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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下雨了。”



由香里望着下着倾盆大雨的窗外,一只手拿着笔嘟囔。



“天气预报说,明天好像是晴天。”



我回过头,可刚接触到由香里的视线,又慌忙转头往前看。



从在瞭望台上找回十五年前真相的夜晚算起,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阴雨连绵,我和由香里没有外出,我像之前一样,每天下午到她的病房借用书桌学习。可是,尽管翻着参考书,我的注意力却在背后的由香里身上,完全没办法集中精力。由香里也有所察觉,所以时不时地和我搭话。



“对了,那些邮票决定怎么处理了吗?”



“没,还没有。应该拿去拍卖,可总得委托给信得过的地方。”



关于那些邮票的真相,我还没告诉妈妈和小惠,况且这也不是在电话里简简单单就能说清的事,还是想当面告诉她们——父亲一直是爱着我们的。因此我仅仅叮嘱了小惠一句“一定要谨慎保管,千万别弄丢了”,她感到非常吃惊。



“不用为这件事焦虑吧。把它们卖掉后,不但能还清债,还可以攒下一笔钱。你打算怎么用这些钱呢?”



“首先是想让妈妈开心,搬到好一点的房子里去,让她干脆辞职或者减少工作。然后,妹妹可以不用顾虑学费,报考自己喜欢的大学。只是负债无法一下子还清。”



“哎?怎么回事?”



由香里歪着头,表情明艳动人。单是看着这个举动,就让我心动不已。



“大学的助学金不用卖邮票的钱还,那是我个人的负债,所以家里的欠债还清后,我自己还有五百多万日元的欠款,这笔钱我要用自己的劳动所得偿还。”



“说你认真好,还是固执好呢……”



由香里露出苦笑。



“对了,碓冰医生,你现在仍然想去美国当脑外科医生,赚很多的钱吗?这个目标有没有改变?”



“这个……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去美国当脑外科医生的动力,其实源自对金钱近乎疯狂的执念。可是三天前的某一刻,附在这个愿望上的执念被泪水冲刷干净了。



对金钱的渴望像一种心灵的黏合剂,用来黏合因为被父亲抛弃而破碎的心。可是找回真相后,我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可是……”



我试着组织语言,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想成为一流医生的愿望没有变,所以还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但不必再考虑年收入,可以把磨炼的重点放在提高医疗技术上。因此,尽管还不知道将来要不要留学海外,但仍要为下下个月开始的脑外科的学习努力。那是深造的绝佳环境。”



“嗯,加油,我支持你。”



由香里像受到激励似的,微微握紧了拳头,然而脸上的笑容中却透着一丝哀伤。我假装没有觉察,站起身。



“我看看你今天画的是什么。”



见我靠近,由香里罕见地慌忙用后背挡住画纸。我比她快一步,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窥视着架子上的画。



一片淡红色跃入眼帘,细细看去,是一片樱花。烂漫的樱树下有一对男女。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子应该是由香里。背朝我的男子在女子面前单膝跪地,伸出右手。



“这难道是……”



“是啊,画的是求婚的场景。有什么意见吗?”



由香里故作镇定,脸颊上却泛起樱花般的粉色。她努力掩饰害羞的样子非常可爱,表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抱歉抱歉,你肯定要说这个年纪了,还在憧憬这种少女漫画般的桥段。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三十岁的人也可以有浪漫的梦想……”



“不是,我觉得画得非常棒。”



“……真的吗?”



由香里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我。



“嗯,真的。那个……”我口干舌燥,“这个求婚的男人,该怎么说呢……有具体的原型吗?”



黑色短发,中等身材,身穿夹克。这个背影并没有太多的个性,大多数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包括我在内……



由香里脸上从少女般的憧憬换成了成熟女性的微笑。



“以前说过吧,问这种问题可有点失礼。”



由香里拿起床头柜上的笔继续画画去了。尽管没有得到正面回答,我在失望的同时却感到心安。



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她并没有说自己有恋人。这样一来我还是有机会的。然而这三天来,我却丝毫没有采取行动。



这是迄今为止与异性的交往中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跟走得近的女性一起吃吃饭,双方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同床共枕。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恋爱。



从心底爱着那个人,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人,为了那个人可以毫不吝惜地放弃一切……我曾以为这都是故事里才有的幻想,可是三天前才知道,我一直都错了。



我无法抑制地爱上了由香里。两个人这样待在一起的时间,我希望能永远延续下去。



可是……那不过是一场美梦。



“碓冰医生在这家医院的实习,今天就结束了吧?”



