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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蕗南地区的纵火(1 / 2)



1



「起火原因不明呢,神秘火灾哟。」



早上才刚踏进办公室,就听见行政课长兴奋的声音。我克制住想要立刻把脸转向那里加入话题的冲动,行礼招呼说:「大家早。」不怎么宽广的办公室右边角落的会客沙发旁有一区用屏风隔开,热水壶放在那里以免被客人看到,而更换热水壶的热水,就是我每天早上的第一项工作。



「笙子,这里是不是你老家附近呀?」



我就要往茶水间走去的时候被叫住了。课长摊开的报纸,内容应该跟我今早看到的一样吧。



「课长说值勤所的火灾吗?」



「对,电视也在播,可是消防队居然失火,这可不是自砸招牌而已呢。而且起火原因还不明。笙子,我记得你老家在石蕗町南边对吧?大家都在讨论是不是你家附近呢。」



「不只是近,那个值勤所的神社就在我家正对面。」



「真的假的?」课长和几名职员睁圆了眼睛,口气变得担忧。



「那你一定很担心你妈妈吧?打电话问候过了吗?」



「她先打电话来了。火势好像相当猛烈。听说我爸跟附近的人都去帮忙救火了,昨晚几乎一整晚没睡。」



「你家没事吧?万一被波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家没事。不过从电话听来,我妈似乎相当惊慌,所以我打算今天回家一趟看看。」



上班铃声还没响,办公室里还不见局长和主管人员的人影。



「今天应该会去进行现场调查。」行政课长想了一下说。「等下跟出纳课说一声,灾害慰问金一万圆。请他们像平常那样准备好现金。」



「好的。」



手一直提着昨天水没喝完的水壶,酸得要命。我来到走廊,丝袜一滑,凉鞋鞋跟敲出夸张的声音。



短大一毕业,我就进入现在的职场,今年已经第十六年了。自从第十一年惊觉光阴流逝之迅速后,过去从没意识过的年资和年龄,开始每年异样鲜明地刻划在脑袋里。年资加上二十,就是我的年龄。



三十六岁。



这个职场的风气老旧,短大出身的女生即使是正职员工,只要结了婚,也会被迫离职,而我现在还在这里工作。



财团法人町村公共互助会地方分部。



全是汉字的一长串名称,一开始我迟迟记不住。需要的文件只要盖上橡皮章就行了,用不着手写确认,也因为这样,虽然是自己工作的职场,我却到现在都还会一时忘记是「公共」在前面,还是「互助」在前面。



业务主要是町村持有的建筑物及车辆、公共物件的保险事务。工作上面对的是在政府机关或町村公共设施工作的公务员。保险对象则是町村机关的办公室、公立学校及设施,还有这些地方各自持有的公务车。以县为单位设置的每一个地方分部,会在这些保险物遭逢灾害及意外时支付互助金。



「笙子姐,早安。」



我在茶水问把刚煮滚的热水倒进热水壶的时候,后辈朋绘过来了。她是去年刚进来的临时职员,年纪比我小了近十岁。健诊一起量身高体重时,她的数字跟我一模一样,我俩为此热闹了一阵,但我们体型完全不同,穿上同样的制服,差异更是明显。看到朋绘小巧的脸蛋,还有就像时下的年轻女孩在高高的位置苗条地收紧的腰部,我就忍不住疑惑起自己最近开始变得松垮的蝴蝶袖肉是不是黏错地方了?



