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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雾之卷(1 / 2)







长安城有三座东门,最北边的叫通化门。通化门附近聚集了许多贩卖交通工具的店家,有卖驴的、卖马的、卖车子的,另外也有修理马具或是车子零件的工厂,对长途旅行的人来说是非常方便的地方。计划做长途旅行的人会先来这里打点出远门的准备,然后直接从通化门出城,踏上通往东都洛阳的旅程。



十月八号这天,李绩、李延枢、辛谠、宗绿云和徐珍一行五个人就是在这里准备旅装,出了通化门往东边前进。李绩为自己和辛谠挑了匹悍马,也为李延枢和宗绿云挑了性情较为温驯的马。至于徐珍则是骑着辛谠从扬州带来的那头驴子。虽然好几次被驴子甩落在地,但是他总有办法再骑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驴子甘拜下风,还是因为尝过徐珍给的梨花蜜,最后它还是乖乖地驮着身材瘦小的徐珍往前走。徐珍本来个头就矮,加上骑的又是驴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渺小。



李绩从马背上回首凝望着长安城。宠伟的城墙绵延数量,城墙上还可望见高耸的政务楼的巨大琉璃瓦屋顶。就在二十多天之前,他和绞缬城的党羽曾在那里厮杀,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场梦境似的。除了李绩之外,其他人也不舍地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长安城,这座美丽的大都城就是有如此迷人的魅力。看着自己生长的故乡,李绩心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我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希望能死于斯。”



李绩一行人在黄澄澄的大道上向东行,大约在他们前方半公里的前方,还有中一队的男女也急急地驱车赶路。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男主人的男子骑在马背上,女人则坐在马车里,另外还跟了好几名随从,以及驮着笨重行李的驴子,少说也有五十人那么多吧。其实他们正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富豪戴隆的家族。



戴隆大约四十来岁,身材虽不能说是痴肥,却也长了不少赘肉。只见他不耐性子地在马背上挪动身体,不断向后面的随从大声吆喝。在初冬微寒的季节,他血气红润的脸上还是流着豆大的汗珠。戴隆这个人出手阔绰,而且不管见到任何人,总是堆出一张笑容可掬的脸。不过今天却一反常态,浑身透露着焦躁和不安。这趟旅程其实是逃亡之旅,他正带着家人和财产逃离长安城。



“怎么样?后面有没有可疑的人物跟来?”



“是,有五个人!”



听到随从的回报,戴隆露出错愕的神色,从马背上往后张望。一名跟随在后,手持武器,个头高大的随从问:



“老爷,那几个人看起来像普通的旅人,要把他们赶走吗?”



“不、不要轻举妄动。”



戴隆摇摇头,挥了挥手说:



“我们就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千万不要惊动别人,懂吗?”



戴隆的人马继续往前推进。在后方跟踪的李绩一行人发觉情况有异,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迹。不过这正是李绩他们的用意。“看样子戴隆已经发现我们了,接下来,就看他有什么反应了。”



戴隆其实是绞缬巾的买主之一,而且还是长期购买的大户。李绩曾经问王式,为什么不马上逮捕这个人,王式这么回答他:



“我就是故意要让他带着所有的家产和妻小离开长安城。”



“嘎?为什……”



样话还没问完,李绩就悟出其中原因了。由于戴隆没有别的藏身之处,能够躲藏的地方就只有绞缬城。只要在后面跟踪,应该就能找到绞缬城的巢穴。李绩语带怀疑地问:



“这招行得通吗?”



“你的意思是……”



“绞缬城的人很可能会先一步派人杀了戴隆,然后把他带出来的金银珠宝掠宝一空,那我们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说的没错。”



王式点点头,神情狡黯地说:



“这就得看,二十郎大人是否要袖手旁观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绩反问。但是同样的,自己又先一步猜到王式的用意。



“我知道了,你希望我去跟踪他们对吧?”



王式毫不客气地点点头。



“没错,我希望你去跟踪戴隆,查出绞缬城的所在。这件事在长安城闹得满城风雨,也该换个地方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一切就拜托你啦。”



“好是好,问题是要是发生了什么万一……”



“你的意思是,万一你们打不过戴隆,反而被他们杀了是吗?”



“没错。”



“以二十郎和辛兄的身手,应该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吧,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找出绞缬城的所在。或者,我的要求太高啦?”



