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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吾子滨的人鱼传说(1 / 2)



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异味,是一种像是蔬菜腐烂的臭味。我脱掉上衣和袜子丢进洗衣机,去到客厅一看,见到妈妈拿折起的坐垫当枕头睡在那里。茶几上满是落花生的壳,自打翻的茶杯倒出来的日式烧酒流满整桌,从桌缘一滴滴往下滴。客厅的电灯四周有着小小的飞蛾飞来飞去,开着没关的电视播映着新闻节目。



我拿抹布擦拭茶几,榻榻米浸湿的部分则拿揉成一团的厨房纸巾一再拍打。我在厨房与客厅之间来来去去时,妈妈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桌上沾黏的污渍让我觉得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擦到一半就放弃了。



打开冰箱一看,里头有变黑的大白菜、来不及吃的萝卜、保存期限过了足足一周的鸡蛋,还有袋子打开没封起的豆芽菜。我用平底锅把冻得硬邦邦的猪肉解冻,同时切起蔬菜时,妈妈才总算醒过来,从客厅用酒嗓说了声:「给我水。」



我倒一杯冰水端去给妈妈,她起身一口气喝完之后,只说一句「不好意思」又再度倒下睡着了。



我吃完晚餐,正在洗碗盘时,妈妈走进厨房来。她站在我身旁,并未帮忙洗碗盘,只是以惺忪的睡眼一直看着我的侧脸。然后,她花了三十秒才总算注意到自己儿子身上发生的变化。



「哎呀,你脸上……」



「嗯。」我回答。「今天早上醒来一看就不见了。」



妈妈把脸凑过来,仔细端详我的脸,多半是怀疑我动了化妆之类的手脚吧。



她仔细观察一遍后,开心地拍拍我的背说:



「那不是很好吗?以前那些治疗的成果出来了,不枉你跑了这么多家医院。」我心想,别说傻话了,这可不像青春痘或雀斑啊。明明每位医师都一脸复杂的表情,委婉地说我只能妥协,和这个胎记一辈子相处下去。他们甚至还说,即使移植健全的皮肤,同个部位再度冒出胎记的可能性也很高。这样的胎记在一夜之间治好了,妈妈却说是「治疗的成果出来了」吗?



「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我最后一次去皮肤科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吧?」



「是啦,的确很不可思议。而且,即使真的是治疗的成果显现,但如果是慢慢痊愈还可以理解,一夜之间就治好实在太不合常理,只能说是奇迹。」



妈妈喝一口茶杯里的酒,抓起三粒落花生扔进嘴里。



「可是啊,阳介,胎记都消失了,你就干脆忘记有过这么一回事吧。人遇到过度的幸运时,最好的方法是不要打草惊蛇。就是因为硬要把事情闹大、想要查明原因,才会白白糟蹋这般幸运。这种时候只要摆出一脸『这点幸运没什么了不起』的表情就好。」



我心想妈妈这番话有道理,但这种说法只在无法确定幸运的原因时才能成立,而我的幸运有着明确的原因。



「你就乖乖为这件事高兴吧,不可以害怕空欢喜一场之后会很沮丧。背起沮丧的风险去空欢喜,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我不回答,指了指妈妈手上的茶杯。「你不是说从七月起要戒酒吗?」



「这是热开水。」妈妈撒了个明显的谎。「只是热开水。」



我抢过茶杯,一口气喝干。喉咙发烫,一股酸臭的芋头味道在胃里扩散,让我觉得有点想吐。这种东西到底哪里好喝?



「你这个坏孩子。」妈妈边说,边再度把烧酒倒进我还给她的茶杯里。



「这只是热开水。」我装蒜地这么说。



我在被窝里躺下,闭上眼睛,但眼睑下频频闪现几小时前发生的事,让我觉得自己多半睡不着。我来到客厅,从放在柜子第二层的一整条烟里抽出一包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关掉灯,点着烟。为了不让烟弥漫在房里,我拉开纱窗,探头到窗外,闻到一股潮湿土壤的气味。



初鹿野的脸烙印在我眼底,挥之不去。她脸上有着很大的胎记,一片与原本我脸上的胎记一模一样的蓝紫色胎记。



我先不去想她脸上是如何出现那块胎记,毕竟那说不定是自然发生的,也说不定不是。虽然我并非完全不知情……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不是我现在就想得出答案。现在我该想的是,因为某种理由出现在她脸上的胎记,带给她什么样的影响。



初鹿野在那个公园里试图自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导致她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真的是那片胎记吗?她是因为感叹自身容貌衰退,才会想上吊自杀?



