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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三田村一脸惋惜地说。只为了一块慕斯蛋糕值得吗!?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并没有说出口。



放学后,第二音乐室的团练太可怕了,所谓惨不忍听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吧。辻惠理缺席时,大家才终于体会到,辻惠理就是合唱团的秩序。有些男生和女生无法克制内心的青春活泼,旁若无人地大聊特聊,另外一些人忍无可忍,建议自行练习。仲村荠可能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妙,建议柏木老师按照平时的方式练习,但最后全体合唱指定曲的〈信〉时,声音很不协调,简直像在唱〈诅咒的信〉。



「团长明天应该就会来上学了,大家要认真练。」



柏木老师似乎也产生了危机感,努力激励大家。



但是,辻惠理第二天也没来上学。我去隔壁教室张望,发现她的座位是空的,内心偷偷叹了一口气。读小学时,她一直都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见到她。



辻惠理的感冒是我们这些合唱团的男生害的,所以,那些崇拜辻惠理的学妹开始把男生视为眼中钉。男生和女生之间原本就有裂缝,但如今已经变成无法修复的日本海沟的程度,即使不小心视线交会,女生也会不耐烦地咂嘴。



辻惠理的好朋友仲村一定对男生恨之入骨,向井圭介很担心会遭到她的报复。



「大家要小心,搞不好她会用暗箭攻击你们,而且箭头还会涂满青蛙的毒。」



他告诉男生,仲村有多么可怕。他制服的胸前口袋里总是放了一张粉红色的信纸,告诉自己:「只要有这个,我就很安全,可以保护我不受任何攻击。」虽然没人知道那张信纸是怎么回事,我猜可能是他的护身符吧。当他在走廊上遇到仲村时,仲村只对他说了一句:「等惠理回学校上课,你们男生要向她道歉。」这反而让向井有点摸不着头脑。



午休时,向井和三田村找我一起来到校舍旁的苏铁树旁,也就是俗称的奇迹宝地。乌云遮蔽了天空,好像随时会下雨。向井和三田村虽然很在意设置在校舍外的楼梯,但没有女生出现在那里。不一会儿,我们开始聊最近要交的升学调查表。



「阿悟,你已经决定了吗?」



三田村问我。我点了点头,说出了岛内一所高中的名字。



「我也要读那里。」



「我也是。」



虽然五岛列岛内有好几所高中,但我不想每天搭渡轮或高速船去其他岛上的高中。每天从家里通学的选择范围有限,所以,大部分毕业生都会读那所高中,当然,也有少部分人会去读九州本岛的高中,住宿在学校。



「高中毕业后呢?要读大学吗?还是开始找工作?」



我问他们。



「不知道。」三田村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我以后想去东京。思,既然要离开这里,还是东京比较好。」



向井圭介说。



「你要追随柏木老师去东京吗?」



松山老师休假一年回学校时,柏木老师就不再当代课老师,会回去东京。难道向井和当初进合唱团时一样,决定跟着老师去东京了吗?



「是吗?你还真专情。」



三田村佩服地点头说道。



「不是……,」向井抓了抓鼻子,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现在已经对柏木老师没什么感觉了,况且,为了指导老师进合唱团,未免太轻浮了,不如去死。如果带着这种态度参加合唱,太对不起那些认真练唱的同学了。」



我和三田村大吃一惊。



「那你为什么不退出合唱团?」



三田村问。



「因为合唱很开心啊,并不是因为习惯了而已喔。」



合唱很开心。



听到向井这么说,我不由得开始思考。



合唱时,会有那么一瞬间,每个人的声音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浑然一体。刚加入合唱团时,完全感受不到这个瞬间,但最近慢慢可以感受到这个瞬间,好像是收音机刚好调到那个频道。所有成员的声音奇迹似地融合在一起,只能在短暂的刹那体会到那种感觉。那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再属于自己。虽然是自己张嘴发出的声音,但好像是某个伟大的力量在背后推了一把,让自己唱出歌声。周围听到的不是任何人的声音,而是融合了所有人声音的歌声漩涡。那种感觉很温暖,很希望一直被这种漩涡围绕。只有在那个刹那,可以忘记孤独,忘记一切。但是,这个瞬间并无法持续。虽然所有人都希望维持更久,但很快就失败了。应该是我们太缺乏练习。只要声音稍微走调,魔法立刻消失,我们又恢复孤单的个体。



