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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以时钟的速度步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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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月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我从第一次利用的车站乘上了巴士。奶油色的车身,搭配上柔和的水蓝色线条,和我住的城市里奔驰的巴士是同一种设计。但是到达目的地前的站名,我没有一个听过。



路线的号码和发车时间,都是安达用邮件指示的。我一坐上巴士,便看到她占据了后面数来第二排座位的窗边,翻开文库本阅读着。文库本没有包书皮。我确认了封面,看来似乎是诗集。



我在她旁边坐下,问道:



「你喜欢诗吗?」



「这个嘛……」



安达烦闷地歪着头。



「正因为不知道,我才想读读看。反正二手书只卖一百圆。」



「这样啊。感想呢?——」



「还不差。但是,所谓的诗集,感觉很矛盾。」



「哪里矛盾?」



「我觉得诗不应该是被集合起来的东西。被收录在一本书中,总觉得很不自然。应该要撕破页面、让其散落各处,再不经意地拾起其中一段来阅读。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真是诗一般的感想呢。」我如此说道。



而安达只是一脸无趣地哼了一下。



她将文库本往下翻了一页,于是我也闭上了嘴。巴士摇晃着沉重的车身,爬上坡道。有些坡道即使知道还得再往下,却还是不得不爬上去,或许也能说巴士饶富诗意呢。当然这只不过是牵强附会罢了。



我们预定要和一位名叫秋山的人见面。



年龄似乎比我们大一岁。虽然连对方的性别也不晓得,但安达推测他恐怕是男性。



秋山,是曾经见过魔女的人。



安达似乎已经和他——虽然不知道性别,但暂且先用「他」——以邮件联络一个月了。秋山正在寻找见过魔女的人,而预定由我来担任这个角色。



我是如何和魔女见面的,又是如何和魔女进行对话的……安达说这些琐碎的情节就交给我。我打算毫无虚假地说出自己的体验,虽说内容应该无法回应秋山的期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身旁的安达阖上了文库本。



「你想知道我想舍弃的东西吗?」



我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她也看着我,并露出微笑。



「我们一开始见面时,你不是问过我吗?」



我摇摇头。



「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



「但只有我知道你想舍弃的东西,还是很不公平吧。而且我也听了很多你以前的故事。」



「我并不认为所有事都必须符合公平。多亏了你——今天才能见到秋山。虽然说了一长串自己的事,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但还是有其充分的价值。」



「那就好。」



安达喃喃说道,似乎有些不满。



「我实在搞不太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虽然这只是自夸,但我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满准的。猜别人是狗派还是猫派时,我从来没有猜错过喔。很厉害吧?」



「真厉害啊。那你觉得我是哪边?」



「两边都不是吧。但不管我说是哪边,你都会说我答对了。猜中了吗?」



她歪下头。



真是可惜。真要说起来,我比较喜欢狗。但就算别人说我是猫派,我也会点头同意,这点倒是说中了。日常对话中,真相根本不重要。



「正是如此。」



我露出笑容。



安达轻轻地推了一下眼镜的鼻梁部分,就这样把右手抵住嘴边。



「从我这双有眼光的眼中看来,你似乎并不信任我。」



「没有这种事。或许是因为我不怎么亲切,你才会以为我在怀疑你吧。」



「你不是总是笑容满面的吗?不过算了,我也不是对此有什么不满。只是这种状况很特殊。」



「你很容易受人信任吗?」



「应该说,大多数的人都没办法毫无理由地一直怀疑他人吧。我并不是支持性善说,只是一直怀疑别人很累吧?我们相遇以来已经一个月了,这段期间有碰面也有用邮件联络。通常这样集中力应该会用尽,而决定先相信对方再说吧?」



「一点也没错。我并不是怀疑你,真的。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的确有所警戒,但现在我已经把你当成一起寻找魔女的同伴了。」



「你的话简直假到了纯净的地步。」



安达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所谓的不信任,是指不管我做出多么严重的背叛,你似乎都不会感到惊讶。不只不会生气,甚至不会有一丝厌恶。」



