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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向北(前篇)(2 / 2)




“等下,黑犬。”



洛洛停下脚步,转头望去,然而特蕾莎丽莎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



洛洛理解了,于是背着迪莉莉乌姆,从柜子上取了一个烛台,递向了几级台阶之下的盾牌店老板。



“可以帮忙点下火吗?请先进到里面,我等会马上过去。”



“了解。”



老板微微一笑,把接过的烛台点着后交还给了洛洛。



“下台阶的时候很暗,请小心。”



说完他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不考虑洛洛背上睡着的迪莉莉乌姆,在场仅剩两人。特蕾莎丽莎确认完附近没有别人的气息后,开口说道。



“在和你的同伴汇合之前,我有两点想说明。”



洛洛拿着的蜡烛发出微弱的火光,从下方照亮了特蕾莎丽莎的脸。



“首先是我不赞成收集魔女。”



在从王国罗威到坎帕斯菲洛的漫长旅途中,洛洛和特蕾莎丽莎讲述了巴德的战略。王国艾美利亚拥有众多的魔法师,为了抵抗它的侵略,坎帕斯菲洛和<北国>的瓦西亚人联手,并且决定收集大陆上的魔女,作为魔法的对策。洛洛等人进入王国罗威,想要取回被囚禁的“镜之魔女”特蕾莎丽莎,也是出于这个战略。洛洛把这件事也说了出来。



“骑士和瓦西亚战士作为魔法师的对手确实很劣势,以魔力对抗魔力才是最有效的,但是……虽然由我来说也有点不太合适,魔女十分危险。”



特蕾莎丽莎意外地说出了和文官们一样的话,当时他们听到巴德的战略后,脸色苍白。



“我还在‘流浪之民’的商队里生活的时候,曾经在某个拍卖场遇到过自己以外的魔女。”



“唉,是在大陆的南方吗?”



“对,你知道数年前支配伊南特拉海的海盗吗?就是那位聚集暴徒、极尽掠夺之事的黑胡子船长‘乔·人骨收藏家’。”



“有所听闻,是那个把人骨作为耳饰和项链戴在身上的家伙对吧。”



“嗯,那些骨头属于他亲手杀死的敌人。据说他把一直以来打倒的船长和骑士等人的一整套骨架都保持死前原状,装饰在船长室,借此向人炫耀自己的战果,就像罗威的骑士装饰鹿角一样。”



乔·人骨收藏家的作品有时会流入专门面向富豪和权贵的地下拍卖会,都是些诸如头盖骨的杯子和大腿骨组成的恶趣味创作。



某天,和那些作品并列,一名年轻貌美的奴隶被“流浪之民”送上了展台。她肌肤雪白,在大陆南方十分罕见,号称作为女仆工作的经历十分丰富,这名戴着手铐的小姑娘正是十二岁的特蕾莎丽莎。



当时特蕾莎丽莎扮演着带路掠夺的角色,被买下后会趁着夜色把“流浪之民”的首领等人引进买主的宅邸。虽然首领只允许特蕾莎丽莎在自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使用魔法,但是这一时期使用魔法的频度正在增加。



因为特蕾莎丽莎迎来了十二岁,买主不是把她作为奴隶或者女仆、而是当作性对象来对待,每次被新主人叫到卧室的时候,特蕾莎丽莎都会装病,展示自己用魔法变成紫红色的舌头。被赶出去还算好,最差的情况下会被弄死,最后只好动手杀人。女主人嫉妒特蕾莎丽莎,猜疑她是魔女而喊上魔法师,这种事也发生过。



这天,被迫站上展台的特蕾莎丽莎被座位上一排排的富豪们仔细打量,最后由一名男性拍下,这名在激烈的竞争中胜出的富豪满脸下流的笑容。



——啊,今晚我说不定要杀了这个男人。



被拍下后特蕾莎丽莎走下展台来到侧台,带着低沉的心情叹了一口气。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此发展。”



被带往侧台的特蕾莎丽莎与展台上的某个女人擦肩而过。



作为参展方而站上舞台的那个女人被叫做“布鲁哈”。



虽然身后跟着三个男人,但女人在其中也是最年轻的,外表上看不超过二十五岁,肩膀、肚脐和大腿毫无顾忌地暴露在外,展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充满了南国女人的风味,坚毅的那对粗眉毛下是高高隆起的鼻尖,半边的鼻孔中戴着鼻环,扭成结的大量毛发在头顶呈现出爆发似的形状。



他们带来了一名手被绑在身后的人,脑袋上套着袋子,似乎是商品,上半身裸露,毛发茂盛,肚子肥大到从站台的侧面也能看清。“布鲁哈”抓住半裸男的肩膀,让他背对座位上的客人。



——我的展品就是大家最喜欢的“乔·人骨收藏家”。



拍卖会现场吵闹起来,半裸男的后背上刻着的骷髅纹身确实属于伊南特拉海上兴风作浪的海盗王乔·人骨收藏家。



袋子被脱下,露出的脸庞上虽然蒙着眼睛,但是嘴角确实蓄着作为他特征之一的黑胡子。半裸男尽管看不见,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恐吓着周围。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老子是谁,别想着这么简单就能结束——



是本人吗……?在场的所有人在脑海中恐怕都闪过了这个念头。无论是黑胡子、体格还是背后的纹身,都不是伪造不出来,然而会场中的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震惊于某种可能性。



……万一真是本人的话。



居住在伊南特拉海沿岸的富豪和权贵没有不痛恨乔·人骨收藏家的,毕竟他们所拥有的资产、村镇、土地和生意全都被这个残暴的海盗破坏、掠夺和蹂躏过。



那么,快点来竞争吧。“布鲁哈”在展台上发出声音。



先从耳朵开始吧,两只一套。



“……耳朵才是商品吗?”



洛洛静静地询问道。



“刚开始而已,接着是右手指、左手掌、鼻子、舌头、眼珠、睾丸。她拿出拍卖的是乔·人骨收藏家身体的一部分。每次竞拍结束,她都会当场切下,泡在福尔马林里。



“当场……?”



