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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倒数(1 / 2)



(一)



辻村深月在一楼的走廊上迎来了那一刻。



深月无法待在一个地方安静地等待。最后一次确认时间,已经是五点四十分了。她很害怕那个时刻的到来。“时间快停止吧。”深月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菅原、景子,以及鹰野,他们的心情是否也一样呢?不过,他们对那个时刻的恐惧肯定与自己不同。他们害怕的,应该是那个时刻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深月则相反。她很害怕到了那个时刻,自己又会平安无事。她现在几乎已经确信,自己将会是最后留下来的人。想到大家消失后,自己孑然一身,那恐惧让深月随时都会尖叫起来。



深月从保健室的床上下来,来到走廊上。



身体很不舒服,从刚才起下腹部就有一阵钝痛徘徊不去。她感



到身体沉重而无力。深月捂着疼痛的下腹,强忍着眼泪。景子,景子在哪里?脑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深月跑进离保健室最近的卫生间,蹲在其中一个单间里。这种讨厌的疼痛似曾相识,果然如此。



月经来了。



令人窒息的铁锈味,跟手腕上的伤痕有着同样的颜色。深月抱着头。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来月经了。由于春子那件事,深月陷入自我厌恶之中,那种感情夺走了她的食欲,使她的身体极度衰弱。她曾听说过减肥过度导致停经的案例,或许自己也属于那种情况。过了日子还是没来,身体的平衡已经彻底被打乱了。即便在大家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恢复了食欲,月经还是毫无动静。她已经停经半年多了。因此,深月一直惴揣不安地等待生理期的到来。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



就在此时,脑中出现一个光景。



曾几何时,深月也像现在这样蹲在厕所的单间里。她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了。可当时的自己跟现在一样,因突然的出血而震惊,并开始哭泣。她能够清楚地回忆起当时所感受到的震惊和强烈的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在慌乱中,深月想着,她想告诉那个人,想见到那个人。可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深月感到太阳穴蹿过一阵刺痛。榊。她想见榊。当时自己需要的不是别人,而是榊。



深月感到背后蹿过一股寒气,有什么东西在警告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深月走出洗手间。景子,景子在哪里?她必须想办法解决突然的月经。深月含着泪来到走廊,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就在此时……



刚来到走廊的深月突然听到头顶响起低沉的钟声,那是绝望的声响。深月停下脚步,愣在原地。四下无人的走廊里只有她自己。深月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沬,缓缓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



五点五十三分。



手表随着手臂轻颤。深月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钟声停息。还是没来,自己平安无事。



她难以控制地羡慕那些已经消失的伙伴,包括刚刚消失的人。钟声平息后,深月看了看四周,然后伸出颤抖的双手捂住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深月被留下来了。



我该怎么办?她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沿着冰冷的走廊向前走去。刚才谁消失了?除了自己,还有别人留下来吗?如果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那她到底还要忍受多久这样的折磨?



深月慌乱地向前走着,却在玄关门前停下了脚步。



玄关大门外,仿佛有个东西在迎风飘摇。被积雪覆盖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刚才还没见过的物体。深月屏住呼吸,垂下视线。那是青南的女生制服,迎风飘摇的正是一条制服裙子。确认过这一点后,深月不想走过去了。她大哭着蹲了下来。



是景子。



惨白的人偶,如今正躺在玄关门外,被大雪掩埋。人偶躺在深月无法涉足的教学楼之外。景子被放出去了。



深月不知道景子究竟有什么事,心里只有无尽的羡慕。求求你,把我也带走。深月颓然倒在走廊上。



辻村深月被留下来了。



鹰野博嗣用尽全身力气把球扔向体育馆的一角。



被用力扔出的篮球打在体育馆的看台上,随即反弹回来,在地板上跳了几下,缓缓失去动力,滚落在旁边。钟声平息后,体育馆内只剩下篮球无力的弹跳声。篮球停下来后,他能听到自己呼吸的



声音。



I鹰野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体育馆,再也没看篮球一眼。



走出体育馆,鹰野的目光突然落到自己脚尖。体育馆大门是一扇沉重的铁门,而那扇铁门前,立着一盒万宝路和一个打火机。看到那些东西,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菅原。”



鹰野想起菅原离幵体育馆时的背影。来见鹰野最后一面时他并没有碰香烟,想必是为了留给鹰野吧。



鹰野拾起万宝路,往盒子里看了一眼。里面只剩两根了,像被主人遗忘了一般静静地躺着。



走进保健室,鹰野看到深月躺在床上。



床边的布帘敞幵着。深月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把裹着绷带的左手搭在被褥上,静静地呼吸着。



鹰野走过去,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深月左手腕上的绷带又渗出r鲜红的血迹。鹰野拿着替换用的新绷带,轻触深月的额头。深月感受到他的触碰,缓缓睁开眼。



“在睡吗?”



