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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水底(2 / 2)


在由贵美的房间与她见面三天后,父亲叫他,说有话要说。



飞海把广海叫去的地方,意外地不是父亲的书房也不是广海的房间,而是祖父母和母亲都在的星期日的起居间。灿阳倾注的矮桌泛着饴糖色的光泽。



摊开报纸的父亲脸庞,今天也宛如佛像一般,沉稳地微笑不绝。



——这三天之间,广海不晓得多少次想要责怪飞雄。



为什么爸跟妈能够不在乎?



你们已经很熟了吧?飞雄这么问的声音意有所指。美津子也是,早就发现广海每晚溜出家门了。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应该不难想像。父母不把事情搬到台面上说开的漠不关心,虽然只是表面上的,却令他打从心底骇惧。父亲和母亲不知道由贵美是广海的「姐姐」吗?这么荒唐的事有可能吗?



——还是在这座村子里,任何事都能横行无阻?即便是自己与由贵美所犯的那种罪。



装了茶的杯子冒出淡淡的蒸气。交给祖母张罗而离席的美津子一会儿后在走廊向他们招呼「带来了」,广海望向她那里,哑然失声。



由贵美在那里。不悦地抿着唇、索然无趣地高傲望着前方的那模样,让广海一看,便感到胃整个被翻搅一通。



父亲阖起报纸,「嗯」地点点头,神色怡然地对她开口:「由贵美,你坐那边。」



软禁已经快一个星期了。



「有没有哪里不方便?如果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飞雄亲切地说,由贵美没有理会。她默默地,在被指示的广海斜对面坐下。



口水发出沉重的声音通过喉咙。祖母一脸没事人的模样,在由贵美前方摆上客人用的茶杯。父亲开口了:



「今天我有个提议。——啊,美津子也这边坐。」



母亲手伸到腰后解开围裙带,在飞雄旁边坐下。她的脸和父亲一样,浮现柔和的笑。



飞雄依序看过家人后,视线在广海面前停了下来。



「广海,你愿不愿意跟由贵美在一起?」



瞬间,广海完全无法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呼吸从半开的唇间泄出,喉咙几乎是无意识地出声:「咦?」飞雄在脸颊挤出皱纹,眼睛眯得更细了。



「昨天我也跟你爷爷谈过了。——只要你们两个愿意,我想让由贵美正式搬进家里来。」



广海说不出话来,父亲向祖父使眼色,然后伤脑筋似地蹙起眉头。



「当然,我不会叫你们两个立刻就怎么样。你们都还年轻,暂时先这么说定就好,不必想得太难。不过如田木由贵美有意思立刻搬进我们家,我们当然非常高兴。」



在一起。



搬进家里。



搬进我们家。



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话语,然而背上却仿佛有只无脚的生物四处蠕动一般,一股湿重的寒意覆盖上来。



这个人在说什么?他是在叫儿子跟「姐姐」结婚?只为了笼络由贵美,要她闭嘴?这异常的提议让广海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这个时候。



「不行!」



近处响起撕裂空气般的惨叫。美津子一脸苍白,双手紧握着刚脱下的围裙,对着飞雄摇头。



「不行、不行!亲爱的,那绝对不行!」



她摇头,松落的发丝随之用力拍打在侧脸上。广海看见她的脸颊和脖子爬满了鸡皮疙瘩。母亲的嘴唇就像水中的鲤鱼或金鱼般不停地开合。



「你在说笑吧?怎么会是那样?我什么都没有听说!我不要,我绝对不要这种媳妇!」



她看飞雄,接着看由贵美。眼白的存在感增加了。瞬间广海觉得那张脸像厉鬼。是只有在电影或故事中才会看到的,女鬼的脸孔。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广海明白了。不由自主地心想:就是她。



就像由贵美说的。把她母亲逼上绝路的,就是她没错。



「——而且,不行的,更不行的,她不是织场家的人。」



美津子丑陋地扭曲的脸这次带着谄媚说。她面露欲泣般疲累的笑容,「没有这么荒唐的事的。」她抓住飞雄的肩膀又摇头说。



「跟织场家的约定、跟门音的事怎么办?她那么期待的。居然一样是织场的别的女孩来我们家,你也想想我的立场啊。这样会让织场太太丢脸的。你就不觉得人家可怜吗?」



「那是你自己为了讨人家欢心,随便跟人家答应的。没关系吧,爷爷?」



飞雄受不了她地摇摇头,把美津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回去。广海这几天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睛浮现微笑以外的表情。



「那当然没关系啦,只要你觉得好就行。」



祖父点点头,看也不看美津子。



看到那景象,广海深深感受到了。他一直以为在这个家里,是顽固的祖父鞭策着儿子、支持着儿子,可是涌谷家完全是尊重当家的。已经退位的祖父,即使是对儿子,现在也要以飞雄的话为重。