“当场。用小刀一刀一刀,一边让乔·人骨收藏家充分受苦,一边拷问,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千刀万剐。”



看到这幅过于残酷的景象,有人不禁离场。



然而多数的富豪都显得十分狂热,会场被包裹在异样的热烈气氛中。



商品是举世闻名的海盗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能拿到手,肯定能成为炫耀一辈子的藏品,况且自己还能亲身参与这一藏品诞生的瞬间。这种现场感冲击着大脑,刺激着所有欲,不管是真是假,一切等到拍下之后再说。远超出限度的金额让人眼花缭乱。



“布鲁哈”擦了擦溅到脸颊上的海盗王鲜血,露出满意的笑容,喊道。



——接下来!是重磅商品,后背上描绘的骷髅纹身,我将在你们眼前剥下,展示出来。它既可以装饰在暖炉上欣赏,也可以当桌布铺开,还可以当擦泥土的玄关地毯。这可是象征着'乔·人骨收藏家'的海盗旗哦,你们出多少?



"……等下,有点超乎想象了。‘’



“但是呢,竞拍突然就结束了,因为海盗王的部下涌进了拍卖会现场,不过这也证明半裸男确实就是本人。”



“布鲁哈”遗憾似地耸了耸肩,说着“到此为止”,割开了海盗王的喉咙。



特蕾莎丽莎注意到她渗出的魔力,是在她为了逃离会场而返回侧台的时候。“布鲁哈”用手帕擦拭着被鲜血浸湿的双手,走了过来,特蕾莎丽莎感受到她的魔力,不禁漏出了小小的“啊”声。



“……她能若无其事地做出那样冷酷的事情,我本以为肯定是个冷血的人物,拥有一双仿佛舍弃人心的冰冷眼睛。”



但是看向被铐住的特蕾莎丽莎的那双黑色瞳孔却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印象。



她的眼睛带着亮光,充满热情,洋溢着生命力,贪婪地渴求着活下去。就是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特蕾莎丽莎,眯了起来。



“……唉,你这种人很稀奇呢?”



因为“布鲁哈”停下脚步,她带来的男人之一也停下脚步,仔细端详起特蕾莎丽莎的脸庞。



“哦,确实,这一带肌肤雪白的奴隶不怎么见。”



“不,不止如此。你明明能使用魔法,为什么沦落到当奴隶的地步?”



“……什么?那她也是魔女吗?”



特蕾莎丽莎一句也没有回应,无法回应,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能够使用魔法,首领下达了这样的封口令。那时的特蕾莎丽莎只能低下头祈祷着那名可怕的魔女离开。



“真可笑,话都不会说吗?”



“既然这个小鬼是魔女,要带走吗?”



“不干,我讨厌弱者,和活成奴隶的魔女一定无法友好相处。”



她丢下一番唾弃的话语,离开了现场。



“——那家伙就是伊南特拉的‘海之魔女’,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作为代价,她会夺走许愿者最重要的东西。你带的羊皮纸上也写了吧?”



洛洛点头,“海之魔女”是应当集齐的七名魔女之一。



“我遇到过的只有那一名,但是其他还有把村民变成点心吃掉的魔女、把一座城市整个冰封起来的魔女……我不觉得和她们能正常沟通。”



“……‘镜之魔女’大人是能正常沟通的对象。”



“那是因为……碰巧作为第一人的我讲道理,一开始是我要觉得幸运哦?”



特蕾莎丽莎在十三岁的生日前逃离了首领身边。她对那种作为奴隶入侵宅邸、被强迫抢夺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厌恶,于是放弃担当“布鲁哈”口中“作为奴隶而活”的魔女,溜出了商队。



“我一直以来都是隐藏着魔女身份旅行的,这是因为我很清楚魔女身份有多么不便,魔女是多么被人讨厌和恐惧。”



特蕾莎丽莎撇开视线,把半张脸藏在头巾的阴影下。



“我能理解人们恐惧魔女的心情,毕竟我自己也恐惧除我之外的魔女。在捉摸不透这方面,她们说不定比魔法师还要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嘛,说起捉摸不透,人类也是一样的。”



“……”



“再怎么温柔的人一旦知道我是魔女,态度马上大转弯。待我如亲人的人突然用蔑视罪人一样的目光看过来,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不打算伤害别人,却被扔石头和辱骂,他们像是发现虫子和老鼠似的,尖叫着逃开了。一旦暴露了真身,就不会被作为人类对待,直到……那个奇怪的国王大人。”



特蕾莎丽莎拱起肩,微微地笑了笑。



“对我来说,人类就是背叛我、伤害我的生物,因此我从一开始就谁也不信,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防御策略。换言之,我想说的是——”



特蕾莎丽莎转正了视线,在烛光中摇曳的红瞳尖锐地盯向洛洛。



“我会助一臂之力的只有把我从牢中救出来的你、和巴德·格雷斯,因为你们对我有恩,并且目的一致。正如你没有放弃坎帕斯菲洛,我也没有放弃罗威,我要杀了奥姆拉,夺回普瑞斯大人深爱的<骑士之国>,为此我才协助你,而不是坎帕斯菲洛的民众——”



特蕾莎丽莎用真挚的眼光注视着洛洛。



“黑犬,这些话是对你说的,也是我想说明的第二点。”



洛洛稍稍直起身体,重新背好迪莉莉乌姆。



“……从一开始就谁也不信——这确实是防止受骗的最好方法,我如果也以这种方式活着,也许就能发现背叛者。”



——“暗杀者在恸哭声中诞生。”



洛洛低下视线,说出了从幼年时一直被教导的话语。



“这是杜瓦家族的格言,它的意思我终于有所体会。极度悲伤的经历会使人强大,愤怒和冲动会成为忍耐疼痛的力量,尝过背叛就能学会谨慎,受过伤的话,下次就会努力使自己不再受伤。”



