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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k 4 鼓手的失控(1 / 2)



1



“也就是说……



眼前的广告传单只有明信片大小,是乐手自行印制、分发的表演广告。我以原子笔的笔尖轻敲传单背面的文字。



“只能推断,他是因为这段话而离开的。”



剩下的两名团员一齐点了头。



我重新读起文章。



有次演出结束的回家路上,我看见死掉的野猫躺在路边。再往前走两百多公尺有个河滩,我将野猫埋在了那里。就在合掌为他祈祷时,我脑中突然出现《再见的声音》这个曲名。



为什么他听到这段话后彻底发怒,甚至放弃进行到一半的表演呢?



2



进入正题以前,我先说明一下事情经过。



那是在一个星期前、整个冬季中最寒冷的二月上旬发生的事。我向一组乐团提出了采访邀约,上午时分在下北泽的咖啡厅等待团员。咖啡厅楼下是Live House,店里深处的荧幕播放着独立乐团的音乐录像带,荧幕前方是地板架高的空间,几张矮桌并排于上。我选择靠近入口的桌位,坐了下来。



星期日的下北泽街道比平常充满活力。虽然这天理应是休假日,但我身为音乐杂志《RQ》独立乐团介绍专栏的责任编辑,必须配合采访对像的时间,在周末进行采访。不幸中的大幸是,反正我也没有会在假日见面的恋人或好友,周末的采访



工作对我来说并不算太折磨,反而能藉此和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起喝茶聊天,也是件开心的事。



不过既然是工作,还是不能失礼,我比约定时间提早十五分钟抵达店家,等待



采访对象。就在我翻开常用的笔记本、确认访纲时,对方准时现身了。



“谢谢你们今天腾出时间接受采访。我是《RQ》的编辑音无多摩子,请多指教。



我事先确认团员都与我年纪相同,便以不过度拘谨的态度向他们打招呼。



“能接受《RQ》采访是我们的荣幸,我们非常期待。”



主唱兼吉他手古坂浩嗣慎重地低头示意,其他团员也一起低下头。



他们可能还是有点紧张吧?但古坂惨淡的表情让我有些在意。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没事吗?”



我一问完,古坂便露出苦笑。



“我们昨晚刚办完表演,可能是还有点疲累吧。”



“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们了。真不好意思,选在这个时间进行采访。”



“不用抱歉。只不过,鼓手林阳介今天不会过来了。”



这似乎才是古坂一脸愁云惨雾的真正理由。他们一出现我就注意到团员少一个



人,但本来以为只是迟到而已。



“他有个还是大学生的弟弟,叫做圭介。听说昨晚圭介骑机车发生了意外……”



“咦?真的吗?”



“最近晚上实在太冷了,听说他是在结冻的路面上滑倒。因为现场只有他一个人,发现得比较晚,大量失血下虽然救回一条命,但好像还没恢复意识。”



“所以他今天实在没有办法接受采访。”古坂面色凝重地说:“我也是刚才阳



介打电话来关心采访时才得知目前的状况。他说自己现在和圭介的女友一起在医医院,她是第一个发现圭介出事的人。他们的父母住在乡下,赶过来好像需要一点时间。”



“在这种紧急时刻还让他操心采访的事,反而很不好意思呢。请帮我转告他,我这边没有问题。”



“明白了。我们也很担心……圭介常常带女友来看表演。”



其他团员也纷纷露出消沉的表情,或许是对只能祈祷的现况感到相当沮丧吧。



我也染上了一层忧郁,但毕竟团员都聚集在一起了,还是得好好完成工作。要



是取消采访,肯定会被热爱谐音笑话的大久保主编开玩笑:“音无,你就是太自以为是了,才会遇到意外就出事”。被揶揄也就算了,要是鼓手因为自己让采访泡汤而感到内疚,是我更不乐见的。



我请团员们都坐下来,帮所有人点完饮料后,按下录音笔。



“让我们开始吧。”



桌边的三名团员一起开口说:“请多指教。”



首先从基本资料开始。他们的团名为“Made in Tide”,简称“MIT”,是四人编制乐团。



主唱兼吉他手古坂浩嗣写的乐曲在流行旋律中融入一丝哀愁,只要听过一次便会不直觉地跟着哼唱,相当朗朗上口。我第一次观赏Made in Tide的表演时,从扎实而至凡的演奏中感受到乐曲的优秀之处,具有大受欢迎的潜力。我当场决定要在连载专栏介绍他们,便主动向团员搭话。



