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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请给我活着的意义(1 / 2)



1



月生抬起头,仰望天空。



天空没什么特征。蓝蓝的,澄静得让人愉快。但那抹蓝色有些淡,非要说的话让人感到温柔。月生回忆起夏日入口的那抹颜色,回忆起每一朵云的形状,还有吹拂刘海的风。



同时,月生明白了。



这样啊,他——



香屋步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至少,他想到了什么主意,让Aporia判断为应当进行验证。于是,如今月生来到了七月的天空下。



这真是丢人,感觉像是要让那个少年给予自己活着的意义。



“好久不见了。”



听到声音,月生转过身去。



眼前有一名女性,她一直出现在月生的梦中。



——乌拉。



月生心想,她果然很美。或许一般来说,她的外表不会给人深刻的印象。虽然鼻子形状漂亮,但眼睛和嘴小。这面容可能让人觉得朴素,但在月生眼里,她却显得与众不同。和乌拉共度七月的记忆使她的眼瞳显得无比珍贵。哪怕那只是夕阳映照下的玻璃球,仅仅在短暂的瞬间放出比钻石更美的光辉。



她嘴角浮现笑容,但在月生眼里显得有些生硬。或许她也在紧张。



与乌拉面对面,月生暗自苦笑。



——这样一来,就说明我有一件事想错了。



说不定我是为了和乌拉再会而活着——月生曾这样想过,但现在他仍无法确信自己活着的意义。尽管如此。



“我一直想再见你一次。”



月生说道。



她为难似地歪过头,开口说:



“为了找到给你的‘奖品’,Aporia决定再次演算七月。现在你获得的权利能够比较自由地介入七月的数据。”



“你呢?”



“怎么了?”



“这次重新演算,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呢?”



乌拉轻轻抱起胳膊。恐怕是月生的问题意外复杂,让她难以正确回答。



总之,她说道:



“关于如何对待我,Aporia有两种选择。可以模仿我生成AI,加到这个架见崎。或者,让我本人——也就是身为Aporia公司研究员的我再次加入架见崎。”



“最后选了哪一种?”



“我提出希望是后者,Aporia也做出同样的判断。或许Aporia也认为,要找到你‘活着的意义’应该让我本人加入。”



“谢谢。”



“哪里。你的存在本身都可以说是我们任性的结果。”



架见崎,以及加入其中的AI们,本质上都只是为了发现“生命的假象”而存在,是演算装置的零件。



月生轻轻摇头。



这不是否定,也不是肯定。假设自身存在的理由真的只是“架见崎运营者任性的做法”,那也不是什么问题。不该否定,也不必在意。



乌拉继续原来的——也就是关于这个七月的说明。



“在这里,除了你和我的意识,一切都再现了七月游戏中的某一天。第二百八十二循环的七月三日。是我选择从这里开始,但可以按你的意愿回到更久之前的过去。”



第二百八十二循环的七月三日——这日期的含义显而易见。



在七月的架见崎,有两个组织争斗到最后。一个是月生所属的“Winpymare”,另一个可以说是他们的对手,名叫“夜鸦”。Winpymare在第二百八十二循环的七月三日——也就是今天打败夜鸦,成为七月的架见崎里仅存的组织。



但同时,这一天也是Winpymare毁灭的日子。



在架见崎游戏中,属于公会本部的“部队”在数据上依然被视为不同公会。就是说夜鸦灭亡后,必须由Winpymare的所有部队向公会本部宣布败北,在数据上让架见崎全境统合为一个公会,否则游戏不会结束。



统合过程本该顺利才对。虽然这么说有些丢人,但Winpymare非常团结,至少月生相信是这样。然而在公会统合之前,公会本部的会长——名叫Cliche的男人被第二部队会长无骨杀了。



乌拉垂下视线,看向手里的终端。



“就在刚才,Cliche死了。”



同时,月生的终端响起轻快的电子音,告知Cliche的死亡与公会本部灭亡。对月生来说,这段记忆再现了过去的心理阴影。



月生歪过头,注视乌拉。



“你想说,对七月后悔的心情,就是我活着的理由吗?”



乌拉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为难。



“Aporia还没有做出任何判断,但你是这么想的吧?”