飞雄说:「重要的是本人的心情。」推起滑下的眼镜,望向广海。



「怎么样,广海?」



即使被这样看,广海的下巴也僵固着,舌头萎缩,发不出声音来。脑袋里是一片冰天雪地般的寂静。



打破沉默的,是由贵美的声音。



「——什么、意思?」



父亲、广海,——在场每一个人都看由贵美。她陶器般白皙的脸孔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飞雄。



「你是,说认真的……?想用这样来收买我,可是你……这样真的行吗?」



声音听起来龟裂了。由贵美右边的嘴角笑也似地抽搐了一下。美津子露出赫然一惊的表情,看由贵美和广海。「你闭嘴!」她大叫,但由贵美不理会。



「广海是你的宝贝独生子吧?你这个人到底畜牲到什么地步?广海跟我是姐弟——」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我就趁这个机会说明白吧。我不是你的父亲。」



由贵美的表情这次真的冻住了。与此同时,广海的心脏陡然一跳。



「很遗憾,我不是你的父亲。——如果我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儿就好了,但你误会了。」



「事到如今说那种话——」



原本不管发生任何事都纹风不动、安静自持的由贵美第一次探出身体。腰从榻榻米上浮起,然而绷住的脸上依然浮现不屑的笑容。



「我都听我妈说了,她说我的父亲是掌权者家的涌谷飞雄。还说我跟织场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我妈这样说——」



「我不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可是不是的。要不然正式进行医学检查也可以。」



飞雄慢慢地眨眼后,从正面望向由贵美。



「你的血型是AB型对吧?跟你母亲一样。」



由贵美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变成青色的嘴唇紧紧地往内抿。



「我是O型的,这样就够了吧?」



「广海!」



尖锐的声音响起。转向广海的由贵美一脸拼命地抓住他的双肩摇晃。



「真的吗?这家伙说的是真的吗?」



广海被操纵似地、支撑下巴的骨头消失似地,深深地猛一点头。



父亲没有撒谎。飞雄和广海应该都是O型的。虽然没有正式验过血,不过他从小就这么听说。他莫名其妙了。



由贵美的手脱力了。表情从眼中消失,变得如同行尸走肉。就像插头被拔掉了一样,只有眼角和嘴唇勉强痉挛似地微颤着。



「——骗人。」



由贵美说。



她的眼睛没有看飞雄、也没有看广海,哪里都看不进去。



「骗人、骗人、骗人!」



机器失灵似地,她不断重复一样的话。广海呼唤「由贵美」,被她的声音掩盖过去。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她缠抱上去似地朝着飞雄伸手,同时眼中浮现濒临断线的紧张和泫然欲泣的表情。



「骗人!那我是为了什么——」



睁大的眼睛流下泪水。厚厚的水膜让她的瞳眸轮廓膨胀,慢慢地滚落。



「为了、什么——」



由贵美垂下放在飞维脖子上的手,一屁股坐了下去。这段期间,就连旁边的美津子也没有阻止。就仿佛和广海一样无法认清真假,她只是茫茫然地看着由贵美和飞雄。



由贵美的口中吐出颤抖般的呼吸。



「广海。」



由贵美呼唤他的名,就像小孩子抽噎似地。可是那双眼睛凝望着虚空,依然不是看着广海本人。



「广海。」



广海听不下去,咬紧牙关,抓起她垂放的手。由贵美没有回握。摸到的只有软绵绵的无力触感。



「这样不是很好吗?」



父亲的声音响起。



「你们两个可以毫无障碍地在一起了。」



茫然注视着虚空的由贵美,被父母再次带回里面的房间了。她也没有抵抗,仿佛成了一具空壳。祖母在走廊用一种疼惜的眼神目送那样的由贵美。



一会儿后,母亲要广海送餐去她房间。 、



依旧披头散发,打开电锅捏饭团的母亲手背浮现骨头与皱纹。美津子低喃了一句:「真可怜。」



广海沉默地看着母亲的侧脸。



「——仔细想想,她举目无亲嘛。她会表现出那种态度,也是因为把你爸当成自己的父亲、当成自己的心灵支柱。这么一想,就觉得她真是坚强。」



可是下一瞬间,美津子抬头向广海断然宣告:



「可是不行,只有她不行。」



语调听起来像是在告诫她自己。



肩膀热了起来。



广海默默从母亲手中接过饭团和汤碗时,他发现美津子的头只到自己的脖子高。她抬起视线的瞬间,广海「啊」地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再也吐不出来了。