古坂有着和曲风相近的纤细长相,身材也相当纤瘦。他本职是上班族,因此留



着清爽的黑色短发,也基于这个理由,乐团只能在周末接受采访。其他团员似乎也分别从事不同领域的工作。



接着是贝斯手松木谦治。他身材高大,戴着黑框眼镜。MIT最初是由同高中的古坂和松木所成立的,之后经过几次团员更迭才成为现在的组合。



负贵弹琴的键盘手村越史华是团里唯一的女性,她有着清澈的歌喉,因此也担任合音。一头及肩黑发加上小巧脸蛋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据说很受男性歌



迷欢迎。在同样身为女性的我看来,有些羡慕她散发出的“让人想好好守护”的氛围。



最后是缺席的鼓手林阳介。由于我只看过表演舞台上的他、不曾交谈过,虽然不知道本人个性如何,但林的体格健壮,给人感觉是支撑乐团的核心角色。



访谈进行得相当顺利。团员的眼神除了诉说着想让乐团加入主流厂牌的目标之外,对工作繁忙无法至心投入音乐活动的郁闷、期待着某个变化来打破现状的异想天开,也都悄悄流露出来。我成为音乐杂志的编辑后,已经不再抱有远大梦想,看着眼前的他们,除了不禁想露出微笑外,也不由得感到一丝悲伤。



一个半小时的访谈结束,我关掉录音笔。就在我向他们道谢时,古坂掏出了长夹。



“啊,我来付钱就好……”



虽说这么说,但当然是公司出钱。然而古坂拿出的不是钞票,而是一张门票。



“这张门票请你收下,下星期日我们有表演,如果方便的话请来看看吧。”



我收下门票。票券上印有好几组乐团的名字,看来是Live House举办的活动。我下星期日没有其他预定,很乐意去看他们的表演,但是……



“林有办法上场吗?只剩不到一个星期了……”



古坂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说会出场。但如果弟弟那边发生什么问题,可能就很困难了……”



团员间散发出不安的情绪。在这里焦急不是办法、但也难以保持平静的心情,我很能理解。



“无论如何,我都相当期待表演喔!”



我想付门票钱,但对方坚持不肯收下,说是让他们登上专栏的谢礼。这场表演没有门票抽成的压力,我便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在那之后,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也将访谈内容整理成了专栏文章,期间并未收到MIT取消演出的联络。至少这表示林的弟弟一切安好吧?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度过了如坐针毡的一个星期。



接着让我们回到正题,也就是今天的表演。



3



MIT邀我观赏的表演办在下北泽的“Legend”,正是我为了连载专栏寻找独立乐团而经常造访的Live House。



与MIT相遇也是在Legend,因此算不上什么巧合。他们似乎每隔两个月左右就会在这里表演。



我算是Legend的常客了,与老板也打过几次照面。说到老板五味渊龙仁,这个邋遢的四十岁大叔虽然看起来对顾店一点干劲也没有,实际上却能辨识出富有才华的乐团。他鉴别乐团的实力连国内数一数二的音乐杂志《RQ》主编大久保都挂保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为何,五味渊自己领军的乐团却是逊到不行。



我边与五味渊聊天边观看表演。MIT是压轴出场,现场也没有其他我想要探访的乐团



“MIT今天能顺利出场,真是太好了。”



“他们怎么了吗?”



“鼓手家里好像出了事……”



我转述了采访时所得知鼓手弟弟遭遇交通意外的事,这时台上的乐团已完成换



场准备,轮到MIT上场表演了。



MIT的表定演出时间是四十分钟。前二十分钟都进行得很顺利,林的演奏也相当稳定,没有一丝差错,直到中段的团员谈话时间……



主唱古坂对着麦克风开口,台下响起拍手声。



“这首歌是我很久以前写的,虽然录好样带,也和团员练习过了,但迟迟定不



下曲名。林甚至还坚持‘没有曲名也没关傈,就直接在表演上演奏吧’……”



我看见林转着鼓棒,脸上浮出了笑容——这件事在之后成为相当重要的关键。



古坂稍作停顿,继续往下说:



“有次演出结束的回家路上,我看见死掉的野猫躺在路边。再往前走两百多公尺有个河滩,我将野猫埋在了那里。就在合掌为它祈祷时,我脑中突然出现‘再见的声音’这个曲名……”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瞬间。



巨大的撞击声响彻整个观众区。



那是压鼓框音色——也就是同时以鼓棒敲击鼓框和小鼓的演奏方式,和普通打法相比能发出更强劲的声音。林左右鼓棒用力一击,敲出巨大的声响。



团员、观众和工作人员的视线都转向鼓手。林猛然从鼓座上站起来,粗暴地丢开鼓棒后离开了舞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MIT的其他团员也僵在原地。林走回表演者专用的后台,几秒后背着斜背包再次现身。他没有回到舞台,而是径直走往Legend门口。



“喂!阳介!”



