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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不晓得他是不是说真的。他回答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不是想要取笑他,而是因为喜欢《魔界的晚餐》,所以真心想看这次的作品。能够从那间教室与「中央」产生连结,我真的觉得好厉害。



被德川称为「现充」、「婊子」的我,一想到:「他真的只是嘴巴恶毒才那样叫我的吗?」就感觉喉咙正中央仿佛被压住般呼吸困难。



这天的社团活动,是一年级对二年级的练习赛。



我和芹香都在二年级组。虽然不情愿,但我已经打算直到「事件」之前都要忍耐。所以这种情况算不了什么。



芹香手里的球被高个子的一年级女生绕过来拦住。没人防守的只有我,而芹香又是死都不愿意输给一年级的人,大概是因为这样吧,所以她喊了我:「安!」



我从小学时就很擅长投三分球。



比赛过程中,虽然经常会因为对手防守而无法顺利射篮,不过练习投篮时,我几乎每一球都会投进。



上了国中之后,球篮的位置虽然比小学的迷你篮球架高了一些,我射篮的准头还是不变。篮板上四方形框框上面那个角落,只要瞄准那里,篮球弹跳后一定会进篮,为此我练习了好几次该踩在地面哪个位置、在哪个时间点出手,我已经记住那种感觉。



我以胸口接住芹香快速传出的胸口传球。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我移动身体,双脚往地上一蹬,跳起来的下一秒,眼睛已经看到球穿过球篮。



「射得漂亮!」有人大喊。



我一回头,芹香愣住闭上嘴,连忙把脸转开,放下原本正要鼓掌的手,快速回到防守定点上。



我咬唇,很想要对着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心如意、最后关头又失败的现实吐口水。我看着地面。



如果要当个弱者,如果要彻底被排挤,如果要恨,如果想要当可怜虫,事情很简单,我策划的事件也会进行得更顺利、更有戏剧效果。然而这些人却依旧缺乏常识。对我的愤怒缺乏持久力,也欠缺扮演坏人的气概。就像我的世界一样,动弹不得。



我讨厌情绪开始松懈。



也讨厌自己因为芹香对我说「射得漂亮」,因为久违的对话而开心。



无法如愿的,还有我的情绪。我想要保持坚强、严加抗拒,然而现实就是我太天真了,不上不下的,无法像我期望的那样有所突破。



我骑着脚踏车走在河岸边,看到河濑。



这场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没进入暑假的那个礼拜天。河濑也像这样看着河边。



社团活动结束后的秋天河畔,已经做好迎接冬天的准备。夏天的河岸边比现在更有青草味,水面粼粼漾着波光。现在,那个光芒已经不再。



今天的河濑是自己一个人。他仍穿着运动服,离开脚踏车走在河岸边。



我不晓得河濑对我现在的情况知道多少,因此犹豫着该不该主动和他说话。也许他从津岛等人那儿听到了什么。我抬起头打起精神。推动我背部的是「还剩下两个月」的想法。



反正我再两个月就要死了,就要消失了。



我这样告诉自己,做好「他如果无视我,今晚会很难熬」的心理准备,开口喊他:「河濑。」



河濑转过头,在微暗的视线范围内凝神注视的我,下一秒他喊我「小林」,然后——微笑。



我看到他举起手准备向我走来,胸口像要被压碎般疼痛。他举止温柔,光是看到他这样自然的举动,就觉得鼻腔深处一阵痛。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我开始慌张。



河濑没有无视我。



「你正要回家?」



「……嗯。」



河濑的态度始终寻常。也许男生们本来就不会谈论女孩子的人际关系吧。



「你在做什么?社团活动结束了吧?」



「是啊。」



停在附近的脚踏车篮子里,装着准备带回家的物品。河濑低下头,浮现在傍晚昏暗天色中的浅浅身影摇晃。「那个——」他说。



「你还记得我家的尼尔吗?」



「当然。」



与河濑分手后,仍然想见的只有尼尔——我甚至对芹香这么说过。那只小猫,动作敏捷,让我惊讶猫原来这么小只啊。



啊。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河濑。



「它不见了?」



「嗯。」



抬起头的河濑脸颊紧绷。



「你最近见过它吗?」



「没有,没看见。」



我的脑海中想起夏天遇见河濑兄妹的事。他妹妹拨开河边草丛前进。他们该不会从那个时候就在找尼尔了吧?如果真是这样,尼尔已经失踪很长一段时间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难道是暑假之前?」



「不是,四月。」



「咦?」



这么久了?——我差点说出口。河濑对着沉默的我说:



「快进入黄金周时不见的。我们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在找它。基本上它不会离开过家里,但是它消失在院子的缝隙那儿。它戴着项圈,所以一看就知道是我们家的猫,应该不至于被送去卫生所。」



他们也许已经去过卫生所了。河濑叹气。



「如果你有看到,请告诉我。我妈和妹妹都相当疼爱尼尔,所以很担心。虽然我认为它可能已经死掉了。」



「死掉……」



「它来到我家时,心脏很不好。兽医曾说它活不久。它不见的时候,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所以我想,可能已经死掉了。」



哥,找到了吗?



