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吧。”里谷正明虚与委蛇。



“嘁，到底还是不肯告诉我，小气。”



“随你怎么说好啦。”



相比之下，眼下有别的事情——纪藤前辈的事情——里谷正明必须考虑。前辈独自一个人来到店里，遇见了和内田春香，长相一样的女人。误打误撞地落入了自己在过去，设置的整人陷阱里，他一定吓了一跳吧。



里谷正明的女朋友，一个良家女子，怎么会在这种店里上班呢？受到质问的美奈子，自然会说自己不是春香，那本驾驶执照没准儿也拿给他看了。



总之，除了双胞胎姐妹的事情，有必要藏好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如实相告了。



当初里谷正明之所以会走进店里，是因为听说了有一个和自己的恋人，十分相像的女人，在这家店里陪酒，被勾起了兴趣；如法炮制，美奈子也可以装作是头一回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内田春香这么一个，和自己相貌神似的姑娘……



纪藤前辈第一次来店里时，美奈子估计是这么说的。到此为止都想象得到。



然而，整件事情纪藤却对里谷正明避而不谈。换作往常，纪藤前辈早就一脸笑模样地报告说，“简直吓死我了”，这一次他不但闭口不提，过后还去了店里第二次。再次走访了这里，纪藤前辈的目的究竟在什么地方呢？难不成是因为想到了什么鬼点子，为了唆使美奈子……



“请问您有什么爱好吗？”秋问，语调中明显夹杂着接待“哑巴”客人时的无奈。



的确，现在不是能够将沉默，这样进行到底的场合。里谷正明暂且把纪藤前辈的事赶入大脑一角，集中意识于眼前的对话。



“爱好……非要说的话，我喜欢看书吧。”



“那么，您都看些什么书呢？”



“一般来说是小说，还有些科普读物什么的。”



“原来如此，我就不行，一看带字的东西就犯困了……您看电视吗？”



接着，秋谈起了令她每个星期，都很期待的连续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不擅长讲述，里谷正明有些搞不清楚故事的情节，但是，对于她十分中意古谷一行这位演员，倒是有了明确的认识。据她所言，她眼中映出的古谷一行“非常性感”。



秋就这样陪了里谷正明大约半个小时，但是，里谷正明觉得，自己难得来一次新宿，还是想和美奈子说话，也想问她关于前辈纪藤的事情。他心里一直踏实不下。



于是，他趁秋去续杯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美奈子那张靠里的桌位，结果和那胡须绅士对上了眼。对方貌似一眼就认出来了，里谷正明正是当时的年轻人，于是冲美奈子摆出一副凶煞的嘴脸，低声质问着她什么，美奈子则是一脸困惑地进行回应。也不知道对质了多少回合，绅士猛地站起身来，美奈子也慌忙站起来，想要挽留住对方，但是，绅士扭头就走。



“先生，请等一下……妈妈！松本先生要回去了！”



在吧台里忙活的妈妈桑，连忙走了出来。



“唉哟，美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呀？”



“不……是我忽然想起有事要办。”



绅士连让美奈子，给穿上外套都嫌耽搁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店门。



“刚才，松本先生临出门前，还瞪了里谷先生一眼。”



就像秋小声说的，绅士在临走之前，还送了里谷正明饱含憎恶的一瞥。



“那是在吃醋啊，绝对的。松本先生来的时候，里谷先生正和美奈子在这儿二人世界呢，一定看得他火冒三丈。真是有失风度哪！……”



事情恐怕并非如此。刚才与里谷正明四目相视，确认他就在店里的时候，那位绅士肯定认准了，当时在银座见到的两个人，就是美奈子和里谷正明。



“你果然和那个家伙搞在了一起，你果然欺骗了我……”想必他是因为把事情曲解成了这样，才夺门而出的吧。



美奈子一直跟了出去，久久不见回来。过了五分多种，她终于出现了，一脸的不如意，看起来误会不解而终了。



“那我去和美奈子交班了，多谢您的款待。”



秋从左邻离去，换美奈子坐到了右侧的座位上。



“让您久等了，我回来了……能够再请我喝一杯吗？”



为美奈子点的第二杯酒，端上来以后，两个人重新碰过杯。



“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银座的事情，被误解得更深了？”



里谷正明上来就谈起了“松本先生”。



“不是误解，是我承认了，‘当时被先生抓住手腕的人就是我’。”