也许他也有相同的感慨。



「今天早上,我看到柏木老师,她叫住了我,我就向她招供说:『对不起,当初我是为了老师加入合唱团,我看NHK大赛最好只由女生参加。』柏木老师原谅了我,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从现在开始努力,绝对还来得及。』」



这时,设置在校舍外墙楼梯上方的铁门传来了打开的声音,向井和三田村斜眼看向那个方向。从铁门内走出来的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他们是情侣。两个人我们都不认识,应该不是三年级学生。他们没有察觉我们,抱在一起站在楼梯口。他们的脸越来越近,好像快接吻了。



「唉……,我们到底在干嘛?」



向井叹了一口气说道。三田村也点了点头。



「看了心情很糟,要不要用石头丢他们?」



「别闹了。」



那个男生的嘴唇终于碰到了女生的。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有点不知所措。他们是中学生,就已经在做这种事了,原来我们学校也有这种学生。合唱团的男生和女生针锋相对,从女生口中说出的,都是责备男生的话,歌声无法融合在一起,只听到刺耳的噪音。



向井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决定了。」



他一脸坚定的表情走向校舍。



「你要去哪里?」



「我要把合唱团的男生都找来,你们等在那里。」



我和三田村互看着。



*  *



辻惠理感冒不见好转,连续几天都没来学校上课。打电话给她时,她很担心功课跟不上进度和合唱团的团练。她的声音变得很粗,听起来好像相扑选手,她说很庆幸自己是指挥,不需要和大家一起唱歌。她缺席的这段期间,由我担任代理团长。



有一天中午,我去找老师讨论放学后的课题,也就是团练的方针。老师打开办公桌抽屉时,我发现里面有很多可爱的饰品,吓了一大跳。但这种事并不重要,老师从抽屉里拿出指定曲〈信〉的乐谱影本交给我。



乐谱上很多地方都写了注脚,像是「唱到这里时,好像在雾中散步般,发出混浊的声音」,或是「张大嘴巴,让声音发出去!」,或是「唱的时候,要在内心祈祷」。那些都是辻惠理的字迹。



「我去探视团长时,影印了她的乐谱。她的乐谱上写了很多心得,在团长回来之前,先暂时参考这个练习。」



然后,老师又和我谈了自选曲作词的事。虽然要求所有团员作词,但有超过半数的人没交。



「我从交来的歌词中挑选可以用的句子……,不过,你先看一下这一份。」



柏木老师递给我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满了缺乏自信的小字,还有橡皮擦擦了好几次的痕迹。写得这么脏乱,应该是男生的。看完之后,我立刻看着老师。柏木老师托着脸颊,正看着窗外。



「我觉得自己亏大了,早知道一开始就叫他写。」



「是你思考了歌词的架构,桑原增加了血肉。」



走出教师办公室,我去找桑原悟,准备告诉他,要把他写的内容作为自选曲的歌词。但他既不在教室,也不在图书室。该不会在外面?我走去校园那片苏铁树那里,有时候男生会站在那里发呆。结果,看到一群男生从操场角落走向大海的方向。是合唱团的男生。个子特别矮小的桑原悟像往常一样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该不会?我紧张起来。他该不会被那群男生带去海边霸凌?因为桑原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才会让我产生这样的联想。在合唱团的男生中,只有桑原每天认真参加团练,其他人是不是看他很不顺眼?为了确认事实,我决定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我们学校正门有石墙,后方面对大海,但并没有沙滩这种惬意的地方,而是一片粗糙的岩石区。那群男生离开了操场,走在通往岩石区的阶梯上。



