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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敬启 嫩叶吐芽之际,料想身心均健。虽然想写一些季节问候语,但可能根本不需要吧。因为当十五年后的你看这封信时,并不一定是和现在相同的季节。



写信给自己有点害羞,但反正我所有的事你统统都知道,所以想一想就觉得其实还好,既然机会难得,我想把自己的烦恼写下来。一旦写下来,可以顺便在内心整理一下。



我目前有三大烦恼。



第一个烦恼就是合唱团的男生都不好好练习。如果不是所有人都齐心协力,这次的NHK大赛一定惨不忍睹。



第二个烦恼就是我很担心自己的指挥能不能顺利,也许我「希望大家这么唱」的意识太强烈了,让大家感到很有压力。希望我日后能够敏感地察觉现场的气氛,懂得随机应变。



最后的烦恼是关于松山老师。老师目前请了一年的产假和育婴家,准备专心待产和育儿。得知松山老师怀孕时,一开始我很高兴,但在去教师办公室后,听到了关于松山老师身体状况的传闻。老师天生心脏就很弱,虽然我们这些学生都不知道,但其实老师之前曾经多次住院,其他老师也都很担心她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我去问了松山老师,她叫我不要告诉合唱团的其他人,以免大家为她担心。



听说老师在分娩时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和家属都希望她重新考虑生小宝宝这件事,但老师决定要生。柏木老师会放弃东京的生活,暂时回五岛当代课老师,应该也是担心松山老师的身体。



我现在很不安,之前还做了梦。



我做了这样的梦。



大家练习合唱时,柏木老师接到了松山老师的家人打来的电话。柏木老师接电话时,我们也停止练唱。老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掩着嘴,一动也不动。「发生什么事了?」即使我们问柏木老师,她也只是忍着泪水不告诉我们……



你一定已经知道结果了。真希望他们母子都平安健康。



祝安好



*  *



午休时,男生反对派的女生在辻惠理的带领下前往教师办公室,虽然我并不在现场,但事后听辻惠理说了详细的情况。她们走进办公室后,围住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的柏木老师,为男生的事直接和她谈判。



「自从男生进出第二音乐室,教室就变得很脏。」



「窗户玻璃也被他们在打架时打破了。」



「我们不想让男生再进第二音乐室了。」



辻惠理也抗议道。



「以男生目前的水准,去参加NHK大赛太丢脸了,是不是应该改成练习女声三部合唱?」



她们对柏木老师说,之前合唱团只有女生时,一切都很顺利,合唱的水准也很高,没必要故意让实力不足的男生一起去参加NHK大赛,可以在学校的校庆或是其他校内活动时表演混声合唱,想要在NHK大赛中获胜,很希望这次以女声三部合唱的方式参赛。



「好,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了,这里刚好有NHK大赛的报名表。」



柏木老师听完大家的意见,从办公桌里取出一张表格,表格上有学校名字、指挥姓名、伴奏者姓名等多个栏位已经填好了,但歌唱人数和自选曲的名字,以及歌唱形态的栏位还空着。合唱团的女生希望老师在歌唱形态的栏目中填上「女声三部」。柏木老师拿出原子笔,当着大家的面填写。



「这就是答案。」



「混声三部」。合唱形态的栏目内写了这几个字。合唱团的女生在办公室内惊叫起来,其他老师都同时回头看着她们。



「我决定了,所有人一起向前走,不会舍弃任何一个人。」



柏木老师这么说。



「为什么?」



辻惠理问,老师露出带着自嘲的表情说:



「如果是以前的我,应该会赞成你们的意见,觉得为了获胜,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但是,如果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唱歌呢?」



走出办公室后,那些女生纷纷抱怨对老师的不满,她们也有她们的理由。



「照这样下去,一年一度的NHK大赛的结果一定惨不忍睹。」「对三年级的来说,这是最后一次NHK大赛,这下全毁了。」「听说柏木老师以前是天才少女,她不了解我们的心情。」「那些男生是为了老师才加入合唱团,为什么遭殃的是我们?」



辻惠理立刻出面制止她们:



「既然老师已经决定了,我们只能服从。我不喜欢在背后说老师坏话的人。」



合唱团的女生都很崇拜戴着银框眼镜的团长,她们不再说老师的坏话,但问题并没有因此圆满解决,合唱团内出现了很深的鸿沟。



男生肯定派和反对派的内部分裂也对合唱产生了影响。比方说,当所有团员一起合唱时,有时候需要倾听其他人的歌声,让自己的声音配合大家的歌声。不说那些男团员,以前女团员都学会了这一点,现在反而失常了,似乎是在无意识中刻意避开和自己有不同想法的人唱歌的声音。这就是人的心态。结果,就会导致合唱的声音七零八落。这种感觉让人联想到在空中飞的飞机解体了。



星期天上午,家里的电话响了,祖父接了电话。



「原来是你。你现在人在哪里?是吗?没办法,你自己设法解决。」



祖父冷冷地回答后,挂上了电话。即使不必问,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父亲每隔一个月,就打电话回家要钱。虽然我和祖母都在同一个房间,但组父挂上电话后,我们也没有聊父亲的事。我不由得思考,家人到底算什么?虽然我和父亲有血缘关系,但我们还算家人吗?



我决定把父亲当成是远走高飞了。他为了和情妇展开新生活,离开了包括我和母亲在内的家庭,如同在五岛出生的孩子在高中毕业后,为了上大学和求职离开岛屿远走高飞,或是如同在母亲体内孕育的生命离开了母体,如同我的母亲走完人生路之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有朝一日,如今身处的地方会变成以前曾经停留的地方。这就是生命。



我想起以前有一对爱管闲事的亲戚夫妇曾经袒护父亲。他们责备祖父母和我对父亲不理不睬的态度,忠告我们说:「你们一家人应该团圆。他毕竟是荠荠的父亲,不接纳他太可怜了。」每次亲戚聚会,那对夫妻就责备祖父母和我,表现出自己是很有爱心的人,并对自己的这种大爱精神自得其乐。我觉得他们很烦,没想到从某个时期开始,他们突然不再提父亲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那对夫妻主动和父亲联络,把原本住在九州本岛的父亲叫回五岛。当时,父亲已经是孤家寡人,离开了那个他不惜抛弃我们母女、也要在一起的女人。



那对多管闲事的夫妻请父亲住进他们家,对遭到亲人断绝关系的父亲深表同情,频频安慰他。父亲流着泪对他们表达感谢,难以启齿地问,是否可以借他一点生活费。父亲虽然去找了工作,却没有地方愿意雇用他。那对夫妻为了证明自己心地有多善良,拿了生活费给父亲,当时,父亲泪流满面,跪着向他们道谢。



那只是父亲在演戏。之后,父亲定期伸手向他们索取生活费。父亲刚开始向他们拿钱时还摆出低姿态,然而,久而久之,和那对夫妻接触时,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那对夫妻终于察觉不对劲,只是一切为时已晚。他们为父亲介绍了工作,但父亲惹是生非,立刻被开除了,让当初为他介绍工作的那对夫妻脸上无光。父亲赖在他们家中不愿离开,大白天就躺在家里看电视。父亲看起来一副穷酸相,却很难缠,他会游走在法律边缘,利用别人的好心为所欲为。



那对亲戚夫妻终于忍不住对父亲说了重话,父亲反咬一口说:「当初是你们自己找我来的,你们不是说要帮助我吗?」由于这都是事实,那对夫妻无法反驳。过了一阵子,父亲又用一些不着边际的借口,为自己目中无人的态度道歉,哭着表示反省,请求那对夫妻的原谅,但始终赖着不走。他利用那对夫妻一开始展现的同情心,继续在他们家白吃白喝白住。



那位太太终于忍无可忍,回了娘家,只剩下父亲和那位丈夫两个大男人在家里。最后,那位丈夫找了几个朋友来家里,硬是把父亲赶出了家门,把他押上了前往九州本岛的渡轮。父亲哭着大喊:「你太过分了!我要告你!」



父亲赖在那对夫妻家几个月,想到那段期间,父亲和我住在同一个岛上,就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那段期间没有和他不期而遇,只能说是幸运。



