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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着鼠标的南部医生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送到急诊室时,她已经处于心肺功能停止的状态。因为知道她是DNR,所以没有做心肺复苏。不过,当时在急诊室看到她的时候,我吃了一惊,跟我熟悉的那个弓狩女士感觉很不一样,一瞬间差点以为是别人。”



从南部医生口中听到“别人”这个词的瞬间,我心跳加速。



“南部医生!”



我压低嗓音。



“会不会真的是别人呢?会不会在这所医院里死去的,并不是弓狩环女士?”



昨天,我离开叶山岬医院后一直在苦苦思索。院长,不,叶山岬医院的全体员工为什么要让我认定跟由香里在一起的记忆是幻象,从而返回广岛呢?按照一般的逻辑,由香里的死与他们的工作相关,难道是为了掩盖事实?然而,我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种假设就像黑暗中的一丝光明,给我隐隐的希望。



有没有可能由香里仍然活着?她的死是伪造的?这样一来,她虽然会失去财产,却能从被亲戚谋害的恐惧中解脱。对于在大脑中埋着炸弹的她来说,在余下的时光中自由自在地生活,比拥有巨额的财产更有价值。叶山岬医院把患者的希望放在第一位,为了把由香里的希望变成现实,才伪造了她的死亡,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尽管我明知道这种想法多么荒诞无稽,但同时又抱有一丝幻想——也许由香里还活着。



“送来的是别人?你说弓狩女士?”



南部医生诧异地反问,接着摇摇头。



“不会,不可能。”



“刚才不是您说的吗?被送过来的时候,您差点误以为弓狩女士是别人。没准真是长得很像的什么人呢。”



“我当了她好几个月的主治医生,无论怎么相似,都不可能把别人看成是她。看,这就是证据。”



南部医生指着显示器。液晶屏上显示的是脑部CT图,靠近脑干的地方有一个变形的阴影。我熟悉那个形状。那就是在叶山岬医院看到的由香里病历里夹着的CT造影。



只是,这跟我在叶山岬医院的病历里看到的有一点明显的不同。像变形虫一样蚕食着大脑的肿瘤面积变大,中心部分是一片雪白。



“这是七天前弓狩女士的头部CT照片。你应该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吧?”



“肿瘤内部……出血。”



“对。肿瘤内部大量出血,压迫脑质,导致颅内压异常增高,造成脑疝。”



南部医生用鼠标指着CT图,逐一进行说明。



“脑疝过程中会引发什么症状,你知道吧?”



“脑干遭受压迫,导致功能丧失……然后生命活动停止。”



“是这样的。这些症状都在弓狩女士的身体里出现了。这张CT图中显示的肿瘤跟弓狩女士刚住院的时候拍摄的形状相同,所以被送过来的是弓狩女士本人,这是确凿无疑的。”



我呆呆地望着显示器。就算外表可以模仿,也不可能连脑中的肿瘤都一模一样。我心中缥缈的希望顿时支离破碎。我开始动摇,不得不面对这几天拼尽全力想否定的事实。



由香里真的已经死去了。深深的悲伤像夜晚的黑暗般蔓延开来,令我心如死灰。



我咬住嘴唇,弯下腰,双手捂在胸口沉默了数十秒。南部医生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并没有出声。我缓缓抬起头。



“医生,被送过来的弓狩女士身上没有什么疑点吗?”



“疑点?”



“例如头部外伤之类的。”



“你怀疑弓狩女士是被杀害的?”



我神色凝重,南部医生摸了摸长满胡子的下巴。



“正像刚才跟你说的,我曾是弓狩女士的主治医生。从刚到这儿住院开始,她似乎就害怕会遭受亲属的袭击,几乎不出病房半步。”



“那么,有被袭击的迹象之类的吗?”



“什么都没发生。”



南部医生揉了揉后脖颈。



“我记得她之前有多么恐惧,所以认真给她做了检查。可是她身上并没有被加害的痕迹,最多不过是手和膝盖上的擦伤,可能是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爬来爬去造成的。头部没有一点外伤。可是反过来想想,在头部不出现一点外伤的情况下,有什么方法可以导致颅内肿瘤大出血呢?”



突然被反问,我一时语塞。



“所以呢,我索性就报了警,做了尸检。结果警察判断为‘不具备立案条件’,没有理会。”



南部医生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作为脑神经外科专家,我可以说弓狩环女士的死亡没有任何疑点。夺走她性命的是脑肿瘤——胶质母细胞瘤。”



专家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结论,我毫无反驳的余地,只能缄口不语。



“碓冰,弓狩女士在叶山岬医院过得幸福吗?”



他突然问了一句,我条件反射般反问了一句:“幸福?”



“因为是我建议她转到叶山岬医院的。那家医院的安保措施比较完善,令人安心,又被自然风光环抱,有助于缓解压力。我想,对剩下时间不多的她来说,多少会有点意义吧。”



我的脑海里闪过由香里的笑颜,轻快地在沙滩上漫步时的笑颜。



“嗯,弓狩女士在那家医院里度过了幸福的时光……非常幸福。”



南部医生稍有些厚的嘴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我躺在床上,凝视着污渍斑驳的天花板。从南部医生那儿出来后,我回到新横滨的商务酒店,然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躺着。



由香里是因病去世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叶山岬医院的医务人员要掩盖她一直住在三一二号病房的事实?而且那辆轿车为什么会尾随着我?



