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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茧忍不住抬起头,看著秋孝的眼睛。他笑著搓著自己的痣说:



「我的并不是画上去的。」



茧觉得被秋孝看穿了内心的想法,不由得感到害羞。他的痣似乎是真的,爷孙两人刚好在相同的位置长了一颗痣──不,还有其他人也会长在这个位置。



「那最旧的那张相片上的人是谁?」



身穿和服,站在木桥上的男人脸上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颗痣。秋孝听了茧的问题,立刻双眼发亮。



「对,这张相片!」



秋孝把手伸向矮桌,探出上半身。茧觉得好像快被他吸过去了,内心一阵慌乱。



「……这个人是谁?」



「啊?」



茧忍不住反问。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我想请教一下摄影专家的意见。我之前请教了很瞭解乡土史的人,对方说,从江之岛的情况判断,应该是在昭和初期拍摄的,但在那个时代,真鸟家都是女人,没有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即使问了亲戚,大家也都说,根本没有这个人。」



这的确太奇怪了。茧凑近相片仔细打量,只是长得很像的其他人?还是──



(我的人生被你的相片毁了。)



这句话闪过脑海,茧猛然直起身体。自己竟然情不自禁被相片吸引,也许上次的事又会重演。那次之后,自己发誓再也不碰相片,至今已经过了四个年头。



「我并不是专家……而且也不是照相馆的人。」



「但是,你应该很瞭解相片,应该也喜欢摄影吧?」



「我讨厌摄影!」



茧强烈抗拒,连她自己也吓到了,秋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对不起。」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太情绪化了。



秋孝慌忙摇著双手说:



「是我太强人所难了……但是我周围没有熟悉摄影的人,所以是否可以请你告诉我在这张相片上发现了什么?拜托了。」



秋孝说完,比茧更深深地鞠了一躬。自己道歉后,对方如此诚恳拜托,当然不好意思拒绝。



「好吧。」



茧心有愧疚地回答。这时,她觉得好像一道沉重的门微微开启了一条缝,有一阵风吹过了脸颊。



她重新打量著那张旧相片时,想起还没有看过这张相片的底片。她把相片袋倒了过来,把装了四张底片的透明塑胶袋排在矮桌上──四张?



「……少了一张。」



仔细一看,竟然只有三张底片,她猜想另一张可能掉在哪里了,在相片袋和铁盒内仔细寻找后,才想到不可能,因为装底片的塑胶袋都用胶带仔细封好。也就是说,那张底片原本就没有放进相片袋。茧忍不住脸色发白。



她用从入口照进来的光确认后,发现缺少的正是最早那张相片的底片。



「没有这张相片的底片。」



「呃……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客人上门委托冲洗时,当然有底片,否则就洗不出相片,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可,能我外婆忘了放进去。」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可能遗失了。底片是客人的,照相馆只是暂时保管而已。虽然外婆当时身体已经出了状况,茧不相信在工作上向来严谨的她会犯下这种疏失。



「真的很抱歉,我会努力找出来。」



「啊,这不是你的过错,而且相片已经洗好了,没有关系啦……我相信我的祖母应该也不会介意。」



不可能。这是他的祖母珍藏了数十年的相片底片。茧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



(啊……)



对了,有一个人能够清楚说明这张相片的原委。为什么之前完全没有想到?



「真鸟先生,这是你祖母随时带在身上的相片吧?她应该知道相片上的人。」



相片的主人当然知道相片中的人是谁,但秋孝皱著眉头,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瞒你说,我昨天也和她聊了这件事。因为我们一起去了别墅……但还是搞不清楚。不管她知不知道,现在都……」



茧等待他的下文,但秋孝沉默不语。



「请问,这是怎么……」



茧在无奈之下,只能开口发问时,一个身材娇小的老妇人走进照相馆,一头白发梳理整齐,身穿一件像是喀什米尔的米色毛衣,毛衣外披了一条鲜艳的朱色披肩。她看起来气质高雅,但下半身穿了一件表面材质光滑的防寒裤。而且,外面这么冷,她竟然没有穿大衣。



老妇人一脸怀念地眯著眼睛,打量著宽敞的水泥空地。茧还来不及站起来,秋孝就从敞开的玻璃拉门冲到水泥空地。



「她是我的祖母。」



秋孝经过茧身边时,小声地对她说。原来这名老妇人就是他们正在讨论的那个人。



「你怎么一个人?濑野太太呢?」



秋孝问那名老妇人,她指著门外说:



「我们来这里的海岸散步,因为看到这栋熟悉的房子,所以忍不住走进来看看。」



她的声音和她孙子一样温柔。茧想起刚才听秋孝说,她以前也曾经住在江之岛,所以当然知道西浦照相馆。这栋房子五十年来始终没变。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茧向她打招呼,老妇人恭敬地鞠躬回礼。



「你好,你是这里的员工吗?」



「不,我不是,我是西浦富士子的……」



「富士子姊!」



秋孝的祖母兴奋地拍了一下手。



「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她了,也一直没来看她……她在二楼的摄影室吗?」



老妇人看著楼梯的方向说道,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很多年以前,在这座小岛上,两个年轻女人可能成为好朋友。据茧的观察,眼前这名老妇人的年纪和外婆差不多。



「……西浦富士子已经离开了人世。」



茧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老妇人顿时面无表情。茧浑身紧张,以为她会问很多问题,但她始终沉默不语。



老妇人露出茫然的神情,打量著墙上的黑白样品照。相片上,一对古早年代的情侣身穿西装,站在小岛深处的石洞前。那只是很常见的纪念照,茧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谁。这家照相馆保存了很多年代久远的相片,在徵求客人和熟人的同意之后,加洗相片,展示在店内。



老妇人突然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孙子。



「昌和,你在这里干什么?」



茧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她用丈夫的名字叫自己的孙子?但是,秋孝听到祖母用祖父的名字叫自己,也面不改色。



「就是那几张相片啊,你一直带在身上……因为已经看不清楚了,所以我来加洗一下。」



「是这样啊。如果要洗相片,来这里最好。富士子姊的技术很好。」



老妇人抬头看著二楼说道。前一刻才告诉她,外婆已经离开人世,她似乎不记得了。



茧终于瞭解了状况。这个老妇人应该有失智症,而且情况相当严重。难怪刚才问到她是否瞭解相片的情况时,秋孝没有明确回答。



有人轻轻拍了拍茧的肩膀,回头一看,发现秋孝的脸就在眼前,近到自己的影子可以落在他脸上。



「我去打电话给管家,她应该正在找我的祖母……可不可以请你陪我的祖母聊一下?」



「啊?」



茧有点不知所措,秋孝已经拿著手机走了出去。虽然秋孝要她陪老妇人聊天,但她完全不知道该聊什么。最后只好和她一起坐在水泥空地和等候室之间的门槛上。



老妇人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茧也跟著她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奇妙的是,茧的心情竟然因此放松了。



「对了,我给你看相片。」



不等茧回答,老妇人就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皱成一团的相片,一张一张放在门框上。那正是茧刚才和秋孝一起看的四张相片。也许是因为一直带在身上的关系,每张相片都严重破损,无法立刻分辨哪一张是哪一张。难怪她的丈夫要重新加洗。



「是不是拍得很好?」



她得意地说,说话的语气像小孩子,茧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啊……拍得很好。」



这句话并不是奉承,桥向后方延伸的构图看起来很舒服,每张相片中年轻男人的脸都拍得很清楚。



「……这是很珍贵的相片。」



茧低头看著秋孝的相片,也是四张相片中最后拍的那一张,虽然是去年拍的,但已经破旧不堪。她可能在失智之后,才开始把相片带在身上。虽然她应该还有其他相片,但之所以只挑选了这四张,应该如她所说,这四张对她很重要。



「请问这个人是谁?」



茧指著应该在昭和初期拍摄,最旧的相片问。



「他是昌和,是我的丈夫。」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对,拍这张相片时,她的丈夫还没有出生,或是还是小婴儿。茧正在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妇人接连指著其他三张相片说:



「其他几张相片也全都是昌和。」



老妇人似乎已经迷糊,分不清谁是谁了。茧决定问其他问题。



「请问是谁拍的?」



既然有相片,当然就有人拍下这些相片。只要瞭解这件事,或许可以查到某些线索。这一次,老妇人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她把最新的那一张,也就是秋孝的相片拿到一旁说:



「我不知道这张相片是谁拍的。」



她不知道也很正常,因为秋孝刚才说,「是去年和祖父一起来别墅时拍的」,所以她当时并不在场。



「其他三张全都是我,都是我拍的。」



那三张相片拍摄的时间完全不同,那三张相片不可能「全都是」她拍的。茧拿起年代最久远的那张相片,放在老妇人面前问:



「这张也是你拍的吗?」



「对啊,这张也是我拍的。」



她自信满满地回答。如果那张相片果真是在昭和初期拍摄的,她应该还没有出生。



「我是这样拍的。」



她像小孩子般嘟著嘴,对著相片吹了一口气。茧不太瞭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这时,秋孝走回照相馆。一个头发绑得很紧,完全没有化妆的中年女人和他一起走了进来。一看到秋孝的祖母,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跑了过来。这个人似乎就是管家。她为老妇人穿上原本拿在手上的大衣,频频向茧和秋孝鞠躬。



