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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遥远的古老话语(1 / 2)



1



为什么我又开始追寻魔女的传闻呢?



起初,是因为类似义务感的感情。



所谓的减法魔女显然非常可疑,为了确保真边由宇的安全,于是由我来先行调查,动机仅仅如此。但是很快地,魔女打了电话给我,于是我才知道那个传闻是真实的。



我真正在意的是真边由宇寻找魔女的动机。她想要舍弃自己,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更进一步说,是感情上让我难以接受。但同时我也明白,我必须接受这件事。收到她传来的邮件的八月夜里,我也想着同样的事情,因此我立刻就找出了答案。



于是接到魔女电话的我,舍弃了我的一部分。另一种说法是,我舍弃了对真边由宇的一部分感情。



之后我进行了两个月左右的调查,隐约理解到,要找出魔女是极其困难的事。以及,至少在我观察到的范围内,调查魔女并不会有危险。



所以,我已经可以中止魔女的调查了。



可以认真地投入几个更现实的问题了。



即使如此,进入十一月后,我还是在持续追寻着魔女。或许这只是逃避现实的一个方法而已。或许如此。



我想再一次和魔女谈话吗?



为什么?是为了再次捡回舍弃掉的一部分自己吗?



真是愚蠢。



*



有一本书叫蜗牛考。



不过我没有读过那本书。只要是对民俗学有兴趣的人,都听过这个书名。然而我却没碰过实际读过那本书的人,只是隐约知道它的内容。就是这样的一本书。



内容正如书名,似乎是针对蜗牛的考察。所谓的蜗牛指的是katatumuri,在不同的地域有各种不同的称呼。以京都为首的近畿地区称作dendenmushi,离那远一点的地区则叫作maimai,到关东或四国的话则是katatumuri——就像这样。换言之,所谓的蜗牛考,是关于语言传播的解说书籍。



过去语言是在京都产生的,随着时间流逝,语言以同心圆状扩展到各地区。充分展现出其特征的,是从京都看来完全相反方向的东北和九州,两边都留下了tuburi这个词汇。



告诉我蜗牛考的事的,是一个叫做小林的人。



「古老的语言,在遥远的地方留存了下来。」



他这么说道。



小林学长是就读我高中的三年级生,到这个夏天之前都在历史研究社担任社长。但是比起历史,他对民俗学更有兴趣,似乎也实际拥有过蜗牛考这本书。我为了调查减法魔女而找小林学长商量,我认为有研究都市传说这类东西的学问应该是民俗学吧。



我和小林学长在北校舍四楼的教室碰面。那间教室平常用来进行地球科学的课程,放学后则是历史研究社的社团教室。为什么历史研究社会使用地球科学的教室呢?这两者似乎没什么关联。话虽如此,如果问哪间教室才适合当作历史研究社的社团教室,也让人伤透脑筋,因此地球科学教室可能就是最适当的也说不定。



「我也简单调查了一下减法魔女的事。」



小林学长这么说道。



他找了一张窗边的折叠椅,跨过椅背,面向后方坐了下来。我则在他正前方的椅子坐下。



「结果如何?」



「很有意思。以一个都市传说来说,各处都很不自然,有种不协调感。」



「哪里有不协调感?」



「针对这点,首先必须对都市传说这个东西进行说明才行。你明白吗?如果不定义都市传说,就无法指出违反常规的部分。就像若想议论西瓜是蔬菜还是水果,首先得替蔬菜和水果赋予定义。」



「是,我非常了解。」



「那么,关于都市传说的定义,这点并不明确,说到底都市传说这个词汇是在最近才产生的,在日本是从一九九零年代开始被使用。正确来说,第一次出现是在八八年被翻译的一本书中。不管怎样,经过的时间还不足以酝酿出确切的意义。」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不如我们现在先不要考虑都市传说的历史,如何呢?只要我和小林学长之间清楚定义那个词汇有什么意义,我想话题就能进行下去。」



「一点也没错。实际上——语言的意义是配合现实来改变定义方式。即使在学问的领域上,这也是很平常的思考模式。那么现在,我就来定义都市传说吧。明确地说,所谓的都市传说,即是拥有某种倾向的传闻。你知道是什么倾向吗?」



