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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水底(1 / 2)



(一)



广海无论如何都要见到由贵美。



在令人窒息的宽松监视中,这却不是件易事。她所在的客房宛如被隐形的结界所封闭一般,现在 遥不可及。只有时间徒然缓慢流过。



痛感到时间无为地流逝,他总算做出了向父亲低头的觉悟。



「爸。」



广海拜访书房的父亲,飞雄看似对儿子的现身感到惊讶。——看不出来是不是装的。他走上前去开口了:



「可以让我见由贵美吗?我来说服她放弃村子,回去东京。」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挤出淡淡皱纹的飞雄嘴边浮现苦笑。广海没有却步。



由贵美现在应该正被父亲他们逼着做出决定。是要与全村作对,还是成为村子的一部分?



她还没有被释放,这是否显示了游说工作触礁?



「我想和她单独两个人谈谈。我想确定她到底有什么打算。」



飞雄摘下眼镜,夸张地叹息。然后用透澈了解一切的表情,语气玩笑般地说:「门音就不行吗?」



广海差一点就要骂出来,但飞雄说了句:「开玩笑的。」把手放在广海肩上。



「你妈常这么说。你也真辛苦呢。」



「我可以见她吗?还是不行?」



「可以啊。去见她吧。」



飞雄点点头。唯有表情,就和过往宠溺广海、以一个明理父亲的身分聆听他的话时一样。可是广海无法直视那张脸。他只喃喃说了声:「谢谢。」



客房纸门上用一根黄色的枯竹斜撑在上面卡住。看到那颜色,广海做了个深呼吸。他默默取下竹竿门锁,打开纸门,虽然入夜了,房内却没有开灯。



被走廊射进来的光照亮的由贵美一看到广海,僵硬的表情便缓和下来,放下了警戒。



「广海……」



广海默默点头,关上纸门。



广海拉扯垂在房间中央的绳索开灯,客房的景象显现出来。不晓得是谁去拿的,她的红色行李箱横躺在地上。客房门框上的横木挂着裱框黑白照和奖状,由贵美与这里果然显得格格不入。她穿着看过的夏季针织衫,脸色比想像中的好。



「没问题吗?现在外面——」



「我父亲跟母亲都在。我拜托父亲让我见你的。」



声音自然变小了。尽管开门见山地拜托让他和由贵美见面,却不能保证对话不会被偷听。



房间角落摆着没动过的餐点托盆。广海问由贵美有没有好好吃饭,她微微点头。



「送来的我都有吃。——上次对不起,对你母亲动粗了。」



「没关系。我母亲那——,实在太没神经了。」



对于美津子,由贵美应该心存某些芥蒂吧。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房间里看上去就是杀风景,除了行李箱以外,看不到任何一样由贵美的物品。



「手机还在吗?」



「手机跟电脑都被没收了。」



「日马京介来过了。」



广海下定决心说,由贵美应道「这样」,点了点头。



「我没办法跟他连络了,可是他来了啊。」



「由贵美,你跟他在交往吗?」



广海单刀直入地问,由贵美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然后露出凌厉的眼神转向广海。「是光广说的?」她反问。



「光广好像调查了我很多事。可是我上次也说过,那都是血口喷人,是臆测。」



「揭发村子的弊案,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吧?是与日马京介共谋,为了彼此的利益而这么做的。是为了打造你在演艺圈的形象。」



「太可笑了,那也是光广说的?」



由贵美蹙眉看广海。



「你相信他的话?那家伙懂什么?明明不晓得我有多拼。」



「可是那是事实吧?」



「没错,我碰到瓶颈了。可是不管是光广还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懂我的心情!」



原本苍白得像面具的脸颊潮红,她肩膀上下起伏喘气。



「我一直呕心沥血打拼到现在。能利用的我都拿来利用,而且我有自信,也有才华。可是不管是女星还是模特儿,只要进入演艺圈,我这种程度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也是有风光的时候。被提名电影奖的时候我好开心,演出的广告引发话题时,我也相信可以靠它更上一层楼。」



