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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你获得了成为架见崎住民的权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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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时间,香屋总是趴在课桌上度过。



直接趴下课桌太低,于是他在脸颊下垫上书包。



从初中起基本上就是这样,去年春天升高中时,他以适合当枕头为首要条件找到了合适的书包。



其实他并不会睡。虽然有点困,但附近有其他人就睡不着,只是觉得休息时间里与其独自一人挺直后背,不如装睡显得更自然。香屋步的朋友很少。在班上一个也没有。现在已经过了十月,事到如今他没有再交新朋友的打算。



枕在书包上闭起眼,周围的声音便听得很清楚。流行的手机游戏、昨晚的综艺节目、今早的新闻。声音有的响亮,有的低沉,有的粗重,有的纤细。但不可思议的是,所有声音听起来都没有区别。无论游戏的活动,还是政治家的丑闻,在这间教室里都裹着相同的包装。



其中,唯独一个声音有所不同。



——世创部这东西,你觉得真的存在?



那声音微弱、僵硬、带着杂音。



香屋微微睁开右眼。



斜前方坐着一名马尾辫少女,她对面站着的女孩是波波头,正把手机屏幕对着她。香屋看不清屏幕,但知道上面显示的内容。



世创部——正式来说,是世界和平创造部。它确实存在,但有种都市传说的味道。与响亮的名字相反,是个规模没多大的传言,只停留在本地人之间。



世创部会在某天没有预兆地给某人发送邮件,标题一律是“请您协助维护世界和平”,因此也有人称其为“请求邮件”。



至于邮件的正文,简单来说就是罗列收信人的恶行。比如收信人如何欺凌过某人,或者是恐吓的惯犯。所有犯罪行为都会被罗列,然后以“为了世界和平,请您改正自己的行为”一句话收尾。如果不听从邮件的内容——即不改过自新,就会遭遇不幸,这便是传言的全貌。



与普通的都市传说完全不同之处,在于降临的不幸很现实。比如印有恶行证据的传单在学校散布,或是不知从哪里暴露给老师或父母。过去甚至有过警察因世创部告发而行动的事例。社会性的制裁,比通常的诅咒对收信人造成更切身的恐惧。



在嘈杂的教室里,香屋集中注意力听着马尾辫和波波头的对话。但两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只能听到断续的词句。



不管怎么说,马尾辫和波波头两人都收到了以“请您协助维护世界和平”为题的邮件。香屋悄悄用一只眼睛窥探,能看到波波头的表情变得严厉,而马尾辫的脸色从香屋这里看不到。两人气氛险恶地说着什么。



不久,波波头微微抬高了声音,不高兴地说:



“这种东西,肯定是骗人的。”



——不,是真的。



香屋暗自在心中回答,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座城镇里有大量世界和平创造部的成员。那些年龄、性别各异的人,以及他们的联络网,就是世界和平创造部的全貌。但现在,有权限发送“请求邮件”的只有两名管理者,香屋就是其中之一。



没过多久,铃声响起,波波头返回自己的座位,马尾辫在课桌下握紧了手机。数学老师走进教室,香屋才终于从书包上抬起头。



在老师写板书的时间里,香屋小心翼翼地查看自己的手机。



世创部有自己的网站。未经装饰的首页上,孤零零地摆着一枚地球模样的图标。点击图标,会切换到输入页面。只要输入自己的名字和邮件地址,就能知道世创部是不是真的给自己发了邮件。



马尾辫和波波头好像各自在网站上输入了自己的邮箱。



这座城镇里没有欺凌。虽然不是彻底根绝,但出现后很快就会消失。



世界和平创造部在正常发挥作用。



*



回家的路上,香屋基本上会和秋穗栞一起。



两人没有事先约好,但先离开学校的人总会在确定的路线上逛一逛,而另一个人从后面追上。如果不在离学校两百米左右的便利店,就在商店街的书店,书店里也没有就在更前面的公园,大概就是这样。



