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迪许灵机一动，改成顺着角质层下刀。



随着啾溜啾溜的声响，将鳞片削得薄薄的。



赤帝龙默默不语地看着那个画面，内心五味杂陈。



有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受到伤害的感觉，令它坐立难安。



即使一举一动受到龙的监视，迪许还是一心不乱地继续调理。



熟能生巧的小小厨师削下一块薄薄的角膜。



被削下来的角膜一如一块丝绸般卷了起来。简直就像在刨木头一样。



如果把鳞片削成一片角膜的厚度，迪许用手也能将其撕碎。



等削成角膜的鳞片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数量之后，迪许开始搭盖临时的炉灶。



当他忙着手边的作业时，赤帝龙问了一个问题。



『从你开始动工到准备生火这一连串的行动看来，你所展现的手法非常纯熟，而且做事有条不紊。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孩子。你是跟谁拜师学艺的？』



「我以前在料理店工作时店长有教过一点点，之后都是我自己摸索的。」



『自己摸索……？所以你的技能属于【料理】的系统对吧？』



「我才没有那么方便的技能呢。」



『说谎不打草稿。你年纪如此幼小却拥有那么老练的身手，如果不是受到技能的加持……』



「我没有骗你啊。因为我天生就是零技能。」



『零技能……』



「像我这种没有能力的人都叫零技能的样子。」



『你没有技能……可是却会做料理？』



「就是因为不靠技能，做出来的料理才吓人呢。」



迪许嘻嘻嘻地贼笑。



赤帝龙偏起了长长的脖子。



只因为神的一时心血来潮，这世上偶尔有不带任何技能的人类诞生。



这类人通常注定过悲惨的人生。



甚至有才刚呱呱坠地就被母亲亲手杀死的悲惨案例。纵使逃过一死，往往也会变成行尸走肉的人。



可是眼前的少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不只朝气蓬勃，脸上还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明明上天向他开了一个最恶劣的玩笑，他却很明显地十分享受人生。



