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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1 三月三日 星期三 深夜



白色的天花板——可以看到日光灯。药品的气味扑鼻而来。只能转动眼睛,除了白色的墙壁,其他三面都是白色的窗帘。一个毫无熟悉之物的空间。



我躺在床上。感到腰部有些沉重,原来是一个人的脑袋压在上面。蓬松的卷发。是美耶。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伏在床上,我试着坐起来,从喉咙到胃一直悬浮着恶心的感觉,但做了一次深呼吸,不适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不知道这里是何处,美耶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还是习惯性地朝美耶的头上挥下手刀。



美耶“嗯”了一声,慢慢抬起头。



“啊,醒了。”



美耶用沙哑的声音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同时打了个哈欠。



“这不是我的房间吧?”



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像是医疗器械的设备和穿着白大褂的人们。



“救护车能送到的地方也只有医院了。”



虽说我很习惯保健室和医院之类的场景,但今天的气氛大不相同。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刚才。”



美耶从脚边的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前吧。”



“这是哪?”



“大泉中央医院的急救室(ER)。”



美耶用手掌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凉,很舒服。



“公司呢?”



“翘了。”



美耶还穿着大衣。“有点热啊。”



摸了摸头部,感觉像是纱布和固定纱布的网。摸了摸脸,鼻子上也是纱布。胸口和后背都贴着什么东西。身体各处突然疼痛起来。



“疼吗?”



“虽然疼,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为什么……”



话音刚落,倒在血泊中的网川的形象就扑面而来。恐怖、紧张、疼痛轮番闪回,呕吐感涌了上来,捂住了嘴。但胃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酸液灼烧着喉咙。



“想吐?”



美耶抚摸着我的背,把手放在我的嘴边。我不想弄脏床单和美耶的手,虽然恶心,但还是把胃液吞了下去。



“啊……网川呢?”



“失踪的朋友?”



失踪——不是自己去治疗,也不是有人照顾吗?



“我想警察应该在找吧。我只知道康晕倒后被送到这里。没听到你卷入了什么案子。”



美耶话音刚落,窗帘就悄悄拉开了。是樋口。美耶点点头,樋口慢慢地走到床边。大概是刚回过一次家吧,已经换成了深灰色高领毛衣,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短大衣。感觉像是要用魔术一样。



“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美耶对樋口说。樋口露出沉痛的笑容。



“椎名,你没事吧?”



“樋口,你知道网川怎么样了吗?”



樋口摇了摇头。



“警察在找,还没找到。”



和美耶的回答一样。冷静一想非常奇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网川竟然消失了。不——其实网川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但美耶和樋口因为担心我而统一了口径。



“网川倒在那里,从屋顶上掉下来,流了很多血……”



“但是没找到是事实。”



樋口平静地回答。



“我亲眼看到了。”



“康,适可而止!”



美耶语气严厉地插了进来。“樋口小姐也很困扰吧?”



“确实有血迹,但网川同学不在那里,至少我到的时候是这样。”



樋口教导似的对我说。



“没关系,我不会胡闹的,你就实话实说吧。”



“网川同学,警察正在找。”



樋口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的!”



话说出口的瞬间,两颊传来冰凉的触感,樋口的双手包住了我的脸颊。



“虽然会很难受,但请相信我,我和姐姐都没有说谎。”



清凉的声音、冰冷的双手,我的内心因此冷却。樋口在这里。樋口绝不可能说谎。转念一想,也没有证据证明网川已经死了。还有希望。继续深呼吸。



“身体没事吧?”



“嗯,勉勉强强。”



说到身体,我低下了头。穿上的不是校服,而是浅蓝色的诊病服。



“哦,你注意到了,我帮你把身体擦干净了,内裤也换了新的。”



面对着樋口的脸颊瞬间发热发烫。连内衣都换了——



“不用在这种地方说吧!”



“吵死了!我担心死你了!”



美耶生气地吸着鼻子。泪水夺眶而出。“你也关心一下自己吧,笨蛋!”



美耶从脚边的包里拿出纸巾,擤了擤鼻子。



“详细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身体和头部的伤也只是很浅的外伤,虽然出了很多鼻血,但骨头没有异常。”



樋口插嘴道。



“检查……什么?”



