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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之女王(前篇)(2 / 2)


“你好,你的特兰斯马雷语说得真好。”



洛洛用特兰斯马雷语回道,然而斯文男子说完“只会一点”之后就迅速切成了瓦西亚语,“我正在学习,毕竟现在是世界联通的时代。”



他双手也端着鹿角杯,其中之一被他递给了洛洛。



“给,喝汤,暖暖身子。”



“……感谢。”



对于见面没多久的人送来的东西,洛洛有些犹豫要不要喝下。



但是一同饮食也是打入组织内部的常规手段。洛洛用余光确认了对方小口喝下自己的汤之后,把杯子凑进了鼻尖,冒出的热气中混杂着血的腥气,这是肉煮过之后滤出的汤汁,即清汤,透明的汤底沉着肉沫。



“说起来我很感兴趣,你是怎么让魔女爱上自己的?”



蘑菇头的斯文男子盯着洛洛的侧脸问道。



“我也很感兴趣,说说呗?喂。”



插嘴的是坐到了洛洛正对面、盖鲁达旁边的轻佻男子。



“上魔女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和人类女子不同?乳房是不是有三四个?”



“收收味,阿卜辛。”



盖鲁达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洛洛暧昧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诸位都很放松呢,是习惯了远征吗?”



“这要分人,比如这一位,都是第七次了哦?”



被叫作阿卜辛的男子站起身,把手放在了一旁抱着胳膊的大汉肩上,那是一名头盔覆盖到鼻尖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强势,焦茶色的长须上沾着洁白的雪。



“就是死不了,所以号称‘求死者斯温’。”



“六次。”



斯温用锐利的目光瞪着阿卜辛,简短地订正道。他的右臂从肘部开始都被银色的护臂所覆盖,昨天在桑拿房中见到时他是独臂,也就是说,右臂是义肢,原本的在之前的远征中失去了。



“和魔女战斗过六次吗……?”



“是啊,说起来我们可都是强者。”



回答的果然还是阿卜辛,他好像是个话匣子。



“比如说队长,之前的远征中甚至把剑插进了魔女的胸口哦?”



阿卜辛称呼为队长的是一名披着洛夫莫夫毛皮的男子,他梳着莫西干头,只有后边的头发留得长长的,编成了麻花辫,这位讨伐队的领队名叫费约德,三十岁出头。



“我还以为杀掉了。”



费约德的嘴角微微上挑,他的声音相当低沉。



“虽然贯穿了心脏,但是一滴血都没流出来,那个东西不砍掉脑袋不行。”



“没有流出一滴血……?那个魔女是怪物吗?能否通过对话沟通呢?”



洛洛问道,他担负着秘密说服魔女、让她成为同伴的任务,要是不能沟通就麻烦了。费约德的回答十分暧昧。



“你可以向她搭话试试,如果你有那种勇气的话?”



“……”



“汤不喝吗?我好不容易才拿过来的。”



坐在洛洛旁边的蘑菇头男子把肩膀靠了过来。洛洛微微点头,然后倾斜杯子,只到能沾湿嘴唇的程度。因为是纯兽肉熬成的清汤,所以油腻感十足,不过温热的食物本身就能让人涌现力量。舌尖还带有麻麻的感觉,恐怕是来自香辛料。



突然间,洛洛感受到了蘑菇头男子相对侧的视线,特蕾莎丽莎目不转睛地盯着汤,当洛洛问她“要喝吗”的时候,她点了点头,于是洛洛把汤让给了特蕾莎丽莎。



“别这么不安嘛,特兰斯马雷人。”



阿卜辛挠了挠用橙黄色细绳编好的头发,取笑洛洛说。



“刚才也说过,我们都是强者,讨伐交给我们就好。哪怕是你旁边的‘卑鄙小人梅路克’,乍一看骨瘦如柴、弱不禁风,也是从上次的远征中活下来的哦?”



“卑鄙……?”



“是啊,卑鄙,这家伙竟然在刀上涂毒。”



梅路克的视线越过洛洛,紧盯着特蕾莎丽莎倾斜杯子的动作。



“魔女大人。”



洛洛立刻伸出手,打落了特蕾莎丽莎手中的杯子,冒着热气的汤洒在雪上。你在干什么,特蕾莎丽莎瞪过来,眼神如此责问道,随后洛洛稍稍低下了头。



“对不起,感觉那个不能喝。”



没有根据,但是既然汤来自那个被叫作“卑鄙小人”的用毒者,那么直觉上就绝对不能喝。



“咦?为什么?为什么扔掉了啊?喂。”



梅路克问道,目光仿佛在窥探洛洛的表情,洛洛避开了他的视线。



“毕鲁贝利!我记得你是第三次?”



被阿卜辛叫到名字的女性坐在第三棵躺倒的圆木上,她身材高大,年龄大概二十五岁以上,腰间挂着常人难以掌控的双刃战斧,昨天在桑拿房中毫不吝啬地展露自己丰满胸部的就是她。



“是,没错。”



毕鲁贝利拿着一个木盒,一边用指尖从中蘸取黑色的颜料抹在眼睛周围,一边敷衍地答道。那个如同眼影一样的东西是防晒霜。



“她也有绰号吗?”



洛洛出于自身的兴趣问道。



“当然啦,那家伙被叫做‘母亲毕鲁贝利’。”



“母亲……是孩子很多的意思吗?”



“不,是说她充满母性。”



“……充满母性。”



“今天天气很好,小心晒伤,要不我把它借给你吧?”(注:原文“雪焼け”特指雪反射阳光导致的晒伤。)



毕鲁贝利把木盒递向洛洛,洛洛问特蕾莎丽莎“要涂防晒霜吗?”,特蕾莎丽莎则摇了摇头,于是洛洛礼貌地拒绝了。



随后木盒被抛给了凯。



“‘夜视者凯’和‘供应商盖鲁达’这次都是头一回参加远征,两个人说不定吓得发抖。”



“谁发抖了,蠢货。”



站在盖鲁达身后的凯用颜料在自己脸上涂完防晒霜后,把手伸向坐在圆木上的盖鲁达,抬起了她的下巴,然后把她橙色的头固定在自己肚脐附近,接着盖鲁达眼睛周围也被涂上了黑色的花纹。



“吓得发抖的是你才对吧?‘女性公敌阿卜辛’,我听说你上次远征一直在抱头鼠窜啊?”



“我的战术是伺机而动,上次只是没找到机会。”



“‘女性公敌’……?”



这个奇怪的绰号让洛洛歪起脑袋。



“是啊,我因为太受欢迎,被女人捅过十二次。想看吗,很性感哦?”



“别展示了,纯粹是个出轨混蛋罢了。”



面对卷起外衣下端的阿卜辛,凯给了个发自内心的轻蔑眼神。



“……瓦西亚的诸位是有起绰号的习惯吗?”



“是啊,要不给你也起个?你叫啥来着?”



