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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昔话(2 / 2)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坦率地感叹道。我并不是很擅长运动。至于马拉松长跑,我虽然不至于拖着脚慢跑,但速度也绝对谈不上快。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我每次都能坚持跑到终点吧。



“这可能是我唯一擅长的运动项目了。从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年纪的前十名。在我之前的学校里,只要进入前十就能获得奖状。这也一直算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我们学校也会颁发奖状吗?”



“我记得没有奖状吧。不过学校会颁发一张漂亮的卡片,上面印着每个人的排名。”



我印象里,这张卡片印着校徽,排位的数字外面围着一圈月桂树,设计得很漂亮。为了方便保存,卡片外面还包了层塑料纸。不过因为我排名在后半的位置,所以把卡片随手放在了某处,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原来是卡片呀。没关系,卡片也不错。至少能留作纪念……”



对于喜欢收集奖状的他来说,似乎没有没奖状他都会认真参加。不过,如果我能拿到第一名话,应该也会珍重地保管那张卡片吧。



“那么我从这里回家了,再见。”



在下坡的地方,我和依那古相互道别。虽然绕了一点远路,但是知道了依那古现在住的地方,也算是有所收获。在那之后,我又顺着街道闲逛了一阵子。接着,我算好时间,回到了我们分别的地方。我偷偷地躲在了依那古家的附近。可是,因为院子周围的土墙太高,所以根本看不见院子里面的情况。只能窥见主屋的茅草屋顶的尖端。再加上院子占地面积较大,所以几乎听不到里面发出的声音。



虽然知道这是无谓的挣扎,我却还是忍不住把耳朵贴上土墙。动作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沮丧了起来。现在的我就好像是一个可疑的跟踪狂。表面上装成一副友善的模样,实际上在背地里却想要窥探对方的秘密——这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就算是为了事件的真相,但对于如今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我还是感到一阵耻辱。



我无法忍受良心的苛责、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其他人的气息。难道我被依那古发现了吗?



我慌张地回过头去,那股气息的持有者并非是依那古。而是另一个让我更加意外的人物。赤目正纪。



“为什么……赤目你?”



我压抑着自己下意识的尖叫声,向他质问道。自打今年春天起,我就没有和赤目说话。刚开始是我有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到后来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也开始和我保持距离了。



“和你的理由一样。”



赤目颇有些得意地回答道。紧接着,他便轻笑着说道。



“说是拜你所赐也不为过。”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吗?我的爱好就是在屋顶上睡觉。”



听了赤目的话,我顿时恍然大悟。



“难道说……你听见我和铃木在屋顶的对话了吗!”



“嗯。”赤目点点头。“别大声说话。这里不太方便,去前面的儿童公园吧。”



赤目说完后,就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手腕。我冷冰冰地甩开了他的手,对他说:“走吧。去那里再慢慢解释吧。”



幸好,公园空无一人。秋千附近即使稍微大声点说话,也不会有人听见。



“那位神明的传言,就连我们班上都人人皆知了。不过,我一直没察觉到,你认为高夫是被人杀害的——他真的是被人杀害的吗?”



“不,我没有证据……我只是心里这么认为的。要是我有证据的话,早就告诉老师或者警察了。”



至于我一直怀疑他的事情,我还是说不出口。



“心里这么认为……算了,不提了。”



赤目像是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不过又憋了回去。他点点头。



“之前也跟你说过,我和高夫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在同一个医院的,换句话说,我和他是最亲密的战友。如果他真的是被人杀害的话,我必须要为他报仇。对我来说,这就是活下来的自己的使命。”



赤目此时的眼神,比起当初向我表白时还要认真几分。



“伊那古朝美,就是那个从熊本转学过来的家伙的母亲吧?”



“没错。但是,铃木说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和铃木的对话被最不该听到的人偷听到了。这让我无比后悔。为什么我当初没有仔细地确认屋顶是否有人呢?我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但是……铃木当时一定有所察觉吧。他一定知道当时有第三者在场,甚至知道那个人是川合的好友赤目。他一定是在那种情形之下,故意把杀害川合的犯人说了出来。真是跟以前一样的恶趣味!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在去追究铃木的问题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该怎么对付眼前的赤目。



“别扯了。如果他不是神明的话,又怎么会知道一周之后转学来的依那古的家人的名字呢?”