“为什么？”里谷正明惊讶地问道。



“从头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了，再说，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我想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美奈子连连摇了摇头，“要是太多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就会难为到姐姐了。我想顺便问一问里谷先生，这件事情您和秋讲了吗？”



“没有，从结果来看，算是没有说吧。”



他回想起了上回和上上回的情景，因为恋人和美奈子容貌相似，这才来到店里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应该不曾向其他的人提起过。



“那就好了。里谷先生，哪怕是只在店里的时候，请您装作是私下里正在偷偷和我交往。”美奈子这么叮嘱里谷正明，“这样一来，里谷先生和姐姐约会的时候，就算给店里的什么人看见了——她们要是上前搭话就不妙了，但是，如果只看外表的话，任谁都会觉得，您就是在和我约会。”



里谷正明对美奈子的用意，最初有所不解，却也渐渐地抓住了要点。简而言之，为了尽量避免让周围的人知道，和美奈子相像的另有其人，这么做是有必要的。



“这样的话，再叫您里谷先生，那就太见外了，姐姐是怎么称呼您的？”



“就是普通喊我名字，正明先生。”



“正明先生？自己的年纪比您小，还能够这么叫？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果然还是得喊您一声‘正明哥哥’吧？这么叫……行吗？”



既然说了为了春香，这么做是必须的，里谷正明就没法说不了。那么就老老实实地，和美奈子扮成一对情侣吧。



“可是……假如我们真的是恋人，哪儿会有男的，往女朋友陪酒的店里跑呢？”



里谷正明抛出了一个随即想到的疑问。



“会来会来，阿秋的男朋友，隔三岔五地就跑来。”



看起来秋也有恋人。假如自己也处在这么一种立场上，到底会不会来店里呢，来这个自己的女朋友，向别的男人献媚的现场。不，实际不就是来了吗，要的就是这种设定。



“那么，就算是这样吧……然后，我偶然地听说，纪藤前辈一个人来过店里了？还跟你嘀嘀咕咕地，谈了些什么事情？”



里谷正明以略带责难的口吻，向美奈子打探道。



“这件事情，明明是里谷……正明哥哥把他带来的不是，对不对？当时我是不在，要是在的话，你有什么打算？后来他一个人来这儿的时候，见了我就一脸惊恐的样子，搞得我都乱了手脚，问他有何贵干。”美奈子愁眉苦脸地说，“他自称是里谷先生领来的客人，名叫纪藤。哦，原来是正月的时候，一起去滑雪的人，所以说他认识姐姐——多亏我当机立断，好歹没有把事情闹大。”



里谷正明反倒被她责难了。



“本来想一见面就告诉你来着，可是，正明哥哥说起了姐姐的事，那就先听你说吧，结果又没有工夫了。”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松本先生来得不是时候，美奈子早晚会主动地，向里谷正明提出来这件事情的。



“你告诉前辈了吗？关于双胞胎的事。”里谷正明问道。



“当然没有了，我和纪藤先生说，我们确实不是同一个人，有一个人长得和我很像这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先是听松本先生说，他在银座碰到了我，后来里谷先生——正明哥哥来到了店里，我才知道了详情。他一开始不相信我，直到看了驾驶执照，这才终于接受了。”



看起来第一回见面的经纬，基本上如里谷正明所料。



“原来如此！……”里谷正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但是，我听说纪藤前辈，此后还来过一次，那一次说的又是什么话？”



于是，美奈子的脸上，泛起了些许难色。



“第二次……那个人像是来勾搭我的。他说，其实他在滑雪的时候，就对姐姐一见钟情了，说他特别羡慕正明哥哥，然后知道了还有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原来里谷老弟是想，把那姑娘介绍给我呀’……他说的是真的吗？”



原来纪藤前辈是这么想的……



“不，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怎么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会在这种地方上班呢？猛地一下，肯定会大吃一惊吧？”里谷正明笑着说道，“于是我和他说，其实不是同一个人，但是长得很像吧，像这样一点一点地，把实情告诉他，然后听他感慨一句‘原来如此’——我期待事情能够变成这样，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把纪藤前辈带来这里，也许不是一个好主意。是我做事太欠考虑了，我道歉。”



说完这番话，里谷正明深深低下了头。



“嗯，我想也是，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办法了，还是考虑今后的事情吧。”美奈子长叹一声说，“所以说，怎么办呢？那个人，我想他还会来的。今天看来还不要紧。”