河濑妹妹的声音在我耳畔苏醒。叫那只猫尼尔的河濑,凝视着黑暗的河面。那视线仿佛在想着尼尔是不是被河水冲走了。这时候从脚底窜起一阵颤栗,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只是一阵平静的风吹过我脖子,我的背脊却像冷冻般伸得笔直。耳朵深处响起尖锐的声响。



嘴唇干涩。



「四月不见的吗?」



「嗯。」听到我的问题,河濑有些奇怪地点头。他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觉得离我好遥远。



失踪的小猫。



我想起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柔软感觉。沉在袋子底部很像炸鸡块般柔软的触感。那个重量和质感让人好奇如果是老鼠,里头到底装了几只。「长田蔬菜肉品超市」的袋子。



河濑良哉个性很差。



想起在杜鹃花墓园听到的那句话时,我心想,不会吧?



但是我无法合理解释为什么起了鸡皮疙瘩之后,皮肤一口气降温。明明才一会儿时间,我却觉得河岸边变得比刚才更加黑暗,甚至连近在眼前的河濑,也已经看不清楚了。



「河濑。我突然有个奇怪的问题想问你。你去年——和德川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虽然知道太唐突而且时间点不对,但我无法阻止自己。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但是,听到我的问题,「啥?」河濑只是困惑地反问:「德川是……小将军?」



听到那个毫不做作的自然语气,我一瞬间后悔自己的问题。我感到绝望。我知道答案了。



「我们去年虽然同班,不过没说过话。」我不想继续听河濑的回答,低着头说:「这样啊。」



河濑八成从来没把德川放在心上。因为那家伙是昆虫男,与他处于不同的生态系。



河濑惊讶地凝视我的脸。



「为什么这么问?」



「……听说你们去年吵过架。我还在想,真没想到河濑会跟人吵架。」



「吵架?和小将军?」



没那回事。——河濑开朗地笑着。我无法直视他的脸。



我想起德川站在校园里的样子。足球传球被嘲笑后,他瞪视般仰望校舍的时钟。对于嘲笑人的津岛,德川大概也会说他「个性很差」吧。



就像他说河濑一样。



我第一次在晚上把德川找出来。



我告诉妈妈要去芹香家就出门了。我说社团有重要的事情要谈,这借口听来很虚假,我仍不顾一切地离开家门。



我只想早一点安心。我无法带着这个心情,明天仍装作不知情地坐在德川旁边。



我指定的地点是河边的高架桥下。高架桥沿路有路灯照射,所以即使河岸边昏暗,唯有那里很明亮。白色光线照射路上的砂砾,闪耀着银色光芒。



坐在河堤的水泥砖上,我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现身的德川,今天也一身黑。我无法直视他千篇一律的黑色装扮。



到了晚上,河水附近的空气变得冰冷紧绷。德川双手插在口袋里,以沙哑的声音说:



「什么事?」



河濑的事情,我有话要问你。——我在信上这么写。



看到德川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我像第一次在这个河岸边遇见他时一样,背部很紧绷。



「如果我说错了,就告诉我错了。」



如果不先委婉地打预防针,我无法开口问。我满心祈祷,想要露出微笑。嘴边紧绷。我带着僵硬的微笑继续问:



「四月时,你踢的那个东西,奠的是老鼠吗?」



我从这上面的桥上,目击到那副光景。像木棒一样直挺挺站在草丛里的德川,突然采取激烈的动作,不断反复地踢踹。



德川抬起头看着我。我一边找寻适当词汇,一边继续说:



「今天回家时,我在河边碰巧遇到河濑。一问之下才知道河濑家的猫从四月起就失踪了,他一直在找。我只是有点担心。我记得德川踹老鼠,也是那个时候。而且,你说过讨厌河濑。」



「长田蔬菜肉品超市」的袋子。店名的标志。



从袋子里流出红褐色浓稠的液体,逐渐扩大。



德川只是沉默看着我。浏海后侧的眼睛宛如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冰冷,让我想起无法沟通的动物。我动弹不得,我看见他眼中灰色的浓浊。



我害怕听到答案。



如果无法回答,不回答也不要紧。我的误解被德川轻视也无所谓。就在我受不了沉默、想要逃走之际,德川缓缓抽出原本插在口袋里的手。他的手里拿着某个东西。他把那东西丢向我的脚边。



被抛在水泥砖斜坡上的项圈,着地时没有发出声音。红褐色的项圈有多处磨损,皮革已经变得很单薄。就像慢动作一样缓慢地、缓慢地、轻轻一个翻转,失去平衡,落在斜坡上。我看见项圈内侧的字。



『尼尔』



我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拿在手上的,等我注意到时,我已经颤抖着手指握着项圈,拿到眼前细看。手指和眼睛像麻痹般没有知觉。手指仿佛膨胀到比实际大小大上好几倍,隔着好几层看不见的皮肤,抓着项圈。