瓦西亚人似乎热衷于起绰号,当洛洛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后,不只阿卜辛,连其他人也开始抱起胳膊,挠起脑袋,考虑洛洛的绰号。



“你是暗杀者对吧?‘杀手’……‘人屠’……之类的?”



“外表上没有那样的凶悍感,不如冠以‘瘦弱的’?”



“‘南岛的洛洛’呢?毕竟是从南边来的。”“不是从岛上来的,你个傻子。”



一群瓦西亚人把当事人晾在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最后“母亲”毕鲁贝利盯着洛洛两腿之间,嘟囔道。



“‘缩头洛洛’……怎么样?”



众人一齐欢呼起来,就是那个,没有更合适的了,于是洛洛的绰号就被决定了。



无法理解瓦西亚语的特蕾莎丽莎不明白洛洛为什么被笑话。



“刚刚他们在聊什么?”



“……男性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为什么?”



对于如此和谐的氛围,洛洛还是感觉不可思议。讨伐远征在过去已经举行了将近四十次,但是哪怕一次都没有成功,一旦进入“冰城”,那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即使如此,他们也十分乐观,完全不像是在迈向黄泉路的途中。



毕鲁贝利的防晒措施也是,明明几天后可能就会死,但她们仍然关心日晒,看不出一点赴死的念头。



“瓦西亚人不害怕死亡吗?”



洛洛下定决心询问道。



“喂喂,‘缩头’已经缩头了吗?”



“女性公敌”阿卜辛嘲讽道,接着回应的是队长费约德。



“别搞错了,黑犬。这趟远征可是将堕落的女神解放回天界的‘圣战’,我们所通往不是黄泉路,而是圣地,赴死的想法丝毫没有。”



“而且我们不会死。”



“母亲”毕鲁贝利继续说道,洛洛把视线转了过去。



“不会死……?”



“对,即使身躯腐朽,灵魂也会永存。英勇战死的瓦西亚灵魂会被引导至天界的宫殿。”



“在那里可以享用许许多多的食物,还会被招待睡在温暖的床上,对吧,凯。”



盖鲁达接过话茬,她撒娇似地用头蹭着后方凯的腹部。



“没错,然后为了参加全新的冒险而进行准备。”



坐在洛洛旁边的"卑鄙小人"梅路克耸了耸肩。



“他们特兰斯马雷人大概理解不了?”



“……”



洛洛确实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死观,不过也算是若有所悟,对于他们瓦西亚人来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转生异世界的车票。



因此他们不畏惧战斗,与之相比,更可怕的是疾病、寿命和自杀导致的死亡,因为这样死掉会坠入冥府。



所以遇到能够战斗的机会,他们就会兴奋地拼命举起战斧,所以比起安稳他们更渴望战场。他们的神就是这样让战士们克服死亡的恐惧。



“……原来如此,真是刚强啊。”



说着说着洛洛忽然想起了巴德,尽管他原先没有这个念头。洛洛想到了在狮石堡陷入圈套被处刑的主人,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反抗罗威,可以称得上是战死吗?



霍利欧给死掉的巴德颂述了赞词,瓦西亚的战士们也拍手欢送,用他们的话来说,巴德就是英勇战死的。



当然,作为特兰斯马雷人的巴德不可能相信瓦西亚神话,即使英勇战死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会前往天界,然而万一呢,万一巴德死后的灵魂不知不觉中就被招待到了天界的宫殿呢,这样的妄想应该是被允许的吧。



他和<铁火骑士团>的团长哈特兰、学者希梅、以及城中牺牲的精锐骑士们一起,准备着新的冒险……



这么想的话,就能感受到些许救赎。



——快点来吧,洛洛,你不在的话怎么出发。



巴德会不会这样说,然后等待自己呢——



但是想到放弃一切后的未来,洛洛的胸口又像堵住了一块大石头。



“……黑犬?”



看到洛洛低下视线的样子,坐在旁边的特蕾莎丽莎有些不安,侧起脑袋。



洛洛抬起头,回应说“没什么”,并露出了微笑。



“差不多该出发了。”



队长费约德拍拍手,瓦西亚众人于是从圆木上站起身,洛洛和特蕾莎丽莎也紧随其后。



“这次远征天公作美,预计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到达湖城。”



哦,对了,黑犬——费约德说着,回头看向洛洛。



“我不会用我们的绰号称呼同伴以外的人。给你这个异国的暗杀者一句忠告,听好了,别靠近我们的道具士。”



费约德从怀中掏出白色的钥匙,在洛洛面前晃动起来。



“因为你盯上的魔女钥匙在我手中。”



5



一行人断断续续地驾驶着洛夫莫夫牵引的雪橇,笔直地前进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在穿过一片片针叶林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途中路过了三栋无人居住的木屋,那里似乎是为了每年例行的讨伐远征而建立的休息地点,可以补给必要的物资或者小憩一会。湖城附近的森林中也有类似结构的建筑,讨伐队把那里作为据点,放置洛夫莫夫和雪橇。



讨伐远征将以森林中的木屋为根据地,直到全员无法战斗为止,据传最长的一次横跨了四个夜晚,不过通常都是持续两天。



先前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云彩,下起了霏霏的雪。



由于天空被厚厚的乌云所覆盖,无法弄清楚太阳的位置,不过推测还在正午之前。尽管如此,枝叶繁茂的森林里还是十分昏暗,一行人各自带好装备,穿过森林,向湖畔走去。



相传,位于湖中浮岛上的<湖城比约克>本来是由伊露芙人建造的城堡,很久很久以前,当它还被叫做别的名字时,号称“森之民”的伊露芙人就住在其中和周围的森林里。



天性温顺、热爱自然与和平的伊露芙人被乘着长船横渡北海的瓦西亚大船队所消灭。那些瓦西亚人拿着战斧,将伊露芙人的村庄一个接一个屠戮殆尽,随后在临近北海的海边建设了<不冻港赫洛伊>,并自称为“瓦西亚·赫洛伊”,以此区别于原本的瓦西亚。



自此,统领这一脉的比约克城主就被冠以“雪王”的名号。



因而现任雪王霍利欧·比约克称呼为“吾城”的<湖城比约克>,如果追根溯源,其实并不属于他们,不过按照瓦西亚人的观念,这样的历史无关紧要,因为在他们眼中,强者拥有霸占世间一切事物的权利。



“好漂亮……”



建造在湖上的城堡是如此的美丽,让特蕾莎丽莎不禁呢喃道。



广阔的湖面上结着冰,放眼望去,湖的对岸全是银装素裹的树木。



那边是切割山峦的峡湾,雪白的群山山脊在两侧绵延到远处,呈现出一幅壮丽的景象。也许是积雪的缘故,周围感觉不到动物的气息,一片静谧,不停歇的大雪将所有声音都消去了。



在这片幽冷死寂的冰面上,<湖城比约克>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特蕾莎丽莎从湖岸眺望远处的城堡。



可以看到蓝色圆锥形屋顶的塔和白色石头堆砌的城墙,以及作为城堡地基的浮岛上、冬日依旧郁郁葱葱的树木。最引人注目的颜色就是这抹绿色,在这幅褪色的荒凉景色中,惟有那座城堡仿佛还在呼吸。



“……夏天看样子只能乘小舟了,如果想去那座城堡的话。”



洛洛并排站到了一旁。



“水面会倒映城堡的景象,到时大概又会展现出不一样的风光吧。不过不方便倒是真的,虽然可能利于防守……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建造城堡呢?”