今天——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香屋在商店街前的公园追上了秋穗。她坐在长凳正中间,一脸淡然地喝着橙味的芬达。



秋穗是个个子很矮的少女,如果不穿校服,怎么看也不像高中生。两人没有约好一起回家的原因有一半就是她的身高,另一半是香屋自己的身高。以高中生来说,香屋也属于矮个子那一类,和秋穗站在一起实在是太般配了。那模样岂止是初中生,简直像小学生情侣。如果只是看起来像倒无所谓,但如果因为这种事被同学津津乐道很麻烦,因此在学校两人会保持距离。



香屋没有出声,直接在秋穗身边坐下。她也没有打招呼,轻轻推了推眼镜开口。



“果然我还有疑问。”



不同于身高,她的声音低沉而成熟。实际上,除了外表,秋穗这名少女的一切都显得沉稳。无论面容还是不经意的举止,甚至连假日会穿略显孩子气的衣服以及整齐地剪成河童似的发型,都是以客观角度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打扮吧。没有自己显得成熟,在香屋来看也是成熟的资质之一。



她继续说:



“这次的邮件,是不是太早了?”



对香屋而言,秋穗是同一所学校里唯一能称为朋友的人。



而且她和香屋一样,是世界和平创造部的管理者之一。



“无视已经是足够阴险的欺凌了。而且只要她们改正态度,世创部就不会做什么,对谁都没有坏处。”



“用不着对我也说表面话。”



“这是真心话。”



如此断言后,香屋又补充了一句。因为糊弄秋穗的确没有意义。



“不过,我也觉得差不多该让世创部行动一下了。”



“哦?你是手握权力就忍不住想用的那种人?”



“不保持行动,传言很快就会消失。”



本来,世创部是为了自卫而生的产物,以最低的成本、最低的风险让对香屋他们不利的人变得安分。如今一封邮件就能让对方变老实,这与理想很接近,但遗憾的是成本很难说理想。



要让世创部正常运作,就必须在街上有协助者。香屋他们会去监视与自己无关的恶行,也是为了获得协助,多数协助者过去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必须不停帮助其他人,否则世创部就难以维持运作。也有因好奇而参加的成员,就算对他们也要适当给予成就感。



但秋穗显得不满。



“已经很安定了吧?现在这座城市里哪个中学生不知道世创部?我觉得放两三个月不管也没问题。”



“那接下来就要警惕自己人失控了。实际上好像确实出现了捏造冤罪的成员。”



既然使用并不固定的多数人监视,这种问题就在预料之中。就算伪造的恶行,只要依靠人数优势就能众口铄金。即便只是看谁有点不顺眼,只要用大批人监视总能抓到弱点。



“那,怎么做呢?”



“如果不是冤罪,就要确保有所行动。”



“哦哦,所以才发了邮件。”



这次的加害者是同班同学,要证明恶行属实很简单。



秋穗咕嘟一声喝了口芬达,然后皱起眉头。



“但是,这不算解决根本问题吧?”



“所以要建立自我净化机制。主要是将成员分组来互相监督吧,但做不好就会演变成内部斗争。”



“嗬,还真难办。”



“你来做嘛,这种事你比我擅长。”



“现在没法立刻动手,我还有游戏没通关。”



“这也和游戏一样啊。而且,和Toma一起创造的东西毁掉,不会不甘心吗?”



“我倒不在意。”



“所以说Biscuit派就是靠不住。”



世界和平创造部有三名创始人,香屋,秋穗,还有Toma。这个啰嗦的名字,是Toma起的。



三个人都是《Water与Biscuit的冒险》这部动画的忠实粉丝,但崇拜Water的香屋、Toma,与Biscuit派的秋穗之间意识上多少有些差异。香屋和Toma在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也会立刻较劲,比个高下,而秋穗则大多达观地做个旁观者。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三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在两年前,初三的时候结束了。



大概是对Toma的名字有了反应,说起来——秋穗找借口似地嘟囔一句,把手伸进书包侧面的口袋。



“这个,要怎么办?”