我弯下腰,走到可以俯视他们的地方。向井圭介、三田村陆叫桑原站在岩石区边缘。桑原被逼到海边,身后就是一片大海。一年级和二年级的男生围住了桑原。一对六。危机迫在眉睫。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灰色的大海发出哗哗的海浪声,打在岩石上的海浪溅起无数白色泡沫。我渐渐感到害怕,思考该不该立刻冲出去制止他们。但是,每个男生的神情都很严肃,我忍不住有点畏缩。手机刚好在口袋里。我躲到岩石后方,操作手机,想要向柏木老师求救。这时,我听到了声音。那些男生的声音很整齐,我忍不住停下手,竖起耳朵。



「玛—莉—亚。」



是圣母的名字。我从岩石后方探头确认。



「玛—莉—亚。」



他们用手打着拍子,用各种不同的音阶,重复唱着圣母的名字。



我发现自己误会他们了。



我打电话给辻惠理。



「喂?有什么事吗?」



她像相扑选手般的声音好多了,差不多恢复了正常。



「惠理,你听得到吗?」



我把手伸向岩石区,把手机对准那些男生的方向。



「玛—莉—亚。」



圣母的名字随着海风飘散。



合唱团的男生正在练习发声。桑原站在其他六个人面前,是因为由他担任练习的指导。因为男生中,只有他一直认真练习发声,可能大家觉得他比较了解该怎么指导。



「怎么样?有没有听到?」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



「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认真?」



「谁知道啊,男生的想法难以理解。」



第二天,身体终于恢复的辻惠理骑着脚踏车来上课,白色安全帽和眼镜在朝阳下闪着光。当她一走进教室,向井就为之前的事向她道歉,她只回答了一句:「好,那我原谅你。」



放学后,当辻惠理拿着CD播放机走进分组练习的教室时,男生已经排好队,随时可以开始练习。虽然一到休息时间,那些男生还是像白痴一样吵吵闹闹,但他们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该认真,什么时候可以放松,练习时,也不再窃窃私语。午休时间,会主动在海边集合练习发声,赶上之前落后的进度。他们似乎终于开始为参加NHK大赛紧锣密鼓地练习,避免扯我们的后腿。听说是向井圭介主动提议这么做。



当男生开始积极投入后,女生的赞成派和反对派之间的分裂也自动消失了。福永洋子和横峰香织几个女生仍然很迷二年级的美少男关谷,只要他一个眼神,就会让她们兴奋不已,但只要男生在练习时不再偷懒就没有任何问题。以前总觉得男生出现在第二音乐室很奇怪,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柏木老师要求大家一起思考了自选曲的歌名,然后填写在NHK大赛的报名表上。请校长签名后,直到截止日之前,才寄去负责主办NHK大赛长崎县初赛的NHK长崎电视台「音乐赛」小组。



六月后,练习指定曲的时间缩短,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自选曲。自选曲的歌词受到全员好评,开始练习后,也不断听取大家的意见,随时修改乐曲和歌词的细节部分。



某个雨天的放学后,参加完合唱团的团练,来到校舍时,雨已经停了,雨云也不知道躲去哪里了。搭校车的合唱团员在校舍前的空地上了车。辻惠理戴上白色安全帽,骑上脚踏车,和我在石围墙外的路上分道扬镖。我独自拎着伞,闪避着地上的水洼走回家。猛然抬头一看,发现向井圭介走在前面。我追上去叫住了他。



「圭介,我对你刮目相看,是你召集那些男生的吧?」



「对啊,我去找每个人谈的。」



「一定费了不少工夫吧?」



「也没有啊,大家好像都在等有人开口。我提议在午休时间练习时,他们也二话不说地答应了。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反对,所以还有点泄气呢。」