广海被那激情的声音压倒,而他面前的由贵美,脸颊因为自嘲而扭曲了。她嗤之以鼻地笑着。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一直竭尽全力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工作,我都相信那会是自己的事业巅峰。可是不管再怎么引起话题,那都只是暂时性的,轻易就被下一个话题夺走锋头。我已经绞尽所有的实力极限,咬紧牙关,做到再也没办法更好,却被旁人不负责任地期待下一次,这种心情你懂吗?」



由贵美的脸挨到近处,用欲泣的眼神瞪着广海。涨满了瞳眸的劲道忽然松缓下来。



「我觉得我只能退出演艺圈了。我痛感到不管再怎么挣扎,自己就只有这点能耐。这件事光广也告诉你了吗?怀了NAGI的孩子时,我本来打算结婚的。」



广海听不下去。他想说:「够了。」但由贵美激烈地摇头说:「不行,你要听。」



「我觉得那是不可多得的引退时机。我所处的那个圈子只计较胜负,结果就是一切,如果无法在事业上获得成功,至少也得得到身为女人的幸福,否则是要被笑的。有了孩子,结婚,接下来至多就顶着前女星的头衔,偶尔上个媒体。我认为这是我应该妥协的形式,真的很有自知之明地感到满足,也觉得这就是幸福。可是……」



由贵美的眼神复杂地扭曲,垂下头去。



「——我准备引退的时候,接到一部电影大作的主演洽询。我和事务所忍不住有了非分之想。我在岌岌可危的时期勉强堕胎,仿佛天谴似的,变得再也无法生育了。」



广海感觉她要哭出来了。然而充血赤红的眼睛没有落泪,笔直地不断凝视着广海。



「为了术后调养,加上身体状况不佳,主演电影的事告吹了。婚事也泡汤了,媒体虽然没有炒作这件事,但在合作对象之间,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了。再也无人肯眷顾我。就在这个时期,我妈过世了。」



由贵美一口气述说到这里,第一次中断了。



「我觉得我失去了一切。」



她如此断言,广海注视着她的侧脸。想要叫喊「由贵美」的嘴唇干裂,声音沙哑。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家里唯一亲爱、血缘相系的母亲,今后也不可能与任何人共组家庭。——到了这个地步,我才理解到自己有多寂寞、有多渴望一个能共度一生的对象。可是即使如此,也已经莫可奈何了。会变成这样都是我自作自受。就在这个时候,日马京介透过认识的代理商连络了我。」



散发出新颖榻榻米气味的房间里,只有她的声音回响着。



「他对我说,可以靠着出卖村子开创事业第二春,这是真的。实际上,我当时的处境就算被人趁虚而入也是当然,而且看起来也不堪一击吧。可是呢,不管再怎么找,我身上都再也找不到半点可以继续投入事业的力气了。」



「可是你还是跟他交往吧?那么你并不是孤单一个人。事实上你就和日马京介联手利用了我。你就和他一起过下去吧。」



询问的声音卡在喉咙。



这次他觉得由贵美的话是真的。可是广海看到了。看到昨晚来访的日马京介呼唤由贵美的名字时的眼神、表情。发现这件事时的心情,广海到现在都还无法释怀。



由贵美的眼睛遥望远方似地眯起了。她嘲笑似地说:



「你好残忍。——你父亲他们也说了。如果你跟日马的长男有一腿,就跟那家伙结婚,把日马开发跟村子绑在一起。」



广海沉默下去,由贵美噘起嘴唇对他笑:



「不用担心,不是你父亲说的,是年纪更大的老人们。我渴望离开这座村子,然而对他们而言,我永远都是这村子的一部分呢。他们相信只要把我从村子嫁出去,只要这样,日马就不会亏待他们。」



「反正都是不可能的事——」由贵美说。



「日马京介可是继承人,他没傻到会娶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当正房。而且我已经决定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了,我受够再三遭到背叛了。」



「那你要坚称你的目的完全是为你母亲复仇吗?」



广海也受够继续被欺骗了。



再也不相信男人了。——自己甚至算不上数、不被包括在这里面吗?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令广海气愤。



由贵美点点头。



「以某个意义来说没错。而且日马京介答应要付我钱。或许你觉得可笑,不过我也有这样势利的目的。可是最重要的目的是别的。」



「目的?」



「就是你。」



当下回应的这句话,让广海大感意外,张口结舌。由贵美的表情非常认真.



