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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呜啊……!」



我夹!枇杷的筷子前端在空中锁定住变态的手,全力横扫而过,紧接着瞄准变态的大拇指袭击而去。



吃我这招!使用筷子的禁忌之一:握住筷子!她将并拢的两根筷子尖端全力戳过去,手劲相当扎实。变态按着被刺中的右手呻吟,背靠着墙。



枇杷当然不会手下留情,果断地刺向变态的脸。使用筷子的禁忌之二:用筷子插东西!不过很可惜,变态在千钧一发之际逃掉了,筷子尖端刺中了墙壁。接着,枇杷改让左右两手各握一根筷子,咔!咔!咔!地紧追在后。变态拼命扭动身体想躲开筷子的攻击,但今晚的枇杷正处于奖励关卡状态,她以一介失业者而言算得上灵活的身手穷追不舍。这时,左手的筷子掠过变态的太阳穴附近,使得他的假发滑落到肩上。枇杷举起右手的筷子,在变态眼前几公分处停下动作。右眼还是左眼?使用筷子的禁忌之三:举筷不定——!我可不是在跟你玩喔!我真的会戳下去的,你这混帐!虽然枇杷没有说出口,但在极近距离下狠狠瞪着对方的眼神似乎有传达出她的决心。



「……我投降……!」



变态顶着滑落的假发,一屁股瘫坐在地,对枇杷举起双手。



披散在脸颊上的人工毛发掉了下来。见到那家伙的庐山真面目后,枇杷不禁倒抽一口气,放声大喊:



「ㄇ——『昴』?」



变态,不对,昴不停点头,接着他居然——



「你是……锦户小姐吧,是『枇杷』对吧。那个……你好。」



我的个人资料完全曝光了。



***



去年的八月十七日。



朝野什么都没跟枇杷说,就一个人离开了。



听说她倒在伊豆海边,被住在当地的女生发现——枇杷是在守灵时听到这件事的,也就是收到简讯的隔天晚上。



『我们的女儿清濑朝野,于8月17日去世了,谨以此形式通知手机通讯录上的各位朋友。很抱歉这么晚才联络大家,守灵及告别式的时间、地址——』



谈论着朝野死因的,大概是她的大学朋友吧。



每个人都涨红了脸嚎啕大哭。枇杷很想向他们确认:「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但他们不认识自己,所以枇杷终究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一个人走向殡仪馆入口。落日笼罩的紫色天空下,从四处装饰的花散发出浓郁甜美的香气。



听说是一个人游泳不小心溺水的——一名中年女性如此窃窃私语,大概是清濑家的亲戚吧。她正觉得奇怪,又听到另一群差不多年纪的人在擦身而过时说道:「真可怜,听说是生病。脑子先天有缺陷,她自己隐约也察觉到了吧。」



枇杷从没听说朝野生病的事,所以那绝对是搞错了。再说,患有那种危险疾病的人怎么可能十几年都在打网球。朝野从小就很认真练球,高中时代还留下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所以,病死的说法不在考虑范围内——可是,伊豆,大海。不可能,绝不可能。



十项全能的朝野唯一的弱点就是游泳,她绝对不会靠近海边或是游泳池。之前网球社集训只不过是住宿地点位在河口湖畔附近,就让她害怕厌恶得直说「湖畔?怎么办?我不要!」。她本来就很讨厌所有近水的地方,枇杷认为她是真的很害怕。



那样的朝野有可能专程跑去伊豆的海边吗?枇杷完全无法想像她那么做的理由。朝野甚至没有一个人去旅行过。就算她一时心血来潮踏上初次的个人之旅,也没有理由选择去伊豆。枇杷既没听说伊豆有她认识的人,也没听她说过想去那里,更别说一个人下去海里游泳了。就算她的死因是不幸被海浪卷走,她会倒在海边的理由仍是无解。毕竟朝野绝对不是那种会在沙滩上悠闲漫步的人。



朝野守灵当天,枇杷穿的是面试套装。



因为母亲的丧服尺寸太小了,她穿不下。反正套装是黑色的,跟制服的感觉差不多,她觉得应该没问题。



守灵在某个听都没听过的埼玉郊外市镇举行,搭电车单程就要一个小时以上。



看到殡仪馆门口的牌子上以大字写着「清濑朝野仪」的那一刹那,枇杷震惊得无法呼吸,心想早知道就不要穿这样来了。



比想像中更为现实。全都是真的。



朝野躺在棺材里,全身围绕在五彩缤纷的花朵中。脸上化着漂亮的妆,头发梳理整齐,怎么看都像是在沉睡而已。上了淡玫瑰色腮红的脸庞没有任何伤痕,表情也非常平静,但是她并不是在睡觉。



