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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猝不及防地问我。



“为什么?这儿不是研修的实习地点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广岛市周边应该有好几处可以进行地区实习的医疗点,你为什么非要大老远来这家医院?”



“那是……”



“因为你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正式回答之前,院长似乎在努力寻找委婉的措辞。



“你在原本就很紧张的初期临床研修的过程中,占用睡眠时间努力学习,把自己逼得太紧,身心都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所以负责人建议你来这所业务不怎么繁忙,而且被大自然环抱的医院实习,对吧?”



“那代表什么呢?跟由香里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你的精神状况刚好在来这儿的时候超过了负荷的极限。你在这个房间里跟弓狩环女士一起留下的记忆,都是你因为压力过大而几近崩溃的大脑制造出来的幻象。”



我的后脑勺仿佛突然遭受了重重的一击。



“不,不可能!我每天下午都跟由香里在一起!”



“你记忆中的那些并不是事实。你就在这间没人住的病房里,一个人学习。”



“不对,既然医生们都知道我能看到那些奇怪的幻象,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呢?”



“草率的否定会让你更加混乱,可能进一步诱发精神上的不稳定。况且,你并没有对其他人造成困扰,所以医务人员一致决定不去否认你的幻想。”



“那么,院长先生,您的意思是我根本没跟由香里见过面?”



“也不是。第一天进行新人培训的时候,你在院子里遇到了弓狩女士,寒暄了几句。应该是那个时候被她吸引了,然后才臆造出她住在三一二号病房的幻想。从那以后,你就没有见过弓狩女士了。我们医务人员也都刻意避免让你们碰面。”



“骗人!这不可能!由香里的遗嘱里还写了给我留下和我的欠款数额相同的遗产。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我还在质问,院长轻轻摇头。



“弓狩女士拥有用之不竭的钱财,她听说了你的状况后感到同情,大概是冲动之下想替你还债吧。况且对她来说,几千万日元也不是什么大数额。”



院长娓娓道来,他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在这个房间里跟由香里度过的时光,她泡的红茶的香气,跟她一起散步时在海滩上听到的波浪声!”



我激动地大声反驳。



“而且,我还跟小由和内村说起过由香里的事,我们还一起去过咖啡店的情侣座。所以,我和由香里相处的记忆不可能是幻觉!”



“你也是医生,应该知道的。人的记忆很容易被篡改。现在你口中的记忆,都是大脑崩溃后为了平复矛盾制造出来的臆想。”



“不对!不对!”



我用两只手挠着头。



由香里,这个第一次让我体会到爱情的女孩居然是幻象……居然是不存在的人?她住的这间三一二号病房就是证据。怎么想都想不通的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请给我看一下病历!”



我对院长提出要求。



“我每天给由香里诊察,都写了病历。如果那些病历存在的话,就是我确实给由香里小姐做过检查的证据。”



病历是正式的医疗记录。如果是臆想,就算我写诊察记录,院长也会阻止的。也就是说,如果由香里的病历上有我留下的记录,就证明我确实给她做过检查,同时也能证明她住在三层。我握紧拳头等待着院长的答复。



“好吧……如果那样能让你接受的话,跟我来吧。”



院长整了整白大褂,把三一二号病房抛在身后,带着我下了楼梯,来到地下室。沿着地下落满灰尘的走廊前行,尽头处是标着“病历保管室”的房门。他推开门,打开入口一侧的开关。荧光灯枯燥的光照亮了房间,里面挤挤挨挨地放着几乎触到天花板的高高的架子。架子上放着无数用细绳捆扎好的册子。纸质的病历表、出院患者的看护记录、诊察记录都会被整理成册,妥善保管起来。



院长迈着沉稳的步伐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行,在标着“YU”的架子前停下,食指按顺序在众多的册子上点过去,最后停在了一处。他取出那本册子递给我,封面上写着“弓狩环”的名字。



这本病历里面应该有我写的诊疗记录,绝对有。我咬紧牙关控制住手指的颤抖,打开了上个月的诊疗记录。



“不可能……”



二月的诊疗记录中居然没有我的记载,几乎全是“无变化”、“无明显变化”之类的手写文字,后面是院长的签名。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我甩开院长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这些都是假的!病历全部被篡改过了!”



“根本没必要花那个功夫。原本我们也没预料到你会突然杀过来,况且写诊疗记录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大概每周一次,康复科、皮肤科、精神科外聘的医生也要写诊疗记录。你是说连他们写的部分也要特意伪造一遍吗?”



的确像院长说的,别的医生也要做记录,笔迹和签名都跟院长的明显不一样。连那些都刻意伪造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还将信将疑的话,可以再看看后面的看护记录。上面应该记录了弓狩女士数月前就开始定期外出的情况。”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确认这个事实了,册子从手边滑落。院长把掉在地上的病历本捡起来放回架子上。



“这下明白了吧。你见到的女人只是幻象。”



幻象……我想起来了。最后那一天,由香里抱着我,轻轻在我耳边低语。



“我是个幻影。请把这样的我忘掉吧。”



早在那时,她已经告诉了我真相。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不允许我表明自己的心意。她要我回到现实的世界里,继续往前走。想到这里,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你没事吧?”