「什么样的背叛?」



「这个嘛。比如从巴士下车后,我的同伴一涌而出将你团团围住,亮出小刀,抢走你身上所有的钱……之类的。」



「要是你做了这种事,就算是我也会心情不好的。」



要向警察说明事情的原委好像很麻烦。基本上我讨厌所有麻烦的事。



安达用手中的文库本,扇着我的脸。



「不管怎样,我想再受你信赖一点。」



「你这么说让我很伤脑筋啊。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个嘛——说得也是。由你提出三个疑问,不管什么我都会老实回答。所以你就试着提出可以信任我的问题吧。」



「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啊。」



「再想一下嘛。」她笑着说。「什么都可以唷?问我晚上睡觉时穿什么也可以。」



「那第一个问题就这个吧。」



「实在是很害羞耶。」



「哦,真让人好奇。」



「国中时的运动服啦。深绿色的,胸口还绣上了姓氏。」



「似乎很适合你。」



「你在嘲笑我吗?」



「没有这种事。男高中生真心觉得可爱的,是适合学校指定运动服的女孩子。LIZ LISA的连身洋装和Vivienne Westwood的项链都比不上。」



「那就好。」



安达皱着眉头——似乎还无法接受。



「第二个问题呢?」



在她的催促下,我思考着。



下一个问题直接涌现了出来。



「你为什么想取得我的信任?」



「你这样问我也很伤脑筋耶。既然我们要一起寻找魔女,比起被怀疑,被信任的感觉比较好不是吗?」



「原来如此。」



这个回答虽然无法让人轻易相信,却也没有怀疑的根据。



「那么,第三个问题。」



我凝视着安达。



很可惜,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并不那么有自信。即使如此我还是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你真的认为魔女存在吗?」



一般情况来想,高中生是不可能相信魔女真实存在的。



安达困扰地皱起眉头,并笑着回答:



「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她存在。」



「说得也是。」我点点头。



安达是否老实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呢?



我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秋山指定为见面地点的是一间小小的图书馆,外观看来和住家没有两样。勉强像是公共设施的地方,就只有采光良好的玻璃门,与贴在上面的海报而已。



「我们预定在这里见面。」



安达指着入口旁的长椅。长椅旁设置了一台自动贩卖机。



「到约好的时间大约还有十分钟。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吗?」



「你呢?」



「秋山说他想先和你两个人对话,我会在里面消磨时间。」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那么,好好办唷。」



安达走进了图书馆。



坐上长椅的我无事可做,只好暂时盯着贴在玻璃门上的海报来度过这段时间。海报的种类很多元,有慈善募款即将举办的通知,也有讲述安全带必要性的海报,还有鲸鱼秘密展的导览。小心火烛的海报,似乎是在国中生大赛中取得最优秀奖的作品。全黑的背景中画着一栋燃烧的房子,直白地表现出了火灾的恐怖感。



我仔细地阅读写在海报上的每一个文字。就在我把不打算参加的活动日期都彻底背起来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一名少女正朝我走近。是一名和我差不多岁数、身高很高的少女。她的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或许是因为这样——她给人带来一种有点悲伤的印象。



——这个女孩子,就是秋山吗?



但是少女看都没看我一眼。只见她走过了长椅前,站在自动贩卖机的前方。她投进硬币,以瞪视般的眼神盯着商品,接着按下了冰奶茶的按钮。易开罐发出沉重的声音后,掉到了出口处。



我凝视着她,感觉就像错过了将目光别开的时机。她拿起冰奶茶,并背对着我。



就在这时——



「你就是七草同学吗?」



有人叫住了我,于是我回过头去。



在距离我约五公尺处,站着一名青年。那是一名身穿紧身黑色牛仔裤,和朴素白色上衣的青年。他非常纤瘦,手脚也很长。他的身材,让我联想到以前曾在电视上看到的芭蕾舞者。



我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你是秋山先生吗?」



「嗯,抱歉特地把你叫到这种地方来。」



「不会。」



秋山先生站在少女离去不久的自动贩卖机前。



「要喝点什么吗?」



「我自己买就行了。」



「没关系啦,是我把你叫出来的——我说,这种客套话,你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吗?——」