「我正在收宅配送来的货,老夫人从后门出去了……真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她又深深鞠躬后,搂著老妇人微驼的背,离开了照相馆。秋孝的祖母频频向茧挥手。茧目送她们离开时,也向她轻轻挥手。



「不好意思,刚才要求你陪我的祖母说话。」



秋孝走回照相馆后说。



「很开心啊,还和她聊了相片的事……」



「我祖母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那张年代最久远的相片也是她拍的。」



「她也这么对我说,问题是根本不可能啊。」



的确不可能。但是,目前仍然无法瞭解将近一百年前拍的相片上和秋孝长相相同的男人到底是谁?是怎么拍摄?又是基于什么目的拍了这张相片。



「真鸟先生,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张相片的事?」



茧问了从刚才就感到纳闷的事。虽然并没有持别的意图,但他露出严肃的表情,消沉的双眼看向半空,似乎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探索。



「其实我不太瞭解祖父和祖母的事。」



他的声音柔和,和他严肃的表情格格不入。



「祖父已经去世,祖母又是那种状态,所以没有人告诉我他们的事。比方说,他们对家人是怎样的感情……我觉得那张相片也许可以成为线索。」



茧大致能够瞭解秋孝想要表达的意思。她觉得自己为外婆拍的相片,也稍微表达出自己和外婆之间的关系。即使看陌生人的相片,可能也会有某些感觉。



「相片不是撷取了过去的瞬间吗?即使人死了之后,他的相片仍然能够一直留下来。」



(顺利的话:可以把看到的美丽事物留下来。)



茧的耳边响起外婆的话。这句话和外婆当年说的话很相似。



「桂木小姐,你不是照相馆的人,为什么愿意陪我调查相片的事?」



茧无法回答。既不是基于遗失底片的歉意,也不是因为受像秋孝这样的男人所托,她能够想到的理由都不完全符合;这次不是因为寡言,只是无法说出自己不知道的答案。



「啊……」



茧正打算从水泥空地走进室内,看到了某样东西。皱巴巴的相片仍然放在门框上。她捡起每一张相片,顺便抚平相片上的皱摺。



「我祖母忘了带走。虽然她随身携带这些相片,但经常忘东忘西。」



「要不要先把相片送还给她?」



老妇人在出示这些相片时眉飞色舞,显然她很珍惜这几张相片。当她发现相片遗失时,一定会很受打击。



「好啊,那我去追她们。」



茧准备把相片交给秋孝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相片背面有手写的文字。



「这是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但这是我祖母的字。」



秋孝也瞪大了眼睛。相片背面的钢笔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人写的字,也许已经过了相当长的岁月,蓝色的墨水有点褪色。



1949/8/7 印相片



1949/8/11 拍摄



1949/8/12 冲洗



老妇人似乎特地记录了拍摄日期和冲洗的日期。翻过来一看正面,发现是那张年代最久远的相片。如果背面记录的文字无误,这张相片是一九四九年拍摄的。



「我听说相片上的风景是昭和初期……」



秋孝似乎无法接受。茧也有同感。因为这张相片和其他相片的感觉有很大的差异,男人身上也穿著和服。



茧又看了年代第二久远的真鸟昌和相片背面,上面也同样用钢笔记录了日期。



1950/10/22 拍摄



1950/10/23 冲洗、印相片



「和刚才那张相片的时间相差无几。」



秋孝小声说道。虽然相隔短短一年,但相片上的风景完全不一样了。桥和电线杆全都换了新,岛上的建筑物也增加了。第一张相片的日期显然有问题,应该是更早之前拍摄的。



茧又把第三张秋孝父亲的彩色相片翻了过来。



1978/7/8 拍摄



1978/7/12 冲洗、印相片(委托日)



拍摄日期和相片上显示的日期一致,应该是正确的日期。委托日应该就是底片冲洗完成的日子。秋孝的相片背后没有写日期,应该是因为不是老妇人拍摄的关系。



相片背后的记录文字,显示那三张相片的确是她拍摄的。即使她的记忆已经模糊,她说的话应该和事实相去不远。



(我是这样拍的。)



「啊!」茧忍不住叫了起来。她再度拿起最初看的那张年代最久远的相片,确认背面的日期。果然没错。她觉得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就像看到大海对面的富士山时的感觉。