「早啊,小朋。」



「局长刚到,正在聊火灾的事呢。听说地点就在笙子姐的老家附近?」



「嗯。」



「课长好像打电话跟对方说现在要过去,笙子姐也要一起去吗?」



「大概。我要跟去现场拍个照。」



「这样呀,好好哟。可以被消防队的年轻小伙子包围,人家也好想去。」



「小朋。」



我责备似地瞪朋绘。



「可是,」她耸耸肩说。「笙子姐要当心点哟,你很受男生欢迎嘛。还有,火灾现场不是很臭吗?最好在制服外面披件夹克哟。上次你去现场,回来的时候不是也浑身沾满了臭味吗?」



「嗯。」



去年夏天,县南端的村子托儿所发生小火灾时,我第一次去了现场。遇上风灾水灾或恶作剧造成窗玻璃破损,申请互助金的时候,申请人几乎都只要附上照片就行了,但火灾就没这么简单了。发放的互助金金额很大,名目上也需要调查,因此必须派职员过去。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来自町村的灾害报告和申请文件,但火灾一年只有一件左右。



上次的托儿所仓库,是因为举行烟火大会没有妥当管理火源而引发火灾。幸好没有造成伤亡。



「这次的火灾原因不明对吧?好可怕哟。」



朋绘接过我手中的热水壶。「没关系,我自己拿。」我婉拒道。「笙子姐快去准备啦。」但朋绘摇摇头说。



「居然在消防队的值勤所纵火,真讽刺。幸好没人受伤呢。」



「还不一定就是纵火吧?」



「一定是纵火啦。起火原因不明的时候,九成九都是纵火。」



朋绘正经八百地一口咬定说,接着又说:「啊,这么说来……」



「怎么了?」



「笙子姐老家那边,不是上次那群人的消防队吗?喏,今年年初被拖去参加的那场联谊。」



「是啊。」



我一副这才想到的样子点点头。



「是有那么一回事呢。」



「呜哇,那我还是敬谢不敏好了。还是不羡慕的好。我好同情笙子姐哟。希望去联谊的那些人不会去现场就好了。」



「没事的啦。而且这是工作,没办法啊。」



我对抱住纤细的双肩做出起鸡皮疙瘩动作的朋绘苦笑。



「笙子,课长叫你。说一小时后出发。」



办公室的男职员来叫我,「好。」我趁机应声,向朋绘微微点头:「热水壶就麻烦你了。」



2



抵达现场刚下车的瞬间,全身就被火灾的臭味给笼罩了。



那不是焦臭可以完全形容的。就好像吸进去的空气在鼻腔里面凝结成沉重的煤块似的。我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只是待在这里,听从朋绘的建议穿来的职场用外套表面就被染得又黑又脏。



虽然建筑物的形状还在,但从门口和窗户看进去的内部一片漆黑,就好像成了完全的空洞。火源是平常团员聚会的二楼房间。消防车停在值勤所的神社外围,似乎是暂时从一楼的车库移开,有一半烧得焦黑。



挂在二楼窗户旁的吊钟就像被泼上了墨汁。从我在老家的房间可以看到的那个吊钟,原本应该是深绿色的。以前我不晓得在深夜被它的钟声吓醒过多少次。



「那是笙子的老家吗?真的就在正对面呢。」



「是的。」



课长指的那栋房子,中间隔着狭窄的马路,与现场相距不到十公尺。仰头望去,可以看到我以前住的二楼房间窗户。因为高度和团员出入的值勤所几乎一样,进入少女时期以后,我打开房间窗帘的次数便寥寥可数。即使如此,还是有一次,我从开了一条缝的窗帘间与经过二楼通道的一名团员四目相接。从此以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再看对面了。当时的我穿着睡衣。直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对方站在灿亮得近乎暴力的照明下,尴尬地别开脸去的那一瞬间。



我明白自己固然不想被人看见更衣的场面,但对方也不是爱看才看的。我的父母在祖父母家的土地盖起这栋房子的时候,神社还很安静,值勤所在别的地方。后来值勤所迁到这里,从此以后我家周围就变得吵闹了。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值勤所会迁来这里,父母也不会把女儿的房间安排在那种位置吧。



「不好意思,我们是灾害互助会的员工。」



「啊,好的,辛苦了。」



可能是事先知会过了,现场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走近课长。几个人就像听到信号似地回头看这里,微微向我们点头致意。