“那座城堡是伊露芙人建的吧?”



“是的,据说。”



“他们也许能看到玛娜。”



“玛娜……?”



特蕾莎丽莎看了一圈周边的森林。



“这附近有着‘玛娜穴’,我讲过魔法使用者会从自然界中抽取玛娜、把它作为魔力使用对吧?玛娜在自然界的许多地方都能轻易产生,神殿和教会就会选择那些容易通灵的地点建造……这附近玛娜涌出最剧烈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座城堡。”



“选择玛娜的泉眼建造城堡。”



洛洛摸着下巴考虑起来,随后说出了疑问。



“……也就是说,在那座城里能够使用的魔力会增加,魔法的效果也会增强对吗?”



“虽然魔力无穷无尽,但是使用的魔法本身却不会被强化,就像准备大量的面团,能用来捏的手只有两只,做出来的面包最后还是要靠个人的技术。”



“面团准备得再多,面包的味道也不一定变好。”



“对,说的我都饿了。”



特蕾莎丽莎在双手腕被铐住的状态下,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不过,能无限制地使用魔力是件好事,说不定能同时捏出十个阿芙罗。”



“哇,好壮观。”



“然而一般也不会那么做,同时操纵十个,根本忙不过来。”



“……面包的味道不会改变,但是在这个涌出玛娜的泉眼中,“雪之魔女”已经生活了超过40年吧,她被刺穿心脏却没有死亡是否与此有关呢?”



洛洛想起了费约德的话,据他所说,“雪之魔女”不会流血,想杀她只能砍掉脑袋。



“……难道是不死的魔法吗?”



“再怎么使用魔法也不可能永生不死,魔女毕竟也是人类,按理说会受伤,也会像普通人一样老去最后死掉,不知道她现在多少岁了。”



“占据城堡是四十三年前,所以至少是四十三岁以上。”



“虽然是韶华已过的中年,但也算不上老不死的年龄吧?”



“……确实。”



洛洛抱着胳膊,思考起来。



“整理一下关于‘雪之魔女’的已知情报:不会流血、心脏被刺穿也不会死、杀了超过八百人、是‘战女神斯丽艾达’的堕落化身……就是这样没错吧?”



“嗯……单从听到的来说,像是什么鬼怪的故事。”



“哦……即使是魔女大人也这么想?”



“但是很让人感兴趣啊,对方要是和我一样,可以沟通就好了。”



“不管怎样,我觉得带着枷锁进入那座城堡都实在太危险了。”



洛洛转身走向统领众人的莫西干头队长费约德。



“差不多可以把她的石枷解开了吧?”



“不行,解开只能等遇到‘雪之魔女’的时候。”



费约德坐在岩石上,正在进行武器的最终检查。他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洛洛,就把目光转回了他的十字弓,仿佛连聊天的空闲都没有。



“不行,不能再拖了,进城之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受袭击。”



“我自有分寸。魔女每年都会端坐在<冰之王座>上等候我们,石枷到了王座前自然会解开。”



“石枷一解开就让人进入战斗状态,那也太晚了。现在不解开,我们就无法战斗。”



“那就留在这里。”



再次抬起脸的费约德扔下一句话。



他的表情很严肃。他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地说出了那句话。



“哭着说不能战斗的家伙只是累赘,我可没有带上的打算。”



“……”



对于他们瓦西亚人来说,洛洛和特蕾莎丽莎至多只算同行者,而不是同伴,他们不会接受协商。洛洛在厚实的长袍里用指尖碰触短刀的柄。



费约德的话不能信。最坏的情况下,特蕾莎丽莎无法使用魔法,洛洛将不得不独自与“雪之魔女”对峙。与其陷入这种局面,不如直接与瓦西亚人为敌、夺取钥匙更为容易——但是以如此多战士为对手,周旋的同时还要保护无法战斗的特蕾莎丽莎,这么困难的事,除非能夺取人质——



“黑犬,他说什么?”



正当洛洛思考的时候,特蕾莎丽莎从背后朝他搭话,洛洛把手远离短刀柄,回头说道。



“……现在好像还不能解开,他的意思是想抱怨的话就留在这里。”



喀嚓,费约德驱动十字弓,确认完运作顺利后,无视洛洛站了起来。



“小的们,准备好了吗……!该出发了,做好觉悟!”



分散在周围的瓦西亚人拿起各自的盾牌和剑,在手中弄出声响。



“卑鄙小人”梅路克手握槌矛,上面用链子拴着一个浑圆的带刺铁球,而“母亲”毕鲁贝利除了腰间绑着的战斧之外,又装备上了圆盾和带角的头盔。



凯把长弓和箭筒挂在肩上,盖鲁达则背起一个巨大的行囊。



“起风了。”费约德望着流动的云彩,喃喃自语道。



“说不定会有暴风雪,抓紧时间!”



讨伐队排成列,准备踏上冰封的湖面,由于冰面上无法使用洛夫莫夫,众人不得不步行前往湖城。



特蕾莎丽莎依旧戴着石枷,她催促洛洛跟上他们的队列。



“我们也走吧,来都来了,还待机的话也太傻了。”



“……”



洛洛望着费约德迈向冰面的背影,再一次发声道。



“队长,请和我约定,到达<冰之王座>前绝对要解开石枷,务必在遇到‘雪之魔女’前。如果不能遵守的话,我宁可背弃同盟也要把钥匙夺走。”



“呵呵……你对那位魔女大人真是爱得深沉呢。”



费约德头也不回地抬起手,踏上了冰封的湖面。



6



寒风滑过冰面,吹起了飘舞的雪花。



费约德说的没错,一行人刚走没多久就刮起了冰冷的风。



风越刮越强,没有遮蔽物的冰面上毫无躲避强风的手段,排成长列的三十多人队伍只能弯下身子,一步一步地踩着冰面前进。



特蕾莎丽莎把脑袋深深地藏在兜帽中,为了不让帽边被风吹开,她边走边用被束缚的双手抓着。伴着吧嗒吧嗒的声音,袍子的下摆迎风狂舞。



洛洛紧跟其后,为了抵御风雪,他和特蕾莎丽莎一样戴着兜帽。抬头望去,“冰城”的轮廓就伫立在眼前,随着一行人逐渐接近,先前被暴风雪遮住的外观也逐渐清晰起来。



城堡有着明显的前后之分,城墙从后方延伸到侧面,沿着浮岛的岸线耸立。越过白墙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迎风招展,在这纷飞的大雪中,那些苍翠欲滴的树木实在是不合时宜,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光景。