这已经不是朝野了。



只是一具尸体。过去曾是朝野的沉默肉块,正一分一秒地逐渐腐朽,早已失去生命。



枇杷靠上前,慢慢探头往棺木里看。真的,这不是朝野。明白这一点之后,她顿时感到血液沸腾。(啊啊……)好想对她说点什么,(为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会变成这样……)枇杷脑中没有任何话语。(为什么……)头脑发麻,思绪停止。(骗人……)动弹不得。(……)被解剖过了吗?脑子被拿出来了吗?(……)可是从旁观察完全看不出来,也不像溺毙的样子。



然而,无论如何,朝野都已经不在了。到处都找不到她,再也见不到她。那个朝野,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个孩子、那个她,你——居然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角落,就这么消失了。



(……)



毫无真实感。



枇杷甚至不晓得该怀抱什么样的感情才好,怔愣在那里。自从收到简讯以为是整人游戏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动弹。一切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就像骗人的一样。她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希望可以当作不曾发生过,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继续活在朝野不存在的世界里。到底该如何是好?她真的完全没有概念。



清濑家的叔叔阿姨看起来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但是并没有哭。



「枇杷,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跑一趟。谢谢你一直跟朝野这么要好,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呢。」



他们特意过来温柔地向枇杷搭话。



枇杷问不出口,朝野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离叔叔、阿姨忙着招呼别人的地方有段距离之处,朝野的妹妹夕香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并排的折叠椅角落座位,一条手帕掉在脚边。枇杷心想,她也不能问夕香。



如果开口问他们原因,身为局外人的自己将一脚踩进沉浸于悲伤中的家属心里,是非常自私的行为。现在她不能将自己的感情强加于人,比起朝野家人的心情,她是如此微不足道。枇杷将疑问吞回肚子里,捡起掉落的手帕递给夕香。



还是高中生的夕香一脸苍白,但和叔叔、阿姨一样没有哭。原本学芭蕾的她,后来改跳Hip-hop,还把头发烫成了蓬松的爆炸头,不过为了避免太显眼,她现在将头发整齐地编起,耳朵上的耳环也全都拿掉了。



看到枇杷的脸,她微微扬起上唇嘴角,低声说了句:「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只见她竖起了食指向空中转动着,应该是指现在播放的曲子。枇杷也有同感,因此以同样的手势轻轻点头回应「对啊」。



会场一直重复播放着*《年轻人们》这首歌。就曲调而言,这或许是在年轻人的葬礼上常用的曲子吧。但这首歌实在一点都不适合朝野。歌词听上去也满不合时宜的,说什么「然而——为什么——」「还要继续奋斗下去——」之类的,简直是对合眼躺在花床上、再也无法开口的朝野补了最后一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状况根本没有「希望」了。(编注:演唱团体The Broadside Four为日剧《年轻人们》所唱的同名曲,内容是勉励年轻人努力向上。)



「你果然也这么想。要不要去拜托他们换首好一点的曲子?这也算是为了姊姊。」



「对啊,这首歌未免也太……该说不适合呢,还是——」



「一直这样反覆聆听,感觉愈来愈郁闷了,搞不好会发疯。」



「……你最近吃得下饭吗?还好吧?」



「谢谢,我没事。亲戚的阿姨们拿了一堆东西过来要我吃这吃那的,我跟妈妈他们一起拼命吃了很多。枇杷才是,脸色好糟喔。那边的房间有准备吃的,你去吃一点吧。好像有海苔卷。」



「嗯,那我去拿一些,然后今晚就直接回去了,毕竟明天还得早起。」



「你明天也会来吗?」



「嗯,我会来。」



枇杷和夕香握手如此约定。而隔天枇杷也确实依约出席了告别式。



体型相近的嫂嫂——之后被称为樱桃的人——听说了这件事,晚上特地把丧服和鞋子送到家里来,让枇杷穿去参加告别式。枇杷还向母亲借了珍珠项链和包包。一看到那套面试套装,就会令她联想到守灵的种种,每次在衣架上瞥见挂着的套装,她的胸口就会感受到与看见门前牌子时一样,使人喘不过气来的郁闷感。自此之后,枇杷再也没穿上那套衣服。