『尼尔 饲主:河濑春菜』



电话号码和地址也写在上面。



跑下堤防的途中,项圈脱离我的手中。



哇啊啊啊!我大喊着冲上前去,德川没有从我面前逃开。



我以不成形的气势朝他的脸上打去,他也没有躲开。我在德川的脸颊上狠狠揍了一拳。德川的脑袋因为反弹而偏移,从晃动的浏海之间露出的眼睛,没有看着我。



「德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无法作声。喉咙一阵刺痛。



我回想起手中柔软的重量。袋子里软绵绵的血与内在晃动。我当时把它拎了起来。



我惨叫。明明很想大喊,宽阔的河岸地却没有反弹我的声音,像扩散开一样把声音吞没。我压不下涌上来的惨叫。



饶不了你。



我想擦去看见德川踢踹袋子的背影、鲜血渗出来的这双眼,以及手中挥之不去的袋子触感,我殴打德川希望忘掉。我明明狠狠殴打他、想把他打到爬不起来,但纤瘦又不可靠的德川却没有丝毫要倒下的样子。我的手仿佛没能达到任何效果,只有感觉逐渐麻木。打到一半,我开始用拳头揍。



「杀了你!」



我的声音沙哑,摇摇晃晃,视线模糊,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咸咸的泪水流过干涩的嘴唇,被紧咬的牙齿吸了进去。



「去死!给我去死!」



拎起袋子的触感不仅消散不去,反而逐渐鲜明。我想起尼尔的样子。那只小猫柔软的脖子、漂亮的毛和温暖的体温,与手中软趴趴的重量重叠。



我双腿无力,身体往旁边一晃,喉咙哽住。手一离开德川,我差点倒下。



我瘫在河边草丛里吐。



我的喉咙一感觉到空气,胸腔便受到看不见的力量压迫,已经阻止不了。眼泪、鼻水、呕吐。我不知道哪一种最痛苦。呕吐物因为低俯的姿势而揪住鼻腔深处。好痛苦、好痛苦,再加上手脚好沉重,但是呕吐物还残留在鼻腔深处。



鼻子里头好痛。我闻到一股酸味。



只能用嘴巴呼吸。空气发出咻地声音。我慢了半拍才注意到那是自己的哭声。唔哇——我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我没想到自己会用这种声音哭。我吠叫般大喊。



尼尔、尼尔、尼尔。



我和河濑已经分手,已经没有关系,也没有担心尼尔的权利。但是,不行,这实在太过分了。



它只是只小猫。



刚出生——河濑笑着说,告诉我,现在是它最可爱的时期。



灵敏、速度又快的猫。帮它戴上红色皮带式的项圈,即使长大了也能够调整松紧。它不情愿地扭动身子那个姿态。



落在地面上的脏项圈,只有一部分的洞变大了。那是脖子的位置。那个孩子长大后,皮带洞的位置应该会改变。



一看到项圈,我的泪水再度涌出来,停不下来。开什么玩笑啊,德川。



「河濑的妹妹一直在找那只猫!」



在我眼睛深处闪烁的是河濑妹妹的脸。害羞又客气地笑着问:「哥,找到了吗?」



「为什么要撒谎?还说是老鼠,你这不是骗我吗?」



写在项圈内侧的名字,河濑春菜。大概是全家人一起讨论要写上谁的名字当作代表,然后他们决定写上全家最小的河濑妹妹的名字。写在项圈内侧的文字,看来像小学女生的字迹。



怎么办?她会哭。



她会伤心。会受伤。



因为不希望这样,所以河濑继续寻找。从四月到现在,即使季节转换,他仍不断地不断地寻找,就像现在一样,即使知道一切可能只是徒劳无功。



河濑妹妹和尼尔都被爱着。我们不应该伤害他们。



然而——



「……你是白痴吗?」



他说话了。



我坐在地上,仰望德川背对路灯而站的脸。



德川的头发一团乱。我还以为揍人没有效果,但是他的脸颊歪斜泛红。德川伸手抹抹被我打的地方,说:



「你自己信誓旦旦说杀猫这种小事不会吓跑你,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



德川不层地说,以冰冷、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我说不出话。



「德川……」



「我一开始不是问过你:『听到是老鼠,你放心了吗?』你果然很放心吧?看,如果我说是猫,你就会变成这样。」



他歪斜的眼睛瞪着我。



「那是河濑良哉的猫,如果被发现,引起骚动很麻烦,所以我才说是老鼠。可是,怎样?你还是觉得如果是老鼠就好了,不可以是猫吗?你明明说自己不怕、要我别小看你,你现在这是怎样?」



「……住口。」



「我话先说在前头,那天你拎起袋子时,袋子里四分五裂的感觉,是因为脑袋和身体分家了。装在里面的是活生生的猫头,我切下来的。」



「住口啊啊啊啊啊啊!」



「……那家伙到最后还在喵喵叫……唔!」



我按着耳朵抱头大叫。我不想停止,拼命吐着气。半途开始不断大叫的声音变得像刮玻璃一样尖锐高亢。



少年A。



在报纸上看到的少年A。



杀死猫和动物的少年A。



芹香她们、一般人认为「恶心」,但我不怕。我明白少年A的心情。



但是,这与尼尔的死,境界完全不同。



我听见德川啧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声音好远。持续的大叫已经隐约沙哑,只剩下犹如蚊子拍动翅膀的力度。



