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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见了一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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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藤本昭彦走向保健室。



不知是身体底子好,还是锻炼有方,昭彦平时极少生病,几乎没上过医院。因此对昭彦来说,保健室只是体检时去的地方。从这个层面来说,此时右手上缠的绷带也跟他极不相称。上次烫伤还是上幼儿园时不小心碰到炉子昵。现在只是稍微动一下手腕,就会传来陌生的痛楚,这种感觉很奇怪。‘



——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



反正只能顺其自然。尽管本意如此,昭彦却因这不明不白的事态而产生很大的怒气。平时总被人说温和的自己竟会如此愤怒,实在罕见。可这次他实在忍不住了。



那个人把充杀了吗?



他又不禁想,那个人把他们玩弄了这么久,为何现在才下手呢?那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自杀后,班上的同学,还有班主任榊都经历了什么?榊都要离开青南了,同学们也因为自杀事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他沿着雪白的走廊前进,途中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半。开始走动的时钟,充消失以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五个小时了。他们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呢?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呢?



他环视雪白的走廊,突然感觉胸口憋闷。



他觉得充失踪后时钟开始走动应该暗示着什么。充消失了这个事实,让昭彦和大家心中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所有人突然把自己关进看不见的墙壁内,渐渐疏远彼此。从刚才起,昭彦就一直能感觉到这种生疏。



来到保健室门前,昭彦吸了口气,敲响房门。里面传来深月的声音:“谁啊?”



“是昭彦,能进去吗?我想拿点冰块。”



“啊,好。进来吧。”



一走进保健室,就有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雪白的房间中,只有深月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她好像在看书。只见她把手上的文库本放到桌上,转向昭彦。



“深月,你怎么一个人?没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吗?”



“嗯,大家都去洗澡了。说害怕,想三个人一起去……不过我没去。”



深月担心地看了一眼昭彦的右手腕。



“昭彦,手没事吧?痛不痛?”



“嗯,说不痛肯定是假的,不过我已经习惯了疼痛和不自由。看来我的适应力蛮强的。”



昭彦对深月笑了笑,然后问:“深月你好点了吧?”



“嗯……刚才真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



深月说完,带着歉意笑了笑。随即她站起来,走向保健室的冰箱。昭彦看着她的侧脸,在保健室的长椅上坐下来。深月打开冰箱门,取出装冰块的容器。



“我觉得那很正常。”昭彦说,“大家会那么紧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只是深月,梨香刚才的状态也很糟糕。”



“有菅原在,我们真是能松一大口气。而且我认为梨香看到他追过来肯定会很高兴。”



深月从橱柜里拿出塑料袋,往里面装冰块。然后又从壁橱里抽出叠好的毛巾,动作熟练地卷起冰袋,递给昭彦。



昭彦接过冰袋,放在烫伤的部分,丝丝清凉透过绷带传过来,他感觉舒服了很多。



“深月,谢谢你……小菅刚才真的很帅呢。”



“嗯。”



“我猜啊,小菅会不会喜欢梨香呢?”



“啊?”



深月看向昭彦。尽管只是随口说说,可一旦说出来,就觉得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儿了。真不可思议。在他们被拉进这个世界之前,可一次都没往那方面想过,昭彦毫不负责地想道。



深月浅笑一下,小声问道:“真的吗?充不是也喜欢梨香吗?那他们俩不就是情敌了!”



“没什么不好的吧?谁喜欢谁都可以。而且,小菅能理解梨香。”



“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人很像。”



“可能吧。”



充对梨香的感情。



眼下谈论这个话题,并非轻视那份感情。只是……怎么说呢,昭彦还是对眼下的现实和实际的世界抱有一种奇怪的淡然态度。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倾向,并不想特别纠正,只是偶尔会想,这会不会是个缺陷呢?他只会客观地接受事实,这是他的性格。无论是什么样的事实,他都不会跟自己扯上关系,不会认为与自身迫切相关。



他经常被指责感情淡薄。父母也为此操了不少心。当心里涌起强烈的感情时,昭彦会动用比常人多一倍的力量与其对峙。如今因充的失踪产生的愤怒,以及深月心灵受伤时对她的保护,都属于这一范畴。



深月回到刚才的座位上,双手撑着桌子,抬头看向昭彦。



“你觉得今后会怎么样?”