现实恶心地抚摩着我的感情。



“椎名有被药物迷晕的嫌疑,所以你要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药物?那勒在我脖子上的那只胳膊……



“能像现在这样平安无事地躺在这里说不定是个奇迹呢,笨蛋。”



美耶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自己的包里,泪眼朦胧地瞪着我。她在一家小型电影发行公司负责宣传。极少休息,一直都在跑外勤。百忙之中还要照顾我,真的很抱歉。



“是谁救了我?”



我问道,樋口回答:“矢野同学。”据樋口说矢野发现走廊外有个急救箱,感觉非常奇怪便四处张望,发现我倒在过道上。脑海中浮现出矢野在社团活动中到处飞来飞去的样子。原来是矢野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我也在去见椎名的路上,听吉野说椎名拿走了急救箱,我有点担心,又在走廊里偶遇了矢野同学。”



“对不起……”



“麻生老师和警察也来了,你要好好回答发生了什么。”



好像还看到了坪谷。



“坪谷呢?”



“她看了一眼现场就倒在保健室里,好像以为都是椎名的血。”



如果不是我的,那就是网川的血。



“矢野同学也说,发现椎名的时候,现场只有椎名一个人。”



在短暂的沉默中,突然插进几道脚步声。



“警察好像回来了。”



美耶话音刚落,窗帘就被拉开。和护士一同前来的穿着白衬衫外披天蓝色夹克的麻生和穿着灰色西服的女性,离人群稍微有些距离的穿着羽绒夹克衫的中年男子。护士和穿羽绒夹克的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工作岗位。西装女和夹克男好像是警察,美耶向两人点头致意。似乎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打过招呼了。



“感觉怎么样啊椎名?”



麻生低沉的声音摇动着鼓膜。



“没什么……”



“虽然有轻微的外伤,但身体不用担心。只是血液中出现了药物反应,医生说可能是氯仿。”



他的表情有些紧张,虽然很冷,但覆盖着厚实胸口的衬衫依旧渗出了汗水。麻生也慌了神。我再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网川呢?”



虽然有点啰嗦但还是问了一下。西服女看到那个夹克男的眼色便上前一步。短发,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纤瘦,姿态端正,西服的穿法也很潇洒。看上去二十多岁。



“我是大泉署的山尾,那一位是搜查一课的石岛先生。”



那个叫石岛的夹克男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微微地点了点头。自称山尾的女刑警收起尖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冰冷。一群粗鲁又刺耳的家伙。



“现在还没有和网川绿小姐取得联系,也不清楚具体情况,需要你的协助。愿意提供吗?”



麻生夸张地皱起眉头。我不认为能跟高中老师和刑警统一口径。网川真的消失了。



“能说说吗?”山尾问,我回答:“嗯。”



“现场的运动部生活楼,你们好像叫它社团楼,在屋顶发现了好像是你的东西。”



是那本读了一半的文库本。大概是美耶确认的吧。



“在楼后面的绿化带和过道上还有人掉下来的痕迹,以及不属于你的血迹。”



她语速很快,但口齿清晰,我听得很清楚。山尾推了推眼镜,环视着围在床边的每个人。



“现在开始我会问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能不能请大家先离开?”



“审讯?你在怀疑康吗?康是受害者哦。”



美耶立刻作出反应,声音里充满了怒气。她瞪着山尾,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山尾也没有移开视线。



“只是确认一下事实而已。您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冷静,能请您配合吗?”



山尾冷冷地反驳道。



“只是走走形式而已,请不要紧张。”



石岛嘟囔了一句,却充满着压迫感。



怒火中烧的美耶将愤慨吞进内心哼了一声。可悲的官民力量之差啊,我假装事不关己地思考着。



“如果身体不适,就马上停止。”



这次樋口开口了。



“不用担心。”



“康,不要勉强。”



美耶说完就带着樋口和麻生走出手术室。石岛最后离开床边,从外侧拉上窗帘。窗帘里面只剩下我和山尾。这大概是为了照顾未成年的我吧,但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在窗帘外面专心听着。



山尾从包里拿出B5大小的笔记本。好像不是直接记在警察手册上。她打开笔记本,用带着笔帽的圆珠笔在纸面上划来划去。



“先让我确认一下你的名字。”



声音还是低沉,但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我是椎名康。”



“所属也说一下。”



“我是藤野高中的高二学生。”



根据对方的提问,我依次回答了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员。明明早就调查过了。



“你和网川绿同学的关系呢?”



