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人大人，即便是那样，我的使命也是为主人服务。请让我为您服务到最后……跟您重新再说一遍——”



莱卡擦着眼泪注视着他。



“我……想为您帮上忙——”



笠木第一次因为雷普利斯的话落泪。



“……为此，我会尽全力。目前情况是，肉体内部设备大半停止，其原因之一也确认到事实上是OS数据损坏。恐怕一直这么施加负荷下去我会自然到达工作极限。所以，在那之前我会为您送上安全保障。请交给世界最高品质的泰勒公司的雷普利斯。”



“……莱卡。”



莱卡的表情感觉很难受。她逃脱不了雷普利斯的前世因缘，而且同时又混入了获得了对人心、对爱情的个人的名为任性的感情者的觉悟。



“那么，走吧。这艘船快完了。”



莱卡拿到目的物品。那是巴掌大【17】的船用无线电。莱卡确认这能通电后迅速转身，背对笠木。在她背影上，不存在忠实执行命令，只处理被规定的算法的例程【18】的电子机械人偶（replis）。



——她简直就是指引孤独的人类的守护天使一样。



“莱卡……我，”



“话之后再说。”



“——虽然不知道你[君]怎么想，但就是变成这样的情况我也感谢着与你的相遇。”



莱卡听了他的话身体颤抖。被现在错过了说不定就没法再说了的强迫观念所驱使，笠木更想进一步对她说。恐怕，顺利逃脱之后，作为世界上发生少见现象的雷普利斯，她会被拘捕，两个人肯定会被迫分开。就算是幸运地避免于此，也很可能会暗地里被结城集团在分析和解析的名义下当作豚鼠【19】。



所以笠木想把自己个人的想法全部传达给她。然而兴奋的感情不许他的唇圆滑地移动。



“……要是能顺利逃脱的话……两个人去平静的地方生活吧。”



莱卡瞬间低下了头，拿手背擦脸。然后，在她的手再次放回腰间的时候，无尽清澈透明的水分上，反射着从外面烧进来的火光发亮。那是正因为明白那是无法实现的约定而留下的眼泪。



“……好……请一定让我陪着您。”



莱卡这么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泪。莱卡眼中流出的泪水诱发深处的视觉元件短路，时不时闪着蓝光。笠木从她的身后注视闪烁的光芒。比星光的闪烁还要美，他衷心地觉得。



*



“我观坐位者、右执册、内外有文字、缄以七印、



我观有能天使、大声问曰、谁堪启其缄、展其册、



天上地下曁幽冥、无有能展其册而览之、



既无人堪展览之、故我痛哭、”



【20】



平衡感失常一般扭曲的走廊上，莱卡在前面领路。跟着她的背影，笠木忽然想起了圣经里的一节。



笠木以此为契机感到了悔恨。他解开了在莱卡体内暗中沉眠的封印，因此唤醒了她当中不是她的人物。其责任完全不在于莱卡。笠木痛感到这不外乎是自己啊。



两人再次走到甲板上。后方完全被火焰所包围。侧方向倾斜船体角度正进一步急剧增加。陆地沿岸的轮廓正进一步增大。红色旋转灯的闪烁次数正增加。在自己一行通向陆地的中间点，有许多装有探照灯的小船。从那样子看，笠木直觉并不是海岸警卫队的船。



莱卡为避开火焰引导笠木往前方走。她在走的同时打开了无线电拿到耳边。



“Security，security。这里是小型油船‘锐进丸’，因发动机部故障无法掌舵。这样下去有很高可能性与海岸设施接触。因沿海地区已警戒，故请求附近居民避难。”



莱卡只是非常事务性地把事实简洁地传达。频率一度也不改变地，莱卡说给那边完全一样的话。笠木交互看着她和沿岸的情况。然后一会后，旋转灯慌乱地动起来了。好像是无线电接上了。



“这样……感觉多少能减少一些周边的受害——”



不等她说完，和火焰明显不同的微微带上橘黄色【21】人工光线照亮两人的四周。小船【22】马上要靠过来了。像是跟着它一样，还有几艘船在往这边来。



“该不会，是沿海的渔船吗……！？”



莱卡不让笠木的身影被看见地把船往海的一侧诱导。要是能向那艘船求救的话事情就简单了。然而，在救助后的询问上一说出真相的话，那肯定会发展成想象不到的丑闻【23】——也就是说，不可能靠他们。察觉到笠木这样的念头，莱卡向笠木微笑。在通红的火光中，她的笑容被营造出了妖艳的气氛。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自己说完，笠木也注意到了似乎做不到互相讨论那样从容不迫的事。像是配合这样的感觉，后方还有小爆炸冒出来，船体的框架以巨大的音量发出嘎嘎响声。



“跳海吧。拓人大人……这给您。”