他想要诅咒这讽刺的巧合。萤光灯下看到的母亲眼睛色素极淡,变成令人惊讶的淡褐色。由贵美告诉他的广海与由贵美的相似之处,竟是遗传自她所厌恶的广海的母亲。



由贵美的房间没有任何动静。



他想从纸门外叫她,却发不出声音,往下望去。卡门用的竹竿换成新的青色硬竹,但是丢在地上,没有发挥它门锁的功能。



——你们两个可以毫无障碍地在一起了。



父亲的声音在耳中复苏。



广海什么也说不出口,默默地把托盆放在地上。离开房间回头一看,汤碗冒出来的蒸气,在老旧的走廊上照出灰白升腾的尘埃。



(四)



隔天广海一大清早出了房间。



屏着气,小心地,再三注意地,往家中深处前进。每当身上的防风衣发出沙沙声响,他就停下动作,窥望周围的动静。



祖父的鼾声在寂静中回响着。



渗出走廊窗户的户外景色依然阴暗。



慢慢地打开纸门,闻到由贵美的气味。广海轻轻摇晃被窝中的她的肩膀,她也没有多吃惊的样子,很快就睁开了闭着的眼皮。



或许她没有睡。黑暗中,只有她的眼睛散发出白光。眼睛只是义务性地看着广海。从那里被夺走的生气还没有回来。



「我们逃吧。」



广海说。



「快点收拾。」



由贵美默然,表情也没有改变,甚至没有答应的意志表示,慢慢地离开被窝,在身上的衣物套上外套。



离开家中玄关后,她才开口了:



「为什么你愿意跟我一起逃?」



「……走吧。」



广海握紧她冰凉的手,快步走出去。口中吐出来的呼吸,两个人都是白的。



要和由贵美一起逃,还是留在村子里?



被她逼着做出选择,广海却还是找不到答案。但胸中的意志只有一个。



非得让由贵美逃离这座村子不可。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想想达哉身上发生的事,这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广海看到了。他生平第一次看到他人的世界崩坏的瞬间。他听到这座村子摧毁由贵美那一瞬间的声音。



「趁我还没改变心意,快。」



广海能够近乎不可思议地冷静看着她的眼睛。对现在的由贵美而言,广海的价值是白纸。广海已经不是「弟弟」,她不可能再次渴望他。——一股意想不到的隐痛压迫胸口,广海感到困惑。自己究竟期望什么?他实在是累到无法思考了。



清瘦的月逐渐变得淡薄,就要消失在山的另一头。东方天际开始泛起蜂蜜般的淡黄色。



他打算翻过山岭。



车站所在的山脚处,追兵应该很快就会追到了。父亲他们应该不会想到他们会选择踏上山中既陡峭又漫长的路途吧。



广海知道的六岳顶多就到水根湖。他没有再深入过。险峻的岩石与河川更上游再过去的地方,是建设公司为了采砂石,每到白天就开始炸山的地点。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近那里。



广海爬上坡道,由贵美默默地跟上去。只有手没有离开他。



再跑一段路就看到水坝湖了。



再跑一段路就休息吧。就停步吧。



广海和由贵美这么想着,不停地跑,或快步行走。虽然才刚入山,但两人早已气喘如牛。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想趁着早晨完全到来之前尽可能走远一点。他们觉得如果停下脚步交谈,一切将会结束。



觉得牵在一起的手中传来的微弱体温会就此消失,所以害怕得不断前进。



快到水坝湖的时候,由贵美开口了。



「我们最初是在那座湖见面的。」



她没有看广海,被附身似地说个不停。



「喏,真傻。我还以为自己的母亲要更正常一点。」



由贵美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广海无法回话。他只是牵着她的手。



「她一定是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当成涌谷家的人吧。没想到她居然愚蠢到对孩子虚张声势。——我真是疯了。明明应该知道我妈就是那种人。」



「欸——」由贵美慢慢地,隔着长长的睫毛仰望广海。失去弹力的嘴唇上,出现好几道龟裂的白线。



「我讨厌这座村子。」



清晨的山中,雾气倾吐而出。由贵美的独自淡淡地持续着,仿佛广海有没有在听都无所谓。



「我想让他们明白。我想要把封闭、作风老旧的村子向外头开放,让这里的每一个人承认他们执著的事物毕竟是只在这狭小的地方才能够通用的渺小事物。」



「由贵美。」



声音空洞的喘息仍然不断变得激烈。「可是——」她说道。



没有时间停步慢慢听她说。广海不能浪费早晨完全到来之前的宝贵的几秒钟。



「可是,那样哪里不好了?」



由贵美的脸颊苍白地闪耀,看到什么刺眼的东西似地微微扭曲。声音的表面浮现微微的颤抖。



「如果这里维持着古老的体制,但平静地持续下去,有什么必要向外头开放、接纳外头的价值观呢?为什么我会讨厌它呢?为什么我会无法忍受呢?让我轻蔑这狭小的地方的是谁?让我看到外头世界的是什么?」