“虽然是一周之后才转学过来的,但总不可能是临时决定的吧?恐怕是之前跟老师打招呼的时候打听到的消息。”



对于这番的辩解,连我自己也感觉到没有什么说服力。赤目好像有些兴奋,屁股下面生锈的秋千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神明要故意向你透露虚假的情报呢?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我不清楚。毕竟他是个坏心眼的家伙。”



“……你不想让我参与到这件事里,对吧?”



我的心思被猜个正着。我说话变得含含糊糊,视线也不自觉地移开。赤目则步步紧逼。



“我们联手吧!”



他突然向我提议。



“你是怕我突然暴走吧?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仅凭着神明的三言两语,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没办法当成证据的。当然,我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看起来,他至少知道审时度势,我稍稍有些安心。想到之前一直在怀疑他,不禁让我心中有些内疚。他认真地看着我的脸。



“我们联手吧?”



赤目再度开口,并把手伸了出来。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能接受他的提议。



赤目的手掌黏糊糊的,好像流了很多汗。







赤目的行动里远比我要强得多。该说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吗——单单从精明这一点上来看,他说不定比市部还要强。他虽然和我不在同一个班,但在短时间内就和依那古打成了一片。两人关系进展顺利,周末的时候我们约定好,去依那古家做客。



当天去依那古家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赤目和他的两名同班男生。



赤目的交友范围很广,所以他会带着自己的同班同学也不奇怪。不过对于他的同班同学来说,应该会奇怪我为什么也在场吧。至于刚刚搬来不久的依那古来说,根本不会知道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在他眼里,我们应该是从过去关系就很要好的伙伴。



依那古一家所借住的地方,被从主屋到庭院间的竹篱笆隔开,是一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的小独间。2K(注)的房型虽然绝对称不上宽敞,但作为母子二人暂时的住所来说也足够了。最方便的是,出入的时候不需要经过主屋,走侧面的便门就可以了。当然,他招待我们进院子的时候,走的也是土墙侧面的便门。



(2K:日式房型,有独立的厨房和两间卧室。)



“抱歉,刚搬来不久,有些东西还没有收拾好。”



伊那古朝美有些害羞地看着堆积在墙壁旁的瓦楞纸箱,朝我们笑了笑。她在微笑的时候,脸颊上总会出现一个迷人的酒窝。她今年才三十二岁,算是很年轻的母亲了。听说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就立刻结了婚,接着就生下依那古的。不,准确来说,依那古的出现应该在结婚之前——据说,他们是奉子成婚的。



在旧友的介绍下,她现在在一间建筑公司担任办事员的职务。一头柔顺靓丽的披肩发,看起来温文尔雅,脸上的淡妆也很适合她。伊那古朝美看上去是个温柔贤淑的母亲。依那古的父亲竟然要和这样的美女离婚吗?真是个不懂得珍惜的男人——我想到抛弃了自己和父亲的母亲,对依那古感到无比的羡慕。



“真是不好意思呀,家里只有这些现成的东西。”



她把裱花蛋糕端到我们面前。这应该是市政府之前那家很有名的糕点商店最受欢迎的蛋糕。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熊本的点心端出来招待大家。”



“妈妈她可擅长制作糕点了。以前在熊本的时候朋友们都特别爱吃。”



母子间温馨的氛围,让我一度忘记了她就是杀害川合犯人的事实。把我拉回现实的,是赤目的声音。



“话说回来,我好像以前见过阿姨。阿姨之前来过这个镇子吗?”