她拿出一枚信封,上面印着收件人,还有奇妙的圆形记号。和香屋收到的一样,是神秘“游戏”的邀请函。



——为表彰世界和平创造部的规划与运营。



既然邀请函以此为名目,就知道香屋和秋穗两人收到了同样的东西。但,这句话让人打冷颤。两人自认一直很小心,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既是创始人又是运营者。



秋穗翻过信封,寄信者的名字,是架见崎运营委员会。



“这个,应该是读作‘Kamisaki’吧?”



“估计是,不过在网上什么也搜不到。”



“会不会是假名字?”



“如果是,那对方隐瞒身份就有一定缘故。”



“嗯,确实。会不会是恶作剧?”



“有可能是至今收到世创部邮件的人联手坑我们。”



“那样的话做法是不是太夸张了?我们只要事情暴露被人包围,就要放弃了。”



“正因为夸张才可怕啊,有可能是只报复还不满足,况且集合的地方很奇怪。”



邀请函上写着要在十一月一日,星期日时去SkyHeights公寓。两人已经在网上确认过那栋公寓真实存在。只有香屋的信封里放了公寓钥匙,但不知道是不是真货。



“要是不明就里进了公寓,不就任凭对方摆布了吗,甚至有生命危险。让我们自己用钥匙开门也很奇怪。说不定打算声称我们非法入侵,进行正当防卫。”



“确实,别人住的公寓我可不想进去,总觉得不卫生。”



“话虽如此,又不能无视。对方知道我们的住处。就算邀请函是假的,也可能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来实施真正的计划。”



“那实在是想多了吧。”



“是不是想多了,谁能证明?”



香屋步以胆小鬼自居。别说是被不认识的人搭话,就连和陌生人擦肩而过,都让他恐惧。从招牌下走过时害怕被砸到。过马路时会看右看左,然后再次看右边,但最后没有再朝左看的理由他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要看多久才能安心。



“我啊,从建立世创部的时候起,每天都害怕会遭人报复。”



“这是能挺胸抬头说的话吗?”



“胆小是我的骄傲。”



毕竟香屋不想死,也怕疼,那么就不需要勇气。



秋穗喝光了芬达,把空罐扔进长凳旁的垃圾桶。



“那,邀请函怎么处理?”



“当然要参加啊。”



“可以听听你的理由吗?”



“放着不管更让人害怕。而且——”



香屋想起Toma最后一封邮件里的照片。上面的信封毫无疑问和两人收到的邀请函相同。信封上同样画着扭歪的椭圆形记号,里面是几条斜线。



“而且?”



秋穗追问。



“合计起来,我对那家伙是输多赢少,这么下去果然不甘心。”



这种事其实无所谓。Toma什么都做得到。但香屋并不会觉得不甘心,他只是一直在意Toma最后发来的邮件内容。



——我好像终于能找到活着的意义了。



这算什么意思啊。如果那封邮件不是骗人,香屋就想知道后续的内容。



秋穗无语地笑了。



“那,我们就一边怕得发抖,一边做好过剩的准备吧。”



“胆小鬼做准备时,没有过剩这个概念。”



离定好的日期,还有十天左右。



决定了该做的事,多少能缓解恐惧。



*



不久,太阳落山,两人从公园的长凳上站起身。



回家的路上,秋穗多数时候都走在先于香屋一步的位置。明明身材很矮,那挺直后背的样子却像只强大的野兽,毫无怯意地巡视自己的地盘。



注视着她的后脑勺,香屋便稍稍感到安心。尽管忘不掉那封明显可疑的邀请函,还有其他各种事情,但至少压抑的心情有所排解。



秋穗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说:



“那封邀请函。”



“嗯?”