确实——他说得没错。而且老实地让年长的人请客,似乎也比较有礼貌。



「那么——冰咖啡。」



「有普通、微糖和黑咖啡。」



「请给我微糖的。」



秋山先生首先按下了微糖冰咖啡的按钮,接着按下了美粒果柳橙汁的按钮。我从他手中收下罐装咖啡,低头说了声「谢谢你」。



我们并肩在长椅上坐下。



我问:



「为什么要选图书馆呢?」



一般来说,是不会选择图书馆当作会面地点的。



「因为离我家很近,又安静,而且人烟稀少。你看,几乎没有人经过吧。」



确实,除了刚才的少女以外,没有看见路人。



秋山先生将柳橙汁送往嘴边,然后对我露出微笑。



「很高兴见到你。我想听听你的事。」



「如果能回应你的期待就好了,但我没什么自信。」



「你见过魔女了吧?」



「正确来说,只有透过电话和她说过话。那天晚上,我或许有在梦中见过她。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梦?」



「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和真正的魔女没有关系也说不定。」



「我那时也是透过电话,但我不记得有作梦。」



他皱起眉头。在仅仅两、三秒的期间,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但他大概判断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于是再次将视线转向我。



「然后——她在你身上施加魔法了吗?」



「是的,应该是。」



魔女甚至没有咏唱咒文。



我告诉魔女想舍弃的东西后,她便回答「知道了」。仅此而已。她以细细低语般的温柔声音说了声「晚安」后,就挂掉了电话。



如同她所说的,我睡着了。我在梦中见到了魔女,然后好像又和她说了一些话。但是醒来的时候大部分的内容都忘记了,包括魔女的脸。那场梦究竟是场特别的体验,还是只是随处可见的梦境,直到现在我都还判断不出来。



即使如此,隔天早上醒来后,我确实产生了变化。乍看之下虽然相同,但我就像被仔细地磨平了一般,触感有所不同。



秋山先生疑惑地歪着头。



「你和魔女说了些什么?」



「没说太多。只是稍微听了一点魔女的事。」



「她说了什么?」



「她说魔女是恶人。」



——这是打从出生就决定好的事。非常自私任性、又是个享乐主义者,无论多么任性的愿望都能让其实现。是个使用魔法来尽情追求自身喜悦的人。



那和我对减法魔女的想像有所差异。替别人去除自己的缺点的她,感觉应该更加善良。



「她没有对我说那些话。她问我想舍弃什么,而我回答了她,仅此而已。」



一开始的问题是一样的——我原本打算这么回答他,却有种不协调感。



「你还正确地记得魔女说的话吗?」



喝着柳橙汁的他将易开罐从嘴边拿开,并用左手的指尖按住太阳穴附近。



「记得是『你想舍弃的东西是什么?』吧。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大致上应该是这种感觉。」



「真的吗?她首先问的问题,不是这样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复述魔女所说的话。



——你是想舍弃呢?还是想捡回呢?