「现充。」



蹲下、闭着眼睛的我,头上落下冷冷的声音。我的脑子中心像煮沸般逐渐发烫。



「看到人偶断手的照片、人类尸体的照片会兴奋,男朋友的猫就不行吗?」



「他不是我男朋友。」



「都一样吧。你根本不是认真的。」



我抬起脸,往下看着我的德川,双眸像爬虫类的眼睛一样没有温度。十分冰冷。



「你真的有心要死吗?」



他问我。



「你根本没打算让我引发事件、被我杀掉吧?」



「没那回事。」



德川冷笑。突然缩缩身子,耸耸肩。



「如果没有决定『理想的事件』形式,即使说定的时间到了,还是可以延期——你是这么想没错吧?延后执行日,延后、延后,忙着忙着最后一定会不了了之,对吧?你根本只是想撒娇,哪有心要死。」



「没那回事!」



「骗子。」



我感觉脸颊因为他的话而紧绷。他对着不晓得该说什么的我,继续说:



「你的真心不够。还说什么『我要你杀了我』,笑死人了。」



「德川……」



我的肩膀颤抖。不甘心。



我是真心的。想是这么想,但是舌尖像卷起似地萎缩,让我无法尽情地反驳。



我的确是真心委托德川杀了我。



就是在这片河岸地。



所以我才会在那座山上见他,和这个平常照理说根本不会联络的昆虫男,好几次,好几次。



还去了东京。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还有那个时候和那个时候。



我一直以对等的态度面对他,他却始终把我当笨蛋吗?德川怀疑我的「真心」吗?



我不甘心的是,我无法完全否定德川所说的话。



十二月,即将到来的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件」。这么一想,我就能够活下去。我就能够忍耐着来上学或去社团活动。但是,芹香的「射得漂亮」一句话让我仍抱持着期待。在班上遭到排挤的我,今天没有被河濑无视,他还微笑面对我,那瞬间让我开心到全身发麻。



我因为德川所说的话而受到冲击。你根本无心让我引发事件杀掉吧?



——嚷我引发事件。



这原本应该是我的事件,德川却说是「他的」。



「……为什么挑上尼尔?」



眼皮内侧还留着足球课的情景。在我面前始终强悍的德川,仰望校舍的时钟,那个无助的神情。我不想看那张脸。



我哭,我吐,我大叫。我的脸上像发烧一样通红滚烫。脑袋内侧能够听见铿铿作响的声音。



「尼尔心脏不好,很衰弱。而且,为什么你要说河濑个性不好?」



我不认为他们是发生过什么纠纷。因为芹香也说过。河濑和德川怎么想都不可能扯到一块儿。



战战兢兢地希望球不要传过来、不被醒目组男生看在眼里的德川,河濑也没把他这个昆虫男看在眼里,所以怎么可能吵架或发生纠纷。



德川没有回答。我抬起头。



「德川,你没有和河濑说过话,对吧?所以那只是你的自我意识作祟,对吧?只是他在课堂上嘲笑你或捉弄你,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对吧?你或许很不爽,但是河濑和其他人大概根本不记得有那种事。」



我觉得快要断气。沉默看着我的德川肩膀微微往后。我出声阻止他再度开口把我看扁。



「『个性太差』或是『讨厌』这种话,唯有立场相同的人才能说。单方面闹别扭或羡慕的人,没有资格说。你懂吧?河濑根本没把你看在眼里。你就是为了这种事杀掉尼尔的吗?那只小猫分明不懂得抵抗啊!」



就像事件对我来说很重要一样,事件对德川来说,也很重要吗?



难道他也想有想要逃避现实生活的理由,没有事件的话,就支撑不下去了吗?



此刻我有些同情德川的心情,同时我也因为不了解这家伙而感到不舒服,甚至比我认为他是可怕的少年A更不舒服好几倍。



「这么做不是因为那是河濑良哉的猫。」



德川说。与刚才不同,他明显地转开脸不看我。



「只是偶然遇到的,是哪来的狗或猫我都无所谓。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用上少年A常说的那句:『我觉得很烦躁,选谁都好』?不过我死也不会说『现在很后悔』就是了。」



「骗人。一定是因为那是河濑的猫。」



「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杀掉的不只那只猫。」



我瞠目结舌。面对没有继续开口的我,德川冷冷地继续说:



「我一直在杀狗、猫、老鼠。拿照片给你看吧?所以抓到河濑良哉的猫,只是偶然。」



德川房里有专用的印表机。我想像他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列印。



此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隐约出现希望。



既然杀过许多动物,我拎起的那只袋子里的内容物,也许不是尼尔?