“……”



“……跨过深深的悲痛,一名暗杀者诞生了,只是不幸的是,领导他的主人已经不在,然而不幸中的万幸,主人命令留了下来。”



洛洛的脑海中总是回响着巴德的话语。



——“我想要魔女。一个不留,全都带到我的面前。”



“完成主人赋予的使命——把巴德大人列举的七名魔女收集完毕,我剩下的人生都是为此而活。因此,要是魔女大人拒绝协助,我会很头疼的,所以我在此发誓。”



洛洛抬起头,特蕾莎丽莎的脸倒映在他深绿色的瞳孔中。



“我不会朝你扔石头,也不会辱骂;不会背叛,也不会欺骗。一言为定,我绝对不会畏惧身为魔女的你。”



“……”



紧接着洛洛一副害羞的表情,眼神游移不定。



“……不过说回来,光是动嘴什么都能说出口吧……所以至少——”



洛洛再次注视特蕾莎丽莎。



“至少我会努力使自己别死去。”



“……这算什么。”



听到这个过于含糊的约定,特蕾莎丽莎脱口而出。



“那么先履行一下随便吃可露丽的约定。”



特蕾莎丽莎走上前,经过洛洛身旁的同时夺走了他手中的烛台,然后朝着暗门对面的台阶迈下一步。



“关于那件事,我还没有心服口服……”



洛洛重新背好迪莉莉乌姆,再次跟上特蕾莎丽莎。



受到背叛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做不到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但是现在即使不信任也必须前进。



周围已经暗到无法确认彼此的脸庞,唯一可见的光芒就是特蕾莎丽莎手中的灯火,尽管它摇曳不止,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二人依托微弱的火光,走下堕入黑暗的台阶。



5



走下台阶,穿过长长的昏暗隧道,就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大堂。



石壁不知何时变成了裸露的土壁,为了防止崩落,人们用木头做了支柱加固。因为大堂的各处都点了蜡烛,所以虽然身处地下,但是周围都还算明亮。地上铺满的花纹地砖遍布泥土,脏兮兮的。



藏身处有好几个小房间,不过连接出入口的这处大堂是最宽阔的,借助蜡烛的火光虽然不能看清各个角落。但是一眼望去,至少有五十多人肩并肩,隐藏着气息。附近漂浮着人们充满热气的味道。



当洛洛和特蕾莎丽莎出现在平台时,人们纷纷抬起脸,投来胆怯的视线。



不管是谁,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色。裹在长袍中的大概是文官、学者和政治相关的人士,此外还能确认女佣、厨师和园丁等人的身影,他们都是在坎帕斯菲洛城工作的人。



“哦,你平安归来了,洛洛!”



宰相巴塞利出现在大堂里侧的隧道中。



他立刻赶向洛洛身前。平时上翘的八字胡如今软趴趴地萎靡着,然而即使如此,这位坎帕斯菲洛的宰相仍然穿着肩部窄小的黑色制服。



巴塞利对于这件继承自历代宰相的制服颇为自豪,每晚忙完公务都会让佣人平整褶皱并且涂上香料,每月还会送到裁缝店,让他们检查金丝银丝是否有开线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件被视若珍宝的制服,如今却到处破了口子,沾满了污泥。那个重视秩序和洁净的男人平常总是挺直腰背,规规矩矩,现在竟把裤脚卷到了膝盖下方的位置,不知是不是五天避难生活的缘故。



巴塞利注意到洛洛背着的迪莉莉乌姆,声音颤抖起来。



“哦哦,迪莉莉乌姆殿下……多么凄惨,是累得睡着了吗?”



迪莉莉乌姆把脸颊压在洛洛的肩膀上,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我会说明的,有可以平躺的地方吗?”



“当然,我带你们去卧室。”



巴塞利点头,瞥了一眼站在洛洛背后不远处的棕袍女性,随后在洛洛耳边悄悄问道。



“……莫非她就是?”



“对,就是巴德大人所寻找的那位。”



“没想到……也就是说交涉很顺利?”



巴塞利的表情立刻明亮起来,连胡子都略微上翘。



“然后……其他的同伴呢?大家在哪?巴德大人没事吧?”



巴塞利看向洛洛背后,洛洛带来的只有“镜之魔女”和迪莉莉乌姆,原本一同从坎帕斯菲洛出发的众多人都不见了踪影。



“……巴德大人——”



洛洛欲言又止,平台上还有许多城里人,洛洛顾忌在他们面前随便讲出领主之死,于是只说了一句“到卧室再说明”,然后回了眼巴塞利。



或许是从洛洛的表情上悟出了什么,巴塞利的表情再次暗淡下去。



敲门声之后,伴随着一句“打扰”,一名女骑士手持烛台进入了房间。



“一起坐吧,”听到宰相巴塞利的话后,女骑士静静地关上了门。



屋内的洛洛朝女骑士点头示意,她仍旧一言不发,只是低下视线作为回应。



洛洛和特蕾莎丽莎被带到了设在<藏身处>内部的某个小房间。



这是一间狭小的卧室,只放着一张铺满稻草的床。尽管如此,光是带着一扇木门、能够成为一个单间就比大堂好不少了。迪莉莉乌姆被安排睡在稻草上。



房间里有两个木箱,巴塞利坐在其中一个上,剩下一个洛洛让给了特蕾莎丽莎,女骑士则像是背靠在门上一样站在那里。



“……成功归来的仅限于迪莉莉乌姆殿下和我。”



算上睡着的迪莉莉乌姆只有四个人的房间里,洛洛低声告知道。



“……巴德大人在王国罗威受到了处刑。”



巴塞利转眼间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抱住了头,嘴角漏出“哦……”的声音。



关于在<骑士之国罗威>发生了什么,洛洛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报告了出来。



比如与罗威的交涉破裂,为了夺取“镜之魔女”袭击了移送中途的货运马车;“血色婚礼”的真相是王弟奥姆拉谋反;奥姆拉勾结王国艾美利亚,依靠<金狮子骑士团>和魔法师发动屠杀;<铁火骑士团>团长哈特兰为了保护主公,挑战魔法师,最后战死。