回过神的古坂大喊,但林没有停下脚步,推开大门,就这样直接离开了。



原本安静无声的观众区也渐渐鼓缲起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感觉得到林似乎生气了。无论是用力敲击小鼓、或是直接放弃表演离开Live House,都只能推断出是他极度愤怒下的行动。



仅靠剩下的团员没办法继续演奏,MIT只好中途结束表演。由于他们是压轴乐团,观众就在困惑的情绪下离开了Legend。



工作人员开始整理舞台和观众区,古坂说着要去找林,也走出了Legend。我



开口向留在场内的村越和松木两名团员搭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的表情则诚实地表露出他们也没有答案。



“我们也完全不知道啊。”



“刚才打了好几通电话给阳介,他都没接……”



村越紧皱眉头。



“林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 !他平常很敦厚老实,不是会突然爆发、造成大家困扰的那种家伙。”



“但是他今天突然就丢下乐团跑了吧?”



“确实是这样……”



松木无话可反驳。



“虽然还不清楚怎么了,但这可能关系到乐团的存亡。是不是先厘清目前的状况比较好呢?”



“对了,这样一说,”村越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拍了掌心,“我们录了表演的画



面,看过后说不定就能明白阳介生气的理由了。”



我们走往设置在观众区后方的摄影机,将表演影像重新播放至谈话时间的段落。



……林甚至还坚持“没有曲名也没关鲧,就直接在表演上演奏吧!”……



“等等,暂停一下。”



村越照着我的指示,按下摄影机的暂停键。



“你们看,林露出了笑容。”



我指着画面,村越和松木的脸凑近荧幕。其实不需要靠录像确认,我当时就亲眼看到林的笑脸。在突如其来的巨大压鼓框声响前,林确实是笑着的。



“也就是说,林在这时间点还没生气。”



其他两人也赞同我的推论。



“之后就发生了让林愤怒不已的事情,仔细看咯。”



有次演出结束的回家路上,我看见死掉的野猫躺在路边。再往前走两百多公尺有个河滩,我将野猫埋在了那里。就在合掌为它祈祷时,我脑中突然出现《再见的声音》这个曲名……



鼓声乍响,村越暂停了影片。



“……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我和松木摇头回应村越的发问。



林从露出笑容到用力敲出鼓声只在短短一瞬间,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并未出现像是观众叫嚣之类可能造成林发怒的插曲,反而是……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就只有古坂说话的内容了吧。”



无论重看几次影片,林从笑脸转变为愤怒的这段时间,除了古坂在说话之外没发生任何事。



“这是什么意思?林对古坂说的话很生气吗?”



“看来是这样呢……虽然不知道原因。”



松木皱起了眉头。



虽然有些半信半疑,我还是决定先将古坂的说话内容抄下来。我拿了一张其他乐团发来的传单,在观众区的高脚桌上开始写下文字。



写完后我们又重播一次影片,确认没有抄错内容。传单背后的文字如下:



有次演出结束的回家路上,我看见死掉的野猫躺在路边。再往前走两百多公尺有个河滩,我将野猫埋在了那里。就在合掌为他祈祷时,我脑中突然出现《再见的声音》这个曲名。



“也就是说……只能推断他是因为这段话而离开的。”



我以原子笔的笔尖轻敲传单背面的文字,松木和村越一齐点了头。



“这段话哪里有激怒林的要素在,我实在看不出呢……”



“我也是,实在搞不懂啊。”



松木这么说。村越看起来同样束手无策。



我露出了微笑。



“放心吧,我知道一个对解谜很在行的人。”



我丢下惊讶的两名团员,朝着身处Live House内的某人走去。



“五味渊老板,该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我拍拍五味渊的肩膀,他转过头来,挑起一边眉毛。



“啥?”