即使说得保守点,仍然可以说初鹿野是全镇最美的女生。每个人都崇拜她,每个人都嫉妒她,每个人都羡慕她。她对此应该颇有自觉,绝对不是个看不懂别人的细微感情变化的女生。她的美貌突出得足以扭曲「美貌」这个词的定义,对此她不可能不知道。



这样的美貌受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完全无法想像。若说过去长在我脸上的胎记像是旧榻榻米上的污渍,那么她的胎记就像是纯白礼服上的污渍。即使污渍本身的颜色与大小都一样,意义仍然不同,后者所造成的精神损害远非前者能相比。即使初鹿野因为胎记而对自己的未来悲观,也是在所难免。



但同时,我又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不对劲。初鹿野真的会为了这点事情而动起自杀的念头吗?美貌只不过是她的魅力之一。从我刚认识她的那时候起,她就拥有不像国小生的敏锐洞察力。她的发言富含机智,学力很高,运动神经也很出色。她读过很多书,还精通连爸妈都不知道的古老乐曲。即使说得保守点,她丰富的感性应该在我的二十倍之上。



这样的她,会只因为美貌受损这样的理由就想自杀吗?



我心想,明天放学后去见初鹿野一面吧。不管我要思考什么问题,都欠缺太多材料。先实际见一面,听听她怎么说,弄清楚一切之后,再决定今后的方针。



尽管十分不安,但决定要去见初鹿野之后,我发现自己颇为兴奋。无论形式为何,接下来我又能再度参与她的人生。在国小毕业的那一天,我本来以为只要分隔两地,很快就能忘记初鹿野,但实际分开后,这三年来我对她的思念不减反增。



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来临。



我捻熄香烟,来到客厅将烟蒂丢进烟灰缸,然后在梳妆台前跪坐下来,看着这张不再有胎记的脸。



什么都没有的人有着唯一一个优势,那就是没有任何失去了会烦恼的事物。只要拥有一个重要的事物,人就会一直受到害怕失去这项事物的恐惧所折磨。



证据就是我现在感到害怕,害怕胎记回到脸上,害怕自己回到原本惨澹的生活。



*



隔天早上,我来到一年三班的教室前忽然停下脚步。



我从以前就很害怕打开教室门的那一瞬间,随着年纪渐渐增加,这种倾向也越来越明显。



有些事情会在一夜之间完全改变,而打开门的瞬间,就会揭晓这种改变。例如昨天还很祥和的气氛,今天就变得剑拔弩张;昨天还是班上核心人物的学生,今天却受到排挤;昨天还很和善的朋友,今天却设计想陷害我……总而言之,一件事直到昨天都没变,不代表今天也不会改变,所以每当我早上站在一扇门前,都觉得自己像在掀开海边的石头,底下可能出现宝石般漂亮的贝壳,也可能爬满恶心的海蟑螂。



我小小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教室的门。虽然没看见千草,但永泂一看到我就朝我招手。我点点头,先把书包挂到自己的桌旁再走向他。



永泂和包括他在内的三男两女集团谈笑着,看来他是想帮我打进这个圏子。我知道他这种行为是出自善意,而且对于处在我这种立场的人来说,最需要的也就是这样的场合,但我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厌烦,因为我不喜欢像这样很多人一起谈天。



「你是深町同学,对吧?」问话的是女生中个子很高、五官深邃的那位。「你的伤已经好了吗?看你好像住院很久。」



「已经完全没事了。」我回答。「到六月底时,伤势几乎都治好了,我是在等期末考结束。」



五人一同大笑,永泂朝我胸口轻轻一顶,说:「真有你的。」



「我们正在讨论试胆的事。」说这话的是个短头发、皮肤有点黑,一副棒球校队模样的男生。「你有没有听说过山脚下那个废墟的传闻?」



「啊啊,不就是有个红色房间的废墟吗?」



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五个人都不笑了。



我心中暗自紧张,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



「红色的房间?」永泂问。



「对,废墟深处有个红色的房间。」



「我第一次听说。」说话的女生和先前那个女生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个子娇小,五官柔和,眼镜下的双眼闪闪发光。「那是什么?」



