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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话 伽利略审判事件的真相——牧野枫(1 / 2)



我对撬棍有着鲜明的记忆。



在我上小学之前的稍早一段时间,因祖父过世而空置的家被拆了。想来毕竟老旧又没人住了,所以要拆成空地卖掉吧。不过,临街老屋的构造如果不通过一定程度的破坏留出空间来,大型机械好像就没法进入,所以首先就得由人工开始拆。



人工拆解工作如果托业内人士来完成,花费就挺多的,我爸似乎因此选择自己和熟人一起拆那临街入口处的房子。爸做的是建筑师工作,也懂得有关房屋拆除的方法。



就在我眼前,爸用他那细瘦的手臂握住金属棒子,将弯曲的那端卡到墙壁的木材之间。他手臂猛一用力,墙就伴随着巨大的响声裂开了。那道开裂莫名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当时的我还以为所谓的家会是更加坚不可摧且绝对的东西。在电脑游戏里,一旦从外面的街区回到家里,整个画面都会切换成完全不一样的。这样感觉来看,所谓“家里”,所处空间的感觉就很不一样。



但爸就用那弯曲的短棒,打破了家里与家外的边界。我惊愕于那副光景。



爸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说:“知道吗?这叫作撬棍。”



我当时并不认识撬棍,也不知道“类似撬棍的东西”被用来指代非常经典的凶器。



爸对摇头的我继续说道:“虽然液压挖掘机很方便也很强有力,可也有它没法进去的地方,这时候就用到撬棍了。它能敲碎东西,也能钩住东西撬开来,还能拔钉子。只用这家伙就能拆掉大部分的东西。”



当时我只是心里默默应了句“唔嗯”。



我对撬棍相关的东西没兴趣。比起这个,我对于逐渐遭到破坏而无法继续守护“室内”空间的墙壁、柱子着了魔。看上去如此坚固的家也会被人力瓦解掉,对此我颇受打击,也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不过,断壁残垣另一侧看到的天空有说不出的耀眼,很美。



当我回想起撬棍,是那一年后的事情。



在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春天,父母离婚了。



那时或悲伤或孤独的感觉已经忘了,就像是被奇异的怪物偷走了一样,漂亮地从记忆中脱落了。但仍鲜明地记得当时的我想象着崩塌的墙壁及其另一侧的天空,以及死气沉沉的撬棍。



——所谓的家,是区区人力也能瓦解的呐。



房屋也是、家庭也是,都一样,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不可摧。



这样想着,我莫名感觉能接受了。







若是要列举加入大学文学社团的理由,一定能列出至少二十个。



但前三个理由最为突出。首先是入会费和活动费便宜;其次是无论什么活动都可自由选择参加与否,不用花时间应付;而第三点则是因为千守辽在。



我对千守辽的了解谈不上多。虽然年级相同,但他生日早些,已经21岁了。学业方面,我想他应该是很会学习的那种家伙,所在的专业也是我们大学里偏差值最高的。除了学习能力,他的头脑也很灵活。大部分社团成员对他的评价是比较固执,而要我说的话,同龄人中比谁都要纯粹的,就是千守辽了。



在周一要听讲的课开始前更早一些时间就来学校,到Box社活动室露脸已经成为了习惯。上午的Box社人很少,基本就是千守辽独自在看书或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那天,千守辽在看很厚的书,好像是囊括了《爱丽丝梦游奇境》以及续作《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翻译,还附有大量注解的书——更不如说是将注解作为主要内容,为了标注对应位置而收录了小说全文的一本书。



被问及感想时,千守直言“总之又贵又重。”



他弓背蜷缩着,像是要被桌上摊开的书遮盖住似的,探头盯着书页。



坐在他对面的我对着他那发旋,问道:“你自己买的吗?”



“当然。”



“我出一半吧?”



“为什么?”



“毕竟,是因为我商量的事情吧。”



贾巴沃克。



冬明口中所说的那个怪物,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有写到。



“没什么,只是感兴趣就买了。就算你说的那些是个契机,也没理由分摊费用。否则商业制作公司都只能收到每个顾客一半的账了。”



倒不是说这档子事——虽然这么想,但不太能用话语很好地表述出来。千守从书页间抬起头,说:“冬明小朋友,很让人感兴趣呀。虽说才10岁就知道贾巴沃克这东西就够引人兴趣了。”



“不过只是名字的话,我10岁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



“你呀,毕竟怪嘛。”



“这话让你说出来还挺值得骄傲的呐。”



知道千守的人,大多会说他是个怪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谓的贾巴沃克,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出现的诗歌中描述的怪物,但即使重读也不太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原本那首诗里就尽是自造词,甚是让人费解。总之故事里的贾巴沃克虽是个可怕的怪物,但好像用名为Vorpal Sword的斩首剑能够出色地制服它。



千守翻开夹着书签的书页,说:“根据这里的记载,贾巴沃克被译为‘激烈议论的产物’。jabber是喋喋不休的激烈议论,wocer似乎是子孙、果实之类的意思。”



我连那名字的由来也知道,很早以前曾热心地调查过关于爱丽丝的信息。



“把这作为怪物的名字,还真是品位出众吧。”



“嗯。准备了身份不明的怪物,接下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讨论它吧。卡罗尔果然有两把刷子。”



我对此的解释与千守的不同。



不过嘛,路易斯·卡罗尔把怪物命名为贾巴沃克的理由现在无足轻重, 重要的是冬明的贾巴沃克。



“最近,贾巴沃克好像偷了颜料,那小家伙的颜料盒于是就少了紫色。”



“是吗? 冬明小朋友的颜料盒里有紫色呀。”



“他母亲和我认为一开始就没有紫色。不过啊,不觉得不可思议吗?为什么颜料盒里没有紫色这种主要颜色呢?”