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详情,但我猜想当初母亲怀了我,才会硬着头皮和父亲结婚。母亲是天主教徒,不愿意堕胎,所以决定嫁给父亲。我觉得愧对母亲,忍不住想要哭。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很想对母亲说,堕胎拿掉我没有关系,千万不要结婚。如果要列举出每一个折磨母亲的人,父亲当然是头号元凶,也许我也榜上有名。比起感谢母亲把我生下来,我更觉得对她抱歉,对不起。全都是因为生了我。



「荠荠,你要去哪里?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我把父亲的事赶出脑海。换好制服时,祖母问我。



「我要去学校,老师找我讨论社团的事。」



「是吗?真辛苦啊。」



我向祖父母打了声招呼,走出了家门。天空满是乌云,大海是一片寒冷的灰色。



到学校后,踏入几乎没有人的校舍。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快到第二音乐室时,听到了钢琴的琴声。柏木老师找我来学校一起完成词曲。老师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我反正闲着没事,所以立刻欣然应允。



见到柏木老师后,我们分别投入作词作曲,没想到老师完成了曲子,而且还改编成合唱的音乐,时间也控制在四分三十秒内。



我拿出写到一半的歌词,在老师的伴奏下试唱后,当场修改文字,慢慢有了基本的架构,但中途陷入瓶颈,最终还是无法完成整首歌。



「我不行了,这个工作超出了我的能力,我想放弃。」



我忍不住向老师求饶,老师很体谅我。



「你真的很努力,接下来的部分就由整个合唱团一起完成吧。」



「好主意,就这么办。」



我终于可以卸下作词的重任,当然拍手叫好。



「歌名怎么办?在NHK大赛的报名表上要填写自选曲的歌名。」



报名截止日是六月初。虽然歌词还未完成,但至少必须先想好歌名。我们讨论着该取什么歌名,渐渐觉得肚子饿了。老师说,因为假日找我来学校,要请我吃午餐。于是,我们坐着老师的爱车出发了。



那辆小货车是老师的亲戚在农务时用的,虽然还可以在路上行驶,但因为没有洗车,车身上全是泥巴,而且,车身上的凹痕比之前更多了。一定是柏木老师东碰西撞的结果。



车子驶向离岛屿中心有一段距离、有很多家小钢珠店的那条路,每家店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小钢珠是岛上很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一到假日,大人几乎都来这里消遥。就连其他岛屿的人也会特地开车过桥,来这里玩小钢珠。



「老师,那首自选曲的音乐为什么之前没有完成?」



我的屁股感受着小货车引擎的震动,转头问老师。我没想到她会把曲子写完,我猜想音乐早就在她的脑海里成形,随时都可以完成。



「我原本打算在晴子的婚礼上演奏这首曲子。」



老师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她的鼻子很挺,宛如雕刻作品。



「松山老师吗?」



「对,我在东京得知她要结婚,当时,我刚好在新宿人多的地方,她打手机给我,说她要结婚了。」



「老师前年就结婚了,所以,你在婚礼上演奏了未完成的曲子吗?」



「我弹了其他曲子,一首很普通的、适合婚礼的曲子。」



前方是红灯,老师把车子停了下来。前方的人行道上没有行人。



「老师,你好过分,你就这样把准备在朋友婚礼上弹的曲子丢在一旁吗?」



「因为晴子要嫁的人是我中学时的男朋友啊。」



老师抓着方向盘的手时而张开时而握紧,似乎有点不自在。



我决定追根究柢。一问之下,才知道中学时代,松山老师和她的老公,还有柏木老师陷入了三角恋,松山老师退出了。之后,柏木老师和那个男朋友分手,那个人又开始和松山老师交往,最后走上红毯。柏木老师听到松山老师结婚的消息开始作曲,但不由得想起往事,写到一半,就不想再写下去了。



「……老师,真看不出来,没想到你中学时就和男生搞暧昧了。」



「荠荠,你对男女交往的问题真严格。」



「老师,你好早熟喔。」



「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喔。」



绿灯后,柏木老师把车子开了出去,转弯后,来到乌龙面店的那条路上。我们去的那家店是本地名店,我曾经和家人、亲戚去过很多次。



「柏木老师,你以前就很漂亮吗?」



「都是男生来追我。」



「你一定甩了不少男生。」



「但那次是他甩了我。」



柏木老师口中的「他」,应该是指松山老师的老公。



「他为什么甩了你?」



「他受不了我。我以前在五岛的时候很自以为了不起,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很后悔,一直在后悔。」