吃完蛋糕的赤目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我吗?”朝美有些意外地反问道。



“好像是在今年二月份的时候。”



“大概是你看错了吧。这是我头一次来这里哦。”



朝美有些奇怪地歪着头。



“是这样吗?因为对方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士,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应该不会看错的呀?好像就是在情人节的时候——”



赤目偷偷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援护他。然而,和赤目不同,我根本不擅长说谎。如果我说出“我也看见了”的话,说不定就会立刻穿帮了。



“情人节?那你肯定是看错人了。”



凝固的空气中,依那古突然说道。他转向自己的母亲。



“你想想看……那时候不是正好在住院吗?”



“啊,对呀。”朝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记得每天都要来医院探望呢。那段时间可真是够呛。本以为做了手术之后就会痊愈,没想到又要上手术台——”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和睦极了。



依那古看向赤目,解释道。



“情人节前一周,就去做了手术,是急性盲肠炎——没想到手术以后情况恶化,又住院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来医院探望……”



“医院的探望时间很短,那段时间肯定很难受吧。”



“跟探望时间没关系,爸爸他也只来过一次……”



依那古小声地抱怨着。坐在他旁边的我假装没有听见。自己孩子住院,作为父亲竟然不来探望,真是闻所未闻。想必,他们夫妻间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冷淡了吧。



“那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朝美好像听见了自己儿子小声的抱怨。她严厉地叱责道。



“对不起……所以说,那时候我妈妈是不可能来这里的哦。赤目君当时看到的,一定是个长得很像的陌生人吧?过去不是有这种说法吗——这个世界里有三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如果这个小镇里有个和我长相一样的人的话,也是一件不得了的偶然事件了。毕竟整个世界里都只有三个人哦——”



把自己儿子的话当真的母亲,有些愉快地惊叹道。面对依那古提出的新的证词,赤目也不得不把话题转移到别处了。



在那之后,我们又在和谐的气氛中聊了一会生活琐事。赤目再次旁敲侧击地问道。



“话说回来,阿姨你知道盛田神社吗?”



“盛田神社?”



朝美抬起头思索着,看上去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单纯,不像是装出来的。



“在大桥对面的那座山里,山脚下面有一个神社。”赤目的一位同学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在夜晚的时候,还会有丑时之女出来参拜,对吧?”



“你怎么还在说那种谣言。就好像你自己亲眼看见过一样。”



另一位同学批评道。之前那位好像有些生气,辩解道。



“可是哦,我曾经看见树干上有一个五寸钉扎过的小洞。跟我同行的那个小哥还把掉在地上的钉子捡起来带回去了——”



“只有钉子吗?稻草人(注)呢?”



(日本传说中诅咒他人的方式之一,把稻草人用五寸钉钉在神社的树干上。)



依那古看上去饶有兴趣,还没等那位同学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倒是没看见稻草人……”



“不过,那个把钉子带回去的小哥没事吗?”



“谁知道呢。那个小哥去年中考失败,现在还在复读。说不定就是因为钉子的缘故吧。”



“绝对是诅咒哦。还是找人驱邪一下比较好吧。”



朝美坐在后面,默默地听着我们的对话。听到“盛田神社”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上去,赤目的“挑战”再次失败了。



在回去的路上,和两位同班同学告别之后,赤目趁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我去调查了一下,依那古的父亲现在正在情人家里住着呢。他们之间好像是父亲先提出离婚的,还把离婚协议寄给他母亲。他母亲现在还有些恋恋不舍,强硬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你还真能打听!”



我不禁目瞪口呆。赤目朝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我从过去就很擅长和那些喜欢说闲话的阿姨们聊天。”



他脸上浮现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专程从熊本搬到这里来呢?她不是不打算离婚吗?”



“好像是他父亲那边不仅出轨在先,还打着如意算盘,想要依那古的抚养权和监护权。当然,他母亲严词拒绝了。不过当地的亲戚们都站在他父亲那边,说不定趁她不注意就会把依那古给带走。所以对他母亲来说,自己在熊本是个外来人,没有任何人站在她那边。”



“所以才会拜托大学时代的朋友,搬来这里借住吗?听起来还真是可怜。不过,她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据她旧友我邻居们所说,好像的确如此。”



赤目的表情有些迷惑不解。



“这么说,她似乎和事件的确没有任何关系。刚才依那古不是也说吗,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去医院看望她。从熊本到这里,不是一天之内就能来回的距离吧?”