「我说过好几次了,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不要。」



「因为我是折磨你母亲的这个家的儿子?」



「这也是原因之一。可是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



「我妈自杀的原因,大概是你母亲。」



呼吸停止了。



由贵美的表情无比平静。



「从我还小的时候开始,你母亲就经常对我做一些小家子气的挖苦。——你母亲还留着那个水蓝色的柏金包吗?」



广海不晓得什么叫柏金包,表情依然僵固着,由贵美对他补充:



「爱马仕的皮包,你知道吗?那很贵的。你母亲经常提着那个要价一百万以上的皮包到我家来,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每次一想到就要作呕。她顶着一塌糊涂的底妆,只抹着浓艳的口红,提着昂贵的皮包到家里来,跟我妈讲上好几个小时才回去。过分地称赞我祖母织的布,炫耀似地说要开高价买下。我也好几次被她细细打量长相和身上的衣饰,听够了那些绕远路的挖苦。我当时还只是个小孩呢。我妈之所以无法融入织场地区,是因为你母亲收买了那一带的欧巴桑。」



短暂的沉默。由贵美接着说下去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迫切:



「我很担心,担心万一我不在了,我妈会怎么样。我害怕涌谷飞雄真的当了村长,成了村长夫人的你的母亲会不会对我妈做什么,可是又乐观地觉得彼此都是大人了,应该不会再做出那么幼稚的事了。可是我妈死了。」



「你有证据那是我们家害的吗?」



「没有。」



由贵美当场回答。可是声音坚定无比。



「可是我母亲被当成病死处理。看到来帮忙葬礼的人拼命隐瞒自杀的事实,我立刻想到了。我妈会死,就是被你母亲逼的。虽然他们说没有遗书,可是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不是有『村八分』这个词吗?」



由贵美的脸上浮现无力的笑。



「就是村中有人家违反村规时,排挤他们的制裁。村中十种活动里,有八种都不被允许参加,例外的只有葬礼跟火灾,村人仍会帮忙。看到我妈被排挤的样子,我一直觉得『村八分』真是个恶心的字眼,可是现在相反。明明想要形同陌路,然而只因为我出生在这里,就连那剩下的村二分,结果还是摆脱不掉。不管任何情况都无法切割,这更棘手多了。就连葬礼,我也不想要任何人来帮我的。」



——对不起唷,我家那口子就是那样。



美津子对由贵美这么说时的眼神,广海虽然没有实际看到,却黏腻扭曲地倒映在眼底。所以由贵美才甩了母亲耳光。



现在他明确地懂了。



由贵美的目的就像她说的,是广海吧。她要把自己从这个家、从飞雄和美津子两人手中夺走。



太阳穴深处灼热地脉动着,从刚才开始就有细微的嗡嗡声不停地作响。他拼命思考。



就像由贵美企图的那样,广海为她倾心。由贵美相信凭藉着甜蜜的诱惑,还有广海不知道这一生能否得到的村外世界的价值观,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他。她从一开始就看透了广海的愿望。



占据胸口的情绪,比起愤怒,更接近绝望。



他之前应该也想过的。复仇只是一时的冲动。总有一天,由贵美会抛弃透过复仇得到的广海。不管离得多远,飞雄与美津子仍是广海的父母。总有一天,由贵美会在广海身上看到可恨的那两人的影子吧。



「你想要怎么做?」



广海问,由贵美的回答没有迷惘。



「跟我一起走。」她以紧迫的声音说。「逃离这里,一起生活吧。不管是不是在东京都可以。」



「没办法的。」



无法相信——这是广海的真心话。他不认为自己值得由贵美如此执著。广海没有那么自恋,能够再次浸淫在初识的时候感觉到的、雀屏中选的甜蜜感慨。



看过日马京介比由贵美更加世故老成的态度之后,更是如此了。男人都不能信,由贵美不是才刚这么说吗?由贵美以切实的眼神诉说失去一切,渴望一个共度一生的对象,广海不认为自己能够满足她的愿望。



可是这个时候由贵美说了:



「我们是姐弟啊。」



这意想不到的话宛如锐利的刀刃,不给广海任何思考机会就贯穿了他的胸膛。



「你没发现?」由贵美接着说,大大的瞳眸深处漾着水似地湿润,带着热度摇荡着。



「国中的时候我听我妈说了。我的父亲是涌谷飞雄。他跟我妈的关系就是这么久。——你是我的弟弟啊。」



「等、一下。」



混乱的脑中,脉动声越来越快。



他想到光广的话。



你跟由贵美——。



当时光广是想要确定。是想要告诉广海。他不是也对由贵美这么说了吗?骇人的寒意从脚踝舔舐般一路爬上来。



你做的事,是人道所不容许的。



原来光广一直都知道。



「开玩笑吧?」



「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从我的眼前消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我在母亲的葬礼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想了起来。就算我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我还是有血缘相系的亲人。连葬礼都不肯出席的涌谷飞雄,打死我都不承认他是我父亲,可是我想起了我还有个应该什么都不知情的弟弟。」



直到摇滚祭之前,广海从来没有见过她。——而她应该也没有理由亲近广海。



「我想见你。见见你,确定你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可是我们……」



是由贵美主动引诱的。



忘我地压倒她的那一晚,全身感受着由贵美的气味,广海投身在一股近似安详的幸福中。不只是那一天而已。一想起她的唇还有体温的暖意,脸颊像高烧般潮红,紧接着完全相反的寒意逐渐笼罩背后。



希望她说是骗人的。广海求救似地看由贵美。



「你知道我是你弟弟——」



「嗯。」



点头的由贵美,眼中浮现静谧而阴暗的光。



「你看到我的耳朵了吗?」



由贵美无声无息地撩起自己的侧发。在湖畔初次交谈那一天,广海觉得像妖精的白皙耳朵。上头有点尖,耳垂很薄。



「发现了吗?跟你的耳朵形状很像。——被太阳光一照,眼睛的色素就会变得极端地淡、看起来像褐色的地方也是。一看到你的脸,你在这座村子生活的郁闷、你的愿望,我全都了若指掌了。我心想:啊,他跟我好像。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



广海立刻按住耳朵,由贵美慢慢伸手握住他的手。被柔软的手指触感抓住手腕,广海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我是看你的脸,才决定要不要跟你睡的。」



(二)



广海无法触碰由贵美伸过来的手。



她的眼睛望向这里的瞬间,广海全身瑟缩,僵硬的肩膀夸张地一颤。由贵美的手指在途中停住了。



「你仔细考虑。」



倾吐一切之后的声音很平静。由贵美再也不焦急了。那是一种早已明白广海的回答——毫不怀疑自己的心愿会成真的,声音。



「要和我一起逃离这里,还是跟露出狐狸尾巴的父母留在睦代,你选择哪边?」



「……你,什么都没说。我是你弟弟,这……」



沙哑的声音挤出喉咙。脑袋依旧持续混乱。从睦摇祭之夜到今晚的种种如闪光般亮白地明灭,眼睛明明睁着,幻影却像叠影般在眼前迸散。



「你太卑鄙了。」



「说卑鄙也行。已经发生的事实不会改变。」



由贵美笑了。白皙的脸上,失去血色的薄唇满足地左右勾起,那景象看在广海眼中,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跟我睡了。」



广海垂下头,打开纸门。



他没办法正视由贵美的脸了。身体不断地颤抖。「胆小鬼!」由贵美的声音追上来似地骂道。是亢奋的叫声。



「明明上了我那么多次!」



关上纸门,脚底踩到冰冷的走廊瞬间,膝盖软掉了。



抬头一看,眼前是用来卡门的竹竿。感觉她随时会从反手关上的客房里追出来,广海害怕极了。要把竹竿再卡回去吗——?想法浮现一拍之后,他对自己的没用涌出猛烈的怒意,再也无法容忍。他使劲抓起竹竿放在膝上一顶,枯黄的竹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折成两戳。



他已经明白了。明确地。



即使不用上锁,由贵美也不会逃走。



(三)