德川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冷冷地说:



「你找到的那个袋子里装的是河濑良哉的猫。让你兴奋的那些鲜血,就是来自你珍爱的『尼尔』。」



德川笑了。



「我说你啊,难道你现在才想说杀人可以,杀动物不行吗?我有那只猫的照片哦。只有头的和没有头的都有,最后还把手脚切下来了。」



德川的眼睛看着尼尔的项圈。我说不出话。他眯起眼睛,轻视地看向我。



「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做,虽然我一直都知道。这点事情就退缩,你真的什么也不明白。要开玩笑的话,可以别再提起什么『事件』了吗?用半吊子的心情说什么『玩真的』,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我一咬唇,原本大哭过后的眼中,再度浮上新的泪水。「那个,给你。」德川以下巴指着尼尔的项圈。



「不如你拿去还给男朋友吧。要说是我干的也可以。」



「我说了他不是我男……」



光是这句话就耗尽我全部的力气。



捡起尼尔的项圈,我被那个轻巧和娇小击垮,动弹不得。小小的脖子。写在内侧的『河濑春菜』这名字。我在路灯照射下发现内侧沾着红褐色的东西,原以为今天所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心上柔软的地方再度出现新伤口,从伤口里流出血来。



「你别再跟我提『事件』了。」德川靠近我准备回家。离去时回头看向瘫坐在堤防上的我。



「啊,我先走一步,以后也不会试图攻击你,所以你大可放心。就算我要动手,我也会说是因为其他人让我烦躁,所以选谁都好,然后杀了对方。只有你,我绝对不会动你。你根本没有让一我杀掉的价值。」



对我来说,这句话犹如宣判死刑。



胸口深处,身体内侧,升起像干冰一样的暮霭,夺走我全身的感觉。这是我最不愿意从他口中听到的话。



听着德川逐渐走远的脚步声,我紧抱住尼尔的项圈在原地嚎啕大哭。红褐色的旧染痕,与那天从袋子里渗出的东西一样。德川真的杀了尼尔。



我一直以为他是还不会对人、对物出手的、尚未成熟的少年A。但是,不是。德川比我所想的超越了我好几步。我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追上他。



尼尔、尼尔、尼尔。



我不断握着项圈道歉。



对不起,尼尔,你好可怜。



回头一看,德川的背影已经变得好小,就要看不见了。我对着那个背影所在的昏暗处使劲大喊:「笨蛋!」



我不晓得他有没有听到。德川已经不会回来了。



隔天早上,我把尼尔的项圈埋在河岸边。



我尽量在最初看到袋子的场所附近挖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季节已经比我想像的更快速前进了。下过霜的地面又硬又冻,即使用上我带来的铲子,还是没办法顺利挖开。地面因为霜与朝露而濡湿,让我的双手满是泥巴。杂草根部也相当顽强。



我盖上土,上面轻轻摆上满天星。



我家妈妈绝对不会忘了在玄关花瓶里摆花。今天早上,我跟她说想要一把插在那里的水蓝色混白色满天星,妈妈很惊讶,说:「安居然主动说想要花?」



我沉默。于是妈妈也沉默。昨晚,妈妈惊讶地迎接哭丧一张脸回来的我。虽然回程我已经把泪水擦干,但是一接触到家中温暖的空气,一看到妈妈的脸,我就松懈了。



「怎么回事?」



妈妈问。平常会更追根究底的妈妈,居然很体贴,没有深入追究。我回答:「和芹香吵架了。」直到昨天之前一直折磨着我、排名第一的悲伤,现在的排行已经往下掉,进入怎么样都好的区域。「这样啊。」但是,听到我这么说的妈妈,表情有些担心。



这时,我的泪水就流了出来。



我难过的明明不再是芹香的事,却止不住嚎啕大哭。妈妈问了什么我也全都没听见,一直趴在温暖的客厅里哭泣。妈妈拍拍我的背。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关系?明天能够去上学吗?」



如果我说不能去上学,那我之前是不是早该请假呢?之前就不用去社团活动或上游泳课了。



我在心中不停地向妈妈道歉。



对不起。



妈妈不晓得我将要引发事件。她还不知道我即将用跟自杀差不多的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妈妈即将失去女儿,不晓得即将发生这种事,还温柔地对待女儿,感觉好可怜,我只是一直哇哇大哭着。



德川要我「别再提『事件』」,我捧着尼尔的项圈回家的路上,边哭边做出决定。



我不想输。我死也不想输给杀了尼尔的德川。仰望天空,空气清澄的夜空那头,居然清晰闪烁着星星,零星递布天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泪眼婆娑地心想,真美。



这片天空好美——我大声且清楚地说出口。我果然和大家不一样吧。天空、季节等的存在理所当然。一一赞美这些东西、觉得好美,这行为在芹香或其他同学眼里看来,一定很怪吧。



吐出的气息微微泛白。然后我想到自己不可以活着。和德川说过话之后,我原本激动摇摆的心情变得平静。



仰望星星,从旁边马路开过的车灯照着我的脸颊,我的决心自然而然成形了。



我决定要继续引发「事件」。



为了不让自己半途而废,我反刍着德川对我说的每句话,哭得太厉害的脑袋感觉晕眩。不甘心。德川一定对我烙印上「与班上其他大多数的同学没两样」。他说我不值得他杀。



夜晚的河岸边很安静,偶尔有车子通过的轮胎声靠近,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我甚至感觉能够听见星星眨眼的声音,在这夜里,我被所有人抛下,独自伫立在这里。