“不过啊,说不定他某一天有急事,没能去探望自己母亲。半个月之内只有一天没去的话,自己也不一定会记得住吧?”



“是吗?我倒觉得反而会记得更清楚吧。”



说不定,我在潜意识里又不自觉地开始相信铃木。看着那对母子和睦的样子,我竟然还有如此恶毒的联想——也许是时候放弃了。



“那个,赤目……”



“呐,桑町,你相信那个所谓的‘神明’吗?”



看起来,对于朝美是犯人的说法,赤目也产生了怀疑。



“我并不相信他。我好像刚开始就对你说过吧?”



“是吗?抱歉、抱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一直在思考,你在询问神明的时候,心里期待的答案是什么。虽然依那古母亲这样的答案算是很极端,但是总有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人名会出现吧——”



“……”



“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了,莫非你期待的回答是——我的名字吗?”



我哑口无言。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果然是这样!”



赤目看起来有些伤心。



“那么,我也对你坦白吧——事实上,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才是犯人。”



“我是犯人!?”我震惊地瞪向赤目。虽然心中愤懑,但是我清楚,我没有资格去责备他。



“我一直怀疑是你在和高夫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推倒了池塘里。”他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所以,我才更想要保护你。事故发生后的一个月之内,你的心情都很低落,对吧?所以我当时心想,就算你杀害了高夫,我也能够保护你。但是在那之后,你就剪了头发,还对我敬而远之……我当时一度担心你会不会直接去当尼姑呢。”



现在想来,以我当时的言行,会被赤目怀疑也不奇怪。况且赤目也知道,事件当天,我和川合在神社碰面的事实。



“桑町,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为、为什么突然要——”我从心底感到震惊。“这跟刚才的话题完全无关,不是吗?”



“是吗?我只是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而且自从那次事情之后,我也一直没有谈过女朋友。抱着高夫的思念活下去的两个人成为男女朋友有什么奇怪的吗?”



赤目用力把我的双手握在一起。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这次看起来好像比以往都认真,无论我怎么挥手都无法将他甩开。



“等等!你刚才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我过去喜欢过川合一样。你搞错了吧?”



“别在意这些细节了!高夫也会在天国保佑我们的!我们尽快找到犯人,然后就交往吧!”



赤目像之前那样,再度暴走了。他的身上仿佛有某种开关,一旦开启,就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面对着拉着我的双手不断往自己怀里拽去的赤目,我拼命地抵抗着。



“喂,赤目!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市部骑着自行车赶来救驾了。



“没看到桑町她不愿意吗!”



他骑着自行车,就这么撞了过来。赤目被撞了个满怀,飞到了一米开外的草丛里。



“你没事吧!”市部一只脚支撑在地面上,向着瑟瑟发抖的我伸出手。



“切,装什么白马王子……”赤目站起身来,有些懊恼地抖落牛仔裤上的泥土。“你这个王子长得还真是不怎么样。唉,算了——桑町,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



他留下这句话后,东倒西歪地转过身去离开了。



“谢谢你,市部。”我向他道谢。



“你和赤目关系很好嘛!”市部冷冷地看着我。



“才没这回事。”



“哼——”市部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赤目……莫非,和川合的事故有关吗?”



在掌握了这么多情报之后,市部应该也多少猜到了个大概。我的沉默不语也是一种无声的肯定。



“难道说,那起事故实际上是杀人事件吗?”



市部应该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他很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但是,桑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被警方判断为事故的话,你也没有必要去找铃木询问吧。”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无可奈何了。况且市部刚才还在关键时刻挺身相助。于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



“也就是说,依那古的母亲是犯人,现在你和赤目正联手破案,对吗?”



听完我的叙述后,市部闭上了眼睛思考了片刻,看上去正在整理着目前已知的情报。



“可是,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就算那家伙有过指认犯人的先例,这次的情况也太特殊了。”



对于他闭口不提我的陈年旧伤,我心中充满了感激。



“接下来呢?你要和赤目一起去探明真相吗?”