「内容宛如现实一般的虚构故事,是吗?」



「你抓到了很好的点,给你一部分的分数吧。那个倾向,便是『贴近部分现实,以确保真实性』。比如说,你听说过迪士尼乐园的都市传说吗?」



「听过几个。」



「迪士尼乐园是每个人都知道的现实,所谓的都市传说则采用了这种现实以取得真实性,所以人们才会觉得有趣,并将其流传开来。只要是大企业,至少都会成为一个都市传说的题材。又或是实际上在世间引起骚动的事件,也很容易变成题材。反过来说,不包含现实的都市传说没有真实性,没办法口耳相传。传说无法成立,就这样消失无踪。」



「是这样吗?」



我歪着头。



「经常听到的恐怖故事中,也有很多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有现实的企业或事件登场。」



「不可以把恐怖故事和都市传说搞混喔。话虽如此,最终广为人知的恐怖故事,还是会隐含着现实。当然说法各有不同。有从社会问题衍生出来的故事,也有明言指出现实地名当作舞台的故事。又有些故事,是以每个人都会在夜路上感受到的恐惧当作题材。」



「若是出现夜路就算现实的一部分,那什么都可以算是现实了,不是吗?这样能发挥分类的功能吗?」



小林学长开心似地笑着点点头。



「当然能发挥功能,只要可以说明减法魔女的特殊性就行了。换句话说,恐怖故事很容易具有说服力,人们大致上都会对相同的东西感到恐惧,可以说恐惧本身就保证了真实性。但是,减法魔女不是恐怖故事。」



我噤声不语。



确实正如他所说,那个传闻中没有让人感到恐惧的要素。



小林学长继续说:



「那传闻当然也没有反映出现实的企业和事件。换言之,减法魔女没有半点真实性。我认为那个传言,比起都市传说,更接近咒语。就像把喜欢的人名字的缩写写在橡皮擦上,就能两情相悦的咒语那样。」



「原来如此。确实,虽然有点繁琐,但那或许就像能改变自己的咒语。」



「但是,即使是咒语也有点奇怪。你懂为什么吗?」



「不存在程序,是吗?」



「正是如此。所谓的咒语,正是会让人想实际试试看才有意义。要是没有明确的方法,就难以传授给任何人。」



「意思就是不管是作为都市传说,还是作为咒语,减法魔女的传闻都是不完整的。」



「嗯。如果要做个实验,内容是创作出一个新的都市传说,并将其散播出去。要是我的话,就会立刻重新编制那个传闻,否则根本不可能散播出去的。在这种资讯爆炸的社会中,那只会马上被埋没而消失而已。」



「但是减法魔女的传闻没有消失。虽然规模的确没有那么大,但即使是现在,只要上网搜寻,也还是找得到新的情报。」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小林学长夸张地皱紧眉头。



「当然,可以想得出几个理由。也许减法魔女也包含了某种真实性,只是我没有察觉而已。就算没有真实性,或许也有某种让人想口耳相传的要素。也可能是有一大群人,刻意想让它流行起来而反覆上传情报。又或者是……虽然不可能,但也许那传闻彻头彻尾都是真实的。」



「不可能吗?」



我如此问道。



「你认为那种荒诞无稽的话会是真的吗?」



小林学长皱起了眉头,那表情就像一只讨厌香烟味的狗。



我知道减法魔女的传闻是真的。但是从魔女那里接到电话这种事,可不是能一脸正经地和人谈论的话题,这点常识我当然有。说起我自豪的地方,就只有能总是表现得像个符合常识的人而已。



所以我改变了话题。



「若是谎言就不会变成传闻,若是真实就会变成传闻。这点也让我不太能理解。对听到传闻的人来说,应该分不出区别吧?」



「是这样吗?」



小林学长将身体向后,双手抱胸。



「我不这么认为。就算是完全相同的话题,用真话来散播,和用谎言来散播,两者之间我认为还是有所不同。我不晓得个人是否拥有辨别真实的能力,但如果是规模较大的社会,我认为就有能分辨真实和谎言的能力。」



看样子,这对小林学长来说似乎是极为重要的思考模式。也因此有好一段时间,话题都大大地偏离了。小林学长向我说明了他进入大学以后,无论如何都想进行看看的研究概要,我则热情地搭腔。单纯这样听起来,真的是很有意思的内容。小林学长将自己未来的研究,称作「集团内的情报自净作用」。满足某种条件的集团能自动矫正谎言,在没有满足条件的集团中,谎言将更加深沉地沉淀下去,变成错误的常识而扎根。将此条件数值化,并借以测量各种集团的健全度。这便是小林学长所思考的研究概要。