莱卡给笠木穿上了救身衣。她伸出手打开了缝在领子内侧的发报机开关。



“这样，救援队就能掌握拓人大人的位置了。”



“莱卡呢？”



她没有穿上救身衣。



“不巧感觉能用的就这一个了。”



“是吗，那你好好抓住我——”



“——我留在这尽可能把受害阻止到最小地步。”



连趁虚而入的叹息都没有，她明确说的是充满决心的话。



“拓人大人的话应该是很了解的。清楚雷普利斯的骨骼是钛【24】制的，在水中有很严重的受限一事。而且我感觉也快要到达工作极限了。在那时之前，我会设法努力把船停下来。”



“可是……莱卡！”



“既然我被布置的原则是最大限度尊重主人，为人类社会的幸福与发展做贡献。那我认为保护拓人大人和沿海各方的安全是很重要的。我已经能最大限度地保障拓人大人的安全了。之后就是保护沿海各方。”



“那种事……莱卡，这是命令……一起来啊。”



“……无法实现到与您的约定，非常对不起。不过，您跟我说一起生活吧……我是真的是很开心。”



“莱卡！”



“就算您露出这么悲伤的面容也是不行的……因为，我就要”



——熛————



“……呢？”



她带着撒娇微笑道。但是，泪水浮现在眼角。



“若是拓人大人的话和我的判断正确，我很快就要变得不是我了，那孩子——‘Reu’醒了。”



“一起来啊。你【君】的心和身体，由我来保护。就是‘Reu’显现我也非设法解决不可。”



“……您骗人。”



她的泪水，一下子在脸上流了一条线。



“恐怕拓人大人要因为被安上项目失败的责任解职。然后我会被作为珍贵的样本由其他人解析，其结果是被拆解吧。那样的话，我……呜。”



她完全忍受不了，呜咽道。



她的样子和随处都有的普通少女丝毫不变。



“我……想到最后为止都为拓人大人而活。”



像是被自己的冲动所推出了一样，笠木拿住了她的手。手指相扣，紧紧握住。四目相对。只是一秒就能够感觉到永恒一般，相互凝望。



“正因为此……拓人大人，请您听我说我的愿望。”



笠木无言地在扣住的手上用了力气。



“……请您删除我的全部记录。”



像是要催促话都说不出的笠木一样莱卡转过身跪了下去，把头发往上捋将颈后露给他看。就在有线连接的小小针孔【25】边上一下子浮现出四方形的沟。她把那作为盖子滑开【26】，生成了个四方形的坑。在那深处有小小的红色按钮——那是让莱卡回到工厂出厂状态的紧急装置。按下那个一事对莱卡来说和自杀就是同义。肉体上认不出有很明显的个性的雷普利斯，其身份性【27】就只在于各个个体经历了不同经验的记录。



“……那么，拜托您了。”



“……不行啊。要我……这种事……”



“拓人大人！”



“这种事根本做不到的吧！？”



“没时间了！不采取这个措施的话，拓人大人做过的事说不定是会被问罪的！”



“我……成为莱卡的死刑执行人什么的……！”



“我是危险的存在！各设备运转率低对应的就是控制输出的安全装置（limit）被解除！这样下去的话我也可能过热爆炸。在那种情况下停止运行，被某个人对记忆分区进行解析的话这艘船上发生的事说不定会被公之于众。我……是不想让拓人大人成为罪人……！”



莱卡混着泪一口气说个不停。她的话全部扎到了笠木心上。



“拜托您了，拓人大人……不这样的话，我躯体【28】毁灭也就实现不了与生俱来所拥有的原则——保护您，帮助您——了……所以……所以说！”



她恳求的姿态把笠木的身体唤醒。他慢慢转到了莱卡的正面。然后，无力地蹲了下去和她视线等高。她的脸被烟灰和留的泪弄得脏兮兮的，被四周的火光照亮。漂亮哪，他奇妙地安定了下来。



“……好好的可爱的脸给糟蹋了。”



“对不起……呜。”



“没事啊。即便如此你[君]的美也不会变。”



笠木用手掌温柔地为她去掉烟灰。就是在这其间莱卡也停不下眼泪。悲伤的感情与开心的感情共存。尽管多少次她都要停下眼泪露出笑容，但就是抑制不住。



笠木伸出双手慢慢抱住莱卡。她柔软的肉体感触传到了笠木的皮肤上。莱卡自己没有抱住他，只是任由他地把身体交给他。让脸亲密接触的两人身体被四周的火焰照亮。



“不怕吗？”



“怕……很怕。而且，又悲伤，又开心。”



“……我也是哟。”



笠木和莱卡被奇妙的一体感所笼罩。对别离的害怕与伤悲浑然一体，同时又被着短短时间里所共有的喜悦所包围。即便是在此告别，回忆也会铭刻在心中。就这一点是唯一的救赎。



“……我，对你[君]来说是个好主人吗？”