“顺其自然呗。”



昭彦用缺乏起伏的声音回答。他只能这样回答。



深月是猜到了昭彦的答案,才想问他的吧。她苦笑一下。



“真像昭彦的性格。”



“深月,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吧?”



昭彦突然开门见山地问。深月的苦笑瞬间凝固了。昭彦心里道一声“果然如此”。那段时间以后,他似乎多少能看出深月什么时候是在逞强了。



“其实也不太害怕。”



深月垂下目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敷衍过去。昭彦点点头,把冰毛巾按在手腕上站了起来。



深月看着昭彦,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昭彦走到深月身边。



“深月啊,据说凡事总朝坏的方向想、被害妄想很强烈的人,都是对自己十分严苛的人。”他说,“就算自己受到伤害,也要包庇他人,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那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所以那种人啊,其实是非常温柔的。我很喜欢那样的深月。可是,你自己一定十分痛苦吧?”



“昭彦。”



昭彦轻轻抚摸深月的头,然后笑了起来。



“别担心,无论是角田春子还是这次的事,都不是深月的错哦。深月你只是把别人受到的伤害强加到自己身上了而已。啊,对了,事先声明,我可不是那种会说好听话安慰人的性格。”昭彦故意用轻浮的语气说道。他回望着深月的眼睛,露出微笑。深月也跟着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尽管只是不动声色的微笑,却是没有伪装的真挚表情。



“嗯〇”



“太好了。”



就在昭彦松了口气的时候,保健室的门被打开了。看来是景子、清水和梨香三个人洗完澡回来了。



“这不是昭彦嘛。”



景子说着,把毛巾搭在肩上,接住湿发上滴落的水滴。想必与开着暖气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的走廊非常冷吧。明明身处建筑物内部,清水还是披着大衣。



“鹰野他们挺担心的,觉得我们该好好睡一觉,又怕出什么意外,就提议大家睡在一起。”



清水走到暖气跟前,把外面的情况告诉了昭彦。她竖起大衣领子,揉了揉刚洗完还湿漉漉的头发,然后把毛巾按了上去。



“我们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到何时,因此,虽然是这种时候,也要补充一些睡眠一一我觉得这次谁都不能落单。”



“嗯,抱歉,我这就走。”



昭彦拿起卷着冰袋的毛巾,转身走向门口。临别时他又看了一眼深月,冲她笑了笑。



“深月,你要好好睡哦。清水同学说得没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注意休息。”



“嗯,谢谢你。”



昭彦见深月露出微笑,便轻轻挥了挥手。紧接着走上了冰冷的走廊。



(六)



睁开双眼,不知不觉间好像过了很久。



鹰野博嗣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慢慢把手伸向枕边,在头顶处摸到了有冰冷的金属触感的手表。他慢吞吞地拿起表,放到眼前。正好五点。充已经失踪快半天了。



他勉强撑起身子,发现嗓子有点痛。试着吐了口气,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紧接着他又“啊”了一声,声音干瘪而嘶哑。不是感冒时的嗓子痛,应该是一直待在暖气房里的缘故。可这种地方又没有棉被,要是关掉暖气睡,搞不好会冻死,所以也没办法。



鹰野缓缓地坐了起来。



关了灯的音乐室里光线昏暗。刚开始鹰野还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不知何时就睡着了,看来自己还是有这么一点适应性的。他真正睡眠的时间恐怕只有一小时,而且是浅睡眠。菅原和昭彦睡在旁边,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看到房间里唯独没有充,鹰野这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想起来,他便有些受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注意不吵醒另外二人,随后走出了音乐室。