警方好像勘验过现场了,但现场还有许多男人各忙各的。



「喂,那边的私人物品里面,如果知道是谁的东西就连络一下吧!」



远处传来一道格外宏亮的声音。回头望去,黑底印有白色「南」字的短大衣背影顿时映入眼帘。



异于消防员的橘色作业服,穿着衣摆镶着红边的短大衣的人,是当地的消防队员。也就是使用这个值勤所的男人们,火源责任者。



不同于消防署的消防员是因为职业而出动灭火,消防队主要是由当地的年轻人所组成的所谓义工。他们平时从事各种不同的行业,有事的时候便出动协助救火。他们也经常被请去支援当地清扫工作或祭典等活动,很大一部分算是居住在同一地区的男性成员聚会喝酒旅行的互助会。



住在老家的时候,没有火灾的日子,值勤所的二楼窗户也多半是亮的。麻将牌搅动的刺耳声响。下流没品的大笑声。还可以听到有人的手机响了以后,走出室外的人对着或许是老婆的对象哀叹:「他们还不肯放我回去。」听说朋绘兼差的陪酒服务,每个月会有一次被找去消防队的酒席陪酒。朋绘因为白天在政府相关机构上班,不知道何时会碰上认识的人,所以这种时候都会向上头的妈妈桑说明,请假不去。



刚才那个男人对着疑似后辈的人拉大了嗓门说:



「开去那边的消防车里面有人检查过了吗?放在二楼的预备钥匙呢?要好好收在一处管理,不要乱丢!」



「大林哥,可是那都已经烧焦不能用了。」



「问题不在那里!」



男子以机敏干练的声音一一下达指示。



接到指示的一名团员注意到我们,微微行礼致意。踏入现场的女人只有我一个。年轻的团员讶异地看着格格不入的我,但只有指挥他们的年长男人近乎顽固地背对着我和课长,绝对不肯回头。



我也别开脸去,不再看他。大林命令后辈整理现场的怒吼声依旧持续着。



听完负责人的说明,扣完照片以后,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在巡视现场的时候,我好几次望向老家。我期待母亲会不会混在疑似来参观火灾现场的邻近居民之中,但却没有看到她的人影。课长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样子,开口说了:



「已经中午了,你回家去看看吧。我会自己随便在附近找地方吃。一点过后,我们在车子那边会合,然后回办公室。如果你担心你妈,下午请假也可以。」



「可以吗?」



「都这么晚了,而且照片也拍了,等下我会请对方提出申请,没问题的。」



谢谢课长——我道谢以后,听从课长的好意回家了。



一离开现场,暂时麻痹的鼻子又想起来似地闻到了沾在外套上的火灾臭味。我脱下外套用力甩了几下,想图个安心,但感觉没法拍掉臭味。



正好在吃午饭的母亲依然激动不已。



她看到我回家,扬声叫道:「哎呀,小笙!」然后用早上讲电话时相同的兴奋语气说起昨晚的火灾。



「总之那烟真是吓死人了,还烧到神社的树木去,森林居然没烧起来,我真是难以相信。」



「听说火源是二楼?」



虽然没有实际去过,但香烟烟雾缭绕的室内沉迷于打麻将的众男人模样却历历在目。即使有人乱丢烟蒂,引发火灾也不奇怪。可是母亲一口咬定说「是纵火」,身体哆嗦了几下。



「听说这几天消防队没出动,没有人进去值勤所。啊啊,实在是,我怕都怕死了,这样是教人怎么住得下去?最近好多可疑人士呢。居然放火烧消防队,真是……」



「昨天那边的团员怎么样了?他们没办法拿出灭火道具吧?」



我想起刚才看到的焦黑车库和水管说。



「可是他们很拼哟。」母亲答道。「他们用神社大水沟的水还有我们家的自来水,用传水桶的方式拼命灭火。还哭着道歉说居然是消防队的建筑物起火,对不起大家。他们一定很不甘心吧。今天早上他们又上门来道歉了。看那样子,应该是挨家挨户地去道歉吧。」



「这样啊。」



「好像还整晚没睡,一直在收拾现场哟。」



我想起印着「南」字的短大衣。



我觉得身为今后也要居住在同一个地区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礼数,但他们的应对似乎让我的母亲感受到了十足的诚意。