被冰封的湖城,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吗,洛洛望着白色的墙壁想到,而且还是四十三年孤身一人。



没有城门,登陆十分容易,一行人踏上了浮岛。



霜冻的泥土一踩上去就会嘎吱作响。先前从墙外窥见的树林显现出了全貌,墙内甚至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这里尽管位于冰冻的湖上,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庭园,无论是树木的叶子还是盛开的花朵,都没有枯萎,都是在青翠的状态下被冻结着。洛洛受好奇心驱使,想要摘下一片挂着冰柱的叶子,但是叶片轻轻一碰,前端就“啪”的一声断了。



庭园一角有着一个圆形的宏伟喷泉,已经结冰,不再运作。环绕中央台座的圆形沟槽中积满了雪,喷泉中央的台座上则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与在基奥要塞里看到的那个类似,描绘了一位肌肉发达的勇士,然而这尊石像没有头颅,断掉的头颅躺在前面的沟槽里,一半面孔被雪埋没。



表情严肃,蓄着胡须,头上还带着王冠——他恐怕就是这座城四十三年前的城主、前代的雪王。



相较于冰面,城内庭园中的风力稍微弱了一些。即使如此,雪花飞舞的天空中,乌云在强风的吹动下,依旧如同旋涡般聚集着。伴随着沙沙的绿叶晃动声,不寒而栗的风声响起:“呼呼呼呼呼呼……”



一行人快步穿过庭园,最终到达了建筑物前。那些第一次参加远征的人还会一边保持警惕一边四处观察,但是那些多次来到这里的老手却已熟视无睹。两个男人齐心协力,推开了两扇高耸的门扉。嘎嘎嘎……开启的声音在城内响起。



门扉的对面是石头砌成的走廊,整体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印象,两侧排列着众多的棱柱,天花板很高,人群踏入其中会产生格外响亮的脚步回声。



众人各自掸落衣服上沾着的雪,一个接一个排成队伍,沿走廊前进。



左侧有一个大到仰望的窗户,透过它可以看到一处土壤厚实的内院,那是每座城堡都惯有的广场,用于举行骑马战和比试等活动,不停歇的大雪试图把土地覆盖成白色。沿城墙可以确认井房、鸡舍和类似工坊的建筑,这些被冻结的小屋中当然没有人或牲畜的踪迹。



众人接着又穿过一扇门,继续沿着城内走廊朝城中央前进。领头的队长费约德似乎对自己一行的目的地十分了解,看样子是径直前往<冰之王座>——即雪之魔女坐镇的房间。尽管走廊上有不少门扉和岔路,但他前进的时候却毫不犹豫。



洛洛和特蕾莎丽莎身处队伍后半,紧随凯和盖鲁达。



当一行人接近会客厅的时候,特蕾莎丽莎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一间铺满红地毯的宽阔会客厅,进门就能看到左右两个巨大的楼梯,一个左旋,一个右旋,但是无论沿着哪个走,通往的终点都是一样的,都是二楼平台。



费约德等打头的一群人登上了右旋的楼梯,后续队伍当然也跟了上去。洛洛刚踏上楼梯一步,却发觉特蕾莎丽莎站在会客厅中央一动不动,于是他回过头。



“魔女大人……?”



“……我小看敌人了。”



特蕾莎丽莎警戒着周围,手上的石枷依旧没有被解开。



“我不想继续走了。你感受到了吗?如此不详的魔力……这是……”



她兜帽阴影下的面容罕见地浮现出焦急的神情。



“……魔力?是‘雪之魔女’的吗?”



特蕾莎丽莎对楼梯上层的平台喊道,“喂,瓦西亚!”



楼上栏杆的另一侧,莫西干头的队长费约德露出脸庞。



“解开它,马上!”



特蕾莎丽莎朝楼上伸出了双手腕。虽然她说的是特兰斯马雷语,但是表情和动作应该足以传达意思,然而费约德却从容不迫地侧着脑袋。



“怎么,走到这里吓破胆了?”



其他瓦西亚人也一脸怎么回事的表情,停下脚步盯着特蕾莎丽莎。



楼上栏杆的对面、楼梯上、以及后方进入会客厅的瓦西亚人全都对特蕾莎丽莎的样子皱起了眉头。用橙色细绳编着头发的男人——“女性公敌”阿卜辛从楼梯上探出身子。



“魔女妹妹,突然间怎么了?我理解你很紧张,但是这样子大家都很困扰哦?”



“……这些家伙真的每年都在和这种东西战斗吗?这个魔力……是魔兽啊。”



“魔兽……?我想想,是召唤型魔法使用者召出来的那个对吧。”



洛洛在学习魔法的各种类型时已经听过了它的存在,与“精灵”不同,后者是施术者以物体为媒介创造并控制的,魔兽则是施术者献出魔力召集过来的召唤兽。特蕾莎丽莎向洛洛讲解它的时候,曾经说过不可与之为敌。



“先不提魔兽从何而来,又有哪些种类,我们对它们的生态系统都一知半解,只知道它们是自身携带魔力的危险存在,而且无法被打倒……”



“……无法打倒?为什么?”



“原因尚不清楚,有人说是因为它们居住的次元和这边不同……但我不是很能理解。总之即使用剑和魔法攻击它,我们造成的伤害也会立刻痊愈,反之魔兽的攻击却是有效的。”



“……那还真是可怕。”



“真是可笑……如果瓦西亚的对手是魔兽的话,那他们绝对赢不了,不可能赢,再怎么勇敢的战士,若是一直朝打不倒的对手挥舞斧头,那也没有意义吧!‘雪之魔女’是召唤型吗?”



特蕾莎丽莎戴着石枷,一副随时可能受到攻击的戒备架势。



“而且召唤已经结束了,就在附近……!”



洛洛从楼梯上望向费约德。



“‘雪之魔女’好像就在附近!请给她开锁!”



呵,费约德用鼻子笑了出来。



“城堡还没走完一半,<冰之王座>仍在前头,‘雪之魔女’怎么可能在这里——”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掠过费约德的头顶,中断了他的话语。



眨眼间,身裹白裙的少女就在费约德的背后落地,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征兆,飘然降临于男人堆中的少女低着身子,手中还握着单手剑。



看样子她在落地同时就挥下了剑身,片刻之后,鲜血就从少女左右两名男人的肩膀处喷射而出。



“……切!”——费约德迅转过身,当机立断用十字弓射向少女——然而,在极近距离放出的弓箭却以毫厘之差被少女避开。



少女上挥剑身,予以回击,费约德则用后撤步躲闪。



“出、出现了!‘雪之魔——”



喊出声音的男人被少女的剑切下手臂,被解脱的手臂越过栏杆,朝下方的会客厅落去。——“出现了!”——“拔剑!”——“滚开,碍事!”