「老师,你不要低下头……,车子开偏了……」



我立刻确认了一下安全带。



「这十五年来,我到底有什么成就?唯一的成就,就是操控Wii的遥控器已经驾轻就熟……」



「老师,你的前半生真苍白,而且,Wii是最近才上市的。」



「我以前对合唱完全没概念,没想到这么有意思。」



柏木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似地说。



「合唱的时候,即使想要冲在最前面,也没有意义。只听到某个人的声音,会觉得很刺耳。所以,大家必须保持整齐的步伐前进,必须和大家站在一起,让声音绽放光芒。最重要的是,和他人保持相同的节奏。所以,要带领所有人一起进步,不能遗漏任何一个人。」



「那首曲子变成自选曲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不这么做,我恐怕就永远不会完成。而且,上次我去了晴子家,她的肚子很大了,这次一定要用那首曲子祝福她……」



柏木老师在乌龙面店的停车场停好车,我们一起走进了这家并不大的店。这家店看起来有点像山上的小木屋。我居住的这座岛几乎都是山区,不适合种稻米,于是,就改种小麦,然后用小麦做成乌龙面,没想到久而久之,反而成为岛上的特产。



店内有看起来像是观光客的人。从发型、服装和整体感觉,就可以知道是不是本地人。



「好久没吃乌龙面了。」



「我家常常吃,假日的午餐几乎都吃乌龙面。柏木老师,你从东京回来后,对五岛有什么感觉?」



「好像时光胶囊。」



「时光胶囊?」



「在东京时,每一个地方都随时在变化,但这里始终没变。上次我回老家,小时候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现在还是老样子,每天去农田里干活。」



乌龙面很好吃,肚子吃得很饱。我去了厕所,回来时,看到一个像是观光客的年轻男人正在和柏木老师说话。



从那个男人一身廉价花俏的衣服判断,他似乎在向老师搭讪。我走过去时,他问:「她是你妹妹吗?」「差不多吧。」柏木老师回答。搭讪男看了看我身上的制服,又打量着柏木老师的脸和衣服,「你是本地人吗?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观光客,才会找你说话。」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打量地瓜。「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因为你说话没有方书的口音。」「如果想说方言,随时都可以。」老师指了指观光客的右耳,用方言说了句:「你右耳上的东西真不赖啊。」观光客听不懂,目瞪口呆地问:「什么意思?」他的右耳戴了一个可爱的耳环。「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老师转身去付了钱。



我们不理会搭讪男,走出了面店,不发一语地坐上小货车。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准备开出去时,突然觉得很滑稽,终于憋不住放声笑了起来。我们想起搭讪男呆若木鸡的样子,一起捧腹大笑。



「对了,向井和筱崎那天打架,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回程的车上,柏木老师问我。他们打架的记忆开始淡薄,我很纳闷老师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



「圭介这个笨蛋最好去死,他不是说,看到筱崎很火大,所以才打他吗?」



柏木老师一边开车,一边苦笑起来。



「不,虽然向井叫我不要说,但其实我知道他们打架的原因。他好像也警告了筱崎,叫他别告诉别人。」



「是喔!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



向井圭介这么想要守住的,到底是什么秘密?我能不能用这件事作为和他谈判的筹码,让他把我以前写给他的那封情书销毁?



「那你告诉我,那个笨蛋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柏木老师瞥了我一眼,叹着气说:



「是为了你。」



「什么?」



「合唱团的男生和女生不是不和吗?女生都在说男生的坏话,男生也在说女生的坏话。筱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你父亲的事。……不好意思,我从你的班导师塚本老师那里得知了你的家庭环境,筱崎提到你父亲的事,说你的坏话。向井圭介刚好听到,忍不住动手打了他。」



*  *  *



我决定利用午休时去图书室附属的视听室。视听室有一部分桌子是用隔板隔成单人座位,每个座位上有电脑荧幕、CD和DVD播放机、录放音机和耳机,可以视听图书室内的音乐和影像作品。