吸人冰冷的空气,干哑的喉咙马上舒服了一些。他想喝水,还想吃块润喉糖。记得食堂的小卖部里应该有这些东西。



他走向二楼离得最近的饮水处,拧开水龙头,慢慢地喝了一会儿。水异常冰冷,但他现在正需要这种冰冷。虽然没有毛巾,鹰野还是咬咬牙往脸上泼了一捧水,胡乱揉了两下,总算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摇摇头把脸上的水甩掉,随即下楼梯向食堂走去。



尽管已经习惯了无人的教学楼,可想到现在除了自己,别人都在睡梦中,就给“无人”加上了一层完全不同的定义。鹰野走下楼梯,来到通往食堂的一楼走廊上,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个人站在走廊的窗边。是清水绫女。



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清水马上看向鹰野的方向。紧接着,露出一抹微笑。



“清水同学,你醒了啊?”



“嗯,吓我一跳,原来鹰野同学也醒着。”



清水把大衣扣得整整齐齐的,但似乎还有些冷,于是又用双臂把自己裹紧了一些。学校真该在走廊上也装暖气啊,鹰野想道,哪怕是为了预防“突发事态”啊,必须装上。



“暖气烤得嗓子疼。”鹰野感觉自己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只得苦笑一下,“应该过一会儿就好了,我正准备到小卖部去拿点儿润喉糖。”“没事吧?会不会痛?”



“没什么事。就是声音有点难听。很快就好了。常有的事。”



鹰野看着清水。



“清水同学呢?”



“我怎么都睡不着。”



清水扶着窗框,撑着身体。



“景子同学在长椅上睡了一会儿,不过她也是好久都没睡着。现在可能也在闭目养神,搞不好还醒着。深月和梨香都用帘子把床隔开了,不知道情况如何,想必也没办法熟睡。昭彦他们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感觉有点过意不去了。”鹰野不好意思地说,“菅原不用说了吧。昭彦可能辗转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也睡着了。”“嗯,男孩子们真够坚强的。”



“呵呵,算是吧。跟菅原和昭彦相比,我觉得自己还挺正常的。”鹰野说完,清水笑了起来。



“唔,那可说不准。”



“难道你想说我不正常?”



“是啊……不过我倒是很羡慕你。”



清水有些黯然地说完,露出了寂寥的微笑。



“因为我一无所有。”



“真是出乎意料,如果连清水同学都这么说,那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成绩全年级独第一,绘画水平可与全国的髙中生竞争。从如此典型的才女口中说出这番话,听起来既谦逊又让人意外,鹰野由衷地发出了感慨。至于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究竟有没有恶意,清水应该能分辨出来。



可是清水脸上寂寥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她带着那个笑容,再次靠到窗边。



“这里啊,是实现东道主理想的地方,他或她的意志和愿望在这里是绝对的。我曾经在书里读到过精神世界的规则,创造者是最优先的。”



“这你刚才说过了。”



“嗯。我刚才睡不着时就一直在想,这里到底是不是我的世界呢?可是无论我反复考虑多少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半一半。”



清水的视线停留在虚空中,然后继续道:“根据现有状况来看,我得到的答案一直是肯定的。因为我喜欢这里的所有人。真的,我把你们都当成很好的朋友,很高兴能跟大家待在一起,而且很快乐。所以如果自杀者是我,自然会选择把你们关在这里。可一旦把问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答案总是否定的。我不喜欢自己,可我最讨厌的自己却也存在于这里。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都与理想中的自己有很大的差距。”



“清水同学……”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无法允许自我美化这种可悲的行为。对不起,跟你讲这么消极的话。我没怎么对别人说过这些事,其实我可能也有点问题。”



“怎么会呢……”



清水想用微笑搪塞过去,却被鹰野一脸严肃地制止了。



“现在毕竟情况特殊,意志消沉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要勉强自己。”



“谢谢你。”清水静静地说完,又继续道,“鹰野同学,你跟我一样,准备考T大对吧?”



“我有这个打算。”



“为什么要考这所学校?”



清水凝视着鹰野的双眼,问道。那笔直、坚定的视线,却给鹰野某种脆弱的感觉。



鹰野回答道:“因为我的成绩足够挑战那所学校——其实只要是我想要的专业,到哪所学校都无所谓,不过目标自然是越高越好。”



“是吗……”



清水点点头,然后再也没说什么。



清水同学呢?话到嘴边,又被鹰野咽了回去。



清水同学呢?为什么要报考T大?