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张相片没有底片,以及日期上的矛盾。



「你知道什么了吗?」



秋孝问,茧点了点头。



「但是,请你先把相片送还给你祖母……等一下我会告诉你一切。」







三十分钟后,茧和秋孝再度面对面坐在原本是等候室的和室。



「请问……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秋孝开口问道。他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黑色眼睛炯炯有神,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受到这么大的期待,茧不由得感到不安。但事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



「关于最早那张相片上的日期……」



茧低头看著放在矮桌上的便条纸。秋孝刚才离开之前,她抄下了三张相片背面的日期。半年前,真鸟昌和来这里委托加洗相片时的相片和底片,也都放在便条纸旁。虽然刚才可以请秋孝一起交还他的祖母,但说明情况时,需要用到这些相片,所以就暂时留了下来。



「第一行不是写著『1949/8/7印相片』吗?这个日期有点问题。」



「……哪里有问题?」



秋孝偏著头问。



「印相片是将已经洗出来的底片印在相纸上……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列印。通常是拍完照之后先冲洗底片,然后才印相片。但这张相片是八月七日印相片,十一日拍摄,十二日冲洗。」



「顺序调换了。」



「不,并不只是顺序调换而已……而是在冲洗的十二日,又印了一次相片。也就是说,前后印了两次。」



茧在脑海中整理的同时,谨慎地向秋孝说明。秋孝抱著双臂陷入沉思,但随即放弃地叹了一口气。



「我还是搞不太懂。印相片时,不是需要冲洗完成的底片吗?八月七日第一次印相片时,不是应该有底片吗?」



「应该是用现成的底片来洗相片。这家照相馆有大量相片……应该是从那些相片中挑选出来的。」



目前挂在水泥空地的样品相片也是其中之一。这家照相馆开业超过一百年,一九四九年时,应该已经有很多底片了。



「所以,这张老相片是这家照相馆的相片吗?」



「我认为原本的相片应该是,只是这张相片和原本的相片略有不同……人物的脸应该修过。」



「修过?」



茧点了点头。



「刚才,你的祖母对著这张相片吹气,然后说,当时就是这样拍的,我猜想她应该是指修图的意思。传统相片在修脸部时,通常会在印出来的相片上用喷枪修图。修图完成,重拍之后再度冲洗底片,然后再重新印相片。现在只要扫描数位化,就不必再像以前那样费工夫。」



「所以这张相片『印』了两次。」



「对,用别人的老相片修图,让相片中的人物看起来像当时的真鸟昌和先生。当然,我相信在挑选相片时,会尽可能选了容貌相像的人物。」



茧停顿了一下。秋孝瞪大了杏仁形状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著那张相片。



「修片可以变脸到什么程度?」



「想变多少都可以……只是以当时的技术,修过头,反而会显得不自然。应该只是改变眼睛的形状,或是消除皱纹……或是改变发型而已,当然也可以加痣。」



他深受感动地点了点头,再度抬起头。他和相片中的人一样,眼尾也有一颗痣,而且看起来和相片中的人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痣并不是修图修上去的。



「为什么我祖母想要这张相片?」



「只要看第二张相片……真鸟昌和先生的相片就可以瞭解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这里的日期。」



茧指著便条纸上抄下的日期,上面写著「1950/10/22拍摄」和「1950/10/23冲洗、印相片」。



「这张相片是你的祖父母开始交往的那一年拍的……那是一九五〇年,你的祖母是在前一年对你的祖父一见钟情,也就是一九四九年……正是第一张相片制作的那一年。」



「喔,原来是这样……他们在一九四九年时还没有交往。」



茧点了点头。



「虽然你祖母之后找不到昌和先生,但仍然忘不了他,所以就根据记忆,制作了这张相片。就好像把自己喜欢的人画下来,随时带在身上一样。因为她是用照相馆的相片修图制作的,所以没有把底片占为己有。」



对老妇人来说,为真鸟昌和拍的第二张相片才是最珍贵的相片。之所以选在和第一张相片相同的地方拍照,应该也是刻意安排。让原本只是加工的相片变成真的相片──这必定会成为刚开始交往的情侣之间的一件大事。



秋孝仍然偏著头。



「这样啊……」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似乎并没有完全理解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我的祖母还真是标新立异……她特地委托这家照相馆为她修图,制作了这张相片吧?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主意?」



