点数抢走吧,不过想想也挺蠢的。



十万点数的玩家,已经偏离了人的领域。



不仅如此,本来白猫的身体能力就强,熟知如何灵活运用身体,通过乘法提升能力的强化非常适合她。



白猫明显是集中提升速度的强化士。通常,人们都说只提升速度的强化士在理论上不成立,因为肉体的强度会跟不上自身的速度。比如花1000P提升速度,就必须同时用那个数字的一半,也就是500P增加强韧度,否则击打物体时,自己的拳头也承受不了;光是全力奔跑,腿上的肌肉就会疼痛,这是常识。



但是,白猫把六成点数分给了速度,强韧是两成,提高五感敏锐的也是两成。尽管如此,她还是能轻松达到最高速度。只要知道如何妥当使用身体,就不会让自己受伤。



在速度上花费超过六万的点数,白猫能够接近音速。如果遇到劣质的手枪,可以轻易超过飞行的子弹,光是奔跑就能化解大多数攻击。没有哪个射击士能射中出膛的子弹。



她并没有特地去打倒敌人,只是手在前进中轻轻碰到了站在沿途的两个人。白猫的拳头比枪弹力道更重,肉被剜下,溅起血沫,但或许是空气形成了薄膜,手没有弄脏。



刚才的射击两三秒后,下一波射击飞了过来。对白猫来说,这段时间足够移动一千米,目的地的教会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次,射击对白猫多少有了效果。不只是线,而是多道光线编织成网,在白猫面前交错。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就算被射中,也不会死,威力看起来不像是能对加了两万P强韧的身体造成致命伤害。直接突破倒没什么不好,但如果衣服坏了也很麻烦,于是她轻轻一跃,跳了过去。



随即,她感到有人朝头顶冲来。



*



高路木在教会接到报告,是仅仅三十秒前的事。



——三色猫帝国,把点数集中到了白猫身上。



很快,白猫有了动作。她在架见崎顺时针绕了个大圈,没过多久便踏入平稳之国的领土。



在那三十秒内,高路木做了三件事。



迅速下令迎战,打开窗户,使用能力。



为了应对白猫这样极端的玩家,平稳之国也准备了一名最强的玩家,那就是高路木。只看点数,高路木已经超过了莉莉。虽然检索、道具和“其他”能力上也用了点数,但光是主要的强化就有十二万P,总点数十六万出头。



“要向三色猫帝国出兵吗?”



有人问道。白猫似乎把会长转让给了黑焦,那么想到去进攻也是正常的。



但高路木摇头否定。



“不。”



好不容易靠月生拖住了PORT,现在可不想刺激他们。而且,手里已经有了必要的牌,过去一时兴起买的破烂如今成了意料之外的奇兵。



在使用了强化的高路木眼里,白猫的身影清晰可见。好快,恐怕超过了高路木,但他觉得不会输。



高路木很有自信。



过去,只有一个人曾赢过白猫,那就是自己。而且为了杀死野猫的手牌已经混进了她的公会。那是把附加了能力的硬币借给Water换来的一张牌。



白猫的确很快,但仅此而已。如果高路木全力防守,她的攻击就不可能有效,而且高路木拥有特别的能力,专门用来对付她这种“单纯是强大”的玩家。



这次恐怕会变成持久战吧,而这对高路木来说是最有利的局面。只要拖住白猫,等待送进三色猫帝国的那张牌翻开。



——这剧本棒极了。



摸了摸单耳的耳机,高路木笑了。



Water无视莉莉的指示,在三色猫帝国引起爆炸。但这一攻击失手,只杀死了黑猫,于是白猫发狂逼近莉莉,而击败白猫的是高路木。这样一来,Water失脚,高路木No.2的地位将坚如磐石。



——要不把Simon也踢下去吧。



如今组织已经发展得如此庞大,要继续暗中做支配者,那个男人还不够格。虽然并不愚蠢,但也很难说优秀,差不多该除掉他了。



高路木一边想着,一边从窗边跳起。看到白猫跳过网状的射击光线,便从她更高处下落,以前空翻的姿势砸下脚后跟。



不愧是白猫,反应很快。



她左臂挡住高路木的脚后跟,然后抽回手臂灵巧地化解力道。但。



——只要碰到了,结果都一样。



很快,一阵破裂声响起,简直像坚硬的物质一般。任谁也无法相信,这是空气急速升温的声音吧。



白猫的手臂开始燃烧。



*



高路木从窗口跳起时,香屋和Toma终于到达教会。



他们打算趁着白猫接近带来的混乱偷偷接近莉莉。



香屋已经问过莉莉房间的位置,之后就只剩下让Toma支开守卫的视线。



“要是被人发现,我可不管会变成什么样啊?”



Toma说道。



当然了。香屋声音颤抖地回答。



“牌已经在手里,肯定能顺利的。”



已经准备好的四张牌之一,只要用在这里,就能有丰厚的收益。



“我(私“わたし”)该怎么办?”