“我们都是篮球部员。”



“听完案件的情况,你有什么问题吗?”



“网川还活着吗?”



山尾微微歪着头。



“也有这种可能性,请协助我们吧。”



也有这种可能性——胸口随着吸入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放学后,你和网川绿在一起,没错吧?”



我点点头。



“我听你的同学说,你发现网川绿好像从屋顶掉下来,然后就昏了过去,这也没错吧?”



樋口大概解释了一下。



“没错。”



鲜明的景象历历在目,胃里一阵绞痛。



“你记得当时的时间吗?”



“我想应该没到五点半,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



从广播部出来的时候,好像是五点二十分多。



“那我说说发现网川绿同学时的情况。”



我按照时间顺序梳理记忆。和柴田闹翻之后我和樋口一起去了公园,回来后又去了社团楼的屋顶消磨时间。这时网川来了——我想去取消毒液,在走廊和伊达同学说了话,去了广播活动室,又回到了社团楼。



我单单隐瞒割腕的事实,把放学后的行动按顺序说了一遍。



“我从屋顶往下望,发现网川倒在那里,就跑下楼梯……”



“屋顶上没有人吗?”



“没有。”



“下楼之前,有没有遇到谁?”



“谁都……”



当时的我惊慌失措根本无心观察周围。即使有人在部室排列的走廊里也可能没有注意。然后来到走廊,从侧门走到社团楼后面——



“找到网川之后,我的记忆就中断了。突然觉得脑袋很沉,眼前也变暗了……脖子上还被胳膊勒住。”



“胳膊?你是说第三者?”



我点了点头,山尾的眉间刻上一道皱纹。第一次见的表情。“能肯定吗?并非记忆混乱。”



我再次点头。那种感触、恐惧既不是梦,也并非错觉。



“男人的胳膊还是女人的胳膊?”



山尾追问道。那只胳膊虽然不粗,但隆起的肌肉像男性一样。耳边传来“对不起,不是你的错”的声音,虽然多少有些软,但肯定是个男人。



“我认为是男人。”



我解释了在耳边低语的事情。



“看到脸了吗?”



“没看过。”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昏过去的?”



“被胳膊缠上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苏醒后天已经黑了。”



山尾看着我,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是认识的人的胳膊吗?你对声音和体味有印象吗?”



我摇了摇头。山尾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在屋顶和网川同学见面后,为什么要去拿急救箱?”



这个唐突的问题稍微打乱了我的思考。此时绝对不能犹豫。可以瞒过这个警察。网川绝对没有死。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割腕的事——约定依旧生效。



“她手臂受伤了,好像很疼,我想给她消毒一下。”



为此又一次走出社团楼,去了广播活动室。



“为什么特地跑到广播部?”



问题的重点放在了我身上——山尾的目的是什么?要在短时间内想明白。吉野的脸和对话。急救箱成了被遗忘之物。



“前天,我偶然把急救箱拿到广播室,就这么忘了。”



樋口对山尾是怎么回答的?如果有出入山尾应该会有反应。但山尾的表情一点没变。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呼出的气息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带她去保健室?”



“网川翘了社团活动……所以好像不想去保健室。”



血泊——纹丝不动的网川。被切开的白色肉芽……



“有没有对网川绿同学怀有杀意的人,或者憎恨的人?”



突然提出了一个露骨的问题。



“杀意?”



“已经认定为案件开始调查了,所以必须探求所有的可能性。”



对网川怀恨在心的人物。关户明美。柴田佐纪。怎么可能——都是普通的高中生,我不认为她们和网川的争执潜藏着杀意。那么网川自己呢……



“你有线索吗?”



山尾看到了我的表情。在怀疑别人的专业人士面前感知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关于篮球部的事,我想其他部员应该更清楚。”



“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明白了隐瞒是徒劳的。于是将女子篮球部的网川和其他部员之间的争执解释了一遍。最后补充说,这是常有的事。



“你对网川小姐怀有憎恨吗?”