这次我是玩真的,是认真的。



之前,清晰的死亡感觉,还不会如此靠近我。



现在不一样了。



我已经知道德川是能够真正动手的人。他能够杀了我。



尼尔被他狠踹,被他分尸。



德川应该能够淡定地给我同样的下场吧。带着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眼神,一刀插进尼尔身躯。



我决心要死。



我能够清楚想起在东京摄影棚里,德川的手勒着我脖子的触感。那个痛苦。在它之后等待着我的死亡。



德川或许是在测试我。



既然曾经骗我说袋子的内容物是老鼠,就算我问他是不是尼尔,他也应该能够佯装不知情,继续藏起尼尔的项圈,主张那是老鼠。现在他反而坦白,让我怀疑是不是在测试我。



即使我们一起去东京,一起在《悲剧的记忆》笔记本上构思事件,德川仍没告诉我他一直在背地里杀猫。他很可能在与我碰面后,马上动手杀了狗、猫或老鼠。然而德川却没有告诉我这件事。他早就认定我一定会退缩。



然后,我也真如德川所想的,退缩了。



我胆怯、心生动摇、责备德川。



从心底涌上一股颤抖般的呼吸,就像长时间待在冰冷泳池里一样,身体从内侧冷出来。感觉气息好冰冷。



一旦决定继续进行事件,这次绝对不能逃避。



要退缩就趁现在。



视线模糊。我眼中的星光融化在空中,星星串连成一条线。



在快窒息般想要死去的现实里,德川的存在成为我唯一的气孔。



因为有他,我才能够呼吸。即使失去他,我还是能够在稀薄的空气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即使没有了「事件」,即使我们两人决定好要执行的日子过去了,我依然能够无为地活下去,并从中获得些什么。



我可以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成为地球众多泛泛之辈的其中一人活下去。同时让芹香和幸看扁。也让德川看扁。



背脊发冷。明天起,在教室中,我坐在德川隔壁。表面上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但是那家伙已经很明白地看不起我,我心知肚明,仍要坐在他旁边。



如果变成这样,楼梯平台处的《魔界的晚餐》将再也无法疗愈我。



此时,灵光乍现。



清新的空气轻轻穿过鼻腔。飘浮在星星之间的月亮发出强烈光芒照着我的脸,我整理着乱糟糟的脑袋。



我的事件。



我现在才想到,就像胸口被刺穿一样。



我和德川打造的,不让任何人置喙的,我们的事件。



咬唇,觉悟到为今之计只有那样了。十二月,我不会逃避。也不会输给德川。



坐在河边,摊开随身携带的《悲剧的记忆》笔记本。在只有月光的黑暗中,我不满意地看着手边的字迹,但还是草草写上。



这本笔记本,是我们制造的悲剧的记忆。直到最后,包括死前的心情,都要留下纪录。



供奉满天星的尼尔坟墓,因为挖起部分的土壤颜色和周遭不同,马上就能找到在哪儿。



我在心里祈求河濑和他妹妹春菜,一辈子都不会找到尼尔的项圈。由衷祈祷着。



社团活动结束,走向教室,德川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他的背影,胃的底部有一股受到压迫的闷痛。我咽下口水,坐在他隔壁的位子上。他虽然注意到我,但没有看向我。我原本已经收起的怒火再度燃起,变得非常气愤。



如果我现在能够延续昨天的举动,在这个教室里把这家伙的脑袋撞向桌子,该有多好。我好几次这样幻想着。当着其他同学面前也无所谓,只要能够痛殴这家伙,就很痛快。



但是,我清楚知道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只好继续沉默地坐在德川隔壁。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走向脚踏车停车场。为了避开芹香和幸等待男朋友一起回家的场面,我总是随便换下衣服就冲向脚踏车停车场。



我来到停放脚踏车的地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站在那儿。



「小江?」



「安,今天要不要一起回家?咱今天也有社团活动,现在正要回家了。」



「好啊。」



挂在包包旁边的动画角色钥匙圈,比第一学期一起回家时更庞大了。每一个的外型都很大,而且数量也增加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回家,也很久没有在校园内与人说话。



「那个,咱有件事想问你,应该说,有人拜托咱问你。」



「嗯。」



我们一起骑着脚踏车离开后门,小江立刻开口问。



「是关于德川胜利。」



胸口深处用力跳了一下。



我回看小江的侧脸。



我立刻想到的是,该不会我和德川碰面的事,在某处被人撞见了吧?