「他们也真可怜呢。」母亲接着说。「道歉得最诚恳的啊,就是那个大林。」



母亲一面帮我盛饭,一面若无其事地说。我没有应话,默默地看着桌上母亲做的佃煮③和腌菜。老家隐约飘散着一股食物的味道,甜甜的。我直瞪着好似泡过酱油的旧餐桌花纹看,母亲又说了:



「他在公家机关工作,又是消防队里年纪最大的,所以也特别自责吧。我觉得他人很不错,小笙,你觉得他怎么样?」



「……嗯。」



我故意几乎听不见地低应了一声,看到母亲把碗搁到我前面,便起身走去厨房:「有味噌汤吗?」



即使知道我来了,也绝对不肯回头的大林的背影。然而指挥的声音却了亮得做作,精力十足。



我讨厌那个人——这样的感想现在依旧不变。对着担心女儿身边完全没有男人影子的母亲,虽然是含糊其词地,却泄露出大林曾经邀我去约会的事,这如今令我懊悔极了。那个时候我只是想要让母亲明白她的女儿做为一个女人还是有吸引力的。母亲说要帮我找相亲对象,我一时气愤,才会说溜了嘴。



为了追求变化,三十岁一到,我就一个人搬出去住,父母至今仍对此不表赞同。每次回老家就被问:「你还没有对象吗?」令我厌烦。「看看你,一个人到了这把年纪,身边每个朋友都有家庭了,看你是要怎么办?」这种担心我也快受够了。就是因为他们这种态度,我才会搬出家里,父母却毫无自觉,让我嫌恶。



我说出大林的事时,记得母亲用一种还不赖的表情问:「你说大林家那个在公家机关工作的儿子?」大林这个人怎么恭维也称不上是好男人。头发稀疏,嘴唇肥厚,从下巴到脸颊是一片刮过胡子后的青色。虽然不胖,也不是骨瘦如柴,但全身的肉松松垮垮,即使隔着衣服,也看得出身材迈遢。



告诉母亲后,得意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我感到一股自我作践般的罪恶感,立刻结束了话题:「他一直死缠烂打的,讨厌死了。」



每次母亲想起来似地提起大林的名字,心的表面就像被砂纸推磨似地,变得一片粗糙。



明明应该半点都不觉得他吸引人,然而每当母亲表现出在大林身上找到价值的态度,我就忍不住心猿意马: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惜的事?或许那个男人也还不错吗?明明绝对没那种可能。然后,我觉得自己的价值每况愈下。



「对了。」



母亲对从厨房回来的我说。



「你爸之前的上司说要介绍对象给你……可是小笙你没兴趣对吧?」



可能是在提防女儿生气,母亲低调地开口说。她不等抬头的我回话,匆匆接着说了:



「爸跟妈是觉得都可以啦,可是介绍的人说他以前看过你,觉得你很漂亮,才想帮你介绍的。」



「我不要相亲。」



身边也有好几个朋友是相亲结婚的。可是她们都是从以前就跟恋爱完全无缘的那种类型,也不怎么注重外表。而我从念书的时候就不断地被身边的人说「笙子超有男生缘的,真好」,也曾在社团被两个受欢迎的学长争夺。这样的我居然相亲结婚,连要请朋友来参加婚宴都觉得尴尬。



可是这时我听到意想不到的话:



「那个人是注册会计师哟。」



咦?我眨眨眼睛看母亲。



「说是在邻町帮忙叔叔开的事务所。虽然还年轻,但已经是副社长了呢。」



「还年轻?几岁?」



「跟你同年。」



「……这样。」



「要看照片吗?」



「有照片吗?」



有啊——母亲点点头,假装不怎么起劲,匆匆离开餐桌去里面的房间拿了。



我很明白跟事业有成的男人结婚会很辛苦。可是既然是注册会计师,至少应该也是大学毕业,也不用担心调单位。是长男还是次男呢?既然是在叔叔的事务所工作,那就不是老板的直系亲属了吧。