这个话题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小林学长断言能自净谎言的集团就是健全的集团这点。这肯定是很自然的思考模式,而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但另一方面我也在思考,将所有谎言拒之门外的集团,真的是健全的吗?这段期间,太阳的高度已经下降。秋季的黄昏来得很早。



「这么说来——」



在闲话告一段落的时候,小林学长叹了一口细长的气,并这么说道:



「如果魔女真的存在的话,她或许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也说不定。」



「为什么呢?」



「有最多和魔女传闻有关的留言的,似乎是横滨市。而且传闻的发源地,看样子也是横滨市。你看。」



小林学长弯下身子,从挂在书桌上的书包中拿出了资料夹。他似乎把留言板的页面影印下来了。



「我搜寻到的有关减法魔女的文章中,时间最早的是这篇。」



资料上附加了日期,距离现在约七年前。



文章内容是这样的——



我是魔女。



话虽如此,我无法飞上天空,也没办法和猫说话。



不,正确来说,在某个地方我能飞上天空,也能和猫说话。但平常却两者都做不到。



我能使用的魔法只有两种。但是这两种,我都还不曾使用过。并且其中一种,效果相当繁琐,于是我决定现在先不写出来。因为如果要说明一切,文章将会变得很长。而且现阶段,那个魔法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另一种。我,能够抽离人们的心情。



容易发怒的心情、容易放弃的心情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如果你心中有讨厌的心情,我能够将其抽离。应该不会感到疼痛,也不会感到恶心才对。虽然我没有试过,但肯定不会的。



如果你有想要舍弃的心情,就来见我吧。



要是有人来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每周星期六的中午,我会等着。



地点在神奈川县横滨市的——



读了后续之后,我屏住了呼吸。



自称魔女的某个人,指定作为见面地点的场所是我熟知的小学校园。七年前出现这篇文章时,我就在那所小学上学。



一切都是偶然吗?把这当成是偶然,当然是很自然的想法。然而,我却无法顺利地处理我的感情。不知道为什么,我强烈地觉得这个连结隐含着意义。



「话说回来,入社的事你决定好了吗?」



小林学长说道。



「请让我考虑到明年春天为止。」



我回答,并强笑一声。



魔女以前就在我就读的小学校园里吗?



2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六,我决定造访那所小学。



我并不认为魔女在那里,但小林学长拿给我看的、七年前在留言板上的那篇文章,还是让我很在意。



小学的正门紧闭着。我绕着校地周围走着,然后从后门进入了操场。少年棒球社正在操场上练习,软球击中金属球棒的声音反覆响起。



七年前,我还是个小学三年级生。



事实上,我几乎不记得那时候的任何事了。导师和经常玩在一起的朋友还想得起来,但像真边由宇的事我就想不起来,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和她同班。我和真边开始一起行动,是从四年级开始的。



低年级使用的校舍前设有单杠。我抓住那单杠,高度实在太低而使我笑了出来。对了,那时我很喜欢翻单杠。手掌充满铁臭味的感觉,让我很喜欢。在班上我算是很擅长吊单杠,这点让我有些自豪。



我突然想到,现在我还能翻单杠吗?



翻这么低矮的单杠,会不会撞到头?失败的话,会不会被棒球社的小孩子们笑呢?这两者,都是当时的我压根没想过的事。虽然无法确切感受到实感,但曾有一段时期,我把翻单杠当成了日常的一部分。可以说是我把那时的我给舍弃了吗?



球棒捕捉到了球,发出了高亢的声响。孩子们的脸一同朝天空抬头仰望。趁着这段空档,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停住,并踢向地面。右脚自然地举高、左脚则跟随其后。身后的校舍从视线上方落下,地面咻地腾空飞去。那瞬间——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曾教过一个女孩子翻单杠的方法。那是谁呢?并不是真边。



我的身体在单杠上面直直地静止了。右翼的选手勉强追上了被高高打飞的球,并跳跃接起了它。



双脚踏上地面后,我将手松开了单杠。接着我从口袋中拿出智慧型手机,试着打了魔女的电话号码。还是一样,虽然铃声响起了,但对方似乎不打算接。我放弃,并挂断了电话。下一瞬间,有人从身后呼唤了我的名字。



「七草同学。」



我回过头去,站在那里的人是吉野。她穿着红色格纹的长裙,披着一件有着黑猫图案的LISTEN HEARTBEAT连帽外套。搞不好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穿便服,感觉很新鲜。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她说。