“不。”我摇了摇头。“和刚才发生的事情没关系,我在依那古家里的时候就想到了——对我来说,就算犯人真是依那古的母亲,我也看不出她是在说谎。可能是我太过天真了吧……而且作为朋友,我也不愿意再一直做背叛依那古的事情了……刚才我也准备对赤目这么说,但是他突然……”



市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柔声说道。



“那就好。对你来说,侦探的工作是无法承受的。相信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吧——那个神明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声音充满包容力,就像是父亲在规劝自己的孩子一般。



3



几天之后。



临近马拉松大赛的周三晚上,七点多。我接到了赤目打来的电话。自从那次事情以来,我再也没和他见过面。我只是单方面和他表明了态度,宣布自己退出事件的搜查。



“今晚,你能来一趟盛田神社吗?我终于掌握到事件的真相了。”



他有些兴奋地把“真相”二字重复了很多遍。之后,他不断地恳求我,说这是他最后的请求了。而我也做出决定,陪他完成“侦探”最后的工作。说起来,这件事原本就是我把赤目卷进来的,而这一次算是还他最后的人情了。



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深夜的十二点半。完全不合情理的时间。



然而,我还是相信他口中“最后”的字眼,趁着父亲熟睡之后,偷偷地溜出了家门。从这点来看,当初大家对我“小混混”的评价还真是准确。



当我到达参道前,赤目已经在石阶上坐等多时了。他手中拿着一个LED灯,胸前挂着一个数码相机。



“为什么要约在这种时间见面?……我能相信你吗?”



我和他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有些戒备地询问道。



“别担心。我是个绅士。我不会再有之前那种野蛮的行为了。我会解开高夫被杀之谜,凭借自己的智慧让你爱上我——”他充满自信地对我说道。“总之我们先去神社。”



说完后,他便昂首挺胸地走上石阶。我出门很急,忘记带手电筒出来了。不过今晚的月色很亮,看上去没有这个必要。



进入神社之后,他就向着祠堂旁边的大树走去。他绕到了大树的后面,弯腰蹲了下来。



“这里应该很适合躲藏。”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在他旁边蹲下。与明亮的参道不同,四周茂密的树林挡住了月光,眼前一片昏暗。寒冷的风吹动树叶,安静得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要约在这见面?”



“昨天晚上我总算是抓住了她的——伊那古朝美的狐狸尾巴了。今天我拿到了证据。”



“到底是什么?”



赤目突然伸出食指,做出了“嘘”的动作。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百闻不如一见。相对地……一定要记得,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他的态度异常严肃。我点点头,闭上了嘴巴。



大概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吧。下面传来了自行车的刹车声。接着,我便听到了有人登上石阶的脚步声。



走到参道的尽头时,脚步声停顿了片刻。借着惨白的月光,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伊那古朝美出现在鸟居下面。



她身上穿着死人一般的白色装束。手里握着金锤和稻草人……她来做什么,我只看一眼便立刻明白过来。



丑时参拜。



朝美脸色苍白,一副阴森的表情。我上周在依那古家见到的那位温柔而文雅的母亲已经消失无踪。站在月夜下的分明是一个厉鬼。



朝美向四周窥探着,确认四下无人后,便朝着祠堂的背面缓步走去。



不多久之后,从森林的深处,传来了断断续续“当当”的、高亢的金属音。只听见声音便明白了,那是用金锤敲打钉子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赤目。



“我猜案发当天她也来了。然后,她在这里撞见了高夫。丑时参拜的传说中,如果在施加诅咒的过程中被人看见,就必须把对方杀害,否则诅咒将反噬自身——”



赤目小声地回答道。



“但是,那段时间依那古不是在住院吗?他也说母亲每天都来医院探望——”



“依那古不是在说谎,就是他自己搞错了。依那古不是说过,自己会参加每年二月中旬的马拉松大赛,在大赛中总是能得到奖状吗?如果是情人节前一周接受手术,在情况恶化后又住了两周的院,那么他绝对没法参加今年的马拉松大赛。据我估计,他把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注)给弄混了。”



(注:订于3月14日,一般认为是对于西方情人节的延续。)



的确,如果是情人节的话,那么在时间上就存在矛盾。



就在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金锤的敲打声依然不绝于耳。每当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的心中都会涌现出一丝莫名的不安。



“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突然,赤目悄悄地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



“明知故问。当然是去报仇了。你在这里好好看着,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听到没有,在我向你打暗号之前,乖乖地呆在这里!”