理不出头绪,脑袋被热气笼罩着,我把手放在头上,试图缓解焦躁的情绪。



到底是为什么,由香里要一个人去横滨呢?前不久,她才好不容易能跟我一起在医院附近走走。



想不通的地方太多,我无从着手。由香里被发现的地方和被送去救治的医院都调查过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一时间,我失去了方向。



我考虑要不要向警方告发叶山岬医院。院长他们篡改病历,诱导我认为与由香里在一起的记忆是臆想出来的。篡改病历违反医疗法,构成了犯罪,但我却无法拿出证据。



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竟然那么完美地改写了病历,就像我真的没给她做过检查一样。能够证明由香里曾住在三一二号病房的,是藏在地板底下的画。可是仅凭那些,却无法作为指控他们犯罪的证据。



突然间,有个疑问涌上心头。确认由香里的死是由脑肿瘤导致之后,再继续调查下去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在此之前,推动着我调查的是由香里也许是被什么人谋财害命的猜想,以及她可能还活着的微弱希望。可是,跟南部医生交谈之后,由香里的死已然是确凿的事实。知道了这一点,再调查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显示是四月即将入学的大学脑外科诊疗部门的学长打来的。



“你好,好久不见。”



按下接通键,我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说道。



“嗨,碓冰,我听说你得了流感,退烧了吗?”



“啊,是的……托您的福。”



为了不暴露是在装病,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周五的聚会能参加吧?我打电话是为了确认一下。”



“聚会?”



“喂,难道你忘了?教授就任十周年的纪念会。这可是门诊部全体人员都要参加的大事。”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对啊,本周五要在广岛市内的酒店举行聚会。脑袋里全是由香里的事,我把聚会忘得一干二净。



“你爬也要爬过来参加。席间我会把四月入学的人介绍给顾问和诊疗部门,尤其是你这种想进教授的治疗小组的新人。万一不参加,教授岂不是颜面扫地。”



我后背发凉。诊疗部门是以教授为顶点的金字塔结构。让教授没面子的话,别说进他的医疗组,连进门诊恐怕都费劲。那样的话,学生时代的一切努力就付之东流了,简直可以说是自暴自弃。



“我当然明白。抱歉,让您费心了,那再联系。”



我赶紧把话圆回来,挂断了电话,心情无比沮丧。



“由香里……到底在横滨做了些什么?”



从我口中飘落的话仿佛在不经意间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



我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也许狭窄的房间令人忧郁,刚好肚子也饿了,为了换换心情,我决定出去吃个晚饭。到了门口,我停住了脚步,门前的地板上有个棕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个牛皮纸信封。



刚才还没有这东西呢,大概是谁趁我不注意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我拾起信封,开门向走廊里张望,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警觉地打开信封,里面放着一张字条。取出来一看,上面写着“牧岛律师事务所 牧岛次郎”,字体棱角分明,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



既然是法律事务所,那么这个叫牧岛次郎的人应该是位律师吧。我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究竟是谁怀着什么目的,把这张字条送来的呢?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那些尾随我的人干的吗?可为什么给我的是律师的联系方式,而不是恐吓信之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字条。尽管不知缘由,但交给我这东西的人意图很明显——应该是让我跟这个姓牧岛的人取得联系。



该不该打电话呢?犹豫了几分钟,我拿起手机,拨通字条上的号码。我明知这里面可能有圈套,但是已经走进死胡同,不冒险的话就没有出路了。



接通电话,铃声响了几次后,有人接听了。



“我是牧岛。”一个沙哑的男声传过来。



“嗯,我、我是碓冰。”



“碓冰先生?我的顾客里面应该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不,我不是您的顾客,该怎么说呢……”



“这是顾客专线。不是顾客的话,恕我不能接听。”



“是关于弓狩环女士的事!”



我察觉他似乎要挂断,赶紧报出由香里的名字,说不定会有转机。我隐隐有这种预感。



“你刚才是说弓狩环女士吗?”对方压低了嗓音。



“对,是的。想跟你谈谈她的事,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这种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这样吧,明天下午五点左右,我可以抽出一点时间,你到我的事务所来吧。”



牧岛律师单方面做了决定,把事务所的地址告诉了我。我用桌上的圆珠笔把地址记在牛皮纸信封上。他飞快地说完了地址,又说了一句“就在石川町站附近”,便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石川町站……”



石川町站是离由香里晕倒的地方最近的车站。这家法律事务所也许正是由香里到横滨来的原因。我把视线投向牛皮纸信封里的字条。



到底是谁怀着什么目的,告诉我这个消息……这几天来,我仿佛在某个人的掌心上跳舞。热带空气般粘腻的燥热笼罩着全身,让人极不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