我歪着头。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看看很久没见的小学校园。」



「这样啊。」



「吉野呢?你是来找施魔法的对象吗?」



「咦?」



我忍不住发笑。



被呼唤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魔女真的现身了。但吉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魔女,只像个普通的高中一年级学生。



「开玩笑的。」



吉野喃喃地「嗯」了一声。



「我听不太懂呢。」



「是只有我懂的笑话啦。」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只要觉得不开心就行了。然后如果你能在我道歉后大方地原谅我,我会很高兴的。」



「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不过我很擅长原谅别人喔。」



我们在单杠前并肩站着,望着少年棒球社练习打击。吉野的弟弟加入了这支队伍,她似乎是来送弟弟忘记带的东西的。



少年棒球队练习的样子,是最适合静静眺望的光景。没有任何恶意,看起来就像个和平的世界。



「要和真边同学交朋友挺困难的。」



吉野这么说道。



她似乎会在午饭时邀请真边,休息时间时也尽可能地向她搭话。当然,真边是不会没有理由就拒绝这些邀约的,她也会诚实地回应对话。但她的态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积累产生变化。她对待一个月内每天碰面的对象,和对待今天初次见面的对象,态度完全一样。



「要成为真边的朋友非常简单。」



我这么说。



「只要照实传达给她就行了。只要说『请和我当朋友』就行了。」



「不会被拒绝吗?」



「不会被拒绝的,我有自信。赌上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也可以,还能顺便加上口袋里的钱包和智慧型手机。你只要拿快用完的橡皮擦来赌就好了。」



「但是,真边同学点头后,会变成怎样?——」



「你们就会变成朋友。」



「其他呢?」



「不会有任何改变。」



吉野轻轻露出微笑,大概是装出来的笑容吧。



「那样算是朋友吗?」



「至少对真边来说,这样就是朋友了。」



「真边同学真是冷酷呢。」



「有时甚至是残酷。我曾经一边和她对话,一边用字典查残酷的意思呢。」



「这也是开玩笑吗?」



「谁知道呢。我真的有查过,但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境了。」



吉野轻轻地跳起,用握住单杠的双手撑住身体。



「因为是长裙,翻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不知道。要试试看吗?」



「还是算了。」



她就这样,晃动着悬在半空中的双脚。



「但是七草同学你不一样。」



「当然,我从来没有穿过裙子。」



「我不是说这个。你没有向真边说过『请和我当朋友』吧?」



「大概吧。小学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吉野紧握住单杠,两脚踩上地面。站上打击区的矮小少年,仿佛仰望着太阳一般全力空挥球棒。



「我从以前就觉得真边同学的朋友只有七草同学你而已。以旁观者的角度就能清楚明白,真边同学似乎只会对七草同学你说真心话。」



「你想太多了。我从来没看过真边说假话,无论是对谁。」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又并非如此。真话也分成很多种吧?」



「算是吧。」



「真边同学虽然不会撒谎,但我认为她相当严密地区分出了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她或许是很谨慎地在思考自己的任务吧。我认为,能够忘掉自己的任务互相畅谈才叫朋友。对真边同学来说,能够忘记任务来谈话的对象——肯定只有七草同学你而已。」



确实,真边由宇就像是在替自己分派任务一样。不知道她对这件事有多少自觉,但我想她应该几乎是无意识的吧。如同克己地持续演绎着某个角色一般。



「因为真边一直是个英雄。」



我这么说。



「绝对不是这样的。」



吉野如此回答。



「真边同学在打破玻璃窗后不久,我曾经这么和她说过唷。我说『你的思考方式简直就像英雄一样』。」



「然后呢?」



「真边同学摇头了,连否定的时候都是自信满满。她说『不是这样的』。」



「她对自己的事是没有自觉的。」



「不——也许正好相反。她可能总是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自己应该做什么才好,冷静到无法想像她只是个小学生。」



吉野静静地凝视我的脸。



她的嘴角虽然浮着一抹微笑,我却没办法从她的眼神读出感情。



「真边同学说『我的任务,是大声呼叫英雄』。」



那算什么?



我明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一直信仰着真边由宇。一直是我的英雄的她,才是我想守护的。然而她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成为英雄吗?若她只是没有自觉,那正如我所愿。然而她却是刻意想站在别的立场上吗?