“一点也不。”



李绩自信地耸了耸眉。



“除了我,还有谁有这份能耐。你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谢谢,这样我也可以安心地前往安南了。”



王式笑着说。相对的,李绩的表情倒是露出几许牵强,因为他知道自己中了王式激将的陷阱。



对李绩来说,要查出绞缬城的所在并非难事,他很快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本来他只打算和辛谠两人一起行动,不过李延枢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开始打点行囊,宗绿云和徐珍也要求一同前往。在众人的劝阻下,绿云以“主不定到时候你们需要有人替你们翻译,而且我会保护我自己,不需要担心我的安危。”为由,坚持同行。听了她这番说词,李绩也觉得有理,于是便不再阻拦。的确,以宗绿云和徐珍的所学,应该可以派得上用场。



李绩一行人在后面跟着戴隆的人马。途中,李绩和辛谠两人互相交谈。



“那个家伙会直接去绞缬城吗?”



“有可能。不过也可能是先和绞缬城的人约好在某处见面。”



“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约好见面的地点了?”



“嗯,不过既然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不知道会怎么做?”



“我全骒很有兴趣呢。”



李延枢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忍不住打岔。



“辛兄,我认为不是这样!”



他一面说,一面生疏地拉着马的缰绳。



“那家伙说不定会故意引开咱们,根本不会去什么绞缬城!”



这个发言虽然出人意表,不过李绩和辛谠却不约而同地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你的意思是,戴隆故意引诱我们往另外的方向?”



的确有此可能!李绩和辛谠点头同意。“我觉得与其叫绞缬城,不如叫狡猾城吧!”李延枢说的没错,故人是一支末达目的,不惜使出各种手段的邪恶组织。



“那么他们可能已经派人在路边埋伏了?”



“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是有可能。”



李绩和辛谠虽然这么期待,但是那一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天黑了。他们选择和戴降下榻的同一家客栈歇息。宗绿云和徐珍住一间厢房,李绩和辛谠、李延枢另外住一间。当天晚上并没发生什么突发事情,戴隆也没有逃跑。但是,第二天早上就出事了。



当李绩他们前进到四处渺无人烟的荒野时,几名手持武器的骑士突然出现,拦住前方的去路。







“来了!”



“大概有五十个人左右吧……”



“我看不止……少说也有八十……不、一百人以上……”



李绩和辛谠拉着缰绳巡顾四周。在这毫无掩蔽物的空旷之地,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利,只有前面不远处的树林可以暂时躲避。宗绿云和李延枢赶紧策马,朝树林的方向疾奔。至于徐珍,他骑的那头驴子早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就已经拔腿开跑了。



那群骑兵从后面急迫而来,不断发出吆喝声“杀!”,杂杳的马蹄声从三个方向朝李绩他们包抄而来,每一个方向差不多有三十人。尽管李绩他们使出全力冲刺,不过在进入树林之前,又发现林子前面隐约闪着白光。敌人早就在那里设下埋杖。大约有十来名手持白刃的蒙面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脸上蒙的布和衣着都不是暗红色的绞缬巾。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李绩不禁打了个舌颤。绿云在瞬间判断出,这些人可能是绞缬城花钱雇来的杀手,于是拉起弓,准备迎击。



绿云瞄准目标后,随即开弓弹射。随着弓弦震动的声音,马背上的杀手一个个应声倒地。有的被射中眉心,有的被射中嘴巴,前牙因此断裂。有的则是鼻梁被射中,当场血流如注。绿云的弹弓虽然还不会致人于死,但也足以瘫痪敌人的战力。



只是,尽管绿云的技术再精准,但毕竟对方的人数实在是太多,难以发生吓阻效果。这个时候,李绩突然发现前面的戴隆一行人也遭到杀手包围,家眷发出惊叫声。瞬间,李绩一度还怀疑这群杀手不是绞缬城派来的。但是很快地,戴隆便摆出姿态,大声地对那些杀手下达指示,接着他们全部转过头,朝李绩的方向奔驰而来。看样子,那些人是戴隆雇来的杀手。



“快点!要是他们发射毒箭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绿云的建议是正确的。李绩等人以飞快的速度继续朝树林前进,前方埋伏的蒙面杀手也朝他们冲过来。双方人马擦身之际,李绩抽出剑,左右横劈。乱阵之中血光剑影,刀声厉厉,蓝色的火花四处飞溅。李绩迅速反身,快剑一挥,从敌人的右腋到胸前画了一刀!只见对方的胸前像火花般迸出鲜血。