洛洛站到了女骑士面前。



她的名字是维多利亚,是<铁火骑士团>的副团长。她长得能遮住半边眼睛的金发轻飘飘地披在肩上,外表如果好好打扮一番,就能展现出不输于深闺大小姐的美貌,然而她本人却不觉得这是赞美之词。为剑而生的她开始留长发也是因为哈特兰的喜好。



维多利亚是哈特兰的妻子。



正如副团长的身份所示,她使剑的本领是实打实的。纤细的身体上穿着银胸甲,左臂上戴着类似犰狳的鳞甲一样的护臂,腰间连续挂着两个单手剑剑鞘,不过只有下方的剑鞘有剑,上方的剑鞘是空着的状态。



再往下是裤子配上高跟靴,为了方便运动,长裙被提到了前方,用腰带绑紧。她的视线比起对面的洛洛还略微高一些。



洛洛把仔细保管在怀中的纹章递给了维多利亚,那天晚上打倒魔法师拉齐尼后,面对不再动弹的哈特兰,洛洛从他的衣服上割下了这个。



“……对不起,我带回来的只有它。”



维多利亚郑重地收下,这个被血雨打湿、已经破烂不堪的纹章上描绘着“火背刺猬”,是哈特兰引以为傲的<铁火骑士团>的团章。



“……他是握着那柄枪死的吗?”



“是的,他握着一直战斗到最后。哪怕后背被焚烧,腹部被贯穿,他也一点都没有松开枪的意思。直到魔法师被那柄枪一分为二,他都不曾倒下。”



“这样吗。”



房间内陷入了追悼似的沉默。



于是坐在木箱上的巴塞利再次开口。



“……也就是说,我们除了拿到‘镜之魔女’以外,其他一切都失去了吗,没想到艾德维斯竟然会背叛……”



“是的,虽然难以置信。”



“不,我相信。那个男人尽管来到这里很长时间了,但原本是在别国出生的。”



巴塞利缓缓从木箱上站起,随后仿佛为了隐藏自己的表情一样转过身去,背朝洛洛他们,低头直直地盯着土墙。



“……而且他有点懦弱,有些现实主义的地方,和巴德大人相反。”



“……是。”



“言归正传,情况果然差得不能再差了,竟然连王国罗威都落入了艾美利亚的手中。”



“今后罗威似乎会从王国降为公国,这是巴德大人被处刑的那天发表的……”



洛洛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巴塞利回头问向洛洛,“怎么了?”然而洛洛不敢肯定,于是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巴塞利努力使声音听起来明朗。



“不过,洛洛,你做得好。既然迪莉莉乌姆殿下平安无事,那就称不上最差——”



“不,”洛洛严肃地盯着巴塞利拼命挤出的微笑。



“实际上迪莉莉乌姆殿下在返回这里的途中,一次都没有睁开过眼。”



“……什么?”



洛洛走到床边,弯腰掀开迪莉莉乌姆的毛毯,向众人展示。被切下的腕部断面一片漆黑,没有流出一滴血,然而这幅光景却过于让人震撼。



“怎么可能……这是还活着吗?”



巴塞利惊愕地开口,接着踉跄地坐回了木箱。



“活着,呼吸正常,脉搏也在跳动。公主明明一直没有摄取水和食物,但是身体却保持健康,恐怕这是被施加了某种魔法的缘故。”



“又是魔法吗。”



巴塞利挠着头,满脸晦气地呢喃道,一副应激反应的样子。



“五天前的晚上,当我们打算逃出城时,阻挡在我们面前的也是魔法。”



随后巴塞利讲出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当巴德一行人在千里之外的罗威被关入燃烧的教堂时,坎帕斯菲洛这边正面对着王国艾美利亚大军压境。



他们行军的速度快到惊人。沿着<血涂川>北上的艾美利亚兵转瞬间就控制了河港,在东边关口沦陷的当晚,坎帕斯菲洛城东侧的广阔草原就被他们举着的无数火把所淹没。



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直取伫立在山丘上的坎帕斯菲洛城这一点,城下町周围散落的村镇总之先无视。



假如侍奉格雷斯家的各家族骑士和士兵能够奋勇反抗、团结一致,说不定能包围进入城下町的艾美利亚军,然而久经沙场的艾美利亚军出其不意,进军神速,再加上能够聚拢家臣的最重要人物——巴德·格雷斯不在场。



正当居民们还在家中熟睡时,艾美利亚军举起无数火把照亮了夜空,同时飘起画着龙型纹章的旗帜,发出冲锋的呐喊,攻向了山丘上的坎帕斯菲洛城。



已经来不及在城墙处构筑防御,大门迅速被打破,冲进城内的艾美利亚军和坎帕斯菲洛军展开了白刃战。艾美利亚军一个接一个攻破了城内的马厩、武器库和箭楼,屠杀街上东躲西逃的人群。白刃在火把的照映下闪着寒光,溅起的鲜血湿润了泥土。



<铁火骑士团>联合保护坎帕斯菲洛的士兵们,也各自拿出“变形武器”加入了战斗,然而无论打倒多少,源源不绝的艾美利亚兵都会从大门涌进来。



“……我们当时仍然有所犹豫。”



坐在木箱上的巴塞利回想起那晚,呢喃道。



艾美利亚军在<血涂川>南方建设水闸、开始实际掌控河道是大约三月前的事。驻守在那里的艾美利亚军在这个时点北上,十分让人意外,毕竟关于<血涂川>所设立的关税,两国正在谈判中途。面对单方面建设水闸、蛮不讲理地收取重税的艾美利亚,坎帕斯菲洛严正抗议,正在交涉。