鹰野突然想到,她会不会是想画画呢?她会不会准备走上绘画这条自己喜欢的道路呢?



可是,她是年级的A级特优生,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父母的期待。她会不会被那些东西束缚了呢?想到这里,鹰野深刻地感受到清水肩上的担子比自己的要沉重得多,这让他无言以对。



可能觉得自己有责任打破沉默,清水把飘忽的目光重新定格在



“鹰野同学跑步肯定很快吧?毕竟是田径部的。就没考虑过以这项特长选择高中吗?青南还是以升学为主,日常生活都偏向于学习。我实在不擅长运动,所以特别憧憬你这种文武双全的人。”



“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说老实话,考高中的时候也没收到任何田径学校的邀请。”鹰野苦笑着说,“撑死了也只能达到县级水平。能腆着一张脸说自己是田径部队员,也仅限于在青南了。在别的高中,比我快的大有人在。”



“不过在学园祭的体育祭上,鹰野同学真的很快哦。我们班不是得了接力赛第一名嘛,我认为那都是鹰野同学的功劳——鹰野同学,可能你已经忘了,但我一直惦记着,要为那件事向你道谢呢。”



“道谢?”



鹰野机械地重复了一句,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接力跑是体育祭上的压轴比赛,规定全体同学都要参加。



鹰野摇摇头。



“清水同学没必要这么介意,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全力以赴







“不过,你还是对学妹挥手了啊。”



清水轻轻一笑。鹰野被她说得一时无言以对。清水仿佛看透了鹰野的想法,又继续说道:“鹰野同学人太好了,所以我觉得必须说出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那真不是什么值得你这么介意的事情。”



鹰野说完,有点不知所措地挠挠头。



“要不这样吧,既然你非要说,那就把道歉部分省去。如果真要听,我只听感谢就好。清水同学完全不必在意,体育祭的接力赛跟



玩游戏差不多。”



“嗯。那谢谢你。”



清水说着,对鹰野微微颔首。随后把脸转向走廊右侧,食堂的方向。



“鹰野同学,你不是要去食堂吗?抱歉,耽误你这么久。”



“没什么,我又不急。清水同学你没事吧?差不多就回去吧。”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送她回去,可保健室就在不远处,如果送恐怕又会让清水觉得欠他一个人情。清水似乎明白了鹰野的想法,只见她摇摇头,说:“没事,我一个人能回去。”



“是吗……”



“鹰野同学也要小心哦。”



“谢谢。”



说完鹰野便离开了。他感觉清水在凝视自己的背影,突然想到,有句话叫多才低能一每种事都会一点,反而无法得大成。鹰野认为自己有可能就是这种类型的,但清水绝对不是。她属于那种只要稍加努力就能将特长转化为自身才能的人。世界上确实存在那样的人。



与此同时,也存在那种完全不会因此而欣喜的笨拙的人。



(七)



看着鹰野消失在食堂门里,清水缓缓离开窗边。还是回保健室吧,至少象征性地再努力一下,看能不能睡着吧。



做出决定后,她便转向与鹰野方向相反的一侧。紧接着,清水突然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东西。长长的走廊上,有一间教室的门缝漏出了亮光。教室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灯光长长地打在走廊上。



如果是其他教室,她可能不会太在意。但是,那间教室是清水很熟悉的地方——美术室。那里是美术部的活动场所,每次临近比赛的时候,清水都会在里面画到很晚。因此对她来说,那里几乎称得上第二个班级教室。



是谁睡前进去过,然后忘了关门吗?但会是谁呢?啊,莫非是找充的时候,有人进去过?