深月虚弱地摇摇头。鹰野示意她不要起来,然后开始替她更换



绷带。他先解幵旧绷带,露出底下触目惊心的伤口。鹰野感到深月的手很烫。她可能发烧了。深月的手无力地搭在鹰野的手上,一动不动。



鹰野看了一眼深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没有察觉鹰野的视线。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看不出她是想哭还是已经放弃了挣扎。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菅原呢?”



绷带差不多换好的时候,深月终于看向了鹰野。鹰野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用剪刀减掉多余的绷带,然后用胶布固定好。深月并没有慌乱,只是轻哼一声,点了一下头。鹰野站起来,把剪刀放回到校医的办公桌上。或许他不该看深月的脸,但有些话需要说出来,有很多话需要说出来。可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让他们难以把话说出口,仿佛说出来整个世界就会崩溃。鹰野无法面对那样的结果。



鹰野背对着深月,说:“恐怕不只菅原,还有景子。”



“我看到了。”深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在玄关,看到景子倒在外面。”



“是吗……”



放好剪刀,鹰野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在走动,六点二十五分。菅原和景子都不在了,时间开始流动,为最后剩下的糜野和深月朝那一刻流动着。



鹰野想,深月已经走投无路了。



现在能感觉到她的痛苦、自我嫌恶、对消失之人的嫉妒,所有这些感情都膨胀到了极致。想着现实中的自己可能早已死去的她,将话语和情感都憋在心中。鹰野清楚地感觉到了。



鹰野坐在深月床边。原本又闭上眼睛的深月察觉到了鹰野的动作,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鹰野似乎屏住了呼吸,深月缓缓吸入一口气,看着鹰野的脸静静地说道:“我本来以为鹰野也不见了。”



鹰野觉得深月在哭。就算现在没哭,一定也会很快就哭出来。但她没有。深月的双眼红肿、面色苍白、双颊凹陷,但那双眼睛里没再流出泪水。深月微微眯着眼睛,她没有哭,脸上浮现出虚弱的微笑。看到她的笑容,鹰野突然感到胸口一热。最后实在忍不住,把脸背了过去。



深月没有哭,想哭的是鹰野。鹰野深吸一口气,握住深月滚烫的手,按到自己的眼角。



“为什么要自杀……”



他一直忍耐着,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他也觉得这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话。握着深月的手十分僵硬,颤抖着。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软弱的人,一想到这里,鹰野便再也无法逞强。



深月轻轻抚摸着鹰野不愿抬起的脸,哽咽一般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对不起。”



或许现在已经晚了,或许从一开始鹰野等人就是无力的。那么,他们究竟为何被召唤到这里?鹰野握紧深月的手。她的手很烫,流淌着热血的手。深月可能已经死了——无论怎么想都像是个恶意的玩笑。



他必须说点什么,他想跟深月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深月和自己之间竟有如此遥远的距离,鹰野甚至没有察觉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他想跟深月谈谈。鹰野努力装出幵朗的表情,盯着深月的脸,突然问道:“深月,你的志愿是哪所大学?”



“大学?”



“对,本科大学。”



深月可能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歪了歪头。



鹰野继续道:“我们经常谈论成绩啊志愿之类的话题……不过仔细想想,却好像从来没聊过将来想做什么工作,想走上什么样的道路这种具体的问题……不能问吗?”



“不啊,怎么会呢。”



深月微微一笑。她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鹰野:“你能答应不要笑我吗?”鹰野点了一下头,深月才静静地说,“像我这种容易受打击的人想来应该很难做到,但是……其实……我想学心理学方向的专业。以后想当临床心理医生啊,心理咨询师之类的。”



“哦。”



这是鹰野头一次听说,虽然他知道女孩子们都喜欢心理学专业,考试难度也很大,但他没想到深月也想走这条路。见鹰野陷入沉思,深月再次看向天花板。



“我……在最烦恼的时候,曾经被妈妈带去看过心理咨询师。鹰野肯定也知道吧?我看了很长时间的精神科。负责我的是个女医生,她很温柔,我很感谢她。我认为有那种专门倾听别人说话、为别人排忧解难、从外部帮助别人的机构存在,真的很不可思议……我知道自己非常软弱,很可能不适合像她那样帮助别人。但是去学心理学专业说不定会对软弱的我起到一些作用——柳君也这样说。”



“心理学专业啊……”鹰野低声呢喃道。他把深月的手放回到被褥上,转而盯着自己的掌心。鹰野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志愿,未来



的方向……自己究竟想学什么呢?



“你知道我的志愿吗?”



“不是T大的法学部吗?鹰野的志愿很出名,大家都知道的。”深月说完,又微微一笑,“毕竟鹰野那么聪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