是相亲认识的这件事,只要婚事定下来了,要怎么隐瞒都成。问题是照现在这样下去,我永远没有机会认识男人。



3



跟大林一起去横滨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母亲也是。



今年年初,在职场出入的石蕗町公所的职员邀我去联谊,我没办法拒绝。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都是单身,大家一起连络连络感情嘛。」



那厚脸皮的说法教人气愤,但想到今后得在工作上继续打交道,也不能太不给面子。我问朋绘要不要一起去,她说「可以呀」,然后又喃喃说「笙子姐太神经质了啦」。



「换成我就拒绝了。笙子姐是不是想太多啦?用不着那么认真理他的嘛。」



「可是今后会在工作上碰到呀。」



我跟朋绘不一样,是正职员工。只要待在这里一天,不知何时又会因为什么事与对方有接触。我觉得不太高兴,但如果朋绘拒绝,我就没有其他人可以约去作伴了。



「不好意思,这次就好,可以陪我去吗?要选哪间店呢?最好是尽量不会碰到认识的人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全包厢的店?还有,对方说两边的负责人要连络,叫我告诉他手机号码耶。」



「哎哟,告诉他职场用的电子信箱就好了啦。」



说着说着,朋绘的声音露骨地变得不耐烦。「可是对方都告诉我们手机了。」我说,但她很冷淡:「不用理他啦。」我想要圆滑地应对,朋绘却完全不肯为我着想,让我一阵恼火。



朋绘常说我「很得男人欢心」。



「温柔婉约,是公务员最想娶回家的候补No.1。」



起初听到她这种说法时,我以为她是在抬举我,但那其实大概是在贬低我,因为我看起来很乖巧,会任由男人摆布。别瞧不起人了。事实上我这人个性刚烈,也痛恨被人踩在脚底下。



没办法轻易拒绝别人的要求或邀约,是礼貌问题。我只是在非常普通的常识范围内回应对方罢了。奇怪的是那些趁虚而入、不知礼貌的家伙们。为什么态度诚恳的我反而要被那些人搞到觉得吃亏呢?



大林的事是最极端的一个例子。



与石蕗町公所的酒宴,说什么联谊,根本是虚有其名,其实是他们的发泄大会。他们那边是以单身年轻人为主的例行聚餐,我们等于是被找去作陪的客人。找我去的互助业务男负责人对于他找到女人来参加这件事显得洋洋得意。



相对于我们只有两个人,男人大概有十来个左右吧。每一个都是公家机关的员工,部门都不一样。大林在他们当中是年纪最大的一个,任职于自来水课。



他今年三十八,才刚跟镇上建设公司的女儿相亲失败。不过好像是大林这边拒绝的。后辈说:「那个女生那么可爱,拒绝不是太可惜了吗?而且对方的父亲好像很想促成这门亲事呢。」



「别说傻话了。」大林这么回道。「你以为我在建设课的时候被他们家关照过多少?而且他们家的哥哥是我同学,要是娶了关系那么密切的人家的女儿,绝对要吃苦的。」



我内心禁不住讶异。我以为大林是个毫无魅力可言的穷酸男,原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男女邂逅啊。只要后辈叫他,他便会开心地应声,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工作和家庭。虽然不是社会一般价值观中的好男人,但在这里似乎是受人爱戴的存在。



也提到了消防队的事。



或许是因为公家单位职员的立场,在场大半的人都隶属于消防队。今年的开工仪式怎么样、去年的旅行是第一次出国,去了韩国,当时喝过了头,谁出了怎么样的糗……就像这样,他们滑稽逗趣地接连谈论自己人的话题。



「火灾真的很可怕,千万要小心啊。一把火就能烧光一切的。」



酒宴到中盘,大林说了很有消防队风格的发言。



「像照片什么的,连回忆都会被烧个精光,什么都不留。」



「可是去年的现场找到戒指了呢。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喏,就是河下游的老婆婆家。大林哥说要帮忙……」