秋山先生立刻否定。



「不是。捡回?」



「我确实被这么问了。」



不会有错的。捡回这个词汇,和我之前听说的魔女传闻相互矛盾——因此在脑里留下了印象。



秋山先生用左手抚摸着脸颊,仿佛在描绘着自己的轮廓。



「很有意思啊。是魔女一时兴起呢,还是她会依照对象改变问题呢?」



「也可能是有两人以上的魔女。」



「又或者是我们其中一个人在说谎。其实没有和魔女说过话,只是随便编个故事而已也不一定。」



「如果我说的话是谎言,有理由追加传闻中没有的情节吗?」



「当然有,可以增加说服力。」



秋山先生所指出的事,我也有猜想到。既然我怀疑他可能说谎,当然知道自己也会被怀疑。



「有一个方法能确认。」



「哦,怎么做?」



「你记得魔女打电话来时的电话号码吗?」



我马上就将魔女的电话号码存进了联络人里。虽然没有预想到明确的使用方法,但比起将记录删除,这个行为自然多了。



「号码?」



秋山先生用狐疑的表情凝视着我的脸。



「你知道魔女的电话号码?」



「她不是打电话来了吗?」



「是未显示号码。你和我的待遇似乎不同啊。你有打过电话看看吗?」



秋山先生说道。



我点了头。当然,试了好几次。



「她没有接。但铃声确实有响起,所以肯定是还有在使用的号码。」



「原来如此。」



秋山先生点了点头。



「你现在能当场说出那个号码吗?」



「可以,只要确认联络人。」



「我知道了,我信任你。如果这全都是谎言的话,也未免准备太周到了。」



秋山先生这么说。



我歪下了头,凝视着他的侧脸。



「秋山先生如何呢?」



「什么如何?」



「你有方法能证明曾经和魔女说过话吗?」



「没想到什么方法。但或许能提出类似状况证据的东西。」



「例如说?」



「我并不想知道那个电话号码。」



「为什么?」



这句话很不可思议。



既然他此刻还在探寻魔女的情报,不论他说的话是真话还是谎言,都应该会想要她的电话号码才对。



「你好像误会了。」



秋山先生害羞似地笑了出来,并搔搔头。



「我并没有在寻找魔女。我只是想和与我一样,被抽出自己一部分的某人见个面、说说话而已。你看,能热烈讨论这种话题的对象没有几个吧?」



我彻底愣住了。



我完全没有想像过这种可能性,但的确可能会有这种状况。既然有了珍奇的体验,可能就会想找出共同拥有那种回忆的某个人,但那是我完全无法产生共鸣的理由。



秋山先生困扰地皱起眉头。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我是想问问看某个人,自己的一部分被抽出后会不会感到后悔。」



我将罐装咖啡送往嘴边,脑海里反覆想着他的话。



后悔。



这也是我不曾想过的事之一。



要我说真心话的话,我的思考模式肯定比较接近安达吧。



——我很讨厌「真正的自己」这种说法。



她曾这么说过。那么虚假的自己究竟又在哪里?



我的想法和她没什么不同。我对「做自己」这种事,本来就不感兴趣。既然能依自己方便改变自己,那就只是一件极度方便的事,我根本不曾想过会后悔。



秋山先生对于舍弃自己的一部分,感到后悔了吗?他对自己身为自己这件事——重视到甚至会为此而后悔吗?



他露出轻浮笑容,用不怎么悲伤的语气说道:



「小学的时候,我不管怎样都不敢吃番茄。」



「番茄?」



「茄子的同伴啊。你不知道吗?」



「不。长得不太像。」



「我也是这么想的。总之我从以前就很讨厌番茄,讨厌得不得了。但是我现在却能顺利吃下去了。不是因为使用了魔法。我并没有拜托魔女,请她替我抽出讨厌番茄的自己。就算没有魔法,人也能改变。」



我点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或许我也没有必要对减法魔女的事烦恼那么多。用魔法让我变得喜欢吃番茄,和吃了美味的番茄料理而喜欢上番茄,或许是同一件事。但是,为什么呢?我最近却总想着魔女的事。」



这次我摇头了。



「我认为靠自己改变,和请魔女抽出人格,还是不同的事。」



「或许吧。但是,哪里不同呢?」



「直接按照字词上的意思来解释的话,就算改变自己,总量也不会变化。但抽出人格,总量应该确实减少了才对。就算讨厌番茄的自己被抽出,也不会就此产生喜欢番茄的自己。一直被抽出的话,也许很快就会变成一具空壳了。」



「被魔女抽出人格的我,也有什么减少了吗?」



「不知道呢,我认为是依照思考方式而定。若秋山先生认为减少了,那或许就有减少吧。」



我再次将罐装咖啡送往嘴边,思考着后续。



令我意外的是,此时我打算真心回答他的疑问。对我而言,这个话题似乎比想像中更有意思。



「又或者也能像这样思考。不管是因为魔法,还是因为更现实的理由,改变自己而产生的后悔都挥之不去。也就是说,秋山先生你肯定是被魔女抽出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吧?」



「先不论是肯定的意义还是否定的意义,确实是很重要。」



「重要到甚至让你特地去寻找魔女这种非现实的东西。」



「嗯,以结论来说是这样。」



「与魔法无关。只要自己重要的点产生变化,或许就会接连产生后悔。比如要是舍弃了一直以来抱持着的梦想,即使能借此得到新的幸福,但偶尔还是会感到后悔。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