我坐在视听室角落,把在第二音乐室拷贝的录音带放进录放音机。耳机中传来歌曲的钢琴伴奏,那是柏木老师作曲的自选曲,已经改编成合唱音乐。老师要求合唱团的每个人都听这个录音带,帮忙一起写歌词。除了录音带以外,还有仲村荠的笔记本影本,上面是她写到一半、还有很多空白处的歌词。老师打算听取大家的意见,搜集有意境的文句,共同完成这首歌。



我听着音乐,看着仲村写的歌词。虽然还没有完成,但我能够把握大致的内容。打开笔记本,思考着歌词未完成的部分,在内心寻找适当的词句。那些词句好像被兔子追着跑,东跑西窜,我只能用力伸长手臂,把抓到的词汇记在笔记本上。不过,还是觉得感觉不太对,用橡皮擦擦掉之后,再去抓其他词汇。



视听室内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都趴在桌子上。他们一定是在教室内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在校园内徘徊后,决定来这里休息。所以,他们是我的同类。



填词作业进行了大约有三十分钟。视听室的门上半部分是玻璃,可以看到想要走进来的人,我看到一张熟面孔。是长谷川琴美。看到她推门走进视听室,我不加思索地趴了下来,躲在隔板的后方。我假装载着耳机听音乐听到睡着了。只要我遮住脸,她应该不会发现我,直接从我身旁走过去。



长谷川琴美和神木学长交往。



自从在拉面店得知了这件事,我就食欲大减,连续好几天失眠。在学校时也很少说话,郁郁寡欢。因为我以前就这样,所以班上的同学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我默默地带着内心的痛苦过日子。



我闭着眼睛,感觉到有人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的后背紧张起来。因为视听室内没什么人,根本没必要特地坐在我旁边。我眼睛张开一条缝,发现长谷川坐在旁边的座位上看着我。她露出调皮的表情。



「你果然在装睡,我看到你趴下去的。」



她的脸近在眼前,我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一脸呆相。



「你很喜欢装睡。」



「……什么意思?」



「你还要装糊涂吗?」



我的心跳加速。她一定是说前年那件事。这代表那并不是梦。



她看向我的桌子,原本拨到耳后的头发掉了下来,在我面前晃动。



「你在干什么?」



「自选曲的作词。」



「喔,就是那个。」



视听室内很安静,我们只能轻声说话,好像在说悄悄话。虽然我脑海中闪过神木学长的影子,但我努力不表现在说话的声音和表情上。我以前说话总是结结巴巴,现在即使在这种心情下,说话也可以完全不停顿。可能是因为勤做发声练习,每天使用喉咙的关系。



「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时,经常来这里。」



「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真是好奢侈的烦恼。」



「是吗?你好像经常一个人。」



「因为我是一只孤鸟。」



「你好奇怪。」



她也有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吗?我不由得思考这个问题。



「刚才我走进来时,你突然低下头,是不是不想被我发现?我都看到了,你要避开我吗?」



「也没有啊……」



长谷川把脸靠了过来。她真香。



她的嘴唇近在眼前,洁白的牙齿突然从嘴唇缝隙中露了出来。



「是因为我之前说真烦,或是去死吗?」



「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那次你是在装睡,因为那时候,你的制服上慢慢渗出了汗。」



「…………」



「我知道你是好人,因为你没有把那次的事告诉任何人,为我保守了秘密。」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说那种话。」



她嫣然一笑。



「我只是尽量不说,结果大家都误以为我很温柔,说我像天使一样。我只能继续演一个乖乖女,想停也停不了。」



「你好像双面人。」



「我本来就八面玲珑啊。对了,这个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她的视线移向我的笔记本,她想探头张望,我立刻阖上了。



「让我看嘛。」



「不行,太丢脸了。」



「大部分都是荠荠写的,不是吗?」



「是没错啦。」



我犹豫起来,没想到长谷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我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我只能叹着气作罢。



「好吧,但你去图书室看。你在这里看,我会很不自在。看完之后,可以还给我吗?」



「没问题!」



长谷川拿着笔记本走出了视听室。笔记本被拿走了,我无所事事,只能把录音带重播,一次又一次听着自选曲。



十分钟后,长谷川仍然没有回来。如果只看我作词的部分,不用三分钟就可以看完了,她该不会在看笔记本上写的其他东西?我并没有在笔记本上写一些奇怪的涂鸦,即使被她看到也无所谓,但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大的事。为什么会这么不安?然后,我突然惊觉不妙。