他拿起相机,蹑手蹑脚地绕到了祠堂的背面,就这么消失在森林的深处。不过多时,相机的闪光就透过了茂密的树林间照射了出来。



借着闪光灯的光线,从我的位置处也看到了朝美。同时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是钉在她头顶上方的稻草人。



朝美注意到了闪光灯,猛地转过头来。



就在这时,闪光灯再次亮起。



“快跑!”



在赤目发出暗号的同时,我也向着石阶跑了过去。赤目也是一样。但是,祠堂旁边大树的树根生长得异常繁茂。拱出地面十公分左右的树根缠住了赤目的脚。



快跑到石阶的我转过头去,只看到慌忙起身的赤目,和他身后朝着他扑过去的朝美。朝美用力地挥动着右手的金锤。她的眼神里,到处充满着杀意、到处充满着癫狂——那是杀人犯的眼神。



“危险!快躲开,赤目!”



开始,赤目却没能反应过来。



朝美挥下右手的瞬间,赤目含糊不清的呻吟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赤目!”



看见赤目的鲜血喷出,朝美瞬间有些惊慌失措,但还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再次将手中的金锤砸了下去。



在她第三次挥下金锤后,赤目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终于,朝美把视线投向了我这边。



必须逃走……必须喊人来……



可是我的双脚却使不上力气。仅仅是扶着鸟居站着就已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你也看到了,是吧?”



朝美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这声音根本不像是活人能够发出的。她缓缓地接近我,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了朝美的面孔——那是一副已死之人的面孔。



“杀人犯!”



我下意识地叫喊出来,却因为喉咙干涸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发出悲鸣,可声带却仿佛卡壳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当然,双腿依然不听使唤。



四米、三米、两米……就在我无法移动、发不出声音的时候,朝美也在缓缓地向我逼近。



一米。伴随着强烈的血腥味,耳畔响起了朝美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我做好了赴死的觉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声音来自我的身后。一个手持金属球棒的男子横插在我和朝美之间。他用力地挥动手中的球棒。球棒准确地命中了朝美的右手,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右手中的金锤也飞了出去。



“快,趁现在快跑!”



熟悉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是市部。



“市部……”我下意识地抱住了市部。







“就在昨晚,赤目停止呼吸了……伊那古朝美也全部坦白了。对了,依那古今天被熊本的父亲接走了。”



三天后,前来探望我的市部告诉了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市部在房间里看到我独自走在夜路上,他拿上金属球棒和父母的手机,慌忙地跟在了我的身后。虽然我在经过市部家门口的时候,粗心大意没有遮住脸,不过从结果上来看,这反而救了我一命。



在那之后,市部拖着我逃进了附近一所民居里。途中市部就已经打电话通知了警方,而我则失去了意识。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房间里面了。父亲正担心地看着我。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眶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想必是彻夜未眠吧。看到我苏醒,他只是在关切地询问我的情况,并没有责备我。



自那之后的三天之内,我一直躲在房间里。第二天一早,刑警来家里询问事情的大致经过,我把能够说出口的情报都告诉了他们。关于铃木的部分,我不知道该怎么叙述,所以就直接省略了。虽然对赤目有愧,但我还是把最先对朝美起疑的人说成了他。至于刑警是否相信,我也不清楚。



至于依那古,他原本那么喜欢自己母亲,如今他怎么样了呢?更让我担心的是,他将要回到父亲那边生活。



“在知道盛田神社的传说之后,她就开始进行丑时参拜了。至于诅咒的对象,相信你也能猜到,是他丈夫的情人。她好像还爱着自己的丈夫。在她心里,只要情人死了,丈夫就能回到自己的身边。”



我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市部淡淡地向我解释。



“那么,她在二月份的时候也来神社进行丑时参拜了吗?”