由贵美咬紧牙关。抓住广海手掌的手第一次使劲回握。



「结果最被这块土地和血缘束缚、拘泥于它们的是我……。自以为要开放村子,我却是最无法脱离睦代、得到自由的人。」



由贵美这么说完以后,远方传来汽车引擎声。



水坝湖在朝雾中现身。广海赫然站定,回望后方。



只要再走上一会儿,就可以到达水坝湖的上游了。听得到流入水坝的河水声,看得见白浪。——广海觉得那里就是终点。他觉得只要去到那里就能逃掉。



太阳下,湖面熠熠生辉。



护栏旁,堵住道路似地,竖起了黑黄两色的禁止通行立牌。看到「御仓建设」这几个字的商标,广海反射性地望向达哉的机车原本所在的位置。他们不只是嘴上说说,真的打算把湖封起来。



车身漆有「左东建设」商标的小货卡沿着山壁的狭窄道路驶来时,广海牵起由贵美的手,跑了出去。



隔着一道护栏,旁边就是湖。眼前扩展着一片漆黑的水,里面只有一座长满了高耸水草的小鸟。



「涌谷家的儿子!」有声音唤道。把头转向前方之前,广海瞥见一名陌生男子从副驾驶座探出头来。



「涌谷同学!」



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涌谷家的长男。



「由贵美,快跑!」



上游的滔滔水声变大了。汇入湖中的水在被堵塞的地方变得白浊,将泡沫注入绿色的水中。至少能够下去那里的话,车子没办法追到岩地。



由贵美紧紧握住跑出去的广海的手。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她的手臂强而有力地把广海的手往后扯了回去。



接着由贵美甩开了他的手。



「由贵……」



「广海。」



车子引擎声高声呼啸。追赶着他们的「涌谷同学」的叫声又传来了。由贵美伸手触摸他的脸颊。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广海只看得到由贵美的脸。



由贵美悲伤地眯眼微笑。是至今为止看过最为脆弱、童稚的表情。停下脚步的广海仍想逃亡而朝她伸手,然而比他更快地,由贵美主动缩短了与广海的距离。



「我爱你。」



连眨眼都来不及。



就像冲击在眼前炸开一般,由贵美的脸逼近广海。她柔软的唇按上嘴唇,在离开前一刻如花朵绽放般张开,呼吸缠绕上广海的嘴。



短暂的接吻后,表情从由贵美的脸上消失了。



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留住她。



但手指划过半空中。



由贵美转身面向湖水,以不可能的快速和轻盈,单薄的背影飞越护栏似地翻了过去。由贵美的长发在广海的胸口处跃过空中。水声,一眨眼就扑上广海的耳膜。她制造出来的水花高高冲上半空中,溅到了脸上。



广海大喊着由贵美的名字跑出去。



没有半分犹豫。



跨过护栏的脚踩过空中。跳进水中溅起的水声重重地打在耳后。



他听见全身的骨头被水又硬又冷的触感一齐折断的声响。



空气一转眼便从耳朵和鼻子溜了出去。水冷得简直像冰。挣扎地伸出去的手前方,看见落水的由贵美身影。



视野漆黑得可怕,由贵美的身体就要被深不见底的湖水另一头的黑暗吞没进去。



她说出来的话好柔软。那是单纯得令人发笑、突兀扞格的一句话。



我爱你。



广海一面沉入水中,灼烧胸口的是猛烈的后悔。由贵美、由贵美、由贵美。他喊着她的名,深深地,深深地,为了索求她而划水。



虚张声势、拒绝执著、隐藏期待,以肤浅的话去掩盖,自以为这样做才是成熟的大人。可是眼角痛了起来。不管再怎么后悔,都无法被原谅。直到现在才发现,简直太傻了。



可是,是不是承认他们其实爱着彼此也行?



是不是承认那只是由贵美和广海都厌恶的、世俗的恋爱之一也行?



广海喜欢由贵美。



白泡随着呛人的呼吸吐出口中。耳朵深处好痛,身体好重。应该一片漆黑的视野忽然被一片纯白色的黑暗所侵蚀,令他无法睁眼。一股泥巴和草叶青涩的气味传来,鼻腔深处痛得像被针扎刺。



由贵美。



他叫着,伸出手去。她的身体逐渐下落。



划水的手再也使不上力了。朦胧的意识中,广海全心祈求着。



拜托,拜托,拜托。



唯有呢喃「我爱你」的嘴唇触感像刻印般温热全身。



广海——他觉得她叫了他的名字。



抛弃意识之前,广海满怀祈祷,使尽最后的力气,把手往下伸。摸到由贵美的头发了。抱住那小巧的头。把那重量搂在怀里,捉住她的手。



拜托,让我重来一次。



如果还有下次,广海绝对会保护由贵美。即使显得滑稽,他也绝不会再犯错。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望向怀里的由贵美。



他觉得那双安详地闭上的眼睛,只有一瞬间睁开,注视广海,回以宁静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