「是啊,虽然费了好一番工夫。」



听说独居老妇的家付之一炬时,打火行动结束后,消防队留了下来,众人一起在现场帮忙寻找带着老妇珍贵回忆的金戒指。当时是平日早上,他们甚至延后上班时间,陪着老妇寻找。找到戒指时,老妇放声大哭,再三道谢。



「哇!真是感人!我好感动哟,你们真是太帅了!」



不晓得是不是兼差训练出来的,朋绘老练地感叹说。「也没什么啦,毕竟我们都认识那个老婆婆嘛。」这么害臊微笑的年轻男人们看起来颇为得意。



大林在酒宴途中坐到我旁边,问我家住哪里、几岁。这是个小镇,就算隐瞒,也马上就会曝光吧。我坦白说出老家就在消防队值勤所对面,这似乎令他顿时感到亲近。——我没有说出因为值勤所就在对面,让我度过了多么难堪的少女时期,还有那也是我搬离老家的原因之一。



大林说他喜欢《浴火赤子情》这部电影。主角是消防员,故事描写投身正义的男子汉们舍命追捕威胁小镇和平的纵火犯。他热烈地诉说他在学生时期看了这部片,心生憧憬,一直想加入那样的硬汉集团。



反正没有第二次了——我怀着这种想法效法朋绘,选择会让对方开心的话应和着。就算现在没有直接的关系,或许哪天会在工作上碰到。而且老家就在附近,如果冷漠相待,万一起磨擦就不好了。



大林亮出他的手机给我看,待机画面是他家养的猫。「好可爱哟!」我说,他更开心地让我看了好几张照片。其实自从小时候被大型犬扑倒以后,不管是猫还是狗,我都很害怕。每次去室内养宠物的人家玩,那种动物的臭味总是令我毛骨悚然,我完全无法理解人怎么能生活在那种臭味中。



我说我因为进了可以从老家通学的短大,所以从来没有离开县外,大林便说:「我大学念的是横滨的学校。」他说他是新年的长距离接力赛跑中常听到名字的某私立大学毕业的。



「横滨吗?真想去看看。」



我反射性地附和说。我很喜欢横滨,念短大的时候,我和朋友不惜砸钱订了还不错的饭店,一起去参观红砖仓库和外国人墓地。从移动的电车中看到的港未来站的摩天轮灯光浪漫极了,出现在都会之中的游乐园灯光真是时髦洗练到了极点。



「那下次我们这群人一道去吧。我可以当导游哟。我知道很多中华街好吃的餐厅。」



「真的吗?一定哟!」



我回以社交辞令,没想到大林立刻拿出手机,递出趴睡猫咪的桌布画面说:「告诉我手机号码跟电子信箱。」我望向朋绘求救,但她跟别的男人聊得正开心,没有看我这里。一个穿作业服的男人正在为她倒啤酒。



「我的电子信箱很难记。」



「那你知道怎么红外线传输吗?」



「我知道怎么接收,可是不会传送。你可以教我,我再传给你。」



我不想被人看到我们交换手机号码的样子。大家都喝醉了,对我们毫不关心,这对我而言是唯一的救赎。我从大林的手机接收了电话号码和电子信箱,把手机收进皮包的时候,大林叮嘱说:「一定要连络哟。我等你。」他还故意小小声地、佯装轻描淡写地对我低喃,光是这样,我就觉得被压得疲惫万分,沉重极了。



回程的车中,朋绘用爽脆的声音说:「真无聊的联谊。」「嗯,谢谢你陪我来。」我微笑着道谢,其实好想找她商量。也就是不小心拿到大林的电子信箱,还有接下来非回信不可的事。



可是我不甘心又被她当成傻瓜看。每次被她批评我太认真、太软弱,我就想回嘴说才不是那样。我只是想要合宜适切地处理。我只是不想被人当成不知礼数的女人。今天喝酒的帐单全是男人付的。既然人家都请客了,我也不能不知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