“请你推理出林生气的理由,解救MIT的危机吧。”



“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不可?麻烦死了。”



他明显露出嫌恶的表情,但我不会就此罢休。



“今天可是预定好的表演突然中断了呢。Live House身为主办方也有责任吧?要是找出原因、做好准备的话,就有义务向今天到场的观众说明。”



“温泉蛋,你真是满嘴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啊。你只是想避免乐团吵架解散,让采访内容泡汤而已吧?”



虽然这是我的目的没错,但那又如何?身为Legend老板的五味渊依旧责无旁贷。



“总之请你跟我来吧。我们已经整理好谜团的前因后果了。”



“知道了啦,不要拉我!”



我拉着五味渊,吵吵闹闹地来到松木和村越等待的高脚桌边。



接着,我们推理出了林对这段话发怒的理由。



4



我解释完如何推论出是古坂的发言惹怒林之后,五味渊只是一直盯着传单上的文字,一句话也不说,我便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



“从爱护动物的角度来看,或许是古坂埋葬猫咪尸体的举动激怒了林?”



“可能觉得特地埋葬路上的死猫只是想要受人称赞而已?”



“一般来说或许是这样,但我指的是宗教方面。如果有人觉得这种行为触犯了禁忌,也是很合理的。”



“不可能的。”



松木插嘴道:



“阳介说过,小时候老家养的猫过世时,他哭着将猫咪埋在自家的院子里。对他来说,将猫的尸体埋在土里确实有凭吊作用。”



“自己家的院子和河滩不能相提并论吧?现在都有宠物墓园了。他可能是对古坂随意将猫咪埋在河滩感到生气? ”



“会有人将死掉的野猫带去宠物墓园吗?”



五味渊一句话就反驳了我牵强的推论。此时,我突然对自己说出的“宠物墓园”这个词感到在意起来。



“话又说回来,那真的是野猫吗?”



“古坂是那样说的。”五味渊接话。



“还是说,那其实是林养的猫呢?他发现古坂擅自埋葬了他失踪的猫,所以才生气的。”



“浩嗣回家的方向和阳介家是反方向喔。而且我们没听说过阳介现在有养猫。”



虽然松木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但我紧抓着这个论点不放。



“那么也可能是朋友的猫,林很疼爱它之类……要是林知道古坂回家的方向,也就明白路上会经过那个朋友的家吧。”



“古坂都说了是野猫,还埋葬了他,肯定是看到什么确信是野猫的证据吧。”



五味渊排除了家猫的可能性。



“比方说没戴项圈吗?”



我认为村越的发言太过草率,出言反驳:



“也有养在家里的猫不戴项圈的吧?”



“除了猫当时肯定没戴着项圈之外,或许还有其他古坂认为是野猫的理由?像是全身脏兮兮的,或是毛色不健康之类的。



听说野猫的寿命比家猫短得惊人,健康状态不佳的野猫必定也不少吧。



“也可能古坂以前偶尔会在回家路上遇到那只野猫,所以一看就知道了。”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能理解他想埋葬野猫的心情了。”



结果,我的“野猫其实是家猫”论点就这样败下阵来。



五味渊拿起传单。



“古坂抱着猫的尸体,走到两百公尺远的河滩……”



“因为是回家的路上,才知道附近有河滩吧。”



我补充道,但五味渊下一句话却出乎我意料之外。



“这段期间,他的器材怎么办?”



“器材……”



“温泉蛋,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搬运猫的尸体?一般来说不可能单手拾着走。



我试着想像这个状况。就心境上来说,会想要恭敬地双手捧着吧。



“而且古坂才刚结束表演,他又是吉他手,一定会带着吉他和效果器盘的吧?”



说得没错,今天表演时,古坂脚边也放着效果器盘。



“古坂没说是自己乐团的表演啊。可能是看完表演回家的路上也说不定。”



“如果是别人的表演,就不会说‘演出结束’了吧?肯定是自己乐团的表演准没错。”



松木和村越也点头赞同。



“古坂一双手还提着效果器盘,却遇上需要搬运野猫的状况。那么,他把效果器盘放在哪里了?走到两百公尺远的河滩掩埋野猫也要一段时间,他不会神经大条到将效果器盘随便丢在路边吧?”



“如果情况这么紧急,可能只好单手拿着尸体……”



话还没说完,松木接下来的发言彻底翻转了我们的推论。



“浩嗣是开着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