「也没什么好玩的,只是角落有个用喷漆喷成红色的房间。在光线太暗的地方看到会有点吓一跳,但就只是个红色的房间而已。」



「你还真清楚。」短发男生这么说。「你该不会进去过吧?」



刹那间我有所迟疑,但还是坦白回答:「嗯,我国中的时候朋友带我去过。」



「我想听你说得详细点。」戴眼镜的女生说。



「那个房间正中央有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假人。」我的舌头慢慢变得灵活起来。或许是多亏胎记消失,我和往常不一样,能够自然地跟上谈话。「不知是谁会定期帮她换衣服,有些日子是穿一高的制服,有时候又换成泳装。」



短发男生双手一拍。「这不是很有意思吗?我突然想去了。」



「还不只是这样。」看到他们五人的反应,我又更进一步说道:「旁边的房间里有一张很旧但还算干净的床,床的四周丢着各种刚用过没多久的东西。」



听我这么说,三个男生发出欢呼,戴眼镜的女生则皱起眉头,但也不像是完全无法接受的样子。



只有高个子的女生似乎听不懂,天真地问:「是什么东西丢在那里?」



「应该可以肯定不是拉炮或宾果卡吧。」先前一直不开口的一名皮肤很白、脸孔中性的男生,小声地这么回答。「也不是装点心的袋子。」



「虽然我不太懂,但你是不是在嘲笑我?」高个子的女生瞪着他。



「就今晚吧。」永泂说。「我等不及了,我们今晚就去看看。深町,你可要帮我们带路。」



「今晚?」我回问。「呃,不好意思,今天放学后我……」



「哎,刚刚被叫到的是不是深町同学?.」戴眼镜的女生手放在耳朵边这么说。



我们一起闭上嘴,校内广播的确反覆叫到我的名字。



「听这声音是笠井。」白皮肤的男生说。



「亏我们聊得正起劲。」戴眼镜的女生噘起嘴。「深町同学,慢走。」



我正要离开时,永泂朝我的背影开口。「试胆你今天是去不成了吗?」



「很遗憾。」我点点头。「而且,现场都是没有去过的人,你们也会比较紧张,感觉比较刺激吧。」



我离开教室后,暗自松一口气。



看来这次的石头底下不是海蟑螂,而是贝壳。



*



「你明白自己被叫来的理由吗?」



我过去至少被问过同样的问题三十次。你觉得你为什么被叫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你说得出自己哪里不好吗——真不知道老师们是从哪里学来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是上过这种研习课?还是骂过很多学生便自然学会了?



笠井的态度与昨天判若两人,显得极为冷淡。他一手手肘撑在桌上拄着脸,就像有半天没抽烟的尼古丁成瘾者,神经质地用原子笔连连敲打桌面。



「不知道。」我回答。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笠井似乎在对我生气,这种时候最好别乱说话,应该要先看对方怎么出招。



「是吗?」他一副遗憾的模样摇摇头,转动椅子面向我。「不过,你再想清楚一点。要是什么事都没有,你怎么可能会被找来?我也不是闲着没事做啊。」



「那就请老师说清楚。不管我怎么想,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至少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会被人责怪的事。」



教职员办公室早上有许多学生进出,好几个人都在偷瞄我和眼神凶狠的笠井对峙的场面,这种状况实在很难令人乐观看待。我希望能在同班同学目击这个场面之前,就先解决一切。



「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笠井的嘴轻轻碰上咖啡杯。「也对,那我就省事点,直接问吧。你知不知道你右前方的那个座位是谁的位子?」



说是要省事,但这个问法仍带着诱导的意思。但话说回来,我也不能不回答老师的问题。我回想昨天教室里的情形,坐我前面的是永泂,右边是千草,右前方的座位应该是空的。



「不知道,那个人昨天好像缺席。」



「没错。」笠井点头。「然后,这位同学今天也要缺席。刚才家长打电话来了。」我看不出他想说什么。昨天才第一天上学的我,和这位常请假的学生之间,到底能扯上什么关系?



「然后呢?」我催他说下去。



「这样啊?这样你还不懂?」



笠井搔了搔颈边的发际,露出没辙的表情叹一口气。



「从很久以前,对方就提出强烈的要求,说不管哪一班都好,请我们把她调到别班去,还说她不能说出理由,但总之万万不要留在这一班。当然,要是我们对学生这种任性的要求全都答应,那可会没完没了。一旦答应第一个例外,就得答应第二个,最终便得答应所有人的要求不可,事情就是会这样。所以我一直安抚她,请她想办法忍耐一年。她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看起来是答应了。」



笠井在说明时,仍然睁大眼打量着我的举动,仿佛在等我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



「然而今天早上,我接到了电话,这下才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排斥这一班,又为什么直到前天都还愿意忍耐着来上学。」我默默等他说下去。