在红、黄、蓝三原色之后,我觉得当然是选用绿色、橙色和紫色这几种混合色。 然而,在12色颜料盒里居然都没有紫色。



对于我这天真的问题,千守立即作出了解答:“颜料盒里,会优先采用即使通过调色也没法调得好的颜色。紫色用红和蓝就能调出来,所以有些颜色不多的画具里就没有。”



“可绿色就有两种哎。铬绿和黄绿。”



“嗯。这两种混合起来,就是常见的绿色。但是用绿色来调铬绿就很难哪。这就意味着,为了选用更难调出来的铬绿色,黄绿色也得选用了。”



“是这样啊。挺有意思的嘛。”



“不管什么都是有理可循的。世界上大多数事物都是专家挠破脑袋完成的,也有决定※芝麻盐中芝麻和盐配比的人。”【译注:芝麻盐:日本常见配料】



不太清楚最后那个例子的必要性,不过嘛,应该就是这样吧。



千守懂得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这让我很惊讶。而且,就像这次毫不犹豫地买来厚重的爱丽丝书籍一样,他会对感到有疑问的事物进行彻底的调查。大概是对知性的好奇心很强吧。



千守向我投来冷淡的目光,说:“问题是,冬明小朋友的事情。他为什么会说紫色颜料不见了呢?如果是谎话,撒这种谎的原因是什么?如果真觉得颜料盒里有紫色,导致他弄错的原因是什么?一定都是有什么原因。”



我对他轻轻摇头:“这部分嘛,无所谓啦。”



“为什么?不是想帮冬明小朋友吗?”



啊,他是这样理解的呀。



千守是个聪明的人,我也就不自觉地随性起来,话就没说清楚了,但似乎因此产生了误解。



“我只是说冬明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只是想让你对这种既特别又棒的事情产生共鸣。”



“不太明白,共鸣有什么意义?”



“总觉得,心情会很好的吧。”



在无足轻重的事情上,我喜欢当一说出“啊——”或“哦——”,就有“是呢”之类的话相呼应。虽然也不讨厌抱着要把什么问题解决的心态挠头思考,但视情况会显得傲慢。



千守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边,于是,感觉像是被催促了一般,我又开口说道:“一直以来呢,有个误解。你想,不是有伽利略这个人吗?”



“说什么有没有的,那确实是有的呢。”



“在众人都相信地心说的时代,那个人宣扬日心说,然后被教会告到法院了吧?因为和圣经的记载相悖。”



“即便是这样也仍坚称地球在运动,这意思吗?”



“是的,就是这个。”



虽然实际好像没有这么说,但这无所谓。



重点是伽利略审判事件的原因。



“我觉得这是个很单纯的故事,明明伽利略的主张是对的,教会却为了替圣经辩护而通过异端审判否定了日心说。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而用方便的幻想来扭曲事实,我觉得是群不可原谅的家伙。”



“知道,非常能理解。”



“是吧?这是满溢出来的正义感,就和看了电视剧而热血起来一样。不过……”



伽利略审判事件的背景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话题,它成为善恶对立的故事背后好像还有很复杂的情况。



我最近看的一本书里,是像这样写的:



“实际上,教会好像不是否定日心说。伽利略审判事件变成坐拥权威的教会和追寻真相的科学家之间的战斗这样一个故事,都是百年以后人们附加书写的。”



“嘿,还挺有意思。”



“嗯。真是个华丽的反转。”



其原因在于,无法原谅用幻想来扭曲事实的教会——这样想着的我这情况本身才是扭曲事实的幻想。



当然,伽利略审判事件不可能全都是谎言,伽利略应该确实是在一个和教会有关联的审判中被判决了吧,而那判决背后,有教会的推动应该也是事实吧。但伽利略被教会厌恶的理由,恐怕不止是“宣扬日心说”。因此我在想,教会把日心说作为攻击伽利略的材料这一点应该是事实。至少,就我所调查的情况来看,除了伽利略以外,没有其他因为宣扬日心说而被教会判决的科学家。



举例来说,虽然哥白尼早在伽利略之前提出了日心说,但长时间里都没有成为问题。他的著作《天体运行论》被禁是发行七十年后的事,而我想,这会不会是为了配合对伽利略的审判才姑且这样做的。更何况,我有读到,关于哥白尼一事,强烈推荐日心说对外发表的,还是教会那边的人。



哥白尼的日心说当时不太能为世人所接受。不过,这与其说是思想上的问题,好像更不如说是因为哥白尼所作星表的精确度不如基于主流地心说所作的星表。



实际上,和伽利略同时代出生、相信日心说的开普勒所作《鲁道夫星表》因为前所未有的精确度提升,一瞬间就驱逐了地心说的星表。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的人们,都不会否定显然更便利的东西。



千守说:“换句话来说,这是辉格史观。”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