院长的声音里带上了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温度。



“由香里拯救了我……拯救了一直被十五年前的事束缚住的我。她也许是个幻象,但是救赎本身是真实存在的。”



我嗫嚅着挤出这些话。



“那个女子存在于你的心中,并且拯救了你。”



院长把手放在我背上,我紧紧地抿着嘴唇,点点头。



“院长先生,”我抬起头,“为什么没把我的情况汇报给我研修的地方呢?一旦他们得知这个情况,我的研修会被中止的,因为那种状态的医生不适合从事诊疗工作。”



“我的计划是如果你的状态一直没有改变,就如实向他们报告。不过在这儿实习期间,你已经有明显的改善了。”



这一定是因为我遇见了那个幻想中的她。



“你的臆想并没有恶化,相反还可以判断它即将消失,所以我没有汇报。”



最后那一天,喃喃自语着“我是幻象”的由香里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很快就会再也见不到她,而她自己也将消失无踪。



我把双手放在胸前,此刻由香里可能正在哪儿长眠。



“院长先生……”



我长长地呼了口气。



“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三一二号病房,然后我就回广岛……像她所希望的那样,继续生活下去。”



院长细长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再次上了三层,沿着走廊向前走。我爱慕的由香里并不是五天前死去的弓狩环,她是我崩溃的大脑制造出来的幻象。



她是为了拯救我而出现的,目标达成后便消失不见了。我满怀感伤,同时又感到释然,因为她仍然活在我的心里。



只是……我在三一二号病房的门前停住脚步。只是,我无论如何要对她说出我的心意,即便她只不过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幻影。



我伸出手推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打招呼。



“哟,碓冰医生。”



扭头一看,坐在轮椅上的内村正靠过来。



“抱歉,内村,刚才打扰你了。”我挠挠头。



“别往心里去。追根究底是年轻人的特权。我这样的老大爷要是做同样的事,肯定被说成老年痴呆。”



内村漫不经心地笑着,认真地看着我的脸。



“一脸的豁然开朗啊。问题解决了?”



“嗯嗯,算是吧。从今以后要往前看了。”



“是吗,往前看啊……”内村把双手抱在胸前,额头上挤出深深的皱纹。



“怎么了?”



“看你的样子,我觉得还是不告诉你比较好,但不说又不行。不管怎样,碓冰医生,算是我自言自语。你当作戏言一笑而过也好,听进去也好,都是你的自由。”



内村舔了舔嘴唇,压低嗓音。



“院长,不,这家医院是不可信的。”



“啊?你指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家医院为了实现患者或患者家人的愿望,什么都做得出来。真的是任何事都做得出来。”



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像水面泛起波澜一般再次变得混乱。



“任何事……具体指什么?”



“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总之,这个医院的家伙都不可信,当然也包括我。好了,告辞了,碓冰医生。”



内村娴熟地转动轮椅,沿走廊往回走。



“请等一下,那我该相信谁呢?”



“明摆着的事儿嘛。”内村转身指着我的胸口,“你自己啊!”



“我自己……”



目送内村离开后,我走进三一二号病房,来到房间中央。



“此时此刻,最无法相信的正是我自己。”



我的自言自语在房间里轻轻回响。



内村说院长不可信,也就是说由香里并不是幻象?可是,当病历那样重要的证据呈现在我面前,我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了,而且没有丝毫的痕迹证明由香里在这个房间里存在过。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环顾四周。目光所及,处处是跟由香里有关的记忆,胸中隐隐作痛。我到底在这个房间里寻找什么呢?这样问自己的同时,我的视线在窗边停住了。由香里总是在那儿画画。刚见面时,我还问过她原因。



当时的对话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很久以前,我听过一个传说,把自己的梦画成画,然后睡在上面,梦就会变成现实。”



“把画好的画放在床垫底下?”



“当然不行了,那样会弄脏的。我都当宝贝认真保管着呢。”



“放在哪儿了?”



“保密。万一被传出去了,会惹院长先生生气的。”



睡在画上……传出去惹院长生气……



难道是……我从沙发上弹起来,朝床边走去,匍匐着钻进床底下,脸几乎快要碰到木地板了。我盯着地板看,发现有一部分木条微微鼓了起来。



就是这儿!我从牛仔裤的口袋里取出钥匙包,把钥匙尖插进木条之间的缝隙往上撬。一小块地板很容易就被掀了起来,下面的空间一览无余。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眼前的洞里,指间传来纸张的触感。我慢慢地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啊……”



无法抑制的激动让我失声惊呼。那是卷成圆筒、用皮筋绑好的十几张画纸,是由香里的画!



我匆忙拿掉皮筋,展开画卷,淡淡的樱花色跃入眼帘。



烂漫的樱花树下,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子静静地站着,有个男人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正是我离开医院那天,由香里在描绘的美好光景。我把那幅画朝着天花板高高举起。



由香里并不是幻象。我跟她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宝石般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映在眼睛里的樱花的颜色在我的泪水中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