这样的少年所做出的料理，哪怕再难以下咽，赤帝龙也有兴趣吃吃看了。



迪许从他的行李拿出锅具。



那个锅子到处都是凹陷的痕迹，看起来就像马铃薯的表皮。



迪许为炉灶生火，从附近汲来溪水，倒入锅中。



等锅子里的水沸腾之后，迪许接着投入刚才削好的鳞片，然后离开炉灶，暂时让锅子静置在炉火上。



『你在做什么东西？』



「我打算熬高汤。」



『高汤……』



赤帝龙也听过高汤这个名词。那是用来提升料理的风味与鲜味的东西。



问题是，自己的鳞片可以用来当作那种调味料吗？



一如在回答赤帝龙的疑问般，没多久锅子里飘出香喷喷的味道。



它不敢相信那个香味的来源是自己的鳞片。



那是一种壮阔又带着怀旧之情的味道。就好比……



『是太阳的味道。』



「噢？你也这么认为吗？没错，这个味道就像太阳公公的味道。」



深邃而温柔，彷佛闻着闻着就会被勾起心中的乡愁似的……



赤帝龙忽然想起当年它因为好玩而化身成人类的时光。



当时的恋人也曾经为它下厨熬汤。



这锅汤闻起来的感觉，就好比每次回家都会闻到的那股温暖……而且充满了日常气息的香味。



奴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不是龙吟。而是赤帝龙的肚子所发出的叫声。



口水直流。即使它再怎么拼命吞口水，口水还是源源不绝地从嘴巴深处涌现。



它完全不介意这锅汤是用自己的鳞片熬出来的。



即使不是出自一流厨师之手，而是无法无天又不懂得礼貌的小厨师即兴做出来的料理也无所谓。



好想吃吃看……



赤帝龙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赤帝龙再也坐不住了。



它伸长了长长的脖子，抬起长年贴在大地上的肚子。



只不过是从地上爬起来而已，便引发轰轰作响的地鸣。



这个巨响不只吓飞了附近的鸟，野狗和老鼠也仓皇地东奔西窜。



引发了骚动的赤帝龙则是有如小孩子般，眼睛闪闪发亮地向迪许询问：



『还、还没好吗？』



「嘻嘻嘻……不要那么猴急啦。马上就做好了。」



迪许摘来生长在附近的山菜，简单地用加盐热水汆烫几下后，把它泡在水里。



确认锅子里的鳞片已经沉淀到锅底后，迪许透过布块过滤掉汤里的鳞片。



浮现在锅子里的，是黄金的高汤。香喷喷的气味再次窜进人和龙的鼻腔。



迪许接着放入山菜，等山菜煮软之后，再盛装到器皿上。



龙鳞片清汤完成！



迪许举起冒着热腾腾白烟的汤碗。



碗里的鲜绿色山菜浮在淡淡地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汤汁上。



尽管配料有些单调，不过清汤本身的香味实属一流。



赤帝龙不只是长寿的龙，也曾经以人类的姿态活了很长的时间。



它自负这个世上的珍馐佳肴差不多都品尝过了。



然而它从来没看过这样的食物。



更不晓得用龙的鳞片也能熬汤。



现在的它不只充满了「好想吃吃看」的口腹之欲，「真好奇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的求知欲还在一旁火上浇油。



它饥渴到不只喉咙里面要伸出手来，搞不好还快喷火了。



「你要怎么喝啊？」



『嗯？别担心，这样就行了。』



赤帝龙的身体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红色长发的男子。



男子一身褐色的皮肤，身穿迪许从没看过的异国服装。这副模样不管怎么看都跟人类没两样。应该没有人想得到他的真面目会是一头龙吧。



『怎么了？把碗给我吧。』



男子直视着迪许说道。那个锐利的眼神的确有赤帝龙的神韵。



迪许乖乖地把装好了汤的碗递给他。



赤帝龙这次以人类的姿态品香。



『呼喔喔喔喔……』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



这么会有底蕴这么深的香气和风味……



有一股让人想要闻着入睡的温暖气味。



不过，实际喝起来的味道如何才是重点。闻起来再怎么香也没用，只要难吃就是不及格的食材。



隔着碗也能感受到热度。赤帝龙慎重地啜饮了一口汤。



金黄色的汤汁在他的口腔散开。



『呼齁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好喝！而且很浓郁。味道浓厚到难以想像这只是高汤而已。



它含有一股彷佛源自丰沃土壤或成熟果实或根茎蔬菜的鲜味。



咸度恰到好处，有各式各样的味道浓缩在其中。



这个底蕴说穿了恐怕就是时间。赤帝龙活了一万年的光阴。



或许是鳞片长期暴露在那个强大魔力之下产生质变，进而培养出那底蕴雄厚的风味吧。



赤帝龙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食物，咬了悬浮在汤汁中的山菜。



清脆的咀嚼声贯穿了他的脑门。



山菜同样非常美味。除了爽脆的口感外，还带有山菜特有的苦味。那股苦味和高汤协调得令人不可思议。



没错。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呢？



追根究柢。这小子为什么会知道？



他怎么知道我的鳞片是美味的食材……他是怎么想出用我的鳞片做高汤的方法的？



赤帝龙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



即便他累积了一万年的智慧……



他看了在身旁津津有味地喝着汤的少年一眼。



少年同样喝得一脸满足，笑逐颜开。



『迪许，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鳞片很美味，又怎么知道要如何做出这道汤品的……？』



「我本来也不知道啊。跟你一样是吃过才晓得的。」



『难道你以前也没做过？』



「那当然啊。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遇见龙耶。」



赤帝龙哑口无言。



勇于向连活了一万年的龙也没听说过的未知食材挑战。



有足够的胆识从无到有地进行创造。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勇气，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