王国艾美利亚的要求是坎帕斯菲洛迎入比格雷斯家族爵位更高的贵族,听到这等同交出领土的条件,没有领主可以忍气吞声,也就是说,这个要求是为了诱使格雷斯家族——即坎帕斯菲洛反抗而提出的,是挑衅。



王国艾美利亚理应还在等待,等待格雷斯家族举起反旗,反抗这过于蛮横的要求,这样艾美利亚才能找到借口进攻坎帕斯菲洛,只有先发动进攻的是格雷斯家族,艾美利亚才能毫无顾忌地进行攻击。



否则的话,王国艾美利亚侵略坎帕斯菲洛就名不正言不顺。坎帕斯菲洛作为友好国,输送武器和防具,与艾美利亚是贸易伙伴,即使是支配大陆的<龙与魔法之国艾美利亚>,这种单方面进攻的做法也很难不会招致友邻和属国的反感。



正因为如此,面对坎帕斯菲洛,艾美利亚哪怕陈兵百万,虎视眈眈,直到坎帕斯菲洛奋起反抗之前,它本都应该无法开始侵略。



然而那时巴塞利还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外务大臣艾德维斯已经把坎帕斯菲洛收集魔女、准备战争的消息泄露出去了,之后随着巴德的处刑,这一事实已经人尽皆知,王国艾美利亚因而获得了进攻坎帕斯菲洛的正当理由。



“当听说南大门被攻破的时候,我们就决定从城中撤离,维多利亚和八名<铁火骑士>保护着我们,领我们前往地下……”



维多利亚把巴塞利从办公室带走,收拢城内残存的文官、学者和女仆,带着五十人以上冲向藏有密道的楼下。



其余八名骑士结阵保护着逃亡的一行,城外传来悲鸣和叫喊,以及剑砍出的金属声。



“……艾美利亚军什么时候冲进城内都不奇怪,而且实际上他们已经进来了。在离暗道一步之遥的地方,我们被包围了——”



此时他们刚来到一楼大厅,这里作为楼梯井,被八根支柱包围。



月光从楼上无数的窗户中渗进,照得圆形的大厅透亮。众多的走廊连接着这个大厅,但是不管哪条路上都有白色盔甲的士兵一边叫喊一边冲过来,并且更糟糕的是,背后也感受到了敌兵正在逼近的气息。



想要前往地下的密道,无论如何都必须横穿大厅,击破来袭的敌人,维多利亚盯着面前的走廊,拔剑的同时喊道——“集中一点突破!”



八名骑士陆续架起剑。



巴塞利稍后也拔出防身用的单手剑。



“大家别分散,跟在我后面!”



维多利亚回了一次头,朝人们喊完就开始奔跑。



到底能活下来多少人,又能保护多少人完全无恙呢,包括维多利亚在内的九名骑士要以大概百名以上的艾美利亚兵为对手,形势十分让人绝望,不过事到如今退路已被堵死,只有前进。



作为楼梯井的大厅内,铁火骑士率领的一行人即将与呐喊着冲过来的艾美利亚兵交锋——就在那之前,那个男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大厅的中央。



维多利亚一瞬间还以为是影子落了下来,出现在前进方向上的那个人影异常夺目,让她不禁停下了脚步,在维多利亚身后的人们也全都跟着停了下来。



涌进大厅的艾美利亚兵也纷纷急刹。一个男人降落了下来,仅此而已,原本喊杀震天的大厅就陷入了宛如击中水面一般的寂静中。



男人在大厅中央沐浴着月光,只是站在那里。



被漆黑的头盔隐藏的面容无法窥探到表情,双臂被黑色的手甲覆盖,手上戴着手套,略微张开的指尖锐利地凸起,全体涂成暗黑色的长风衣让他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可思议的是,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看着他那宛如幽灵般的站姿,巴塞利联想到了他的真身。



“——虽然作为坎帕斯菲洛的宰相来说十分惭愧,”坐在木箱上的巴塞利回想起当时的光景,“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黑犬’战斗的姿态……”



听完,洛洛突然感觉到袖口被人拉了一下,来到这里之后一言未发的特蕾莎丽莎用一头雾水的表情看向洛洛。被称作黑犬的洛洛当时应该在罗威,为什么会在巴塞利的回忆中登场,恐怕她是对此抱有疑问。



“那是前代的‘黑犬’……我的祖父,他果然还活着。”



6



“是‘黑犬’……”



夹杂着惊叹和畏惧的呢喃从艾美利亚士兵的口中漏了出来。



“坎帕斯菲洛的猎犬”——俗称“黑犬”,是作为侍奉格雷斯家族的暗杀者赫赫有名的存在,据说战时曾经一晚暗杀了三百名士兵,这个“三百人斩”的逸闻至今仍然作为他神秘恐怖的象征而广为流传。



故事中的黑犬如今竟然降落在了面前,随着身体轻微摇晃,他的身影迅速消失,下一瞬间,艾美利亚士兵中就爆发出悲鸣。



“呀啊啊啊……!!”



某个士兵从肘部到指尖,连同握着的剑一起不见了,鲜血从手臂断面喷出,溅红了周围艾美利亚士兵白色的盔甲。



士兵们朝着急速接近的黑犬挥剑,然而他们的手掌和手臂却被黑犬极其轻易地切断。



悲鸣此起彼伏,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挥动的手臂会掉下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士兵们注视着黑色的身影,搜寻着他的攻击手段,但是黑犬什么都没有拿,他空着手上甩,下挥,又或是横扫,士兵们的脑袋和四肢就飞舞起来。



士兵们拼尽全力,用目光追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影子穿过士兵中间,之后两侧的二人本应紧握的剑就消失了,右边士兵的剑插在了左边士兵的脑袋上,相对地,左边士兵握着剑刺进了右边士兵的腹部。



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士兵们死的时候连发生了什么都无法理解。



士兵们挥下的剑砍不中,而且由于同伴的数量太多,目光根本追不上消失在人群中的影子。失去黑犬身姿的人们开始动摇,陷入恐慌,发出了尖叫。



他们身后的兵队长怒吼道。



“别害怕!对方只有一个人,包围!抓住他、停下他的脚步!”