听到最后一句时，里谷正明的心里顿时一紧。今天，在这儿，和前辈撞个正着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上一次，他提前打来了电话，确认我在之后才来的。今天也有电话找我，还以为是他要来，原来是里——正明哥哥。”美奈子笑着冲里谷正明点头致意，“啊，正明哥哥又要来了，又可以听他说姐姐的事了，我可高兴了！可是，来的不是纪藤先生，心里又有点失落。”



“你是乐意让纪藤前辈来的吗？”



里谷正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问道。



“是啊，他对我可是认真的，人又风趣。”美奈子笑着点了点头，“但是，不只是因为这个，那个人，别看他那副德行，对将来的事业，其实考虑得可仔细了。”



“他连创业的事情都跟你说了？”



“嗯，说想自己办个公司。”



连这种事情都说了，连这个直到最近，还对自己保密的“梦想”，都如实地告诉给了美奈子。



“其实，我是喜欢这个类型的人的，要不是因为有姐姐的事情，我还真想和他交往看看。”



这句话对里谷正明，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我……”他吞吞吐吐地说。



“我也喜欢正明哥哥，正明大哥长得帅气，虽然和纪藤先生，完全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不像相声演员那么幽默，但是，正明大哥可靠啊，如果女朋友遇到什么状况，正明哥哥一定会奋不顾身保护她的。”美奈子笑吟吟地拍着手称赞道，“还有，正明大哥不像是会在外面乱搞的人，这一点从女性的角度来看也很优秀。纪藤先生虽然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人，不过仍然很有魅力，很性感。”



“性感……”



和古谷一行的场合不同，如果说纪藤前辈性感，里谷正明或多或少可以理解。纪藤和彦的身材魁梧，长了一副运动选手的好体格。



“可是，姐姐和正明哥哥连在一起，正明哥哥又和纪藤先生在公司里，是前后辈的关系，这种情况下，我再和纪藤先生交往，就和姐姐牵上线了。万一纪藤先生心血来潮，想让我和姐姐见面……”美奈子连连摇起了头，“他本人也许只是想撮合，两个长相相似的人，导演一出难得一见的场面；但是，由于我出身秋田，姐姐可能会从中发觉，自己出生的秘密。所以说，我和姐姐绝对不能够见面，为了这个我也不能和姐姐，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联系。”



说到底，里谷正明原本就不应该，带纪藤和彦来这家店。



“所以，我必须拒绝纪藤先生，我明明喜欢他——怎么会有这么痛苦的事情呢？眼前有两个让我心动的男人，但正明哥哥已经选择了姐姐，那我就挑另一边吧——这怎么就不行呢？”



相同的话感觉，前辈也憋在了肚子里。有两个魅力四射的女人，里谷正明已经选了其中一个，那我就要那另一个吧——怎么就不可以呢！



“还有一件事情，让我放心不下——”美奈子一脸严肃的表情，有条不紊地对里谷正明说道。



“我觉得自己和姐姐，对男性的喜好十分相似。”美奈子笑着说道，“换句话说，正月那个时候，因为纪藤先生有女朋友，姐姐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明哥哥，然后一直交往到了现在。但是，如今纪藤先生不是，和当初的女人分手了吗？所以说，再不上点心的话……”



“别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是孪生姐妹，喜好也未必就相似到如此地步吧。好比在性格上，内田春香和美奈子就相差甚远。美奈子的假设太过蛮横了，可以轻易地否定掉，里谷正明心里暗想。



“据我所知，纪藤前辈——外表那方面我不清楚，但是，至少就性格来说——和内田春香的喜好差得很远哪。”里谷正明连连摇头苦笑着说，“此外……对了，美奈子小姐……”



“叫我美奈子就行。”她突然插进了一句，于是，里谷正明随了她的意。



“美奈子，你觉得自己能够，感应到灵体吗？比如说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美奈子听了一脸茫然，愣了片刻以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姐姐是这么和正明哥哥说的吗？说自己能够感应到灵体……不是玩笑话？”



“嗯，不是开玩笑。”里谷正明严肃地点了点头。



于是，美奈子露出了带着少许困惑的笑容。



“感觉不到，而且，我也不相信什么幽灵。”



里谷正明听了，心里踏实了一点——要是姐妹二人都说了同样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啊！



“就是说啊，我刚刚听到这话的时候，顿时也吓了一跳……”里谷正明连连点头说，“你看，就算是孪生姐妹，外表长得再像，内在也还是有区别的。”