“据她所说,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参拜。在你们来家中做客的时候,她听到了盛田神社的话题,内心受到触动,这才想到要去参拜的。”



“也就是说,杀害川合的人并不是朝美了?”



“……那是铃木告诉你的吧。”



市部像是顿悟的禅僧一般,模糊不清地回答道。当然,我也无法理解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可以肯定的是,朝美在二月份并没有来过这里。因为那段时间她因为盲肠炎住院里。虽然你作证是赤目先对她产生怀疑,虽然她在当时的状况下杀害了赤目,但她在川合的事件前后都有不在场证明。”



“诶?住院的人并不是依那古吗?”



“是你们弄错了。住院的人是朝美,每天来探病的人是依那古。所以,即便依那古参加了当时的马拉松大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你和川合分别的时候是傍晚,而丑时参拜的时间在深夜的一点左右。这两件事有七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差。而且川合的身体上没有这次类似的扑打的伤痕——如果有这样的伤痕,那么当初就不会被判定成事故了。所以,川合的事件和丑时参拜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没有谈到盛田神社的话,那么超美也就不会对丑时参拜产生兴趣,赤目也就不会被杀害了——”



“虽然对你来说很残酷,但这就是事实。”



对我来说,这件事的确十分残酷。到底是哪个部分出错了呢……我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被子。



“那么,铃木的‘神谕’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吗?”



“要是那样就好了……”市部再次变成了顿悟的高僧。“……但是,如果我再想之前那样假装不知情的话,就太迟了……我已经陷得太深、血已经流得太多了。”



他下定决心一般看向我,严肃地说道。



“刚开始,我也没办法理解。在听说你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曾一度以为和丑时参拜有关。而在听你说过住院的事情后,我的思考便陷入了僵局。铃木这种人,真的会把一个错误的答案告诉你吗——更何况是伊那古朝美这种,几乎不存在同名同姓的人名……但是,当赤目被杀后,我终于弄清楚了。铃木那番话其中的真意。”



“真意?”



“没错,说是他的恶意也不为过。接下来的部分,希望你能够把它当成是铃木在享受游戏的过程。如果他告诉你的答案是正确的话,那么三天前,在神社被杀害的人就并不是赤目正纪,而是川合高夫。”



“这是怎么回事!”



刚把这句话说出口,我便立刻后悔了。第六感在不停地警告我,如果继续往下深究的话,就会发生我不愿面对的事情。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市部阴森森地声音已经在我耳边响起。



“赤目和川合是同一天、在同一个妇产科出生的。他们被抱错了。”



“……也就是说,赤目是川合,而川合才是赤目?”



“如果你相信铃木的话,那么就只有这种可能性了。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川合的父亲在自己儿子出生前,就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而赤目正纪虽然也在随后被取了名字,但在母胎之中,或是在生下来的那个瞬间,他就变成了川合高夫。三天前,正如铃木给出的答案那样,川合高夫被伊那古朝美杀害了。”



“也就是说,铃木的能力并不是千里眼,而是真正的预言吗!”



我下意思地坐了起来。铃木所抱有的恶意,比我想象中要强之万倍。不仅如此,他还乐在其中。



他是真正的邪神。



在我询问铃木犯人身份的时候,被赤目无意间听到,因此我们才会主动招惹到了朝美。结果,赤目,不,应该说是川合,正如铃木所预言的那样,被朝美杀害了。因果整个都调转了过来——不,或许是那家伙在操纵着因果?



“如果神明在因果之外的话,说明那家伙一直以来都是在装聋作哑。”



“那么,二月份的事件的犯人……?”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仿佛并不是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有些微弱、有些沙哑的声音。



“川合,不,赤目,他的死既有可能是事故,也有可能是被人杀害的——我也不知道。”



他表情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你还想再向那家伙寻求答案吗?”



我的下颚住不住地颤抖。



仿佛是想要抛弃一切似的,我躲进了温暖的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