“……是，只有您是我的支柱。”



莱卡这么说完，尽管流着泪，但是对他露出了满面的笑容。两人就这么站起身，这次互相紧紧抱在一起。笠木凝视着她的眸子把放在她背后的手绕道了颈后，用手摸索找到按钮，抚摸其表面。



“上了啊……莱卡。”



“好……拜托您了。”



笠木温柔地，而且缓缓地注入着力气按下了按钮。那一刻，她的脸发红，色情地呼气。然后粗鲁的哔哔声小声响起。这样再过几分钟的话，和笠木在一起的记忆应该就会消除。



“好开心……被您的思慕包围着死去什么的……”



笠木最后抱住了她，然后用不成句的话语跟她私语道。



“莱卡……我对你[君]——”【29】



——大爆炸。



不等笠木说完，发动机部分发生了大爆炸。然后各处中等规模的爆炸形成了连锁，甲板被掀开。其振动以非常高的速度猛扑向二人。莱卡在确认到第一起爆炸的那一瞬间就压低重心退了一步，把笠木的身体向正后方踢了上去。他的身体飞起来，被扔向海面。就在那一刻，两人所在的地方也升起出火柱。



莱卡以后空翻千钧一发避了过去。然后就这么一直跳了好多次，往上往上地向上走。笠木一直到落到海面的一刻都没有把目光从莱卡身上移开。她也是注视着笠木。



莱卡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动了嘴唇。



虽然听不到她的话语，但是可以清楚地读取。



“我最初也是最后爱上的男人（人类）……多保重。”



笠木感慨至极要呼喊。然而，那一刻大量的海水涌入了口腔，笠木的身体在水中回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然后因为救生衣的浮力上浮。即使浮到海面上，也还是被情况不稳定的船激起的波浪多少次打翻。笠木拼命看着船，这时莱卡好不容易已经走到了船桅【30】还是什么的残骸上，成功避开了火焰。笠木松了口气抬起手。莱卡确认到这安心地笑了。至少在笠木看起来是这样。



莱卡把目光从笠木身上移开看向船体后方。她视线的前方是燃烧着大火的发动机部分。为了朝那里跳跃而稍许弯腰的那一刻，她全身闪烁青白的火光。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冲击太大，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蹲下。但是，她又再度站起了身。



笠木尽管被大浪所摇晃但也还是好好地继续看着她的情况。若是能做到，他想要不去看接下来将要在她身上发生的事，还有想要回到她身边，不管自己的事会怎么样帮助她。——虽然这么想，但他也明白这样不会让她高兴。她直到最后希望的都是笠木保住性命。还有不要忘记。这样的话，纵使她的存在要肉体上、电子上毁灭，背负莱卡这个讽刺的名字，被赋予了奇妙的前世因缘的小小存在也会在他心中继续活下去。正因为如此，他拼命地说给自己听，对不停夺走自己心的存在、对信赖着自己的生命不能不看到最后。



莱卡跳得远远的。



背伸得笔直略微向前倾，右膝盖弯曲，左脚笔直伸到脚尖。



她的身体划出漂亮的弧线，往发动机部部分去。



这时，再一次冒出了青白的火花。



这完全就是流星的样子，笠木想到。



她的身体被发动机部分附近的巨大红色火焰吸了进去。



就在这之后，船的侧面部分发生了大爆炸。



笠木被这冲击产生的大浪吞没，失去了意识。



第五章注释：



1：英语：surf board



2：英语“patrol car”的日式缩写“patocar”。



3：英语：overheat



4：英语：sparkle



5：英语：knife



6：英语：cost



7：英语：macro



8：英语：plate



9：英语：plus



10：英语：driver



11：英语：minus



12：英语：challage



13：英语：analog



14：英语：multi boot



15：英语：message



16：英语：block



17：英语：handy size



18：英语：routine work



19：英语：marmotte，常见实验动物的一种。



20：采用的是基督教圣经《默示录》第五章1-4，由于采用的是委办译本的译文，故该部分为《默示录》。其他译本译为《宗徒伊望默示录》、《若望默示录》、《约翰得启示录》等。



21：英语：orange



22：应该是My Merry Maybe女主角之一草津美野里（草津みのり）的爷爷草津克喜（草津かつき）的船。



23：英语：scandal



24：英语：titan



25：英语：pin hole



26：英语：slide



27：英语：identity



28：英语：body



29：这里笠木没说完的话应该是“私は君を爱してる”（我爱你），但是普通话里面这句只能是SVO语序，只好这么翻译。笠木一些用词似乎有一点西日本的感觉。如果是用某些中文方言的话倒是可以用“我把你（爱上了）”。



30：英语：ma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