想着想着,清水便无意识地朝美术室走了过去。鹰野离开后,走廊仿佛更冷了。她不禁想,这种状态下要是再感冒,那可真是太惨了。



漏出灯光的果然是美术室。清水往里看了一眼,随即松了口气。没有人。美术室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尽管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却觉得有点异样。清水不禁疑惑起来。



她走进美术室,来到教室中央。那里摆放着画架,上面还架着清水的画。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这东西会在这里?清水拿起那幅画。



画的题目是《自画像》。本来她不太想画,但那是社团定的主题,只好配合。画中的自己有一张不高兴的扑克脸,盯着虚空。创作时她并没有太专注,成品却意外地跟自己有些相似,这让她感觉十分不好一这幅画……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清水陷入沉思之时,美术室后方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清水吓得肩膀一颤,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石膏头像。那东西一直放在美术室里,此时也在架子上,只是似乎失去了平衡,脸歪了一些。清水再仔细看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松了口气,清水还是觉得那尊石膏像有些诡异。那无神的双眼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天看到的、穿着充的制服的假人的脸。清水不再看那边,而是摇了摇头。她可不想一个人的时候想起那些。就在此时……



清水发现石膏像的脸好像跟某个人有些相似,立刻僵住了。那是张她所熟识的脸。那张脸是……



(不可能……吧。)



不可能。一定只是错觉,还是特别没有意义的错觉。她强迫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可是心中依旧充斥着强烈的糟糕预感。还是离开这里吧,到保健室去找大家吧。还有鹰野,他一定还在食堂。



想到这里,清水转过身准备离开教室,双眼却呆滞地盯着进来时的大门。



教室门关上了。



她记得自己进来时没有关门啊。不要落单,现在大家都很敏感,她是绝不可能故意把门关上的。我把门关上了吗?



清水慌忙冲到教室门口,死死地抓住门把手。应该能打开。打不开就太奇怪了。应该能轻易地打开教室门,可为何自己如此焦躁呢?、



然而……



清水欲哭无泪,大叫起来。



“开门啊!!有人吗,喂……”



门打不开。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死活都打不开。清水发现无论花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打开这扇门后,便双手握拳敲打起来。



“有人吗!!鹰野同学,鹰野同学,你能听到吗?!”



没有回应。到底是鹰野真的没听见,还是出于别的原因无法应答,清水无从得知。她不愿再思考下去。就在她欲哭无泪、不断敲门的时候,背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身体紧张得无法动弹,清水勉强转过身,发现刚才的石膏头像掉下来了,在地上摔得粉碎。然而并不止于此,那个跟某人很像的石膏头像……



清水尖叫起来。



跟某人很像的石膏头像,摔得粉碎的,正是“某人”的脸。她所熟悉的脸。清水不断发出尖利的叫声。那一张破碎的脸,坠落地面、摔得支离破碎的脸。



“就像摔烂的番茄”——脑海中浮现出当时校园内的流言,分毫不差。她也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血红的脸仿佛化开了。这是……



清水双眼含泪,凝视着那张脸。就在这时……



摔扁的脸上,双眼突然张开,眼球转动,仿佛在寻找什么。很快,那双眼睛就发现了清水。两只眼睛看着清水,似乎有点高兴地眯缝起来。紧接着,她听到一个声音。



“……想起、来、了?”



她已经叫不出声音来了。大脑被恐惧所侵蚀,清水觉得意识不再受控制了。



醒来以后,没看见鹰野。



藤本昭彦缓缓将目光聚焦。他看到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三十分。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还睡了挺长时间。虽然铺着地毯,睡在地板上还是很硬,他觉得浑身都痛。



昭彦撑起身子环视室内,果然菅原还在睡着。只见他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睡得正香。鹰野不在。昭彦起身把盖在身上的大衣穿好,揉了揉眼睛。



希望鹰野没有消失,他想。



他想了想要不要叫醒营原,可看他睡得这么舒服便有些于心不忍。何况鹰野有可能很快就回来了,搞不好只是去上厕所,或者喝水而已。不过昭彦实在看不惯那张优哉游哉的脸,便伸手拍了一下菅原。没想到菅原只是不耐烦地挡开昭彦的手,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昭彦轻叹一声。



他还是有点担心鹰野。最后,昭彦披着大衣一个人来到了走廊。充的事情刚发生没多久,他实在不能放着鹰野不管。他出门前说了句“我去找鹰野了”,也不管菅原能不能听到。回应他的只有呼噜声。



小菅真是粗线条,他无奈地想着,都这种状况了,真亏他能睡得这么香。



昭彦来到走廊,先小声叫了一句“鹰野”。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他本来就没抱任何期待。鹰野应该在附近的洗手间或饮水间吧。带着这样的想法昭彦一一前去查看,却都没发现鹰野的踪迹。莫非在食堂?