Toma仍然显得不安,但正在逐渐恢复冷静。



“引开莉莉的守卫,之后回到平稳的本部,或者第八部队吧。只要待在PORT有动作时能着手应对的地方就行。”



如果月生离开PORT,平稳之国就几乎陷入僵局。被白猫一个人扰乱的平稳之国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应对PORT,到时候那边更需要Toma的力量。



“不过,只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不久之后Mono应该会联络你,让她把气球放飞。”



香屋对她说过,如果战局有变化就联络Toma。



*



秋穗没有离开灯塔,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电影俱乐部的成员还在。



另一个,是这里最适合观察天空。



正如香屋信中所说,秋穗和Kido再会了,剩下的,只有最后三行。



那时,如果我的思念在空中浮现



只要领会其中的红色



哪怕货币的诅咒,你也一定能将其驱散



货币的诅咒,是说什么呢?秋穗不知道。但,至少天上应该会出现来自香屋的某种信息,秋穗决不能看漏。



——黑猫小姐。



秋穗想起她的事情。



本以为自己会更难过,但实际没那么严重。她甚至觉得,漠然地想象哪个熟人的死亡,会比现在的心情更消沉。



当然,那是自己的错觉吧,其实是因为黑猫的死而吃惊,还没有很好地体会自己真正的感情。恐怕接下来心中开始空出一些余地后,那些空隙便会被悲伤填埋。



但现在,保持没有感情的状态就好。



——我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所以,秋穗静静地注视天空。



在灯塔的一端,Kido朝黑焦搭话。



“我还没太弄清楚情况,不过现在你是三色猫帝国的会长,没错吧?”



“只是暂时的,不过现在我确实是代理的会长。”



“真是受你们很多照顾啊。”



“我们才是,战斗中得到协助,非常感谢。”



“不,感觉我挺多余的,只要白猫小姐出战,想赢很轻松吧?”



哈哈,黑焦干笑了一声。



“正如你所见,白猫到前线以后,我们的组织性就消失了。”



秋穗听着两人的对话,但视线没有离开空中。所以,她不可能看漏那个圆形的轮廓。



——气球?



不会有错。一个,两个。空中飘起大片气球。



秋穗奔向扶手。



这绝对就是香屋发来的消息。但。



——只要领会其中的红色。



夕阳已经几乎消失在地平线后,飘在天上的气球看起来全都是黑的,看不清颜色。



秋穗眼里渗出眼泪。



——怎么这样啊。



为什么。为什么,看不清?



香屋肯定能预想到这种事吧,怎么不换成更好懂的信息?为什么自己要在这种地方卡住。为什么。明明黑猫死了,为什么自己非要为这种傻乎乎的事眼泪汪汪。



秋穗立刻转过头。



她想拜托Ryama。如果是检索士,说不定能判别傍晚的天上漂浮的气球是什么颜色。



秋穗正想叫他的名字,却没能张开嘴。



黑焦举起双手。



在他面前,Kido正拿着玩具一样的左轮手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焦问道。



Kido空虚地笑了。



“形势太过完美了。”



“你是说,电影俱乐部击败三色猫帝国的形势?”



Kido慢慢摇头。



“不,是我不得不动手的形势,我甚至没法找借口。”



他右手继续举着左轮手枪,左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被强迫吞下了硬币,太难受了,就在这个位置。好像是带窃听器的远程炸弹。”



秋穗再次朝天空望去。



晚霞即将消失的天上,浮着一片气球。



那轮廓显得莫名寂寞。



*



白猫左臂的燃烧只有一瞬,但伤势很重。估计是连神经都烧坏了吧,患部本身没那么疼,但周围却疼得好像还在燃烧。



她在碎裂的柏油路上落地,瞪着那个男人。平稳之国第一部队会长,高路木。她记得这个人,是个优秀的强化士。



但白猫对他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这人真碍事,不能给我去别的地方吗。



虽然麻烦,不过还是把他处理掉吧。



高路木开了口:



“循环时受的伤会消失,这是架见崎的存在的问题啊。”



说起来,以前白猫有一条腿被他烧了,他说的就是那件事吧。



“让开,碍事。”



“这是我要说的。回你的地盘去,弃猫。”



“我是弃猫吗?”



啊?高路木烦躁地提高音量。



而白猫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在心里思考。



——我是被抛弃了吗?



被谁?当然,是黑猫。她扔下我走了。



不知从哪儿飞来光线,打中右肩,白猫感到疼痛。



高路木笑了。



“什么啊,这不是遍体鳞伤了吗。”



“当然了。”



白猫答道,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至少现在让我受点伤吧。”



右肩没太大感觉,但被烧了的左臂很疼。她对那疼痛毫无抗拒,不是指身体,而是感情。黑猫死了,痛苦也是当然的。



高路木歪过头。



“难道说,你想死?”



“怎么说呢,感觉不想啊。”



不过,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说不定其实是想死。感觉来之前把会长交给黑焦也有这个原因。



“我冲出来是想胡闹的,不过也不是特别喜欢战斗。就算破坏什么东西,心情也不会痛快,这我还是知道的。”



“果然你是想死吧。”



“有可能。”



“没错,就是想死。放心吧,我来杀了你。”



干嘛啊,用这么温柔的声音,不是让人想哭吗。



由于刚才命中,平稳方的射击士更加起劲,开始不断攻击。白猫倒是觉得躲不躲都无所谓,她只是凭感觉接近高路木,然后恰好躲开了射击。



“不过,我有点讨厌你。”



“为什么?”



“上次输给你了。”



“你希望再打一次?”



“倒也不是。”



白猫不讨厌败北,因为她喜欢强大的人。不过,如果那时没有输,三色猫帝国可能一直都是白猫一个人的东西。野猫就不用那么努力,今天可能也不会死。



“你觉得能打赢我?”



“谁知道呢。不过想不到怎么输。”



白猫一点一点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大概很难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