“如果Toma在,肯定会开开心心去参加吧。”



“毕竟那家伙喜欢游戏。”



或者说,Toma喜欢的应该是可以全力考验自身实力的地方。Toma什么都做得到,无论尝试做什么,都很快能得心应手,但或许正因为这样,每天才会显得有些无聊。



秋穗转过头,小声笑了。



“不是。我是说你。”



“我?”



“如果Toma在,就算收到奇怪的邀请函,你也能乐在其中吧。”



是吗?不好说。



Toma在的时候,香屋也一样胆小,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遇到这类麻烦,感觉我会一股脑推给Toma。”



“但Toma无疑会拖你下水,而你也肯定不会拒绝。”



秋穗想说的意思,香屋不太明白。Toma已经不在了,这些假设没有意义。



“所以呢?”



香屋简短地询问。



“没什么。”



秋穗也简短地回答。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着。如果在平时,她的沉默没什么可在意,但今天香屋觉得有点不痛快。简直像段落的末尾忘记敲上句号,然后再也无人过问。



被信号灯拦住,两人停下脚步。



秋穗改变了话题。



“遇到晚霞,总觉得有点为难。”



香屋也没有心情勉强继续谈论Toma,他不经意抬起头,仰望天上的晚霞。



“确实,看不清东西让人难受。”



所以,他讨厌黄昏,更讨厌黑夜,真希望无论什么时候四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怎样,未知的事情让他恐惧。



秋穗笔直盯着红色的信号灯。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有人觉得晚霞漂亮,不是很奇怪吗?”



“是吗?我觉得挺漂亮的。”



虽然香屋不喜欢四周模糊不清,但如果是晚霞的照片,就能坦率地觉得漂亮。他喜欢晚霞的色彩。



“但是,不觉得有点悲伤吗。悲伤的东西看起来漂亮,我不是很舒服。”



香屋没有回答。



老实说,看到晚霞会悲伤,这种心情他不是很理解,也不会把天空的颜色和感情联系到一起。在气候宜人的时节,晴天让他心情愉快,但原因与其说是天空如何如何,不如说是他想到当天能过得舒适一些。



秋穗转过身,背对着夕阳,在阴影中用难以分辨的表情微笑。



“Toma这个人,就像晚霞一样。”



“或许吧。”



香屋含糊地应了一声。对他而言,与Toma相称的是盛夏通透的蓝天。那个人的脑中,曾描绘莱特飞行器划过的天空。



秋穗背后的信号灯变绿了。先是香屋迈开脚步,而秋穗迟了一步,于是,两人肩并着肩。



秋穗栞是名不可思议的少女。



若不是和香屋独处,她的举止会更加明快,完美地扮演普通意义上的好学生,朋友也很多。不,或许那甚至不是演技,只是原本就具备的侧面之一。



想必,无论邀请函,还是世界和平创造部,秋穗都没必要陪着香屋。会做这些事,都是香屋为了尽可能安稳度日,而秋穗完全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保证自己的安稳——巧妙,又不必劳心劳力。



因此,香屋偶尔会担心会不会把她牵扯进了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他不会说出口——曾有一次和秋穗说过,结果被骂得很惨,于是不再提起,但他内心还是很在意。



走过人行横道时,秋穗说:



“就算是我,也觉得晚霞很漂亮。”



“哦。”



“所以,才会为难。”



“不懂你的意思。”



“我就知道。毕竟你是Water派。”



香屋朝秋穗的脸看去,可她加快脚步,再一次走到先于香屋一步的位置,结果还是没能看清她的表情。



Water派还是Biscuit派。对于香屋和秋穗,还有Toma来说,是个重要的话题。



曾经只有一次,香屋对秋穗说起自己对她的歉疚时也是如此。香屋问:对你来说,是不是与世界和平创造部保持距离比较好。



那时,秋穗的反应不同寻常。她立刻露出了烦躁——更准确来说是轻蔑的视线,看着香屋。



——Water对Biscuit,会说这种话吗?