朝黑犬挥下的剑身在空中不知被什么东西弹开。到底是什么——?就在士兵茫然不解的下一瞬间,他的手掌自动断开了。



与黑犬擦肩而过的士兵刚一回头,脑袋就不翼而飞。从黑犬飞驰而过的地方开始,手掌、胳膊、腿全都陆续消失。无法理喻,困惑侵蚀着士兵们的内心,助长了恐怖的气氛。



黑犬展现着他那精湛的杀人技巧,没有谁能停止他的杀戮。



气势汹汹的吼叫终究变成了鬼哭狼嚎的悲鸣。



“……你爷爷是魔法师吗?”



听到巴塞利坐在木箱上所说的话,特蕾莎丽莎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开了口。



不接触就让敌人的脑袋飞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很难让人忍住不问。



洛洛摇了摇头。



“不,‘坎帕斯菲洛的猎犬’是在进行战斗的表演。”



这是为了让剩下的敌人失去战意,发生动摇,进而打乱组织。强行击碎敌人的骨头,斩下手臂,削掉鼻子,明明知道让对方悄无声息毙命的方法,却故意让他们发出悲鸣,这就是洛洛所学到的“黑犬”一对多的战斗方法。



接着黑犬一定会让部分人活着回去,从而向世人传播自己的恐怖。



通过活下来的人讲述自己的惨状,“黑犬”的名号本身就会成为强大的武器。黑犬的本职工作是暗杀,而不是战斗,敌人听到那个名号后,如果能自发恐惧并逃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战斗的时候就要更加残忍,有时会故意沐浴鲜血,表现得像个战斗狂,为此前代的黑犬偏爱使用暗器。



“祖父使用的武器是装在手甲里的银丝。”



坎帕斯菲洛的金属丝匠W I R E S M I T H将银拉伸到极限,这样编成的丝线会格外纤细,不过话说回来,这并不意味着能够轻易切断东西。如果在此上施加力量和速度,快到肉眼不可捕捉,那确实可以撕裂敌人的肌肉,割断骨头,但是这种常规武器的替代品十分难以操作,并不是谁都能够驾驭。



“……那个人还能战斗啊,在家里倒是一直和猫玩耍。”



“隐居了还能有那种身手,战争时又是何种景象呢……”



巴塞利继续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被恐怖驱使的艾美利亚兵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纪律,有的歇斯底里,有的手足无措。有的仓皇逃窜,有的哭天喊地。只是一个人的存在就让原本胜券在握、气焰正盛的他们一蹶不振。



趁此机会,维多利亚再次领导着城里的人们穿过大厅,跑在最末尾的巴塞利在进入走廊之前,再次回头望了眼大厅。



随后在月光倾泻的大厅另一侧——即巴塞利他们刚刚跑过的那里,他看见了穿着白袍和法师服的魔法师们从走廊深处赶来。



“接下来出现的是……鱼。”



巴塞利回想道。



大厅的地砖窸窸窣窣地涌动起来——感受到脚边异常气息的黑犬迅速退往一侧,紧接着从地砖中张开大口窜向空中的是一只体长超过成年男性的大鱼,浑圆的眼球加上锋锐的背脊,锯状的牙齿透过血盆大口清晰可见。这条体态格外细长的鱼是海水鱼“梭鳕”——的沙偶,不管是覆盖身体的鳞片还是背脊,全都由土黄色的沙子固定而成,是被创造出来的形状。



沙梭鳕在黑犬的头顶一边洒落着沙子,一边描画出一条抛物线,最后一头撞向宛如水面的地砖,溅起了沙子作成的水花。



沙子仿佛水面上扩散的波纹一样,在大厅的地砖上四散开来,以梭鳕的落水点为中心,逐渐消失。



“……”



很明显的异常。黑犬警戒着周围,一名白衣裸足的光头男子逼近,他驱使着他那高大到必须仰望的身体,发出嘭嘭的脚步声,奔跑在大厅中。



那名男子的造型也很异常,粗壮的脖子下是撑起法师服的巨大胸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发达到诡异的两臂,它们粗壮得如同圆木,张开的五指大得仿佛连人的躯体都能捏碎。



光头男子一边奔跑,一边对撞握紧的双拳。他踩着倒地的士兵,又或是直接踢飞,朝黑犬冲来,随后张开双臂,飞跃而起。



看动作一副极度想要抓住的样子。黑犬放低身体,躲开了这次飞扑。



“……不好,是魔法师。”



巴塞利在走廊和大厅的连接处不禁停下了脚步。



即使是“坎帕斯菲洛的猎犬”,如果同时以复数的魔法师为对手,那还能平安无事吗?现身在大厅的魔法师有三人:红色短发的年轻男子,黑色长发、单眼蒙住的女子,以及那名朝黑犬袭来、肌肉异常发达的光头男。



尽管黑犬接二连三地躲开光头的巨大手掌,但是男子却锲而不舍地发动着攻击,与巨大的身体相反,他的动作却很轻敏,踏下的脚踩穿了地砖,挥舞的拳砸碎了支柱。



黑犬看起来处于劣势,有没有人能帮他一把,巴塞利暗自焦急。



此时从他的背后三名铁火骑士飞奔而出,冲向大厅,他们注意到魔法师的出现,为了助黑犬一臂之力,英勇地返回了这里,然而——



一名骑士以剑身当盾,接下光头男的拳头,可惜这是一招坏棋,他本应像黑犬一样避开。骑士连同厚实的双手剑一起被揍飞,后背撞在支柱上,随着一阵剧烈的破碎声,他吐血跪地。



另一名骑士正在和单眼蒙住的黑发女子对峙。



虽然他果断地挥舞着剑,但是女子一直通过后撤步躲避,她轻盈地捏起长袍的下摆,仿佛舞蹈一般。突然,女子缩短距离,从骑士脑袋左右呈裹挟之势抓住了它,两秒、三秒过去,骑士低头望着女子的脸,发出了尖叫。



忽然开始恐惧女子的骑士粗暴地挣开她,如同逃跑一样后退,接下来他把目光朝向了和红短发的男子对峙的骑士同伴。



被施加魔法的骑士明显样子有些不对劲,他再次发出尖叫,带着紊乱的呼吸,朝骑士同伴举起剑冲了过去。



“呜啊啊啊啊……!”