辛谠当然也没闲着。他手持樟棍,以凌厉的招式突击敌人的左肩,这突如其来的一记,使得对方顿时失去平衡。眼看着那个人就要从马背上滑下来,辛谠赶紧用脚夹住马身,巧妙地驾驭马匹,用壮硕的左手将那个人扯到自己面前,即时挡住了朝他飞过来的三枝箭。箭首发出刺肉的声音。深深地陷进蒙面杀手的身体。辛谠把痛苦挣扎的杀手扔到地上后,迅速躲进树林中。李绩等人也几乎在同时跟进。他们以熟练的驾驭技术,骑着马隐藏在树干后的阴影。绿云再度弹弓,击落几名杀手。徐珍也匆匆下马捡拾地上的石头,朝敌人掷去。



他灵巧地在林荫中跳跃、一面朝贼人集团的方向扔石头。大概是敌人过于集中,所以他丢出去的飞石几乎是百发百中。



被飞石击中的七八名杀手中有的鼻梁折损、门牙被打掉,有的下颚破裂,血流如注。那些满脸鲜血的杀手,愤怒地挥舞着刀剑往林子里冲进去。徐珍赶紧跳上驴背逃命,勉强扔出的石头也因为撞到树干而弹了开来。



“快啊!跑快点!我会用梨花蜜犒赏你的!”



也不知道驴子是否听懂了徐珍的承诺,只见它左一个闪身、右一个闪身,躲过敌人的砍杀。相较之下,驴子的速度还是比马慢了许多。尽管徐珍拼命大喊“快跑、快跑”,驴子的速度就是快不真情为。不过今人讶异的是,每次那些杀手的马子眼看着就要杀到时,驴子不知怎么的总是能惊险地闪过,就像个会变把戏的魔术师一样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在敌人的刀子落下之前,忽地消失,然后又出现在其他地方。就在同一个时候,李延枢被敌人追上,而且被飞射出的锁链击中的腰部,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辛兄、李兄!救救我!”



李延枢的武功虽然算不上高强,不过倒是有过人的胆识。



辛谠当然也急着想要上前搭救,只是眼前的情势不许他轻举妄动。他担心,敌人随时会用锁链将李延枢的脑袋给击碎。再者,蜂拥而至的敌人也让他没有多余的能力顾及其他。李绩和宗绿云两人同样也陷入分身乏术的困境。李延枢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闪躲敌人的铁链项击。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发现敌人的锁链正朝他的头部横扫来。就在瞬间,空气中发出一声呼啸,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飞箭,准确地插入敌人的咽喉。敌人痛苦地挣扎后,正好掉落在李延枢的身上。



李延枢成了那个人的肉垫。他在灰尘中滚了两三圈后,好不容易才撑起身子,却又撞到朝他跑来的马,整个人又跌了回去。



“老李!这边这边!你这家伙还真会惹麻烦,亏你还是大人呢。”



只见一个矮小的人影发出盛气凌人的声音,快速地朝他跑来,然后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白杨树的树荫下。那个人影就是徐珍。李延枢看了一下四周,发现那头驴子正蹲在旁边,以睥睨的眼神看着人们之间的杀戮场面。这头驴子好像真的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呢。李延枢这么想。在观看了现场的情况之后,李延枢知道战况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那批杀手被突然出现的骑兵队团团包围,不是被砍就是落马受伤,短短的时间内几乎溃不成军。后来出现的这批骑兵队比原先那批杀手的人数更多,骑术和功夫也更剽悍。李绩看到他们的长相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突然出现的骑兵队并不是汉人。他们的头发和胡子都是红色的,眼睛是蓝色的,鼻子高而挺,身上的服装也充满异国风味。当然,这对李绩来说并不陌生。



“他们是回纥人吧。”



绿云一眼就看出对方的身份。很明显的,他们应该是友好的一方,但李绩还是摸不着头绪,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不一会儿,回纥骑兵的后面走出一名人物,事情才真相大白。他身上没有空任何胄甲和战袍,而是一身平常的装束,那个人正是王式。



“喔,原来王式大人早就料到会发生客中事啦?”