「啊!」



茧紧张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忘了说一件重要的事。



「我猜想你的祖母之前应该在这里工作,而且住在这里。」



「什么?」



秋孝说不出话。他果然不知道这件事。



「你的祖母刚才明确告诉我,这张相片是她拍摄的,西浦照相馆向来规定,只有员工能够碰工作使用的器材。想要修片或是翻拍,都必须使用专业的器材。」



老妇人称西浦富士子为「姊姊」。以前,从事摄影工作的人,都会住在照相馆当学徒,通常会称照相馆的馆主为「老师」,称馆主的儿女为「哥哥」、「姊姊」──虽然这是之前外婆告诉她的,但直到前一刻,她完全忘了这件事。



「所以,我的祖母也曾经住在这里……」



秋孝深有感慨地说。



「二楼摄影室后方是员工宿舍。我认为你的祖母应该在这里工作过。」



秋孝的祖母在制作这张相片时,外婆应该曾经助她一臂之力,而且一定像之前借相机给茧时一样态度冷漠。外婆就是这种人。



「从第三张相片……我父亲的相片中有没有看出什么?」



茧看了看便条纸上「1978/7/8拍摄」和「1978/7/12冲洗、印相片(委托日)」的日期,又看了看老旧的彩色相片。



「嗯……那时候你的祖母已经结婚,也从照相馆离职了,所以应该是委托某家照相馆冲洗底片和印相片……之所以特地写下委托的日期,应该是为了和之前自己冲洗的时期加以区别……」



茧感受到秋孝强烈的视线。他似乎并不是在听茧说话,而是在仔细打量她。茧感到脸颊越来越烫。



「在不同的时期,记录日期的方式也完全没有改变……我猜想她原本就是做事很细心的人……呃,请问你在看什么?」



茧终于忍不住问道。秋孝眨了眨眼睛,好像终于回过神。他刚才似乎是在无意识中打量茧。



「对不起,没有特别在看什么……总之,谢谢你。我似乎瞭解了祖父母很多事。」



他放在矮桌上的双手指尖合了起来,小心谨慎地说话。



「我经常会遇到这种奇妙的事,但向来无法自己找出答案。你好像和我不一样……你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吗?」



「哪方面的工作?」



「类似调查员之类的。」



「啊?怎么可能?完全不是。」



茧因为太惊讶,说话也变得很大声,她感到很丢脸。



「我只是普通粉领族,在公司担任会计工作。」



她在辻堂一家小型汽车零件厂工作,工作上需要记很多事,也吃了不少苦头,但从来没有遇到任何神秘的事。



「我觉得你是一个敏锐的人……连蛛丝马迹都看得很仔细。」



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英俊的男生当面称赞,只是他的表情和声音中带著一丝寂寞的忧愁。她更在意这件事。



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茧正准备开口,听到了铃铃的铃铛声。



白猫跳到水泥地上,迈著优雅的步伐走向夕阳映照的巷弄。原本紧张的空气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这几张相片我可以带走吗?」



秋孝指著相片说。



「可以啊,请你带回去……」



茧默然不语地看著秋孝乾净细长的手指把四张相片和底片收进相片袋。他是一个脱俗奇妙的人,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茧的个性不够积极,不可能开口问他电话。



「对了,还有另一件事,和我祖母的相片无关。我之前也曾经来过这家照相馆,那是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和我父亲两人来拍纪念照。」



「这样啊。」



茧附和著。那时候,她经常来照相馆,可能曾经见过他。



「是暑假的时候吗?」



「好像是黄金周的时候。」



不知道是否记忆有点模糊,他回答时很没有自信。茧不会在黄金周来这里。



「被人拍照时,感觉不是很奇怪玛?好像那一刻的自己被『摄』进了镜头……我会很紧张,两眼紧盯著镜头。如果是照相馆那种很高级的相机,就更紧张了。」



茧回想起放弃摄影之前的自己,不由得感到内心隐隐作痛。茧曾经有一段时间很热衷于『摄』下别人的某个瞬间。当时完全没有想过,这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你要一个人整理这里吗?」



「对,原本我妈也会来,但她临时来不了。」



周末两天应该整理不完。为这几张相片的事,已经耗掉了不少时间,而且也没有人帮忙──



「我可以来帮忙。」



「啊?」



茧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和这家照相馆很有缘,在我祖母相片的事上,你也帮了不少忙,我想来这里帮忙整理作为感谢……这样不行吗?」



「我当然求之不得……」



茧不禁为自己的势利感到羞愧。刚才还觉得和管理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会很不自在,如今却愿意接受同样是陌生人的秋孝的协助。



「那就请多指教了。」



秋孝向她伸出手。她愣了一下,才发现秋孝是要和她握手。



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刚才的预感完全不准,可见自己并没有像他说的那么敏锐。茧战战兢兢地握住了他的大手。他的手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