不会。但,香屋不知道为什么。



“Biscuit的表达方式,有时非常难懂。”



朝着秋穗矮矮的背影,香屋低喃道。



*



电视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是很特别的作品。按世间的评价,主要是在负面意义上很特别。



首先面向的观众让人搞不懂。这部动画按小学生回家的时间在傍晚播送,但明显没打算讲述能让小孩子欢呼雀跃的故事。



设定很简单。曾做过治安官(sheriff)的主角Water,还有他的搭档,少女Biscuit在沙漠行星旅行,两人在旅途中遭遇种种困难。如果只是这样还很像标准的儿童动画。但作品中描绘的困难太过现实,完全没有儿童作品的天真。在某个国家,因传染病被隔离的儿童每天活在死亡的阴影下,但更令他们恐惧的却是孤独;在另一个国家,因收容难民问题发生了暴动。



而Water和Biscuit并没有解决所有问题。能做到的事情就能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哪怕对手是彻底的恶党,主角也未必胜利。Water是很强的枪手,但他独自也只能对付两三个人,如果被大群人包围就只能夹着尾巴逃命。最后迎来幸福结局的故事竟然只有半数出头。登场人物们毫不顾虑地说着难懂的台词,有好几集甚至完全没有打斗场景。



因此,收视率自然不乐观。第一集最高,随后稳步下降。据说因电视台的指示,原本预定二十六集的播送内容减少了两集。拜此所赐,原本就难懂的内容在最后几集变得更难懂,据说结局一集的收视率在同期播送的动画里创下了最低记录。



因此,一般来说《Water与Biscuit的冒险》被看作失败品。从商业角度来看完全没错,香屋步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但。



对他而言,这部作品在完全不同的意义上是特别的。小时被父母带到CD出租店,他看也不看那些著名的儿童动画,而是蹲到架子角落,抓住放在最下层的那部作品。香屋确信,在那一瞬间,自己的生存方式就已经确定了。



在部分狂热粉丝来看,《Water与Biscuit的冒险》这部作品无疑令人感极至深。就算在悲剧中,也会有并非悲伤的感情让观众流泪。其中传递的并不只是残酷,还有切身、温柔而炽烈的信息。



——活下去。



这是Water反复说的一句话。



战斗,然后活下去;逃走也要活下去;惨败也要活下去。活着不可能万事如意,就算英雄也并非无所不能。现实很艰难,有时甚至匍匐在地、痛苦得要死;有时朋友决裂,爱很无力,努力也未必有回报。就算这样,还是要活下去。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也在作品中反复被人提起。



每次,Water都会用同样的话回答。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作品中所有的死者,都无法接受自身的死亡。为母亲复仇而丧命的少年低喃着“为了母亲我必须活下去”,然后死了。在贫民街出生长大,为富贵而奔命的青年叫喊着“我还没吃过一顿饱饭”,然后死了。明知没有希望还是勇敢面对恶徒的治安官哭着说“唉,要是逃走就好了”,然后死了。这部动画没有一次将死亡美化,只有被留下的人们的泪水很美。



过了很久,香屋才知道负责导演和剧本的人物曾失去还在上初中的儿子,而他并没有因此改变对作品的评价,只是淡然地理解了。Water口中的“活下去”,听起来与其说是大人俯视孩子的忠告,不如说是从黑暗的深坑底部仰望天空时低声道出的恳愿。



香屋步还不知道自己不能死的理由。



所以,他决定,在知道以前绝对要活下去。



2



无论拼命查了多久,都没找到关于“架见崎运营委员会”的情报。



香屋甚至随便编了个理由让世创部行动,但基本上没什么成果,还被秋穗说“要是有自净功能,第一个被净化的就是你”。



费了好大力气,查到的也只是那栋公寓指定房间的物主——泉妻宗一,从六年前公寓建成以来就没有变过。这个人的头衔是现代音乐家,好像在为影像作品的音乐作曲。



世创部没有给泉妻发过邮件。因为发过邮件的地址都有记录,这点不会有错。虽然有改姓的可能,但只用名字检索也没有找到。泉妻未婚,身边也没有亲属,找不到他和世创部的联系,而如果再考虑朋友和恋人的可能性,就没完没了了。



“去见泉妻先生吧。”



放学回家的路上,香屋步说道。身边的秋穗歪了歪头。



十月三十日,星期五。离邀请函指定的日期还有两天。



“什么时候?”