楼梯上方的平台一瞬间陷入了混乱,



男人们举盾围住少女,用手中的剑和战斧朝她攻击,然而少女的动作却比任何人都要迅速。



剑身割开右边男子的胸口后,又趁势贯穿了左边男子的腹部。一旦被盾牌围住,剑就无法命中,瓦西亚的木盾会咬住剑身,让剑尖卡在盾牌中,这样的话就只能把剑舍弃,正因为熟悉瓦西亚的战斗方式,少女才会采取那种战术。她脚踩从四面八方逼近的盾牌,在男人们的头上舞动雪花般的白裙,最后落在了一名戴着有角头盔的大汉背后,同时把剑沿着脖子刺进了大汉的体内。



“呜啊啊啊啊……!”



大汉发出悲鸣,吐血不止。



费约德为了给十字弓装填下一发箭矢,与少女拉开了距离。



另一方面,洛洛在少女现身的同时就冲上了楼梯。左右对称的另一侧楼梯上,“求死者”斯温拿着战斧赶向上层,手握槌矛的“卑鄙小人”梅路克则紧随其后。



冲上楼梯的人中最先到达上层平台的是洛洛。



男人们被砍倒在地,在一片呻吟声中,少女握着剑站在那里。



少女回过头,与洛洛两眼相对,她一边用手背抹去溅到雪白脸颊上的红血,一边盯着洛洛看。她的右眼被前发所挡住,左眼则闪烁着梦幻般的浅蓝色。洛洛被那样的视线盯着,一口气都不敢喘。



少女美丽到妖异,小小的下颚配上大大的眼睛,匀称的五官仿佛是没有生气的人偶,唯有鼻尖和眼角的一丝血色彰显着她确实是活生生的人类。



毫无疑问,她就是‘雪之魔女’,但是样子太过年轻了,魔女占据湖城比约克、并把它变成“冰城”已经是四十三年前了,然而那名少女身上却完全感觉不出来四十三年的岁月,洁白的肌肤上根本看不到皱纹和斑点,纤细的脖子和玉足如同涂上了雪粉,充满了细滑的透明感。



何等冷冰冰的人——明明还没有接触,洛洛的脑海中却浮现出这样的印象。



她正是居住在极寒之城的“雪之魔女”——芳涅儿。



“呜嗷嗷嗷嗷嗷嗷……!!”



沿楼梯而上的“求死者”斯温逼进了芳涅儿的背后,面对这名大汉咆哮着挥下的一击,小个子的魔女跳到一旁避开。



斯温的右臂是义肢,只是装了手臂模样的银色护臂,所以他单用左手反复挥动着战斧。芳涅儿一边回避着斯温大开大合的攻击,一边飞跳进了平台的内部,随后“卑鄙小人”梅路克挥舞着槌矛,“女性公敌”阿卜辛抓着单手剑,加入了斯温与魔女的搏斗。



其他还能战斗的瓦西亚人也跟了上去,洛洛也追着他们再次开始飞奔。



二楼平台的内部连接着一条缓缓弯曲的走廊。



和一楼的走廊不同,左右的墙上没有窗户,有的只是天花板上的天窗,透过它可以看到厚厚的乌云和飞舞的雪花,风声呼啸在耳边,窗户玻璃在强风下嘎啦嘎啦地震动。



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装饰着大小不一的画作,这条昏暗的走廊同时也是条画廊,上面的绘画包括某处公爵的自画像、皮肤柔嫩的裸妇、神话传说以及大陆南部的风景,不管是主题还是画框都千奇百怪,毫无统一感,恐怕是战时或者战前就从大陆各地掠来的战利品。



走廊的墙边摆放着几张沙发和茶桌,并排而立的胸像中碎了几座。因为每年都作为战场,城内很多地方都能看见历代瓦西亚人残留的痕迹。仔细端详,画像中也有不少被割开或者溅到血迹发黑的。



蜿蜒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中,“雪之魔女”芳涅儿和“求死者”斯温继续激战。梅路克和阿卜辛见缝插针,时不时就扔出带刺的铁球或者挥下剑。面对敌人的夹击,芳涅儿要么舞动着躲开,要么用剑挡住。



其余瓦西亚战士各自手持武器,包围了这场一对三的攻防战。



洛洛同样不能作壁上观,他忍着右肩传来的刺痛,为了加入战斗而在走廊上疾驰,长袍中短刀已经拔出。



阿卜辛被芳涅儿踢中腹部,“呜!”的一声退后,弓起身子,洛洛翻身与他背贴背,同时抬脚进行半回旋,瞬间与阿卜辛完成换位,夺回了前线。



洛洛一落地就朝正面的芳涅儿挥下短刀。



芳涅儿横过剑身,挡下了这电光石火的一击。叮——铁器相撞的尖锐声音响彻画作对画作的走廊。



洛洛越过剑身凑近审视芳涅儿的脸庞。



光滑如瓷器的右脸上有一道纵向的裂伤,透过她前发的间隙可以看到右眼的虹膜是光彩耀人的翡翠绿——



“‘雪之魔女’,能不能听我一言?”



洛洛沐浴在她那动人的视线中,用瓦西亚语问道。从洛洛的角度出发,目标说到底不是讨伐,而是劝诱。洛洛祈祷着对面能够交流,继续说道。



“我不是来打倒你的,可以谈一谈吗?”



“……你不是瓦西亚人吧?”



——开口了!



那是仿佛风铃晃动般细小的声音。既然会动,那么露出反应也是理所当然,尽管如此,洛洛还是感受到了奇妙的感动,自己与这名人偶般的少女成功进行了交流,哪怕只有一刹那,这让他不禁窃喜,能交流就能交涉——就在下一瞬间。



“闪开!碍事……!”



走廊入口附近传来低沉的男声。



洛洛侧过身子一看,队长费约德已经架起了十字弓。洛洛立刻用相接的剑身把芳涅儿向前推开,随后十字弓的弓箭就穿过了二人分离后的空隙。



面对架势不稳的芳涅儿,斯温的战斧迅速朝她的头顶挥下,不给任何喘息时机,这是战士们的连击。然而芳涅儿的反应速度略胜一筹,她在崩坏的姿态下,依旧能用上挥的剑把斯温的手腕连同握着的战斧一起斩断。



战斧顺着惯性回旋,插进了芳涅儿身后的画像中——刺啦,这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声音吸引了芳涅儿的视线。战斧的柄上,手掌耷拉着垂下。



芳涅儿看向战斧只有一瞬间,但正是为了这一瞬间的空隙,斯温才舍弃了左手,他用力挥下右臂,从肘部脱掉前端的义肢,那里装着剑,是组配在义肢中的隐藏武器。斯温把肘部伸出的剑尖刺向芳涅儿,这个意想外的攻击让芳涅儿愣住了,剑锋眼见就要刺入她的脖颈——就在此时,洛洛反射性地扔出短刀。



投掷的短刀嵌进了斯温的右肩。



斯温发出细微的低吼,挥舞的隐藏剑刃偏离了轨道,芳涅儿勉勉强强躲过了他的全力一击,随后站稳脚跟,重整了态势。



她钻入斯温的怀中,向上挥动没有持剑的左手。



洛洛一瞬间还以为外面的空气从哪里吹了进来,气温下降的就是如此急剧。沿着芳涅儿挥舞的拳头轨迹出现了数根冰棱,无数的冰锥穿过斯温的躯干,从侧腹到肩口,让他连连后退。



“呜呃……!”