「对真边同学来说——七草同学你肯定才是英雄,一直都是。这点我虽然没有问过本人,但我想是因为真边同学知道七草同学你会伸出援手,所以才会大声呼喊的。她总是全力以赴地向你传达『这里有问题发生』。」



吉野温柔地露出微笑。



她笑着,仿佛只要这么说,我就会感到喜悦一般。



但那是不可能的。多么任意妄为啊。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大叫出声:那不是真边由宇,那才不是我的真边由宇。



那是我本应已经舍弃的我的声音吗?



是擅自替真边由宇赋予定义、像小孩子一样的我的声音吗?



一想到心中还残存着那个我的碎片,我便露出苦笑。我忍不住对魔女喃喃说道:「拜托替我抽离得干净一点嘛。」还是说她是叫我用自己的手,来舍弃这最后的一片碎片呢?



实在太丢脸,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将胸口中的空气一口气吐了出来。



「肯定不是这样的。就算真边心中有英雄存在,那也不会是我。」



「是吗?我认为这个猜测胜算很高唷。把我珍藏的布丁拿来赌也行,是在甜点店买的、有点贵的布丁喔。」



「我很喜欢布丁。不过我太常在赌局中赌赢了,让我有点害怕呢。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我觉得赢的人会是我。」



「不,赢的人是我。」



「是吗?有些事不是会因为太过亲近,反而不会察觉吗?」



「真边她对我藏有秘密。」



万一,她真的有应该大声呼叫的对象存在。



就算真的有个能漂亮解决她问题的英雄存在,那也肯定不是某个特定的人物。她所相信的,大概是类似社会善意的东西吧。至少,不可能会是我。



「她肯定抱持着某个问题。对她来说,那一定是极其重要的问题。」



我可以断言。若非如此,真边是不会抛下班上的工作,独自回家的。



「如果她信赖我的话,应该会率先把原委告诉我吧?但是,她似乎不能找我商量。」



「真的吗?难以置信。」



「是真的。我向她询问原委之后,她明确地这么和我说了。」



「然后呢?七草同学你怎么做?」



「到此为止。既然真边说那是秘密,我就不会勉强打探。」



「为什么?」



吉野皱起了眉头,看起来似乎还带着一点不悦。



「你不想了解真边同学问题的原委吗?」



「是很感兴趣,但我不想对他人的秘密插手。我很擅长保守秘密,却不擅于打探秘密。」



「非常符合七草同学你的风格,不过……」



吉野闭起了嘴。就像是要填满那段空白一般,一道清澈的金属声响起了。



被少年挥舞的球棒弹飞的白球,往正上方高高地、高高地飞舞着。捕手脱下面罩,一脸不安地抬头望去。野手、休息区的选手,就连打者都在原地不动,并凝视着空中的一点。



我身旁的吉野,短短地吐了一口气。



我虽然被特别盛大的捕手处理高飞球场面吸引了注意力,但凭气息得知她翻了一圈单杠。长裙发出了大鸟拍打翅膀一般的声响。



捕手仅仅后退了两步,就接住了掉落下来的球。



我将视线移向吉野。她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将双脚踩在地面上,并说:「我总觉得七草同学你是在逞强。重视对方的秘密这点,非常有七草同学你的风格。但唯独对真边,你不是这样。从我的角度来看,七草同学你和真边同学基本上是相同的。真边同学能说出真心话的对象只有七草同学,而七草同学你能说出真心话的对象只有真边同学。两个人都只对彼此任性,这种感觉一直让我很羡慕。」



和真边相同——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这话还真过分。我笑了出来。我明明打算一直在真边身旁,当个有常识的人的。



「根据解读方式不同,可以说这是很过分的坏话喔。」



「但是七草同学你不会那样解读的吧?」



「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我和真边还是完全不同。」



或许她说中了一部分也说不定。



如果是以前的话,就算真边说那是秘密,就算她说唯独不能找我商量,我可能也只会笑着当作耳边风也说不定。我可能只会认为她又在拘泥什么奇怪的事,然后私底下偷偷调查她的秘密。