“说的也是。”美奈子点了点头，吐出了小小的舌头。



“如果姐姐和我一样，对纪藤先生一往情深的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由我来缠住纪藤先生比较好吧——可能我就是因为想说这个，才把姐姐扯进来的。”美奈子摇头苦笑着说，“不过，对里——正明哥，我和姐姐的喜好，可是一致的哦，这一点千真万确。”



“别再说了……我的心会动摇的。”、



可能也有酒醉的关系吧，这句心里话竟然一不留神地，从里谷正明的嘴里漏了出来，然而，美奈子却显得不为所动。



“就算是正明哥哥说了动摇，像我和姐姐这种情况，模样几乎没有差别。”美奈子笑着说，“如果对象是我的话，再怎么动摇，也算不上出轨吧？倒不如说，正明哥实在是太爱姐姐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话题说的越跑越偏了，于是，里谷正明回到了主旨。



“说到底，纪藤前辈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他要来店里，我也没有办法，不过，除此以外的来往，实在太危险了，我想我会和他保持在，女招待与客人的关系上，就这么办吧。剩下的，就只有等那个人对我死心了……”



这样说着的美奈子的神情，怎么看都带有几分落寞。在“姐姐”内田春香毫不知情的地方，“妹妹”美奈子正在为了她，强迫自己做出牺牲，一个人挑起了这个费力不讨好的角色。



“如果有什么，我能够为美奈子做的……”



里谷正明同情地说，于是，美奈子在那一瞬间，又绽放出了明亮的表情。



“眼看着就要到我的生日了——话说回来，正明大哥，你知道姐姐是哪天的生日吗？”



“哦，三月二十四号吧。”



“二十四号？那我还早她一天，我是三月二十三号。”



“一定是春香的父母，想把日子错开，哪怕一天也好。”



“是么，可是这样一来，我就变成姐姐了……”



她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这可难办了。



“不用勉强，还和现在一样，春香是姐姐，美奈子是妹妹，变来变去实在太麻烦了。”



“说得也对，这件事情就不管它了。”美奈子笑吟吟地摇了摇头，“然后，正明哥哥给姐姐，准备什么礼物了没有？”



“呃……礼物啊，她之前和我说，只要生日那天，我陪着她就好了……”



其实，里谷正明心里也不认为，这样就算是行了，但是，由于他几乎可以说，是头一次交往女朋友，对象又是富贵人家养大的千金，选礼物在他那儿，的确成了一道相当棘手的难题。与其失手送了无趣的东西，两手空空可能反而比较好，他有半条心已经死了。



然而，美奈子却说这样不行。



“依我看，女生都是想要礼物的。”



“嗯，我也这么想。”里谷正明点了点头



“想归想，到了现在还什么都没准备吧？只剩下十天了哦！……”美奈细笑着说，“这样吧，我陪你去买礼物，不过作为交换……”



“也得给美奈子买一份礼物。”



“没错，你觉得怎么样？”



这么说完，美奈子露齿一笑。里谷正明觉得，那张脸甚是可爱，如果内田春香也能够，时不时地对自己做出这种表情，那该有多好，哪怕只是偶尔为之。



“我看行，问题是——在什么时候？”



“和姐姐的下一次约会，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应该会赶在连休假期吧？”



“还没有定，星期日或者是下个星期一，估计是这当中的一天。”



如果是留宿在外的约会，里谷正明当然开心了，可是不管怎么想，下次都不可能，有这种突飞猛进的发展了。



“所以得在那之前喽，就在星期六，正明哥那边是上半天班，对吧？”



“嗯，考勤算到中午，下午干活按加班处理。”



“那就这个星期六的下午，如何？”



由于星期日几乎被约会消耗殆尽，里谷正明通常将打扫、洗衣等事宜，安排在了星期六的下午。但是，既然下个星期一，是“春分之日”的公共假期，豁出星期六下午倒也无妨。



“我这边没有问题，美奈子你呢？”



“为了正明哥哥和姐姐，再难也要把时间挤出来。”美奈子微笑着说，“再说了，我还想要正明哥哥，连我的礼物也一起买呢！”



就这样，里谷正明约好了这个星期六，与美奈子一同购物。姐妹俩的声音完全一样，万一在电话里搞错了，那就危险了，因此他没有透露自己的电话号码，而是当场决定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三月十九日下午两点钟，在涩谷广场的八公像前。如果等候美奈子超过三十分钟，便放弃行动。



“咱们在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真的好像一对男女朋友耶！……”美奈子笑吟吟地说，“妈妈桑他们一定也是这么看的。”



里谷正明听了，不禁长出一口大气，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被同样的错觉所困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