芳涅儿和斯温之间空出了距离,那是足以让单手剑挥舞的距离。



芳涅儿重新握紧剑,以横扫的姿态转了半圈,背对斯温。



随后,斯温的首级高高抛起,赤红的鲜血喷涌直上。



7



“可恶,慢了一步!”



另一边,楼梯下的会客厅中,没能加入战斗的战士们纷纷开始行动,想要追上“雪之魔女”。凯火速将长弓拿在手中,奔上楼梯。



盖鲁达本打算跟上去,但是在踏上楼梯的前一刻,她回头望了眼特蕾莎丽莎,心中犹豫不决,将戴着石枷的特蕾莎丽莎就这样扔在这里真的好吗?



“……魔女小姐,我给你解开枷锁吧,我会向队长——”



就在此时,一阵悲鸣盖住了盖鲁达的声音——“呜啊啊啊啊啊啊!!”



这阵临死前的惨叫是从刚刚一行人进来的会客厅入口传来的,原本飞奔上楼的瓦西亚人全都停下了脚步,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盖鲁达和“母亲”毕鲁贝利也同样转头看向会客厅的入口处,寻找声音的主人。



究竟是谁在喊叫、在发出悲鸣?但是那里并没有像是那样的人物。



“……”



特蕾莎丽莎站在会客厅中央,绷紧了神经。最开始感受到的魔力越来越强,它并不属于刚刚从天而降的“雪之魔女”,人类不会释放出如此狂野的魔力,如此暴虐又充满攻击性,完全感受不到理性,极度不详,这是“魔兽”特有的魔力。



毕鲁贝利环顾会客厅,向战士们问道。



“刚刚的丢人声音是怎么回事?谁发出来的?”



一名战士举起手回应,那是走在队伍尾部的一名男子,据他所言,本来还有一个人跟在他后面,然而——“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惨叫的是他吗?他去哪了?”



“不知道,我肯定直到刚才他还在我后面——”



说着,男人回过头,发现一只黑猫坐在会客厅的入口。



“喵~~~”



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那是只长毛发、毛茸茸的猫,圆滚滚的如同一个毛球,耳尖的毛描绘出弧线,长得惊人,看起来宛如角一般,散发着魅力。



“……是迷路了吗?奇怪,这附近竟然有猫。”



黑猫不紧不慢地抬起屁股,摇着尾巴走向毕鲁贝利身边。



“……等等,不行,它可能——”



特蕾莎丽莎做出戒备姿态,但是她的话语并没有奏效,这间会客厅中恐惧那只猫的只有特蕾莎丽莎,其他那些瓦西亚人根本没有警戒那只外表可爱的生物。



“离开它!别碰!”



可是这样反而让其他人觉得突然惊慌失措的特蕾莎丽莎比较奇怪,纷纷与她拉开距离。



“怎么,你也出什么事了?这位魔女小姐没问题吧?”



毕鲁贝利双手抱起了不停用头蹭着她脚踝的黑猫。



黑猫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白缎带,是只家猫,莫非是湖城的魔女寂寞难耐才开始饲养的吗?仔细一看,它的一对绿瞳间隔得有些奇怪,看上去对不住焦点。



“那家伙也许是魔兽,刚刚的悲鸣就是被它啃食的家伙发出来的,快点放手!”



在双手腕被石枷锁住的状态下,特蕾莎丽莎再次喊道。



面对大喊大叫的特蕾莎丽莎,语言不通的毕鲁贝利一脸困惑。



“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就在毕鲁贝利歪着脑袋的时候,被抱在丰满胸部间的那只猫从鼻尖开始如同花朵一样裂开,从一下子张大的脑袋里蠕动出粉红色的触手,在那些像是海葵一样的触手中心有着一张嘴巴,那张门牙、嘴唇和舌头俱全的人类嘴巴发出了声音。



“喵~~~”



“毕、毕鲁贝利姐!!”



盖鲁达仿佛要跳起来一样大喊。



从猫头部伸出的巨量触手瞬间缠上了毕鲁贝利的头部。



“呀……这是什么……!?”



虽然毕鲁贝利陷入了混乱,但她没有忘记解开腰间的双刃战斧,想要攻击那只猫,可是触手顺着毕鲁贝利的头——肩膀——胸腹直到硕大的屁股——眨眼间就吞了下去。



其他人连飞扑过去的时间都没有,毕鲁贝利握着的战斧哐的一声掉在红地毯上。尽管吞下了比自己身体大无数倍的毕鲁贝利,猫的头部却关得严丝合缝,如同原样。



“喵~~”猫发出甜美的声音,用后脚挠起脑袋。



“……”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战士们面面相觑,在众人的注视下,猫旁若无人地伸了伸四肢,蹦蹦跳跳地登上了楼梯。



之前从会客厅冲上楼梯的凯正站在画作对画作的走廊入口。



她从箭筒中拔出一只箭,架起了长弓,箭簇所指的方向当然是走廊尽头的“雪之魔女”。走廊中如今大概有十名战士包围了魔女,正在战斗。



凯越过他们的肩膀看到了“求死者”斯温被砍下脑袋的场景,目睹了鲜血喷涌直上,高大的身躯跪倒在地。



凯睁大漆黑的那只眼,瞄准男人间的缝隙,将箭射了出去。



然而“雪之魔女”芳涅儿的反射神经异于常人,她一剑就弹开了第一只箭。



随后射出的第二只箭也被轻易躲开。



“可恶……中啊,中!”



凯接二连三地开弓。芳涅儿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将周围的战士斩落于地,之后又在走廊上飞奔起来,不是逃往深处,而是冲向凯的位置。



位于二人中间的费约德扔下十字弓,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看这边,‘雪之魔女’,放马过来……!”



虽然芳涅儿举起了剑迎击,但她的目的不是费约德,最先应该击溃的是烦人的弓兵。仅仅两三招之后,芳涅儿就用步法闪开费约德的剑,逼近了凯。



芳涅儿顶着贴脸穿过的箭矢一边躲闪,一边迅速拉近距离,同时从凯的脚边向上挥动握着的剑,意图将她开膛剖腹。被击飞的凯腰撞在背后的栏杆上,连同栏杆碎片一起摔落至楼下的会客厅。



芳涅儿没有减轻势头,朝面前纵身一跃。



“什……什么情况?那只猫……!”