随后对着本该是同伴骑士的后背砍了下去。



被袭击的骑士发出惊愕声,正当他因为被友军砍中后背而畏怯地质问“你在干什么”的时候,腹部又受到了追击而被撕开,这是自相残杀。接着,发动袭击的骑士怪叫一声,朝着红短发的男子又举起了剑——然而,他的脚边再次蹦出沙鱼。



“啊啊啊啊啊……!!”



鱼咬着骑士的整条腿,在空中描绘出一条弧线,落入地砖,随后化为沙粒飞溅开来,消失了身影,但是被砸在地砖上的骑士身体却滚落一旁,手足七歪八扭。



“……什,竟然……”



巴塞利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飞奔向大厅的三名骑士转眼就被打倒,而且还是被如此无法理解、不可思议的力量。话说回来,黑犬还——



黑犬与光头男面对面,背后就是巴塞利所站着的走廊。也许是注意到巴塞利还留在那里,他一边牵制三名魔法师,一边微微运动转到身后的手指,做出驱赶的手势。



紧接着,红短发的魔法师啪地打了个响指,指向黑犬,随后从他的食指尖放出的小火球,宛如流星一样拖着尾巴冲向了黑犬。



随着大衣的下端翩翩起舞,黑犬通过空中转体的办法避开了它——然而本应该避开的火球却在黑犬的背后不自然地变换了轨道,折了回来。



觉察到后背热度的黑犬又通过撤步化解了它。



可是火球的猛攻无穷无尽,啪、啪,随着红短发魔法师的响指,这次黑犬的周围飞满了跟踪型的火球。黑犬无法避开全部,终于,一枚火球抓住了黑犬的侧腹,在击中的同时剧烈地爆燃起来。



黑犬有所畏缩,身体随即被剩下的火球接二连三地命中。



远远围住大厅的艾美利亚兵们哗地发出欢呼。



“呜,黑犬阁……”



巴塞利向前,肩膀却被维多利亚抓住了,她本来带领着从城里脱出的一行人,因为注意到巴塞利的失散而返回。



“您在做什么,巴塞利大人,我们如果拖延逃跑时间,就会浪费他们的牺牲……!”



“……对不起,你说的对。”



巴塞利转过身,背对着大厅跑了起来。



“……我们不顾一切地冲向地下,通过暗道离开了城里,是那些人挺身而出,救了我们……”



巴塞利低吟道。



“我从那以后就没有见过前代黑犬阁下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否平安,我最后见到的只有他全身被火焰包裹的身姿……说不定他就那样……”



“不,祖父恐怕还活着。”



洛洛说道,这既不是安慰也不是乐观的预测,而是他真正的想法。



“那个人是怪物,即使全身被火焰包围我也不觉得他会死,而且暗杀者和骑士不同,基本上不会和敌人死战,首先考虑的都是如何最快逃跑。既然巴塞利大人成功逃离了大厅,祖父大概也马上离开了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洛洛抱起了胳膊。



“……啊,但是魔法的火焰是不会消失的吧。”



洛洛想起了在王国罗威交战过的修女菲洛凯特,被她的魔法“悲观主义者的恋情”点着的人,直到被附加的魔力消耗完之前都会一直燃烧,多亏了特蕾莎丽莎用魔力抑制,火焰才终于被熄灭。



“所谓‘火焰不会消失’说到底只是那个修女的固有魔法哦。”



坐在木箱上的特蕾莎丽莎抬起了脸。



“用火的魔法师并不是都可以让火焰无法消失,她的火焰和袭击你祖父的不一样。”



“那就放心了。”



洛洛重新面向巴塞利。



“既然火焰会消失,那一定没问题。”



“……但愿如此,我必须要像他道谢。”



巴塞利抱起胳膊,仰望着天花板,样子十分沮丧。



“平安从城里脱出的人算上我有六十四人,再加上幸存的<铁火骑士团>六人,然后是在这个藏身处避难的工匠及其家人之类的村民,算上他们……我想想,是多少人来着。”



“九十二人。”维多利亚简短地回答道。



“如今藏身在这里的有九十二人,然后今早从<御冬哨所WINTER PROOF>又新回来了两名士兵,他们似乎是听说了艾美利亚兵北上的消息,坐立不安,于是策马赶回了故乡。”



“从<御冬哨所>……?也就是说,关口还在吗。”



<御冬哨所>是建设在<血涂川>上游的小型关口,从属于坎帕斯菲洛,地处与<北国>的边界上,是一座北上的船只可以停泊的据点。



“嗯,似乎还没有落入敌手,不过估计只是时间问题,我只把这看作侥幸。终于到了该离开坎帕斯菲洛的时候了。”



“……”



“这个地方不知何时就会被发现,不可能一直等到对面停止搜捕残党。不过南边和东边的河港都有艾美利亚驻军,西南的罗威也堕落成了艾美利亚的属国,躲进西北的森林我也不觉得能熬过冬天,所以我们应该前往的只有北方了,巴德大人已经给我们了铺好了道路。”



“您是指和瓦西亚人的同盟吧……”



“没错,<北国>的瓦西亚人应该会成为我们的同伴。”