我叹了一口细长的气。



「但是啊,要是偷偷调查被发现的话,她或许会生气喔?」



「那样的话,我也会一起道歉的。」



「她会原谅我们吗?」



「只要道歉,真边同学是不可能不原谅我们的。要拿布丁来赌吗?」



吉野这么说道。



我沉默地摇摇头,我不想打明知会输的赌。而且,我还是不打算偷偷打探真边的秘密。我已经将特别看待真边的我给舍弃了。



但是魔女只会替我抽出人格,并不会给予任何能取代的事物。



我肯定是正在那片空白之中伫足不前吧。因为想要能填补空白的碎片,才会像迁怒一般地追寻着魔女。



舍弃了一个我,就必须得到下一个我才行。



必须不靠魔法,而是在现实中找到那个我才行。



*



那天夜里,时间已经很晚的时候,智慧型手机响起了。



正好是我想着差不多该睡了,并钻进被窝准备关灯的时候。



静音模式下的震动敲打书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小生物的悲鸣声。



不积极与人交往的我,虽然有时会有邮件和简短的简讯传来,但根本不会有人打电话给我。我从床上站起,开启放置于书桌角落的台灯。来电人的名字显示在荧幕上,是魔女打来的。



我按了一下接通的按键。



我一边将智慧型手机抵在耳边,一边在书桌的椅子坐下。



「晚安。」



魔女说道。



「晚安。」我如此回应。「在这种时间打来,到底有什么事呢?」



「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不会。我只是很惊讶。因为我打给你好几次,你却都不接电话。」



「要是那么轻易就能和魔女说话,那才有问题吧。心血来潮时偶尔打通电话,你不觉得这样刚刚好吗?」



「要是留下了通讯记录,就要在当天之内联络,对我来说这样才刚刚好。无论对象是谁。」



电话那头的魔女,似乎笑了出来。



我悄悄地小声叹了口气。确实,要是太随便就能和魔女说话,也有种不协调感。我切入了正题。



「我有几件事想请你告诉我。上个月,我和一个叫秋山先生的人碰面——」



魔女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今晚我没有那种兴致。所谓的魔女,是很任性无常的。」



「那么,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呢?」



「因为我有件事想问你。仅仅只有一件事。」



「不管有几件事都尽量问。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因为我很感谢你。」



「那真是太好了。」



魔女又笑了出来。



「是关于真边由宇的问题。」



「真边?」



「我应该打电话给真边由宇吗?」



这算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这种我根本无法回答的事。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在颤动着,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生气。另一方面,魔女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愉悦。



「问题就只有这个。来,回答吧。」



我用力地紧握住智慧型手机。



「这种问题,我无法回答。」



「为什么?」



「真边的人格是属于真边的。要将其舍弃,还是不要舍弃,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你好像有所误解。我只问你我该打电话给她,还是不该打电话给她而已。做出最终决断的人,是她自己。」



即使如此。



为什么,要由我——



不。



「那么——请打给她吧。」



我内心的一部分,正在对魔女说「别打电话给她」。那古老的声音叫喊着:「真边由宇绝不能舍弃自己的一部分。」现在,那声音已经离得很遥远了。



「可以吗?」



魔女说道。



「是的。」



我点点头。



「你很温柔。你是个非常温柔的魔女。」



电话那头的魔女陷入了沉默。我很想看看她的表情,但却不可能看到,于是我接下去说:



「你不单只是抽出人格。在那之后,你还打算给予某些事物。」



我必须在确切的现实中,获得全新的自己才行。我必须获得拥有真实性的自己,真实到甚至能用手触碰。



她的问题,肯定会成为线索。魔女让我选择,是否让她打电话给真边,也因此我有了前进的道路。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魔女开口了。



「不。我是个任意妄为的邪恶魔女。」



接着她便唐突地挂掉了电话。我总觉得我的话似乎还能传到魔女耳里,于是对着没有通话对象的智慧型手机,说了声晚安。



3



真边由宇似乎还是老样子,被秘密的原因追赶着。



隔天——十一月十五日,星期天。我和她互传邮件,并约好晚上七点在车站前碰面。我和母亲说不用准备晚餐后,便出门了。



我和真边进入了麦当劳。之所以没有选择平时那座公园,是因为最近一到晚上就会很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因为我打算谈论相当复杂的话题,因此还是选一间能安静待着的店比较好。不过另一方面——既然对象是真边,也让我有种任何地点都没关系的安心感。我知道,不管是在放学后的教室、宁静的咖啡厅、还是在那座公园,或是在麦当劳吃完培根生菜汉堡以后,边单手拿着薯条边谈话,她都会同样认真地听我说话。



而实际上,我真的一边抓着炸薯条,一边说道:



「魔女打了电话给我。」



原本打算咬一口麦香鱼堡的真边停下了手,露出一张呆愣的表情,就像是用后脚站立的鼬鼠一般。



「打给七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