会客厅中的人们带着对猫的警戒,抬头看向楼梯,大厅笼罩在无法言说的不安中。盖鲁达在嘴唇前握紧了颤抖的手指。



“毕鲁贝利姐被带到哪里去了?死了吗?是被吃了吗?”



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特蕾莎丽莎皱起了眉头。



“你是第一次远征吗?参加讨伐的时候就应该预想到了吧?”



“没听说啊,城堡里竟然有那种东西,我长大到现在都没有……”



尽管彼此语言不通,但对话还是巧合般成立了。



就在此时,楼上被击中的凯随着碎掉的栏杆一起掉了下来,她的后背撞在楼下的地毯上,让她发出了“咕”的呜咽声。



“凯……!?怎么会!”



盖鲁达冲到凯的身旁,紧接着白裙的魔女就从楼上一跃而下,她用力挥舞单手剑,飘扬起裙身,瞄准的落地点正是特蕾莎丽莎所在之处。



“……!”



特蕾莎丽莎边后退边举起双手,“雪之魔女”挥下的剑身命中了特蕾莎丽莎的石枷,剑砍在石头上的声音在会客厅中回荡。



芳涅儿把剑抽回手边,随后猛地刺出第二剑、第三剑。



“等、等等……!”



特蕾莎丽莎一边退后,一边用石枷弹开剑身,同时抬起脚躲避横扫。



会客厅中的战士们也再次向返回的魔女举起剑。尽管无法释怀对于那只猫的不安,但他们还是面朝眼前的魔女,进入了临战态势,一有机会就准备猛扑过去,除了一人——盖鲁达把深绿色的背包放在了地毯上,莎啦啦地在当中摸索着。



会客厅的中央,不知弹开了多少剑后,两名魔女拉开了距离。



——糟了,魔女大人在下面。



洛洛赶忙从斯温的肩上收回短刀,在走廊中飞奔起来,想要追赶落到会客厅中的芳涅儿,然而队长费约德堵在前方。



“……站住,黑犬,在那边别动。”



带着阴沉的声音,费约德举起剑挡住了洛洛的去路。



“我没看错吧?好像是你阻碍了斯温的全力一击啊?”



走廊中还残留有不少战士,他们也同样停止了追逐魔女,向洛洛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我也听到了哦。”



洛洛的背后,“卑鄙小人”梅路克站在那里,玩弄着槌矛。



“他说不是来打倒‘雪之魔女’的,好像有什么企图呢。”



“……”



洛洛确实和他们不是同一个目的,但是现在并没有辩解的时间。



因为会客厅里的特蕾莎丽莎如今还是身陷石枷中的状态。



“不是来打倒她的?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阿卜辛靠了过来,仿佛无意般把手臂搭上了洛洛的肩膀——洛洛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伸出脚把他摔倒在地。



“什,噫……!?”



阿卜辛发出悲鸣,洛洛把短刀的刀刃贴近他的鼻翼。他们瓦西亚人不怕死,那就用施加的痛苦代替性命去交涉。



“请各位都别动,动了就削掉他的鼻子。”



“噫,别!拜托了……”



“哈哈,特兰斯马雷人果然不可信吗?喂。”



在阿卜辛的丢人声音中,队长费约德嘲弄起洛洛的行动。



“不解开魔女的石枷果然是正确的?你说呢?”



“没时间和你闲聊,我数三,请把石枷的钥匙递过来。三——”



洛洛把阿卜辛按倒在地,同时用余光盯着费约德,进行牵制。



“二——”



洛洛一边倒数,一边在握刀的手上加大力度。他没有隐藏溢出的杀气,没有撒谎的闲暇,天真和犹豫会招致多么悲惨的结果,狮石堡中不愿回想的经历已经让他知晓了。洛洛是真的打算削掉阿卜辛的鼻子,刀刃已经探进了鼻翼的根部。削掉鼻子的感触大概一辈子都会留在这双手上吧,洛洛的心中隐约感觉到。



“队长!别让他削掉,会毁容的!救命!”



“……”



费约德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盯着洛洛的动作。



“一——很遗憾,看来你玩不了女人了。”



“嘎啊啊啊啊啊队长啊啊啊……!”



“等等。”



就在阿卜辛鼻根渗出鲜血的时候,费约德终于松口了。



他咂了咂嘴,说着“是我输了”,然后从怀中取出钥匙,扔给了洛洛。



“魔女小姐……!魔女小姐!”



正当两名魔女大眼瞪小眼、会客厅中的氛围剑拔弩张的时候,盖鲁达挤着周围战士间的缝隙,钻到了特蕾莎丽莎的背后。



“魔女小姐,看这边,求求了。”



然而盖鲁达的话是瓦西亚语,特蕾莎丽莎没理解她说了什么,所以选择了无视,继续牵制芳涅儿,自己可是在戴着枷锁的状态下被扔到战场上的,一秒都不能大意。



芳涅儿把特蕾莎丽莎全身重新打量了一番,然后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戴着那个石枷?魔法师?”



“听不懂。”



“魔女小姐!要战斗吧?要战斗对吧?!”



橙色的头发突然闯进了特蕾莎丽莎的视线。



盖鲁达从正面抓住特蕾莎丽莎的手腕,强行把她拽到跟前。



“等会行不行?现在忙着呢!”



洛洛按着泪眼汪汪的阿卜辛,接住了扔过来的钥匙——然而,洛洛在狮石堡摸过石枷的钥匙,外表和触感都有印象,上面应该和石枷一样有着红线。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不对,从费约德那里拿到的钥匙不过是纯白的假货。



费约德直面洛洛瞪过来的目光,笑得十分嘲讽。



“冷静,混蛋小子,我只是装作拥有钥匙的样子,料想你会竭尽全力夺取钥匙,况且我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特兰斯马雷人。”



喀嚓,盖鲁达指尖捏着的钥匙插进了石枷的钥匙孔中。



“你会战斗吧,那我们就是同伴了……!”



盖鲁达抬起脸,用瓦西亚人典型的浅蓝色瞳孔盯着特蕾莎丽莎。



她要解开石枷——提防魔法师解放的芳涅儿飞跳上前,面对背朝自己的盖鲁达,挥剑挑向她的背部。



下一瞬间,特蕾莎丽莎的长袍中涌出银色液体,在盖鲁达的背后变成了人型,女性的身体加上无脸的银色脑袋——阿芙罗架起和自己身体同种银色的剑,挡住了芳涅儿的一击,金属相撞的声音响彻会客厅。



“……!”