「原来如此。」



秋山先生点点头。



「或许两者都有。或许我对自己的变化自然感到了后悔,也因为并非改变而是被抽出,而产生了不足的部分。这么想的话确实是吻合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足呢?」



「简单归纳起来的话,肯定是理由不足吧。」



「理由……」我重复道。



秋山先生继续说:



「要让我改变,必须要有某个理由。如果舍弃了梦想,那肯定是为了让女朋友幸福,或是因为双亲生病了等等。但魔女只是替我抽出人格,却没有给我理由。」



「是这样吗?」



我疑惑地歪着头。



「至少秋山先生应该有开始寻找魔女的理由才对啊。」



即使实际上抽出人格的是魔女,但首先想舍弃秋山先生一部分的人,正是秋山先生自己才对。



「确实如此。那么,或许我只是在对魔女迁怒而已吧。」



迁怒。这个词汇很有说服力。是个能让人马上接受的说法,又容易理解。因为太过容易理解,反而让人觉得那并非秋山先生的真心话。就算那不完全是谎言,但似乎也不是探究到本质深处的话语。



他让柳橙汁流入口中,接着站了起来,将空罐丢进自动贩卖机旁的垃圾桶。



「我想改变,但也不想改变。两者都是真心的。虽然魔女没有给我理由,但相对的,她可能给了我借口。我不禁会想,『要是那时魔女没有打电话给我的话就好了』。」



他再次在我身旁坐下。



我倾斜着还剩一半的罐装咖啡,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提出了那个疑问。



「秋山先生,你舍弃了什么呢?」



我觉得他似乎想谈谈这件事。



真是不可思议。简直就像一幅倒过来看,就完全变了样的画一般。若是对想见到魔女的某人提出同样的问题,那就等于是在询问对方讨厌自己的哪部分。但现在的这个问题,却是在问对方过去喜欢自己的哪部分。



「我以前非常胆小。」他说。



「自己的事被别人知道,总让我感到很可怕。因为太可怕,所以我老是在说谎。当然我现在也会说谎,但相比起来,我变得会说很多真话。那股庞大的恐惧,也已经不见踪影了。」



「你对这个变化哪里感到后悔?」



「我总觉得自己以前所抱持的恐惧,或许才是正确的。觉得像这样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事也毫不在乎,或许才是极为怪异的事。而且总是在撒谎的那个时候,我说的真话或许远比现在更多也说不定。」



他低着头,宣泄般地说着。



「最近不管说多少事实,我都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说真心话。总有种肤浅的感觉,搞不好我是为了成为诚实的人才撒谎的也说不定。」



他的话语本身就充满矛盾,但在我耳里听来却十分自然。就像黄昏时分河边的口哨声一般,没有任何不协调感。



我点头。



「我了解。」



这是我平常不会说出的话。我不想使用「我了解」这种简单的话语,来对待别人的心情。但是他似乎深深受到了伤害,因此我不可能不点头认同。



「我肯定也是这样的。在说真话的同时,也撒了同样多的谎。」



秋山先生笑了。



虽然是个虚弱的笑容,但与其说那是在逞强,更像是在慰劳我。



「那么,或许你和我很相似也说不定。」



我点点头。



「嗯,或许是这样吧。」



但是事实上,我和这个人应该完全不同。



他因为舍弃了谎言,而连真心也跟着被耗损了。但我却是为了守护真心,而将那份真心给舍弃了。



*



不久后,安达从图书馆里出现了。



我们向秋山先生询问了魔女的事,却没有得到值得关注的情报。



当时他正在寻找魔女,并搜索着网路上的记述,同时向可能熟知这种传闻的人打听情报。但在他找到具体的线索之前,魔女先一步打了电话给他。魔女问了他想舍弃的东西,而秋山先生回答了。换句话说,是魔女找到了秋山先生。我们无从得知自己找出魔女的方法。



话虽如此,和秋山先生碰面并非毫无用处,我和他之间有相异点。例如魔女告诉了我电话号码,却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或许有什么意义也说不定。



我没有对安达说出电话号码的事。这是当然的,因为魔女打过电话给我,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