读小学时,向井和我一样高,现在走在他旁边,比他矮了一截。我视线的高度刚好看到他从短袖制服下露出的手臂,和女生的手臂完全不一样。



海边的路上有不少水洼反射着夕阳,闪着耀眼的光,好像地上挖了洞,洞内充满光芒。



「为什么突然认真起来?」



「有没有对我刮目相看?」



「有一点。」



「有没有爱上我?」



「你脑袋长蛆了吗?」



海面上有好几艘宛如剪影般的船,海岸一直向码头延伸,小孩子跳进海里嬉戏。所有的孩子都没有穿泳衣,只穿着短裤和T恤就跳进海里。玩够了之后,就穿着湿湿的T恤回家洗澡。



「不能再给团长添麻烦了。」



向井说。



「看来是惠理感冒让你们清醒了。」



「真没想到她会淋得浑身湿透,辻惠理太可怕了……」



「这代表她热爱合唱。」



「我知道,现在所有男生都知道了。」



停在海边的鸟儿振翅起飞,在空中盘旋后,飞向了高空。



「这个地方真让人怀念。」



我注视着码头。



「我记得这里。」



太阳沉落前一刻,清楚地映照出世界的轮廓。他没有说话,周围一片平静,只听到海浪打在码头水泥上的声音。



「要不要我把那封信还给你?」



向井突然想起似地问我。他应该是指那封我在小学二年级时写给他的情书。我之前一直希望能够拿回来烧掉,没想到脱口说出的却是其他的话。



「没关系,放在你那里吧。」



他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会拼命想要拿回去。」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我正在犹豫该不该提起他之前和筱崎吵架的事。如果真的像柏木老师说的那样,我必须向他道谢,但快到家准备和他道别时,我仍然说不出口。我们站在原地,在路口闲聊了很久。我们聊学校、老师和同学的事,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太阳下山了,路灯在昏暗的天色下发出白光,有两只小虫在灯光周围打转。最后,我们道别后各自回家,我始终无法把感谢的话说出口。我对自己和男生单独聊天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也对无法表达心里想说的话感到困惑。一个人回家时,忍不住吐出的叹息随着风消失在五岛的夜空中。



七月之后,梅雨季节一结束,天气突然热了起来。积雨云升上了高空,占据岛上大部分面积的山林内传来了蝉鸣。校舍内没有冷气,大家满头大汗地考完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虽然一如往常,在考试中身负濒死的重伤,但放学之后,还是照样去第二音乐室练习合唱。距离NHK大赛的长崎县赛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大家在练习时都很投入,指定曲和自选曲都有很大的进步。



准备运动结束后,正准备练习发声时,传来敲门声,松山老师探头进来,她特地来关心我们练习的情况。老师的肚子越来越大,连上下楼梯都很辛苦。老师允许我们摸她的肚子,当我伸手摸的时候,肚皮内侧突然鼓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老师说,那是小宝宝在里面活动,刚好在伸展手肘或是膝盖。



「哇噢!好像『异形』喔!我记得《异形》那部电影中好像有这一幕!肚子突然鼓了起来……」



柏木老师说出了感想,结果挨了松山老师的骂。



「肚子里的空间越来越挤了,他想要赶快出来吧。各位同学,真对不起,你们去比赛时,我不能去为你们加油了。」



松山老师的预产期是八月的第一周,七月底NHK大赛长崎县赛时,老师已快要临盆了,所有的船公司都禁止即将分娩的孕妇搭船,所以,老师想去也没办法。



「我还想劝你不要去呢,万一到了比赛会场,突然想要生孩子就惨了。」



柏木老师说。



「对了,你们的自选曲要唱什么?」



松山老师问大家,大家七嘴八舌地向老师描述了自选曲。大家围着大腹便便的松山老师,开心地聊着天,我突然回头看着柏木老师。十五年前,柏木老师曾经喜欢小宝宝的父亲,却因为太自恋而分手了。如果柏木老师没有受到音乐之神的青睐,或许现在大腹便便的就是柏木老师。



「你们要唱自创歌曲吗?我好想听听看。」



松山老师说,她一定要听了自选曲后才回家。



「不,你快走吧,自选曲还没练好。」



「我听了才回家,因为我想知道是怎样的歌。」



「我希望完成之后再唱给你听,好了好了,我们要来练习发声了。」



我们立刻排好了队,柏木老师开始弹钢琴。先吐气,然后轻声哼唱。辻惠理确认每一个人的声音进行指导。松山老师坐在椅子上,一脸温柔的表情摸着肚子。在老师肚子里沉睡的小宝宝听得到吗?钢琴声和我们的声音,能够穿透老师的肚子,传到小宝宝耳朵里吗?