“就现在。”



“要是晚饭时间还没回到家,妈妈会不高兴的。”



“那可不好,现在马上去车站的话,就能赶上十五分钟以后出发的那班车。”



“父亲也莫名其妙会刨根问底。倒不是不想告诉他,可要是被问到就不想回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有点逆反心理吧?而且拖到明天再去就是指定日期的前一天,目的太明显了让人不爽。”



“对了,妈妈愿意让我叫她‘妈妈’,可父亲不喜欢我用‘爸爸’叫他,真希望他们统一一下。”



秋穗反应冷淡是常事。



到两年前为止,香屋和Toma老是为一些小事较劲,每到那时,他们必定会拉拢秋穗。但她基本上不会偏向哪一方,于是两人便会想办法收买。



这个习惯,直到Toma已经消失的现在仍然持续着。



“‘旅人’家限期销售的蒙布朗蛋糕,怎么样?”



(译注:日本西点店,原文为“エトランゼ(étranger)”,法语外来词。)



“可以改成有那个蛋糕的套餐吗?”



“多少钱来着?”



“八百五十日元。”



“没问题。”



事情就这么定了。



*



指定的公寓位于邻县。



坐上电车的香屋一边用音乐播放器听《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主题曲,一边望着窗外。



途中,电车在海边开了大概十分钟。太阳就快落山,泛起薄云的蓝天上,只有卧在地平线附近的云闪着淡黄色光芒。或许是离得太远,云看起来几乎没有在移动。



旁边的秋穗先是用手机看了一会儿漫画,很快就坐着打起瞌睡。真有点羡慕她的从容。



终于,电车到站了。香屋晃醒秋穗,走下站台。车站还不小。或许是再开发的势头正旺,车站正面在进行大规模施工。



穿过检票口,太阳已经垂得很低,染上阴影的建筑仿佛一团巨大的影子。陌生的街道令人害怕。“这种车站的站前都没什么区别啊,全是类似的连锁店。”身边的秋穗不起劲地嘀咕。



两人沿着手机地图走。



过了桥,沿河边的路前进,就来到住宅区。眼前排着几栋造型相似的民宅,再往前能看到几座公寓,其中之一就是两人的目的地。公寓有七层,并不算大。



铺着瓷砖的入口还满宽敞,显得富裕,估计这里并不用来出租,而是分户销售的家庭公寓。香屋首先确认信箱。指定的房间在顶楼,七〇一号室,但那一间的信箱上没有名牌。



秋穗看向装着自动锁的门,简短地问:



“钥匙呢?”



“我带着。不过先从这边开始。”



香屋站在内线电话前,虽然想过用手遮住摄像头,但对方连两人的地址都知道,遮了也没多大意义。按下按钮,便响起拖长的门铃声。没有回应。



“人不在吗。”



“有可能。”



香屋又按了两次,但还是没有反应。



“怎么办?”



“到房门前看一下。如果真的没人,就随便在屋子里翻翻。你也一起来,在电梯口放哨。”



“难不成你很怕?”



“那当然。”



香屋自称胆小鬼。无论看到落日还是迎来朝阳,都能让他感到不安。随着恐惧激化,行动也会变得大胆,正所谓穷鼠啮狸。



与其等后天再回应可疑的邀请,不如现在折腾一下。继续胆战心惊地过两天太痛苦了,所以我才想赶快得到答案吧——如此冷淡地观察自己,恐怕也是一种逃避。



香屋把钥匙插进内线电话旁边的锁孔。他也考虑过邀请函完全是骗人的可能性,但钥匙对上了,随着机械声,门锁被打开。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