无论是谁，在从零开始的最初一定都会觉得害怕。



然而少年他战胜了那个恐惧──成功做出令人赞叹的料理。



说不定这就是他的技能吧。



当之无愧的零技能。



赤帝龙不禁闷哼了一声。



真是的……神这个家伙到底赋予了多么强大的技能给这小子啊……



赤帝龙完全成了这碗汤的俘虏。



他的胃袋被渺小的人类彻底抓住了。



龙心大悦的赤帝龙和迪许促膝长谈。



两人聊的大致上都是关于彼此的过去。不过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赤帝龙在说话。



有笑声，有欢乐，还有美食。



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和人对话交流。人世间还有比这更享受的事吗？



赤帝龙已经好几百年没跟人类说过这么多话了。他可以断言，和迪许的对话是他有生之年中最愉快的对话经验，这段时光就是如此的充实。



也多亏如此，赤帝龙的肚子被幸福填满了。



『谢谢你的款待，迪许•马克宏。』



赤帝龙变回龙的姿态向迪许道谢。



『对了，今后你有什么目标吗？你会想要锻炼料理技术，向瞧不起你的人报仇吗？』



「我对那种事情才没兴趣呢……今后我要寻找还没有人发现的食材，做出让其他人大吃一惊的料理。就这么简单。」



『所以你不打算离开山上了？』



「是啊！因为这座山就好比我的厨房嘛。」



『这样的答覆确实很有你的风格。』



赤帝龙抬起脖子望向北方。



『那个方向有一颗古老的大树。你就去那里吧。』



「大树那边有什么吗？」



『待在那棵大树附近就不怕被魔兽骚扰。现在的你很需要这样的场所吧？』



「那太棒了。我正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研究料理呢。」



『我敢保证你一定会爱上那个地方的。』



说完，赤帝龙张开了巨大的翅膀。光是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让一阵狂风席卷了整座山。



赤帝龙连续拍击翅膀后，庞大的身躯慢慢浮上天空。



「大叔！你要去哪啊？」



『我忽然想去世界各地走走瞧瞧。』



（插图013）



让赤帝龙产生这个念头的，正是眼前的少年。



它一直以为自己见识过了森罗万象。



它走过世界各个角落，遇见所有的种族，也尝过所有的料理，甚至看尽人类所有的丑陋面……



直到碰上迪许之后，赤帝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重要的事情上是那么的无知。



它从来不晓得自己其实是个贪吃鬼，而且已经空腹很久一段时间了。



自以为无所不知，却一点都不瞭解自己。



『我想要更瞭解我自己。如果套用人类的说法，大概就是踏上寻找自我之旅吧。』



「虽然我不是很懂啦……不过有点可惜耶。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说话的朋友。」



『我不会消失太久的。况且，依你的个性，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碰见理解你的人。』



赤帝龙一边优雅地大幅度拍击翅膀，一边飞往高空。



即使赤帝龙飞得远远的，身影已经小到快看不见，它的声音依旧如雷声般宏亮。



『你的料理好吃极了，零技能的厨师。』



「零技能的厨师？」



『你要更有自信一点。即使没有技能，你的手艺还是可以满足赤帝龙我的肚子。』



「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喔。我再做好吃的料理请你吃。」



『我会拭目以待的。』



再会了，迪许•马克宏……我所认同的龙之厨师。



留下这句话后赤帝龙飞走了。



飞向天空彼端的深渊……



九年后──



雅赛鲁丝一如既往利用假日来到迪许家作客。



用完餐，帮忙清扫迪许家的时候，雅赛鲁丝意外发现了某个奇妙的物体。



那个物体乍看下像石头，不过仔细观察的话，感觉也很像红龙的鳞片。



无论如何，那玩意又硬又粗糙而且有菱有角，怎么看都不像是食材。



可是把脸凑上去一闻后，雅赛鲁丝发现一件事。



味道好香。有一股层次丰富而且强烈的风味。



「迪许，这是什么？」



「嗯？啊啊……这个吗？」



迪许转过身子用手摩娑那个不明物体。看到迪许露出从来没看过的表情，雅赛鲁丝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明明他挂在脸上的还是那副熟悉的笑容，可是却带有一丝的寂寞。



「这是食材啦。」



「原来是食物吗？」



雅赛鲁丝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



她撞开椅子站起来后，饥渴似地吞咽了口水。



「我就怀疑那有可能是食材。因为迪许会摆放在家里的东西不可能跟料理无关。这食材叫什么名称？吃起来味道如何？适合怎么调理？」



雅赛鲁丝眼睛闪闪发光，如连珠炮似地连续提出疑问。



迪许摸着自己的一头乱发思考了一下。



「抱歉，雅赛鲁丝。这个食材是人家忘记带走的。」



「忘记带走？」



「所以我不能随便拿来做菜。」



「这样啊。太可惜了。」



雅赛鲁丝一脸失望。



「等失主出现之后，我再用它做好喝的汤请你喝吧。」



「真的吗？我好期待！」



雅赛鲁丝的眼睛瞬间又恢复光明。



心情大好的她搬起装有味噌的壶继续工作。



这时，迪许喃喃自语的声音突然传进她的耳里。



「可以理解我的人吗……」



只见凝视着雅赛鲁丝的迪许脸上挂着目眩神迷的表情。



「怎么了？迪许。」



「没什么啦。」



迪许把头伸出窗外，从树梢缝隙眺望着被大树遮蔽住的天空。



他的脸上似乎流露着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