最后,我们还是没有在松山老师面前唱自选曲。



「下次来的时候就会多一个小宝宝了。」



当我们重复练习指定曲时,松山老师要回家了。她挺着大肚子离开了。当柏木老师走出教室,我们也开始收拾东西时,一个学妹小声地说:



「不知道松山老师有没有问题,听说她心脏不好,生孩子时会有危险。」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横峰香织问:「为什么!?」刚才还在吵闹的男生似乎也听到了,突然安静下来。



「好像所有老师都知道。」



那个学妹说,是一个和学妹很熟的老师说的。松山老师没有告诉我们,她天生心脏很弱,在分娩时的危险性会比普通人高很多倍。



「不会有问题的!」



辻惠理抿着嘴说道:「松山老师和小宝宝都不会有问题的!」



从辻惠理的态度中,我知道两件事。第一,她之前就知道这件事。第二,那件事应该不是传闻,而是事实。



*  *  *



我们的世界在五岛列岛内侧,我知道大海的另一端是另外的世界,也曾经去见识过,只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只限于岛内。我们从来没有自己搭渡轮或高速船去九州本岛玩,只能跟着大人去岛外。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大家都会遵守这种不成文的规定。一方面是因为没什么事需要特地去岛外,大部分的事在岛内就可以完成。看到电视上关于国会的新闻,并没有什么真实感,但如果市区出现一只鹿或是一头野猪这种让岛上民众伤透脑筋的新闻,反而更有感觉。有一天,我们曾经一起合唱的同学将会离开这座岛,在岛外展开新生活。



七月下旬,在体育馆举行完结业式,第一学期正式结束了。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收拾好东西回了家,但合唱团的人在第二音乐室吃完便当后,团练了一整个下午。校舍旁的树上传来油蝉的叫声,窗外阳光耀眼,全身热得好像快要烧起来了。NHK大赛的长崎县赛将在一星期后举行,我们如火如茶地积极练习。所以每个人都唱得满身大汗,指挥辻惠理和伴奏的柏木老师同时指导我们。只要稍微走音,她们就会用力瞪我们,简直要让人吓破了胆。



休息时,我们坐在校舍后方的阴凉处放松。这里只有一片有点脏的水泥墙,感觉很冷清,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风吹来,带来一丝凉意。我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积雨云,听到有脚步声向我走来。



「你在干什么?」



长谷川琴美站在我身旁,背靠在校舍的墙上。



「没干什么?」



「第一学期结束了。」



「这个学期真充实,这一个学期比之前两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更多。」



「桑原,你暑假会去哪里吗?」



「应该整天在家打电动,参加完NHK大赛,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不和向井或是三田村他们出去玩吗?」



「他们有更要好的朋友,应该会找那些朋友去吧。」



他们两个人的人脉都很广,和学长也很熟,有很多比我更健谈、更谈得来的朋友。



「我觉得你们三个人很要好啊,经常在一起看校舍外的楼梯。」



我有点慌乱,长谷川琴美笑了笑。



「曾经有学长告诉我,苏铁树那里被称为奇迹宝地。」



「是神木学长吗?」



说完之后,才惊觉不妙。这是我第一次在长谷川琴美面前提到神木学长。



「原来你也知道神木学长。」



长谷川有点惊讶。



「听说你们在交往。」



一阵疼痛穿越胸口,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对啊,我们家住得很近,以前就认识。对了,学长以为我很温柔。」



「原来你在学长面前也伪装得很好。神木学长是怎样的人?」



「很花心。」



「什么?」



「没事。」



她突然不说话,我也显得很不自在。



「怎么了?」



我战战兢兢地问,长谷川回答说:



「塞加拉西加。」



这是「烦死了」的本地方言。低沉的声音显示她不光可以唱女高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激怒了她。我曾经是一级孤鸟,对别人内心的细微变化很迟钝,我猜八成是不应该提神木学长这种涉及隐私的话题。她微微皱着眉头,发出不悦的声音。