躺下以后,一直处在深深潜入水中的感觉中。



覆住耳朵的空气触感。



从口鼻流失的呼吸。



身旁的水的触感如此鲜明,甚至让人想要就这样被吸入水底沉没,然而现实的自己却处在明亮的萤光灯下,令人难以置信。



他再也不想靠近由贵美待的房间了。临别之际她说的话一再反复,不管广海做什么,那声音都在耳底苛责他似地回响着。



那是后悔吗?还是自责?或是嫌恶?自己的感情无法命名。由贵美,父亲,还有母亲。他不知道该恨谁才好,可是他恨让他们每一个人遭到算计般所面临的命运之悲惨。



原地兜圈子的思考到了头,总是会碰到令他变得无比冷静的瞬间。而每一次假惺惺的脑袋就会自问这是一种罪吗?饱受煎熬的这种心情,是叫作罪恶感的东西吗——?这么一想,身体内侧就好像开了个漆黑的洞穴,广海再也得不出答案。



由贵美以热情的眼神述说的心中的广海,是她独一无二的分身。由贵美所追求的,是找回她自己。



不管广海做出什么样的结论,由贵美恐怕都不会放弃她的弟弟。



即使容纳了一名另类的客人,涌谷家依然运作如常。



伪装平静的早晨来临,父亲去上班,广海去上学,回到家里,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洗澡了」、「吃饭了」,母亲呼唤的生活感,让广海几乎迷失了由贵美待在这里的事实。



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愿意思考。



与由贵美说过、发生过的种种的记忆,随着那天听到的告白的冲击,轮廓逐渐扭曲变形。



如果可以普普通通的,那该有多好。



独处之后,承受着罪恶感与恶心想到由贵美时:心总是朝着这样的愿望倾斜。



他确实希望被织场由贵美执著。可是那应该是更浅薄的、见异思迁的、一吹即散的执著。是一种她迟早会厌倦自己的执著。



说是被父母拜托的门音,开始每天早上在睦代车站前面等广海。



门音不高兴地看着变得寡言的广海,等电车来的时候,和广海一起坐在长椅上。她磨擦着露出迷你裙的膝头,「欸」地搭讪说。



「广海,你脸色好差。」



门音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突然按上来的柔软触感,让广海忍不住背脊一挺。广海瞪也似地看她。虽然没有拂开她的手,但他知道自己的脸上浮现明确的拒绝。可是门音把手移向旁边,就这样继续抚摸广海的脸颊。市村还没有来。



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



「如果有什么烦恼,要告诉我唷。」



在村子长大的同龄孩子里,门音从以前就压倒性地大胆。或许是对外貌的自信让她能够如此。现在她也仿佛把广海当成小孩似地,抚慰似地动着手。



门音的举动对现在的广海来说,给他一种砂墙般粗砺的感觉。



广海再三企求的「普普通通的多好」、那种符合年龄的「普通」健全,就在她的手中,这令他愤恨。



嫌恶一点一滴地在胸口扩散。门音抚摸广海微笑: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惊讶。其实我已经注意到了。广海,难道你跟织场——」



「你想说你知道由贵美的事?」



广海抢先反问。门音在短暂的沉默后,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



「她回去了呢。」



听到那同情般的叹息瞬间,广海抓住放在脸上的那只手。



清晨的月台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广海用力把手扯到胸口,门音惊讶地想把手缩回去,但广海更用力地拉近抵抗的她。「呀!」门音短促尖叫,身子倾斜了。发丝摇晃,比夏天的时候长了许多。广海按住抵抗的她,她的紧张从绕到背后的手僵硬地反弹回来。喘息来到近旁。



门音的眼睛带着惧色。



想要让她好好领教。想要粉碎她那天真无邪的大胆,让她知道她只是个无知的孩子。



广海盯着默默想逃的门音的脸,——就在这时,他放开了手。几乎是反射性的。



因为他看到了。



她拒绝广海似地全身紧绷,仰起身子,以充满怯意的眼神看着这里,然而在那双眼中,广海确实目睹了一股期待正在扩大。



他捣住嘴巴离开门音。从长椅站起来垂下头。



「广海。」



好想捣住耳朵。



触上脸颊的手指触感,不是才刚抚摸自己的门音的手。血色逐渐从脸上消失。结果领教到的竟是广海。



从今而后,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奢望「普通」了。



门音眼底的诱惑神色,与广海在由贵美眼中看到的如出一辙。是她教会了他的。



「怎么了?你还好吗?……广海,你今天还是回家比较好。」



我没事,广海答着,身体往前倒。门音从后面伸来的手这次踌躇地,悄然安静地,只让他感觉到些许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