辛谠佩服地说,语毕,又策马朝敌人阵营冲去。史书上记载这段为“空手持牛角,单骑冯敌营”。两名杀手不敌,从马上滚落。失去骑师的马匹受到惊吓,前脚高高抬起,然后朝树林里直奔而去。



李绩也是,剑光一闪,三、四名杀手应声倒地。不过他并没有杀了他们,只是用刀背从他们的脸和脖子划过。绿云当然不会错过这个一展身手的机会,举起手上的弓,对着敌营发射。不消一会儿功夫,百余人的杀手中有二、三十人落荒而逃,十个人死亡,剩下的全部被捕。



就连花钱雇那些杀手的戴隆也哭丧着脸,乖乖束手就缚。之后李绩发现,原来戴隆打算丢下妻儿和随从,自己背着一只厚重的绢袋骑马逃跑。







“别让他逃啦!”



王式大喊。戴隆好像也听到他的声音,死命地用鞭子抽打马身。马儿高声嘶鸣,开始狂奔。宗绿云很快地追了上去,抽出一把尖刀,朝戴隆背的绢袋射去。那只绢袋被利刃划破一道洞口,金银珠宝从里面哗啦哗啦地洒了出来。顿时,翡翠、红宝石、绿宝石、青玉、珍珠、金条在空中飞溅,亮眼夺目。



才跑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戴隆袋子里的东西已经洒落一空。他大概知道自己变成了分文不名的穷光蛋,开始发出像水牛般的悲哀嗷叫,连握住缰绳的手也变得不稳。徐珍趁机扔出飞石,击中马匹的侧面。受惊吓的马突然跳起,戴隆两手摊开掉到地上。



李绩看着回纥人把戴隆绑起来,走到王式身边问道:



“既然你有这么多帮手,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们呢?”



“我也是前几天才把他们组织起来的。”



王式与宣宗谈到讨代绞缬城的事时,曾经提到部队的调度。他说,与其动员长安城军队,倒不如雇请佣兵。毕竟长安是国都所在,一旦将驻守京城的部队调走,万一临时出了变化,到时恐怕会措手不及。



其实,王式老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在李绩等人离开长安之前,就带着随从和精通回纥语的翻译从明德门出城。往南赶了大约一天的路程,拜访位于秦岭山麓的一座只有五十户民家的小村落。这个村子不但贫穷,而且和附近的村庄几乎不往来。



王式才刚进村子,村子里面便有人用回纥语高声呐喊。不一会儿,几名脸上带着敌意的回纥人拿着棍棒、刀械聚集过来,将王式团团包围。他们用怀疑的口吻质问王式。尽管语言不通,但王式从他们的表情,约略可以猜测出他们是在询问他的身份和来意。王式透过翻译,表时了自己的来意。他说自己是从长安来的官吏,这次来是想和村里的代表商量一件重要的大事。



这些回纥人是在五十多年前才来到这块土地上定居的。在这个时期,唐朝廷和回纥的关系大致上还算友好,但偶而也会发生零星的冲突事件。不过,每次只要边境发生战火,唐军便会从国境把回纥族人带回国内。以唐的立场来说,还不至于非杀掉这些回纥人不可,但是让他们继续留在边界,又担心会成为威胁,索性安排这些人在唐土的内地住下。虽然官方慷慨地拔土地给他们,但回纥人毕竟是天生的游牧民族,不适应农耕的生活,因此日子过得非常贫困。



王式对回纥人的代表说:



“如果你们甘心过这种靠别人施舍的生活,我可以分配粮给你们。但是如果你们希望自食其力,靠自己的能力赚钱,那么就听我说吧。”



听了王式这番话,回纥人私下商量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后,对王式表明了立场。其实他们也不希望继续过着这种被施舍的日子,如果王式能提供谋生的机会,他们很愿意去做。王式点点头,然后便向他们说明有关绞缬城的恶行。他告诉回纥人,绞缬城为了染布惜杀人取血,引起世人不安,朝廷需要一支强有力的军队来剿灭他们。听了王式的话,回纥人起初也是半信半疑。不过其中一名老者却说,他年幼时的确听说有一支来自遥远的西方的古老民族,他们嗜吃人肉、喝人血。据说,后来他们穿越了广大的沙漠和草原来到中士,绞缬城那帮人可能就是这群吃人族的后裔吧。不管怎么说,王式总算是找到得力助手了。



“你们可以召集多少人手呢?”



“至少二百名吧。”



“太好啦,这样就绰绰有余了。”



王式点点头。他预付给回纥人五百两白银做为定金,并告诉他们会合的日期和地点,他还允诺,事成之后还有三千两的酬劳,甚至还会请他们担任官职。



……李绩听了王式这番说词,半讽刺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拿了钱之后突然落跑,那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没办法,只能怪我自己识人不明,以后再也不会找回纥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