“没事了。”



虽然语言不通,但特蕾莎丽莎还是从口中吐出简短的话语,随后用手揽住盖鲁达的肩膀。



她让盖鲁达退到了自己的身后,接着手臂朝旁边大大一挥,阿芙罗就崩塌了外形,缠上了特蕾莎丽莎的手腕,银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变成了银色大镰刀的形状。



芳涅儿警戒着膨胀的魔力,一个后撤步拉开了距离。



围观的瓦西亚人大气都不敢喘,在这种氛围中魔女和魔女再次直面彼此。



“镜之魔女”特蕾莎丽莎脱下兜帽,晒出了长发,然后重新举起镰刀。



“接下来就交给我,你们退后。”



同样举起武器的“雪之魔女”似乎露出了些许笑容。



8



“真钥匙在盖鲁达手上,你该威胁的对象可不是我哦。”



“……”



洛洛松开了紧握的手,阿卜辛用手捂着渗血的鼻子,慌慌张张地离开洛洛身旁,随后带着一副看见怪物般的表情瞪着洛洛。



“我要宰了这家伙!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精神失常……!”



洛洛挥了挥短刀,甩掉鲜血,接着朝他们走去。



“队长,虽然你的那番话可能也是谎言,但我现在根本挤不出确认的时间,我要到下面去。”



然而费约德没有收起剑,仍然挡在洛洛的路上。



“我还没说完呢,谁说可以走了?”



“我不是在请求许可,让不让开都无所谓,我一定会穿过去。”



走廊上的瓦西亚人全都朝洛洛露出了敌意,一同围了过来。



洛洛忽然在他们背后发现了一只散步的猫咪,它孤零零地迈着碎步,从走廊连接会客厅的一端走了过来,这只毛发茂盛、圆如毛球的黑猫脖子上缠着一个白色的缎带。



费约德和其他人也顺着洛洛的视线回头看向猫咪,面对这只在走廊正中闲庭信步的黑猫,战士们都不自觉地让出了道路。



费约德和洛洛也给它空出了道路。



“什么情况……?”



费约德目送着猫屁股,歪起脖子。



在走廊中走过一定距离后,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发出了甜美的叫声——“喵~~~”。



它盯着走廊的尽头,那里出现了人的气息。



咯、咯、咯……蜿蜒看不到头的走廊对面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咯、咯、咯……声音正在慢慢靠近。



从暗处现身的是一名拉着棺材的女人,不可思议的撞击声是她嘴巴里的舌头发出来的。



“喵~~~”黑猫抬起头,女人停在它的面前,立起了棺材。



“她是……?”



洛洛一边盯着女人,一边向费约德问道,城中住的难道不光“雪之魔女”吗?洛洛本以为经历过数次远征的费约德知道,然而他也摇了摇脑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哈?鬼知道,总之不属于瓦西亚。”



那个女人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瓦西亚人,身穿的衣着类似露西教的修女服,长尺寸的修女服搭配硬质的靴子,头部还裹着修女特有的那种头巾,只不过与基本一片黑的修女服不同,她全身衣服都是耀眼的纯白,连睫毛和瞳色都是白的,除了白色衣服映衬下的肌肤是褐色,从洁白长裙的开缝处可以窥见健康的黑皮。



她明面上的武器只有一个,那就是后腰悬挂的华丽单手剑,看起来像是祭祀用的。



“……哦?魔法使用者又增加了一名。”



女人呢喃着,白瞳盯着虚空,仿佛自言自语。她所说的是特兰斯马雷语,起因是察觉到了楼下特蕾莎丽莎解开枷锁后的魔力,然而洛洛还不了解她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既然它属于‘镜之魔女’,那你们就是坎帕斯菲洛吗?”



“……!”



“真是侥幸,我还头疼呢,循着强大的魔力找到这座城堡,结果舞剑的魔女却不是‘镜子’,而是另一个魔女。”



洛洛摆出戒备架势,她既然是王国艾美利亚的追兵,那首先毫无疑问是名魔法师,说不定会发生战斗——就在此时,女人身边的猫样子有些奇怪。



“嗷、嗷、嗷……”猫痛苦地干呕起来。



“……?”



突然,猫的头部像花朵一样裂开,出现了大量的触手,从中滑落出来的人物是比猫的身体大无数倍的“母亲”毕鲁贝利,她浑身没劲,一动不动。



“毕鲁贝利!?”



看清模样的瓦西亚人全都震惊不已。



“哇,没消化,好好带过来了呢,真聪明。”



黑猫吐完毕鲁贝利,头部闭合成了原状,女人朝它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随后她打开立着的棺材盖,扛起被口水浸湿的毕鲁贝利。毕鲁贝利作为女性显得十分高大,但是修女服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一只手扛起了她的身体,塞进了棺材中。



“混蛋,你在玩什么把戏!”



队长费约德大喊。



“你想把她带到那里去?啊?”



女人合上棺材盖,完全无视了费约德,她用手按着裙角,在黑猫面前蹲了下来,接着说了句“谢谢”,伸出手想要摸摸它漆黑的脑袋,但猫却忽然转过头去,跑向走廊的另一边。



“啊……”



女人寂寞地目送着它离去的身影,而费约德终于忍不住吼道。



“听见了没,异国女!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女人站起身,抱住胳膊,同时把手指搭在下巴上,侧起脑袋,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嗯……好头疼啊,他在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他问。”



听完洛洛的翻译,女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高兴地双手合十。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好心,那我必须报上名字了。”



女人低下白色的睫毛,把左手放到胸前,竖起食指和小拇指,做出了“龙头”的形状,接着用另一只手拎起裙角。



这是露西教的正式礼节。做完这一套优美的动作后,女人报上名字。



“我是第七使徒‘召唤师’可可鲁克·卢卡。”



——第七使徒。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洛洛背后寒毛直竖,是九使徒。



可可鲁克身旁,黏糊的黑血从棺材下方的空隙中漏了出来,随着棺材盖缓缓打开,从中漏出的血液也渐渐变多。



与此同时,洛洛察觉到了不详的气场,于是重新摆开架势。他虽然没办法感知魔力,但是能察觉到直刺皮肤的危机感,这个感觉和当时——在狮石堡的中庭与带着鸟嘴假面的“炼金术士”对峙时如出一辙。



——糟糕……糟糕透顶。



鸡皮疙瘩停不下来,在挥之不去的寒意中,汗水依旧冒了出来。



好想马上离开这里——本能如此呼喊,然而脚底却恐惧得动弹不得。



特蕾莎丽莎之前感受到的“不详魔力”并非来自“雪之魔女”,而是来自九使徒可可鲁克所召唤的“魔兽”。



叮,铰链发出声响,棺材盖大大地打开,血液如同溃堤一般涌出,棺材前的地面上被染成一片黑。棺材里面是深渊,其中并没有毕鲁贝利的身影。



代之从黑暗中现身的是一具马的头骨,圆圆的穿孔中没有眼珠,尖尖的鼻骨下排列着参差不齐的短牙,白骨的表面雕刻着细致的花型纹饰。因为是白色,所以它仿佛漂浮在黑暗中,让人感觉闪闪发光。



然而,等到从棺材中出来的骨头在血泊上落蹄时,众人才发现那个头盖并不是只有骨头的存在。登场的生物水桶体格,黑毛短腿,是只唯有头部裸露出骨头的驴。



它的右脚踝和黑猫的脖子一样,绑着一个纯白的缎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