「啊!」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把在视听室里打瞌睡的学生都吓醒了,有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冲进图书室,寻找长谷川的身影,看到她坐在角落的位置。我果然没有猜错,她手上拿着稿纸。那是我写给未来的自己的信。我直到刚才那一刻,完完全全忘记我把信夹在笔记本里这件事。



长谷川察觉了我的视线,抬起了头。那是最后一页稿纸。她太过分了,居然擅自看我的信。我很想骂她,但看到她的表情,我退缩了。



她的脸上露出既不像是后悔、也不像是哀伤的复杂表情。



信上写的是我无法告诉任何人的秘密,也提到了哥哥的事,所以,她也知道我之前说自己是独生子是在骗她。



「……我打开笔记本,信就掉下来了。」



长谷川把信折好,交还给我。我接了过来,夹在笔记本里,转身想要走回视厅室。我想赶快逃离这里。这时,她抓住了我的手腕。自从在小学运动会上和女生一起跳舞以来,这是第一次有女生碰我。她的手指冰凉。



「桑原……」



「什么事?」



「信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对,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



「看了之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恶啊?」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只是有点惊讶。」



那次之后,即使有机会和长谷川聊天,我们都没有提起这封信的事。



五月下旬,下了好几天的雨。天空布满雨云,室内光线昏暗。闪电时,可以从窗户玻璃上看到我们排队的身影。在充满湿气的第二音乐室内,仲村荠捂着鼻子,看着我们这群男生。



辻惠理比以前更热心指导男生。既然老师决定混声合唱参加NHK大赛,提升男生的实力,是避免比赛时出糗的唯一方法。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合唱团的男生在团练时常常溜走,但这两个月来,他们的发声有了些许的进步。看着映照在窗户玻璃上的站姿,也觉得很有合唱团的样子了。站立时,腰部以下要站稳,不过度用力,直视前方。



那天分组练习时,轮到我们男声部在技术室练习,。因为柏木老师不在,大家一如往常地懒懒散散,和要好的同学聊个不停。



「我们已经报名要用混声合唱参赛,你们好好练!」



辻惠理大声叫道。



「团长,我们有好好练啊,你不要生气,冷静一点嘛。」



二年级的筱崎玩着手机说道,辻惠理反驳他,又有别的男生回嘴。技术室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双方互不相让,最后,辻惠理冲了出去,用力关上门,重重的声音连其他教室也都听到了。所有男生都哑然不语,有几个人发出「喔~」的声音,回头看着筱崎。



「怪、怪我吗?」



筱崎对三年级的男生露出讨好的笑容。



大家都在等辻惠理回来,但分组练习的时间结束时,她仍然没有回来。我们这群男生一起回到第二音乐室,也不见她的踪影。女生听我们说了情况之后,都纷纷指责我们。



就连最近对男生很温和的仲村荠似乎也忍无可忍了,露出冷漠的眼神说:



「你们真是无可救药了,我不管你们了,你们去死吧,然后滚去地狱。再活回来,然后再死一次。」



平时总是反唇相稽的向井圭介也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团长的书包还在这里,所以还没有离开学校,你们赶快去找她,然后跪求她的原谅。」柏木老师的话音刚落,辻惠理就回来了。她浑身湿透,银框眼镜的镜片上也淌着水滴,刘海前端不停地滴着水。原来她去了顶楼露台,站在雨中让自己冷静。有几个男生打算向她道歉,但她没有接受。



「我只是在分组练习时溜掉了,和那些男生没什么两样。老师,赶快来练习和声,校车很快就要来了。」



柏木老师叫她去换了运动服。之后,所有团员一起练合唱,结束了一天的练习,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辻惠理似乎因此感冒了,第二天没来上学。



三年一班提早下课,我在校舍内散步时,从窗户向三年二班的教室内张望,看到向井圭介茫然地看着窗外,长谷川琴美正在抄笔记,横峰香织正在打呵欠。有一个座位空着,那是辻惠理的座位。事后听三田村陆说,那天吃营养午餐时,辻惠理的慕斯蛋糕剩了下来,想吃的男生挤在一起猜拳。



「如果我也在三年二班,也会加入慕斯争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