所有的可能性——由我犯下罪行。有可能是我把网川推下去的。



“照你的说法,和网川同学最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



虽然很简单却是关键的事实。发现倒在地上的网川,确认有第三者(男人)存在的,也只有我。但是——



“恨意什么的……绝对没有。”



呼吸紊乱。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是吗,我知道了。”



山尾爽快地说完,合上了笔记本。她会如何解释我的慌张呢?



“今天就可以了,以后应该还会再来向你询问,请尽量待在家里,应该马上就会联系。”



山尾把笔记本放进包里,麻利地做好离开的准备,拉开窗帘,没有石岛的身影。在侦讯过程中就回去了吗?



“你多保重。”



山尾公事公办地说完就走了。走廊尽头传来美耶和山尾打招呼的声音,美耶和樋口也回来了。



“那个男人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想象着电视剧里的一个场景,看上去就很可怕的刑警在侦讯室里敲着桌子,抓住嫌疑人的胸口。



“问话的是一个叫山尾的女人,男人什么都没做。”



美耶比起网川的安危更担心我的身体。我意识到这大概是作为家人的正常反应。



最后是麻生来了。



“总之,不要勉强。虽然没必要住院,但医院说可以待到早上。”麻生转向美耶。“明天请替其请假,今后的事情学校会再来联系的。”



美耶一副监护人的表情连连点头。麻生说还要去警察局,和美耶打了个招呼就快步离开了手术室。



美耶把脸凑过来。



“怎么办,要待到天亮吗?”



“我想回去。”



“我知道了,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



“那就回家,我去把放在车里的换洗衣服拿来,先等一下。”



美耶看到樋口,有些过意不去地双手合十。“对不起,在我回来之前,希望你和康待在一起。”



“好的,我也想待在一起。”



樋口爽快地回答。笑容中透露着教养良好、稳重和高贵的气质。美耶被骗得团团转,再次说了声“对不起”,走出手术室。她完全误解了我们的关系。



樋口目送美耶的背影远去,拉上窗帘,转身面对我。笑容中带着一种无瑕的邪恶。



“你是会对帮换内衣的大姐姐大吼大叫的魔鬼吗?”



耳朵和脖子周围发热。



“你现在穿的是我买的哦,是便利店的便宜货真是不好意思。”



樋口——又拱手送给此人惩罚的材料。



“为什么连内衣都要换呢,难以理解。”



“因为沾满了血。”



“血……”



脚上有潮湿的触感——



“没关系哦,换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看。”



“够了……”



“问询的那个叫山尾吧,她问了什么?”



那散发着强力的牵引光束的瞳孔,以及比山尾还要强硬的态度,让我无法拒绝。



“她问我为什么和网川一起在屋顶上?”



“也就是说,你被怀疑是凶手。”



开门见山。



“我只是在屋顶上消磨时间,网川就出现了。”



我全都说了。麻生、坪谷和网川面谈的事,面谈的时候伊达同学出现了,网川因此慌张不堪。



“即使是尊敬的前辈的劝说也无法答应,这样啊。”



“所以才,连续两天,想要割腕。”



从篮球活动室拿出美工刀,来到屋顶上的原委也都能解释清楚。



“那个伊达同学真是个罪人。”



樋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然后我就去广播室拿急救箱。”



“等一下,网川同学已经割了吗?”



“本来想割的,刀已经碰到手腕了,我觉得阻止她不太好,所以就效仿昨天的樋口……”



我去了广播室,回来的时候网川已经不见了。应急围栏的围栏上有血迹,说明是在坠落之前割的。我在屋顶上寻找了一番,发现网川倒在下面就跑下楼梯——之后的事情也如实供述。



然后——



“好像是被人勒住脖子,昏了过去。”



话音刚落,樋口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我没听过这件事。你不是吸入药物了吗?”



“相反,我不记得自己闻到过药物。”



被胳膊勒住,耳边的低语也都说了。



“都是我的错。网川倒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前,我丢下网川独自一人,所以她从屋顶……”



刚才还很稀薄的真实感。何时开始厚重起来了呢?



“椎名,不要自责,如果我也在场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拿内衣的事情开玩笑这点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