我不敢再开口说话,幸好休息时间终于结束了。我们回到第二音乐室,一看到大家,长谷川立刻露出柔和的表情,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的不悦。她抬头挺胸,声音像铃铛般清脆,前一刻像发怒的狗一样发出低吼的那个她已经不见了。



虽然脸上可以立刻戴上假面具,但她的内心也可以这么轻松地转换吗?前一刻的不悦真的已经烟消云散,此刻发自内心地展露笑容吗?学妹问她合唱的要点,她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她们。我很担心她累积在内心的压力会在某一天突然冲破外壳爆发出来。



NHK大赛长崎县赛的两天前,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换洗衣服、随身听、掌上游戏机全都放进了行李袋。合唱团将在正式比赛的前一天从五岛列岛出发,在长崎县佐世保市的饭店住一晚。三名带队老师分别是合唱团的指导柏木老师、教务主任和教体育的兜谷老师。



母亲从门口探头进来说:



「我们后天也会去看比赛。」



「不用勉强啦。」



「我们会去。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唱歌了。」



「哥哥怎么办?」



「晃生也会去,只是到时候可能没办法进会场。」



哥哥不懂得察言观色,很可能在我们合唱的时候突然站起来大叫,就会影响比赛。



「晃生会和爸爸在外面等,只有我进去听你唱歌。真可惜,晃生对合唱这么有兴趣。你上次说合唱团的事时不是告诉他,就像教堂的唱诗班吗?」



「对。」



「他一直在重复你当时说的话。」



哥哥对某件事有兴趣时,就会一直重复以前听到的话。我想起哥哥在教堂时的身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穿越镶嵌玻璃照进来的阳光。虽然哥哥的表情缺乏变化,但可以感受到他乐在其中。哥哥在看那些镶嵌玻璃时,总是听到身后合唱团的合唱,所以,应该对合唱留下了好印象。



「爸爸说什么?」



「他说难得有假期,想去打小钢珠。没关系,没关系,我会说服他。」



既然不能进入会场,哥哥和爸爸一起去有什么意义?还是对母亲来说,全家人一起去某个地方很有意义?



「哥哥好久没有离开岛上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应该不至于给别人添麻烦。」



经过母亲的耐心教导,哥哥的情绪越来越稳定。和以前相比,他现在抓狂的次数大为减少了。



「这就不知道了,搞不好又会把人家小孩子弄哭了。」



「他曾经把小孩子弄哭吗?」



「很久以前的事了。」



母亲开始说起往事。那是哥哥差不多十岁左右的事,那天,母亲带哥哥去教堂参加弥撒。哥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热中于镶嵌玻璃,当全是小女孩的唱诗班在合唱时,他也完全陶醉在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之中。唱诗班快唱完时,母亲稍不留神,哥哥就不见了。



「这时,我听到后方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一个学龄前的小女孩哭了起来,哥哥就站在她旁边。母亲猜想哥哥不知道干了什么,吓得脸色发白,冲了过去。刚好那个小女孩的母亲也在,母亲就问了到底是么回事。结果得知那个小女孩的糖果掉在地上,哥哥捡起来吃掉了。可能哥哥突然出现,把那个小女孩吓哭了。



「我那时候还没有教晃生,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吃,所以他就忍不住伸手捡来吃了。我赶紧向那个女孩的母亲道歉,幸好得到了对方的原谅。」



母亲脸上充满怀念的表情。



深夜,我经过哥哥房间门口,探头向他房间张望,发现他在被子中躺得直挺挺的。被子旁整齐地放着明天早上准备穿的衣服。十岁时,母亲要求他这么做之后,他一直遵守母亲的要求。只要对他说过一次,他就会永远记住。这就是我的哥哥。



我想起之前向井在学校时说的话。他以后打算去东京。能够自己决定未来的去处很了不起,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五岛,因为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决定我未来的人生要怎么过。



晚安。我对哥哥说,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子里。



我没有做梦。只看到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