殡仪馆内流泄出女声演唱的西洋歌曲,以钢琴和弦乐的优美旋律伴奏。出棺前,站在亲属席稍微外侧一点的夕香悄悄靠了过来,对枇杷说:「我请他们换了音乐。」



「昨天啊,我半夜跟堂兄弟姊妹们开车回家一趟,去姊姊房间找了张不错的CD带来请他们放。比守灵的时候好多了吧?」



「嗯,我觉得好多了。干得好,夕香,这很有朝野的风格。」



「啊——太好了……啊,这个,是我在找CD的时候发现的。」



夕香从制服口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枇杷。



「看看里面。」



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张朝野的照片,是贴在履历表上的尺寸。她穿着面试套装,化着淡妆,头发扎成一束,露出端庄清秀的微笑。



「啊……」



枇杷之所以忍不住叫出声,是因为那张相片里的朝野眉心有个黑点。



但那不是为了遮住『肉』字而自己画上的愚蠢黑圆点,而是被针刺出来的小洞。看着就让人觉得痛,枇杷用指尖轻抚过那边。还好吧?痛不痛啊?很痛苦吗?会不会很难受?



「这个跟小纸条和优待券那些东西一起被随便钉在姊姊房里的软木板上。连自己的脸都毫不在乎地刺下去,该说很像她的作风吗……我想这大概是姊姊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倩影。」



「这样啊……嗯,我想也是。」



这也是留在枇杷记忆里的朝野,最后的身影。图钉的痕迹和那天黑印记的位置惊人地吻合。



那天在家庭餐厅里嬉闹欢笑,竟然是枇杷最后一次见到朝野。



她想都没想过,朝野会就这么消失。



「遗照在爸爸的强力推荐下,使用了成人式的相片。不过要是有底片或档案,这张求职照也很不错呢。那张妆太浓了啦,而且和服还是黑色加银色的,看起来就很艳丽,有种演歌歌手的感觉。」



「她那样像演歌歌手的话,我不就……怎么说呢,就是幼虫了吗?毒蛾之类的。」



「枇杷超可爱的好不好,成人式穿的和服还是清新的黄绿色。这张照片是用剩的求职照,是她特地到据说技术很好、想当女主播的人都会光顾的知名相馆拍的。」



「搞什么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相馆的事……那家伙是怎样?明明满不在乎地说『求职不过是一种形式嘛~嘿嘿』,结果实际上却很拼嘛。」



「哈哈,姊姊就是这种人,很爱面子。这个,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你收下?」



「要给我吗?」



嗯,夕香点点头。



「我希望你能带在身边。」



才这么说完,夕香的眼眶突然无预警地涌出大量泪水。她的表情没变,也没有发出泣声,有如呼吸般自然。



枇杷从包包里拿出皮夹,将收下的照片珍重地放进夹层。她不打算装饰起来,而是要一直带在身边,她要跟朝野永远在一起。这是她表达自己心意的方式。



「谢谢——」



夕香眼泪也不擦,便漂亮地一个转身扬起裙摆,跑回父母亲身旁。姊妹俩长相不太相似,但跑步的姿势却一模一样。



这时,枇杷忽然注意到有个男子正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个身材高瘦,眼皮厚重得看起来睡眼惺忪,给人朴素印象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伫立在不远处直盯着枇杷看,还心浮气躁地朝夕香跑走的背影瞥了好几眼。



枇杷心想,那人是谁啊?



一群同龄的男女团体从神秘男子和枇杷之间穿过。她听到其中一人冷淡地低语:「那是昴吗?」神秘男子吓得肩膀抖了一下,随即垂下头安静地转身离去。那群人露骨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窃窃私语。「他来干嘛?」「亏他还敢来。」



「真不想让他见到朝野。」



至此,枇杷大致理解了。



刚才那个人就是昴。



朝野曾屡次提议「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一起吃个饭嘛」、「我想让你见见昴」,但因为枇杷从未答应,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本人。



(……他有来丧礼啊,就算两人最后没有复合……)



她下意识地想追上逃也似地快步离去的黑西装背影。



(话说……根本、根本就是你造成……!)



差点冲上前的枇杷突然停住,因为脚下的高跟鞋尺寸有点小,压迫着脚趾,阵阵发疼。



可是,还好有停下来,幸好她有停下来。想到这里,枇杷没来由地握紧颤抖的拳头。追上去之后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她到底想冲着昴的背影说什么话呢?



都是你伤害朝野,所以朝野才会——之类的?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枇杷打着寒颤,呆站在原地。不能这么想,绝对不能照着这个思路钻牛角尖,不要深究这件事。她坚决地告诉自己,不要那样想,不要那样想。她不愿意那么想。



自己并不晓得朝野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因为不清楚,所以不能随意猜测。八月十七日,清濑朝野一个人倒在伊豆的海边。



这就是她所知道的全部,可以想的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从那里偏离,否则就会开始胡乱思考自己根本不愿去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