昭彦一边思考着一边往楼梯间走去。突然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他不得不捂着伤口靠在墙上。



从脑袋深处慢慢涌起一阵钝痛,紧接着是眩晕。突然身体不适,昭彦只能闭起眼睛,满心惊恐。绷带下的皮肤再次感受到被烫伤时的灼热,手腕被疼痛覆盖。



(为什……)



为什么呢?意识逐渐模糊,昭彦思考着。很快,视野又恢复了



光明。他感到头脑瞬间清醒,手腕上滚烫的热度也消失了。



昭彦揉了揉眼皮,摇摇头,抬起头。然后……



“啊。”



他一时难以相信眼前的东西。



风雪停歇、傍晚时分的晴朗天空;落了一地纸屑的走廊;撕到一半的海报。而昭彦正盯着“希区柯克三连映”这几个字。那个手写字体非常眼熟。



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突然,昭彦听到背后有个声音正在飞快靠近。那是有人快步跑来的声音。昭彦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



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场景。文化祭,自杀发生的前一刻,大家正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们撕下海报、收拾垃圾,窗外的天空慢慢被夜色笼罩。



这里是……



(要冷静。)



昭彦把手搭在额头上,对自己说道。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绝不可能。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大,那声音毫无疑问正在向自己靠近。他无法回头,只能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声音的主人抓住了昭彦的肩膀。



扑通,昭彦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意识一片白茫茫,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他回过头,一张熟悉的脸,表情狰狞。昭彦屏住了呼吸。



那是绝不可能存在于此地的一张脸——负责学生指导工作的英



语老师德田。不会有错。



他的吼声朝昭彦扑来。



“正好,你也过来!那个人不是跟你同班吗?!”



声音仿佛炮弹一般,让昭彦全身一颤。这个现实感十足的声音,将昭彦脑中的所有认知都一举推翻了。



右手腕上白得刺眼的绷带,那是唯一区分“此处”和现实的标志。



跟那天一样,德田推开呆站着的昭彦,向前跑去。昭彦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无法违背他的话,跟那时候一样……



他感觉像发了高烧一样,脑子里在跳,喉咙深处也在跳,脉搏声清晰可闻。昭彦喘息着,追在德田后面跑上楼梯。



跑到三楼,楼梯继续向上延伸。那是他们刚才一直找不到的通往四楼和五楼的楼梯。仿佛背负着使命,昭彦忘我地向上跑。他无法停下脚步。



到达通往楼顶的平台了,德田站在昭彦前面,粗暴地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门后是一片耀眼的白光。昭彦感到双眼刺痛,不由自主地捂住脸。片刻之后,他听到德田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XXXX!!”



听到这个声音,昭彦猛地睁开眼,感到难以置信。



白光渐渐消失。双眼适应了,慢慢分辨出了灰色的天台和蓝色的天空。



护栏的另一侧,身穿制服的背影不安定地摇摆着。昭彦看着那个背影在风中摇晃了一次、两次。那双手无助地反攥着背后的铁丝网。这画面似曾相识。



耳朵和双眼都传达了清晰的现实感,可昭彦还是非常惊讶,无



法立刻相信。



为什么……



护栏另一侧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锐利的目光锁定昭彦。记忆中自杀者的那双眼睛,和自己面前的这双眼睛惊人地一致。



只是,那人没有像当时那样对昭彦说不要过来。而是发出异常冰冷、深不见底、连楼顶的空气都为之震颤的声音。



“想起来了?”



昭彦意识到自己因为这个怪诞的笑话掩住了嘴。再往后,就无从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