「德川?」



我反问的声音听来固然淡然,却没有自信。不过小江只是满不在乎地回答:「对,就是坐你旁边的。那家伙曾经向你表白吗?」



「啥?」



我忍不住大喊。



「嗯?」对于我夸张的反应,小江故意皱起脸。「有人想知道。之前咱也告诉过你吧?咱们美术社里有人对那家伙有好感,就是那个人想问的。而且安和德川,已经换过三次组别了,还是一直坐在彼此隔壁没分开。」



「他才没有向我表白哩。怎么可能。」



「这样啊。那就是搞错了。」



「我们只是正好坐在一起而已,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八卦?那个女生也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嗯。德川好像有喜欢的人,所以她很担心。咱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像德川这种男生,突然喜欢上安这种体育社团的『高地位女孩』,应该说自不量力,或是让人想问他是不是脑袋坏掉了,对吧?明明选择美术社的女生很好啊。」



小江说话的表情流露出不耐烦,在她旁边的我稍微受到了打击。



刚刚小江说「体育社团的高地位女孩」。难道她也自觉到自己所属的文化类社团与体育类社团立场不同吗?



「……德川才没有喜欢我。我们连话都没说过。」



「知道了。咱会转告她。」



「嗯。」



脚踏车来到早上做的尼尔坟前。我看向盖在上面的土壤和满天星。原本以为马上就能分辨出来的挖土处,已经与四周的地面同化,满天星也被吹走,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找不到在哪里了。



喜欢德川的美术社女生,究竟对他了解多少呢?



我差点要说快点死心吧。那个女生一定对德川一点也不了解。



「德川的画,画名是什么?」



「画?」



「在美术社画的作品入选比赛了,对吧?我们班导在导师时间时提过。」



「啊啊。」



「小江看过了吗?」



「看过了。那幅画叫做《ARIA》。」



ARIA。我在口中复诵。小江点头。



「他真的很会画。也许将来真的会当漫画家。不是日本漫画那种萌系风格,感觉如果朝青年漫画那种剧画(※由日本漫画家辰ヨシヒロ和其他一些严肃的漫画家所创造的名词,因为他们不希望被打上「漫画」或者「不负责任的图像」的标签。)风格的路线,应该会成功。现在市面上有很多只有name的份量多,剧情差强人意,却能够出版的漫画作品。老实说咱对那类作品抱持怀疑态度。欸,不过德川朝那个方向应该很适合。」



我几乎没有看过少年杂志的漫画,甚至可说我连少年杂志是什么都不太知道。我也很好奇name又是什么?不过如果追究小江所说的话,她会继续说个没完没了。我问:「那是什么样的画?」



「感觉就像夜之女王。」



小江回答。



「可怕,但是咱喜欢。」



「这样啊。」



ARIA的发音回响在胸口。印象中有听过。好像在美容院、餐厅还是哪里的店铺还是什么的名称。回家后再查。我想应该是音乐相关的用词。



「呐。」道别时,小江这才以「事到如今」的语气叫住我。就在我抬起视线,轻松地好奇她要说什么之时,小江以迫不得已的声音继续说:



「安,你不要紧吧?」



她以担心的视线凝视着我。



一看到她的视线,我一下子就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是与芹香她们的事。



过去的朋友对我露出这种表情,我无话可说。小江只是等待我的反应,什么也没说。



「什么意思?我不要紧啊。」



我的脸上露出笑容。感觉再继续和小江待在一起,我会哭出来。小江终于低下头说:「那就,好。」



她担心我。



然后,小江虽然担心我,却也不能对芹香她们做什么、说什么。



小江和我因为就读同一所国小,所以成为朋友。但是,如果我们来自不同国小,而且待在同一个班上的话,她或许就不会和我说话了。



我觉得这么想的我最差劲了。班上同学属于金字塔哪个层级、属于哪个倾向的集团、属于身分制度的哪个立场,我对这一切都有自觉,我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无聊。



但是换个角度来说,我们不得不产生自觉,也必须对四周保持敏锐。即使知道这样做很无聊,但为了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非这么做不可。



回到家后,我查了「ARIA」的意思。



「ARIA」果然是音乐用语,直译就是「咏叹调」,意指歌剧中出现的叙述情感、充满旋律感的独唱。对于这个说明,我似懂非懂,不过点进去影片网站,就能够实际听到旋律。像歌后一样的人穿着华丽礼服站在舞台正中央唱歌。



浏览网页找寻代表性的咏叹调时,我找到莫札特的作品。播放影片聆听,我马上被俘虏了。那首旋律我很喜欢,我想德川大概也一样。



看了看名称。



「复仇的火焰像地狱般燃烧我的心」。旁边还刻意写了「夜之女王ARIA」、「魔笛」。



很符合小江所说的「夜之女王」形象。我找出歌词,一股脑儿地阅读。好几次好几次,不断地反复播放,用耳机听,妈妈在我中途拿下耳机的空档,问我:「安,那是歌剧?」



大概还在担心我昨天哭着回来的事吧。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不过见女儿对古典音乐感兴趣,似乎很高兴。