由香里一边挥动着画笔一边喃喃自语。



我微微握紧拳头回答:“是的。”



明天是周末,所以结束在叶山岬医院实习的日子就是今天——二月二十六日。本来想如果可能的话,明天和后天也留在这里,这样就正好实习到二月结束。可明晚有四月要去的大学医院脑外科部门的新人欢迎会,所以中午过后我便要离开了。



“过了中午再走也没关系,明天上午我会来跟大家告别的。”



“是吗?好啊。”



我的话好像在给自己找理由,由香里的脸上浮现出忧伤的微笑。我不禁心跳加速,赶紧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我在三天前才第一次感受到爱情,在这方面的经验还是个小学生。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全然不知所措。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不能怀揣着这份思念,就这样离开叶山岬医院,从由香里的面前消失。



下定决心的我,叫了一声“由香里小姐”,那声音仿佛来自内心深处。音量之大让由香里瞪大了眼睛。我想直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思念。



“由香里小姐,我……”



正在这个时候,混杂在雨声中的电子音像撕裂般响起。那是在下午五点准时响起的《海滨之歌》。



突然被乐曲的旋律打断,我正要整理心情,重新向由香里诉说衷情。



“已经五点了啊,碓冰医生,辛苦了。我也有点累了,想躺一会儿。”



由香里转移了话题。



“啊,那个,由香里小姐……我想说……”



“下次再说好了。”



她漫不经心的语调让告白的气氛瞬间消失了。我垂头丧气地整理好书桌上的参考书,夹在腋下朝门口走去。



“那好吧,由香里小姐……明天见。”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是不是哪里惹得她不开心了呢?我低着头走出病房。



换过衣服后,我离开了医院。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塑料伞上。这么大的雨,中庭的小路肯定是走不了了。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正面的玄关出门,穿过停车场往省道旁边的人行横道走去。这时耳边响起了引擎声。循声看去,一辆停在路边的小汽车正要开走。



那辆似曾相识的车让我皱起眉头。刚到这家医院的时候,看到路边一辆车内伸出相机镜头的记忆一闪而过。那辆车跟眼前这辆非常相似。



我烦闷地回到宿舍,直接钻进淋浴间。又冷又湿的身体被热水温暖后,我躺下来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由香里的身影。像少女般羞涩的由香里,悲伤地低着头的由香里,温柔微笑的由香里,不满地鼓起两腮的由香里,幸福地吃着蛋糕的由香里……这一个月来和由香里在一起的记忆一幕幕掠过心间。



我开始思考明天的事。刚才,由香里突然变得冷漠,也许是意识到我要告白了吧。也许什么都不说离开更好,就这样带着美好的回忆……想到这儿,我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



那样我一定会后悔。就算被拒绝,也应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万一被接受了呢……



“她如果接受的话,该怎么办呢?”



苍白的话语从我唇边滑落。



由香里也许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不,可能更短。而且明天我就要返回广岛,等待我的是大学医院从四月开始的严格的进修,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陪伴在她的左右。这样的我,有倾诉相思的权利吗?



说起来,我到底想跟由香里发展成怎样的关系呢?我不禁问自己,却无法给出答案。可是,想跟她在一起的想法却充盈着全身的每个细胞。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越想思路越混乱,答案也离我越远。



那一晚,思绪走入迷宫中的我几乎无法入睡。



翌日,我拖着睡眠不足的沉重的身体离开宿舍,朝叶山岬医院走去,跟同事和病人们告别。



“要当个好医生呀。”



内村坐在轮椅上,给了我后背一巴掌。



“加油啊,我也会加油的!”



小由眼眶湿润地拥抱了我。



中午前,我跟每个能说上话的人都道了别,唯独一个人除外。



我反复深呼吸之后,叩响了那间病房的门。



“请进。”



清冷的声音传来,我用紧张得直冒汗的手推开房门。



由香里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拿着笔和调色板。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个身影,鼻腔深处便蹿过一阵疼痛,视野变得模糊。



“今天不查房也没关系吧。”



由香里放下笔和调色板,对我微笑。



“……是的。”



为了不让声音颤抖,我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