沿着<血涂川>北上的终点是雪王霍利欧统治的部落,他们是被支配大陆中部的特兰斯马雷人呼作蛮族并且恐惧的瓦西亚人一脉。



也许是因为身处生活环境恶劣的雪国,经常互相争夺有限的资源,瓦西亚人据说都生性凶猛,骁勇善战。他们拥有卓越的造船技术,会制造能入侵浅滩和海湾的流线型长船。传说四兽战争开始前,他们组成大船队在北海神出鬼没,四处侵扰临近诸国的港口。



在四兽战争中,大陆被分为四个交战阵营,其中<东部德利西亚联盟>由众多种族组成,而他们这一族正是联盟的核心。在居住于王国艾美利亚和王国罗威的特兰斯马雷人眼中,瓦西亚人则被认为是语言和宗教全部与自己相异的未开化人种。



不过,对于以武器贸易为支柱产业的坎帕斯菲洛来说,他们如今却是毫无疑问的老主顾。在王国艾美利亚的侵略野心日渐显露的时候,巴德最先求助的对象就是战后交流频繁的瓦西亚人,他们在沿<血涂川>北上的尽头建立了聚落,是被称为“瓦西亚—赫洛伊”的一族。



即使对他们瓦西亚人来说,王国艾美利亚身为异教的侵略国家,按道理也是个威胁。一旦坎帕斯菲洛城陷落,艾美利亚说不定会进一步北上。与坎帕斯菲洛结盟也是保护本国的有效手段。



“巴德大人先前四度拜访<河岸聚落基奥>,增进与雪王的友情,他们已经成为了密友,所以雪王一定会来帮助我们……我想这么相信。”



巴塞利说着说着含糊起来,说到底,他们瓦西亚人会不会帮助失去威信的坎帕斯菲洛还是个未知数……没有政治上的把握。



洛洛摸着下巴考虑起来。



“……对于我们坎帕斯菲洛来说,不管是兵力还是变形武器都几乎一点不剩,雪王和我们结盟没有什么好处,不知同盟还是否成立……?”



“没有担忧的闲暇,只能直接前去确认了。不过不管怎样,我确信事情会顺利进展,毕竟就在获知北边的关口平安无事、通往<北国>的道路畅通无阻的这天,迪莉莉乌姆殿下归来了,这只会让人觉得是命运的安排。或者说——”



巴塞利温柔地望着在床上酣睡的迪莉莉乌姆。



“如果巴德大人能前去的话,感觉他就会这么说。”



“……”



即使失去领主和领土的巴塞利等家臣成功谒见雪王,得不到任何好处的瓦西亚人也不会帮助他们,但是如果继承了领主巴德血脉的迪莉莉乌姆同路,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格雷斯家族还没有终结,坎帕斯菲洛还能重建,如果能展示这点,瓦西亚人也许会考虑维持同盟。既然雪王和巴德之间存在友情,那么他说不定会给予巴德的女儿些许温情。



“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将以公主的安全为第一。日落后就混进夜色,离开城下町吧,先朝<御冬哨所>前进。”



维多利亚抬起脸。



“待在这里的人怎么办?”



“公主不能舍弃人民,一起带走吧,万幸这里是<工匠街>,估计可以准备好运送他们的货马车,可是……群体行动只会增加风险,以防万一,要不和公主分开行动……”



“可以让我说一句吗?”



洛洛谨慎地举起手,他并不打算对上位者的决定唱反调,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有一件事想确认。



“您和这里的人说过<御冬哨所>安全的事了吗”



“没有和全部人说,但是恐怕已经传开了,今早从<御冬哨所>回来的士兵们会透露的。”



“今晚离开坎帕斯菲洛、前往哨所的事在行动之前最好和谁都不要说,尤其是盾牌店老板……说不定他已经背叛了。”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洛洛和巴塞利报告罗威发生的事时,曾有不妙的预感,这正是他现在所担忧的。



“……我是由老板带到这个藏身处的,他已经知道了王国罗威成为了艾美利亚的属国,商人的情报网真是让人惊讶……仔细一想,罗威属国化的宣告和巴德大人被处刑是同时的,这两条情报是一对,换言之,他可能已经知道了巴德大人被处刑的事了。”



然而老板却向洛洛询问巴德的平安,他是在求证情报的准确性吗?无论如何,他的行动都很可疑。



“我在外面遇到老板时,他戴着帽子,还修了胡子,即使在避难中,也不忘打扮得像个商人一样干净利落,那么他等的客人呢?当然,恐怕不是我们吧。‘不管卖什么都要重建店面’——老板这么说过。”



不管卖什么,他的重建也许已经开始了。店面被破坏后,从他嘴上说的“叫什么露西教”中确实能感受到真情实意的愤怒和憎恶,但是有时哪怕面对憎恶的对象也要做生意,这才是商人。



“最差的情况下,他卖的说不定就是我们的情报。”



“不会吧。”



“这不是确定的事实,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是经历了罗威的惨剧之后,我现在无法乐观地看待一切,已经不想再被背叛了。”



“……我和他说过了,”巴塞利一脸惨白,“说今晚也许就会前往<御冬哨所>,问他能不能准备货马车。”



洛洛向维多利亚询问道。



“盾牌店老板和他家人来这个藏身处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傍晚,听说前去探查町里情况的骑士被他死缠烂打,不得已把他带了回来……等等,他说家人?”



维多利亚惊讶地皱起眉头。



“盾牌店老板是单独行动,他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他确实说过,和家人一起逃到这条<工匠街>,然而他的家人却不在这里,他说不定还有别的藏身处。



洛洛飞奔出房间,冲向人群聚集的大堂。



互相倚靠的人们把视线集中过来,可是环顾四周,刚刚还在的老板却不见了身影,洛洛喊道。



“有谁看见了盾牌店老板吗?”



“他刚才出去了。”



站起来回答的是一名身材匀称的高大贵妇人,她是巴塞利的夫人。



“有谁打听过他要去哪吗?”



夫人回过头看向人群,可是众人纷纷默默地摇了摇头。



巴塞利和维多利亚晚一步赶到了大堂。



“盾牌店老板在吗?”



“……不在,看来我们没有时间等到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