可是,这首旋律是在讲违夜之女王下令要女儿杀掉宿敌。



「嗯。」我点头,关上画面,避免妈妈看到标题的「复仇」、「地狱」等字眼。



「和芹香和好了?」妈妈问。



「嗯。」我撒谎时,胸口再度涌上罪恶感。



对不起,妈妈。



我还是要死。



再一次打电话给德川时,就没有退路了。我明白自己该做好真正的心理准备。半吊子的心情会被他看透,他不会允许。就这样忘掉「事件」,现在是最后的时机了,这里是分岔路。



尽管如此,我还是打了电话。



因为,「事件」的形式已经决定了。



今年四月,希望时间停止在现在的我的「现在」,过了夏天之后,已经如干涸般褪色、枯竭,已经不具真正的魅力。到了明年,即使和芹香她们不同班级,遭到她们排挤的伤依然会留着。



明年就国三了。



如果继续被视为班上低层的话,就不能去毕业旅行了。社团活动有期限,所以可以忍耐,但我无法想像自己以正式选手身分参加明年的全县大赛。我们国中几乎没有学生中途退出社团。因为人际关系而退社会引人瞩目。



只有在此时结束一切了。



打给德川的电话响了好几声,他却没有接。我的心感觉像被挖了一块那么痛。但这也没办法。再打一次,德川还是没接。



德川好像没有设定留言功能。因为我没有遇过有人电话响了那么久还不接,所以我也不清楚。



无法在今天把事情告诉他的话,我似乎就会退缩了。所以我不断重拨。光是想到留在对方电话上的来电未接数量,我就很想死。



我决定再拨「最后一次」,结果还是不死心地打了三次。



到了快十二点时,电话总算接通了



耳边的拨号声消失时,照理说我应该要高兴电话打通了,通过喉咙的唾液却变得很沉重。



「德川。」



没有回答。



我的视线往上看,看见挂在房间壁橱前那套沉重又像丧服一样的冬季制服。明天起就是十一月了。那是我一开始设定要引发「事件」的季节。



正好赶上穿冬季制服的季节。



「十二月的事件,你还有心要做吗?」



我对着无声无息的电话那头一口气说完:



「我想到没人做过的全新『事件』桥段了。」



如果这桥段不能获得德川认同,计划就取消。我捧着尼尔项圈一个人走回家的路上所下的决心,是认真的。



「……『事件』就当作是我们两人的事件。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和德川分成被害人与加害人,而是要让大家知道遭到杀害的被害人我,也是策划人之一。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可以直接保留下来。让大家知道我们两人为了达成『一起策划事件』的目标,不断地尝试、实验着。」



我凝视着摆在桌上的《悲剧的记忆》笔记本。



没错。那天,我发现这种方式十分新颖,而且前所未有。



杀人的少年A或少女A虽然很多,但是被杀害的少女A还不存在。自行策划「事件」并主动要求被杀,与少年A合谋的被害人,过去不会出现。



电话那头的德川虽然沉默,但我知道他听见我的声音了。



「我和德川之间的手机通话、电子邮件纪录,你全都留着吧?我之前告诉你要在『事件』之前删除,不过即使从手机上删除,纪录或许仍会留在电信公司那里。既然这样,我们逆向操作,留下那些纪录。」



说话的同时,我的想法愈来愈具体。



「一直没察觉我们两人所作所为的学校、父母亲、朋友,一定会很惊讶。之后,那些大人一定会反省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并且擅自分析。……我不晓得那些人能不能够想到真正的动机,不过,至少能够引发轩然大波。」



不了解我的感性的大人们一定推测不到动机。正因为我讨厌这样,所以才会选择死亡。但是,我们所做的事应该会变成一种支持的力量,传送到全国各地与我们拥有同样感性的未来少年A、未来少女令心里。



为了「制造事件」这个目的,加害人与被害人双方互相约定引起杀人事件。世界上也还没有出现这种想法。不是殉情也不是自杀的新型态事件,应该能够让世人长久记住,也一定会出现许多人想要模仿。



我仿佛亲眼见到那景象。



像我们这样,为了每天的生活而疲惫、厌倦的孩子们,变成一对对被害人与加害人,模仿我们引发「事件」,纷纷在网路或手机网站上找寻对象,问:「你要不要杀了我?」「你要不要让我杀?」大人大概会叹息心想:「这些人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什么了?」然后主张「生命」的重要性。



我们将成为先锋。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所写的《悲剧的记忆》笔记本将会成为他们的圣经。



「《悲剧的记忆》笔记本最后要仔细写上犯案声明。因为我讨厌现在每天的生活,所以我请德川杀了我——这些内容也要写下来。那本笔记本将成为事件最大的关键。」



去东京的事情、在摄影棚拍照的事情,这一切今后将成为重要的证据。在我们的事件之后,模仿我们的孩子们也会崇拜那些行为,并且跟随。



这就是我和德川的「事件」。



不再是哪个人单方面的事。



杀掉尼尔的是德川,还有我。我也拎起了装着它的袋子,还一度情绪激昂。我必须负起这个责任直到最后一刻。



如果就这样让「事件」结束的话,尼尔的死就是枉然了。



所以,回答我,德川。



「杀掉我。」



『好。』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