「根据她母亲的说法……」



笠井终于触及整件事的核心。



「初鹿野唯似乎是绝对不想待在有深町阳介在的班级。」



我落入一种像是整个肺都被掏空的感觉当中。



「你对初鹿野做了什么吗?」



我吐出变得稀薄的空气,吸进办公室里淀积的空气,这才总算开了口。



「初鹿野唯?初鹿野唯在我们一年三班?」



笠井哼了一声,多半是觉得我在装蒜。



「班级名册应该在四月就已经交给所有学生啦,你一次都没看过吗?你住院的时候明明有得是时间。」



各式各样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但我小心不让这些念头显现在脸上,只说:「原来是这样。」



「然后呢?」笠井立刻追问。「我重新问你一次,你对初鹿野唯躲着你的理由,知道些什么吗?」



昨晚的光景反射性地掠过我的脑海:长长的石阶、冷清的神社公园、摇晃的秋千、堆起的旧书、摩擦作响的绳子,以及她脸上的胎记。



我再度想到胎记,导致回答有所延迟。笠井并未错过这个反应,逮住我这不到一秒的不自然停顿,看穿了我并非完全不知情。



「我才想问呢。」我尽力说得自然。「我和初鹿野自从上了国中以后,再也不曾联络。国小时,我们有一段时间经常在一起,但我想当时我们对彼此来说都是好朋友,我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要躲着我。」



「那你要怎么解释初鹿野缺席的理由?」



「我怎么知道?请老师去问她本人。」



笠井用原子笔截了截自己的太阳穴。



「我知道搬出以前的事情对你不公平……可是,我既然知道你在国中时代闹出的诸多问题,就没有办法不起疑心。这你应该懂吧?」



我心想,原来如此。笠并会如此断定,原因应该就出在这里。他脑中肯定已经编织出一个故事,例如我和我的那群坏朋友,在国小时曾霸凌过初鹿野。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我被怀疑也是难免的。」我退让一步地说道,「可是,至少关于这件事,我敢断定一定是误会。请老师再跟初鹿野谈谈。」



「我当然是这么打算。」



谈出结论之后,正巧上课钟声响起。



「你可以回去了。」笠井说。「虽然我以后多半还会找你来问话。」



我默默转身背对他,离开办公室。



一回到教室坐到座位上,千草就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窥探我的脸色。因为才刚被笠井找去,让我的警戒心变重了,心想说不定她也一样会从我意想不到的角度指控我。



「早安。」我以打招呼先发制人。



「早安。」



千草对我点头,她打招呼的模样显得有些生分。



「昨天很谢谢你。」我怀着戒心道谢。



「不客气。」千草几乎是机械式地回话。



我们之间产生一阵令人不自在的沉默。



我最先想到的是,我霸凌初鹿野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可能已经传开了。接着我还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担心是不是我无意中惹得千草不高兴,于是回顾起自己的行为。结果,千草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说:



「深町同学,你刚才好像很开心嘛。」



她这么一说,我想起自己被叫去办公室前,和永泂他们聊废墟的事情聊得很热络,是后来遭笠井逼问,让我早就把先前聊得乐昏头的心情抛诸脑后。



知道千草不高兴的原因,让我松一口气。想来她要么是讨厌永泂那些朋友,要么就是讨厌他们聚在一起时形成的某种气氛吧。而我融入他们当中,让她看不顺眼。



「我们是在聊废墟的话题。」我跟她解释。「他们说要去那边试胆。我国中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就告诉他们废墟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听得很开心。」



「深町同学要跟他们一起去吗?」



「没有。他们有邀我,但我今天放学后有别的事情要忙。」



「原来如此。」



她清了清嗓子。



「这个,深町同学,我们重来一次吧。」



我歪头纳闷,千草露出非常讨喜的笑容说:「早安,深町同学。」



啊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昨天很谢谢你。」



「不客气。」她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今后也请你不要客气,尽管依赖我。」



「我会的。对了,」我指向斜前方的座位。「那是初鹿野唯的座位,没错吧?」



千草眨了眨眼睛后,连连点头。



「是啊,那是初鹿野同学的座位,但是你还没……」她说到这里,突然惊觉地抬起头来。「你们该不会认识吧?」



「嗯,我们是国小同学。」



「原来是这样。」



千草捕捉到我表情的变化,语带深意地点点头。



「从你的样子看来,关系似乎不只是『同学』这么简单呢。」



「不。」我无力地摇摇头。「就只是普通同学。」



上午的课我完全听不进去,看着空白的笔记本,脑中反刍今天早上笠井跟我说的话。每到下课时间,千草就找我说话,但我只能没精打彩地回应她。



第三堂课上课前的休息时间,我正为了体育课而换穿运动服的时候,不经意地对永泂问起:



「永泂,关于坐你隔壁的那个女生,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你说我隔壁,是指初鹿野唯吗?」永泂边解开上衣的钮扣边反问。「那个脸上有一大片胎记的女生吧?」



「胎记?」我不由得反问。



永泂的回答令我相当意外。既然永泂知道这件事,表示初鹿野脸上的胎记是从更早以前就有的。



「初鹿野怎么了吗?」



「嗯,我跟她从以前就认识。」



「哦?」他脱掉T恤,套上运动服。「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更改要问的内容。「她的胎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什么时候开始?」永泂停下动作,陷入思索。「不知道啊,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原来如此,谢谢。」我对他道谢。



「嗯。」永泂点点头。



如果他所言不假,表示早在今年四月时,初鹿野的脸上就已经有胎记。这让我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先整理一下吧。初鹿野说她不想见我,而且不是今天早上突然这么说,而是从相当久以前——多半是从知道我和她分在同一班的那个时候起——就这么想,并为此跑去求笠井。也就是说,初鹿野之所以躲着我,和昨晚发生的事情无关,不是因为我阻挠她自杀而生气,又或者是被我目击到见不得人的行为而没有脸见我。



那么,初鹿野唯是为何憎恨起深町阳介呢?



我很想说自己毫无头绪,但其实有一个假设。



初鹿野脸上的胎记,会不会就是从我脸上消失的那块胎记?



初鹿野的美貌,会不会是暂时被没收,拿去当这场赌局的抵押品?



现在回想起来,那女人在电话中提议要打个赌,却完全没要求我提供赌金之类的东西。然而,如果赌金已在我不知不觉间付出去,又会是什么情形?而且还不是直接从我这边收走,而是间接从初鹿野身上拿走。



然后,如果那女人通知初鹿野,让她知道自己的容貌被拿来当成赌局的抵押呢?从这边开始已完全是空想,毕竟初鹿野脸上的胎记,早在我脸上的胎记消失前就已存在。我的假设若要成立,下列两种前提之一必须成立:



①电话中的女人能够回到过去,收取赌局的抵押品。



②电话中的女人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会参加这场赌局。



光是在这个阶段,逻辑就已完全瓦解,但本来不可能消失的胎记者消失了,事今还谈什么逻辑?对于和这场赌局有关的一连串事情追求合理性根本是白费力气。与其拘泥逻辑,还不如从电话中的女人先前的言行来推测她的个性,单纯评估「那女人可能会打的主意」。或许这反而是通往真相的捷径。



我开始想像:某天晚上,初鹿野独自走在街上,听见公共电话的铃声响起。她在冥冥之中的引导下拿起话筒,然后那女人告诉她说:『你的美貌被拿去当深町阳介参加赌局的抵押品。』初鹿野以为是恶劣的玩笑,皱着眉头挂断电话,但隔天早上在镜子前呆住了。她脸上长出一片令人骇然的胎记——而且是有点眼熟的胎记,不管怎么用肥皂洗都洗不掉。



那天下午,她正烦恼着要不要去医院时,那女人又打电话来说:『你脸上的胎记本来是长在深町阳介脸上。』



推论到这里,理所当然会产生疑问,那女人到底为什么要用这么拐湾抹角的方法?我站在那女人的立场来思考,然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也许是想考验我,看看我能不能像以前初鹿野对我那样,公平对待美貌受损的初鹿野。



「深町同学。」千草戳了戳我的肩膀。「你要继续想事情吗?」



我的思绪回到现实,也听见教室内的喧闹声,不知不觉间已是午休时间了。



「不。」我靠在椅背上,轻轻伸个懒腰。「该结束了。」



千草微微一笑,半蹲半站地挪动桌子靠过来。



我们两人边天南地北地闲聊边吃午餐时,从福利社回来的永泂说声「打扰啦」并把椅子放到我们对面。



「是啊,你打扰到我们了。」千草说归说,还是把便当挪向自己身前,腾出空间给永泂。他们的感情真好。



我们三个人一起吃完饭,永泂说:



「你们不觉得大家今天有点心浮气躁吗?」



「会吗?」千草环顾四周。



「深町,你才来上学第二天,也许看不出来,但大家明显都有点心浮气躁,因为大活动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