没错,是这样。



——我活着的意义。



无论思考多少次,都觉得那只能在七月找到。



“那时,我慌慌张张地跑到Cliche身边,不敢相信无骨叛变。”



“是啊。然后——”



“结果,你死了。”



乌拉。



杀死这名美丽女性的,说是月生也没什么不妥。



2



来聊聊上一次的事情吧。



经历了八月的月生回到这个七月之前,在原本的七月发生的事情。



那个七月里,月生与乌拉相遇。起因是她所属的公会被月生所属的Winpymare击溃后吞并。那场战斗中吸收的人员被分给各个部队,而乌拉加入的,便是月生的第一部队。



——她算是个问题玩家,所以交给你了。



Cliche说道。



当时,月生还不太明白Cliche话里的意思,但对他来说,乌拉给人的第一印象绝不算好。无论是对原本自身所属公会的灭亡,还是对Winpymare这个新的组织,她都显得漠不关心,简直一切都事不关己。不会悲伤,不会发怒,也不会为了在新的组织里努力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勉强装作友好。



但同时,乌拉明显是特别的玩家。



她拥有的其他类能力可以说是特例。那个名叫“替罪羊”的能力可以强制循环。只要循环,受的伤会恢复,能力的使用次数也会复原,有机会获得新能力,还能迎来安息日。这条退路能一瞬间化解战局的劣势,让敌人无可奈何。



Winpymare能成为架见崎的胜者,和乌拉的能力有很大关系。如果没有“替罪羊”,Winpymare至少已经灭亡两次。所以,乌拉本可以被称为Winpymare的救世主,应该受所有成员喜爱才对。



但实际上,乌拉没有融入组织。



能力是有用,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冷淡的女人早晚要叛变——这便是多数人对乌拉的评价。



乌拉没能融入组织,有好几个理由。



比如她不喜欢集体活动。偶尔举办派对庆祝战胜,也几乎不见她参加。而且她不喜欢战斗训练,没多久就说累,然后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无论被谁搭话,她的反应都很淡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努力,不和人打交道。



组织的成员们对她愈发不满,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怎么也不愿意使用自己出色的能力。



比如在一次战斗中,部队会长之一——Mitty失去了一只胳膊。温柔开朗的Mitty在组织里人气很高,这次负伤也是因为替同伴挡下攻击。



由于失去手臂的伤痛,Mitty相当痛苦,躺在床上挣扎,一直高烧不退。这时离循环还有半个月,要为她治疗,立刻用乌拉的替罪羊触发循环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乌拉坚持不肯答应。



——用不着吧?现在人不是还活着。



她的话让爱着Mitty的人非常急躁,但这件事也让乌拉在月生眼里变得特别。



Winpymare的领导Cliche不喜欢组织内部出现裂痕,他叫来乌拉和月生,这样问道:



“为什么你不说出实情?”



在这个时候,只有Cliche和担任他副官的检索士知道乌拉的能力具体是什么内容。



乌拉冷淡地回答:



“理由,有必要?”



“这是为了组织的运营呀。”



“可是,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如何使用能力,最终要由我来决定,此外,我能力的详细内容不能告诉任何人。”



“只要说出实情,大家都会理解你的做法。”



“但那不是我期望的结果。”



Cliche和乌拉。



月生没跟上两人的对话。



“等一下,关于乌拉的能力,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吧?”



其实月生也有所预料。乌拉的替罪羊太过便利,如果不存在什么限制,反而不自然。



Cliche叹了口气,注视着乌拉。



乌拉则看着月生,开口说:



“只告诉你也可以。想知道吗?”



“当然想。”



“可以保证不会和任何人说吗?”



“取决于内容。”



“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乌拉好像真的打算立刻离开。



没办法,月生只好继续说:



“好吧,我保证。在您同意之前,不会和任何人说您的能力。”



“如果不守信用,我会离开这个组织。这点Cliche也同意。”



“好的。那么内容呢?”



“每次发动替罪羊,会夺走使用者体内的一件器官。”



乌拉回答时似乎毫不在意,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月生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之后便感到一股无以言表的反胃感。体内的器官。以内藏为代价的能力。这种事,月生至今根本没想过。



乌拉继续说:



“因这一效果失去的内脏绝不会恢复。无论循环,还是靠其他的能力。虽然我没什么医学知识,但早晚会失去某件维持生命所必须的内脏吧。所以替罪羊不能经常使用。”



唉,怎么会是这样。



到目前为止,乌拉已经为了组织用过两次替罪羊。其中一次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部队,而且指示来自月生。



乌拉平时冷静沉着,但在极少见的情况下,她会露出年幼少女般为难的面容。这时她也带着那种表情说:



“没事的。失去内脏的顺序我也不清楚,但恐怕是从不那么危险的部位开始消失。目前好像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我听说就算没有胃,也可以用肠子代替,而且肾脏只要有一个就还能应付。之后肯定再用两三次也死不了。”



不是这个问题。



Cliche说得没错。为什么乌拉不把这件事告诉同伴?只要了解情况,谁都不会责备她。她已经为这个组织牺牲过两次,本可以被每个人所喜爱。



“现在立刻告诉大家吧。”



然而,乌拉摇头回绝月生的建议。



她没有解释理由,只是再次重复同样的话:



“如果不守信用,我会离开这个组织。”



——为什么乌拉要对能力的内容保密?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出原因。



但,月生隐约可以想象到。



一定是乌拉太过温柔,所以在架见崎,她才会避免被他人所爱。乌拉明白,自己早晚会以某种形式——根据情况会因能力的代价失去生命,所以才会尽可能减少自己死亡的意义吧。也就是说,她绝不想让活下来的人知道,“乌拉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



如果这个想法没猜错,那么现在组织的情况正如她所想。



除了极少数例外——月生还有Cliche,所有人都讨厌乌拉。



Mitty受伤以后,几乎不再有队友和乌拉搭话,还有几个人只要喝起酒来就一定会对她表示不满。在关系融洽的Winpymare中,唯独乌拉永远是“外人”。就算少见地使用替罪羊,周围也只觉得“终于肯用了”,没人表示感谢。



不过如果只看月生和乌拉的关系,从那一天——月生知道替罪羊的代价后,两人的关系好转了不少。



周围没有其他人时,她对私人方面的话题也开始有所回应。乌拉小心谨慎地隐瞒细节,但还是告诉月生自己在“现实”中的某家大型企业做研究工作。



说这些话时,她的微笑显得相当伤感。在那时,月生还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第二百八十二循环的七月三日。



夜鸦灭亡,Winpymare从内部崩溃的日子。



这一天,乌拉最后一次使用了替罪羊。



当时月生不相信Cliche的死,跑到他——准确说是他的遗体旁,然后,碰到了第二部队的会长,无骨。



无骨体格强壮,头发剃得精光。他平时能说会道,喜欢开无聊的玩笑,但战场上沉着冷静,非常可靠。



“Cliche呢?”



听月生发问,他露出看爬虫似的眼神,瞪了一眼倒在柏油路上的Cliche。



“我杀了。也没办法吧?这是唯一能在游戏里胜出的办法。”



回想起来,这对话实在多余。



无骨杀了Cliche,这点一目了然。眼前就是Cliche的尸体,月生的终端上也能看到公会本部已经灭亡,其领土成了第二部队的东西。但月生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跟我一起干吧,月生。”



无骨说道。



“只要我们联手,就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们两个来结束这个见鬼的游戏。”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便是月生最直接的感想。



月生敬爱Cliche。那是个聪明又温柔的男人,始终保持公正,肩负责任时毫不迟疑。他特别擅长处理内政,只要是他的指示,基本不会有人反对。但他又并非独裁,而是认真听取同伴们的意见,会为一点小事夸张地高兴,也会独自为同伴的死而难过。要说Winpymare的魅力,就直接等同于Cliche的魅力,如果没有他,月生大概也不会为这个组织尽心尽力。



“无骨,你做错了。不会有人原谅你。”



Cliche是受人爱戴的领导。



月生不知道无骨心里有怎样的理由和纠葛,但这个组织的全员都会吊唁Cliche,然后报复无骨吧。他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无骨悲伤地笑着说:



“决定杀死Cliche的不是我,提起来的恐怕是古川——但Mitty和Droas也支持。”



“这不可能。”



“然而是事实。实际上Cliche死后,跑过来的就只有你。”



第二部队会长,无骨。第三部队会长,古川。第五部队会长,Mitty。第六部队会长,Droas。——Winpymare旗下的六支部队中,有四支。月生无法想象,会有三分之二的部队叛变。



无骨继续说:



“第四部队——Phil是让Mitty和Droas去处理掉。因为要活下来参加最终决战,Phil还不够格。月生,我本来也想提前和你说,但古川反对。你太正直,而且和Cliche关系好。”



“你呢?”



“嗯?”



“无骨。你不也是Cliche的朋友吗?”



“不好说呀。扣下扳机的时候也没犹豫。”



这个时候,月生本该听凭怒气行动吧。立刻操作终端,发动强化,把无骨打死才对。



可是月生没能做到。



比起愤怒与悲伤,心中更强烈的感受是极度的疲劳。——至今为止,我都在为了什么战斗?相信了谁?我在战场上杀了许多人。对他们的死,我到底期待着什么?



月生没有使用能力,径直走向无骨,揪住他的胸口说:



“够了,随你们打打杀杀去。无骨,我退出这个无聊的游戏。”



“是吗,真遗憾。”



随着回应,射击的光束穿透月生胸口。



无骨这一击,本该夺走月生的性命。本该如此。



乌拉最后一次使用替罪羊,就是在这个时候。







这一次替罪羊从乌拉身上拿走了哪件内脏,月生也不知道。



总之她又失去了某件内脏,而且是维持生命所必须的一件。



替罪羊触发循环后,乌拉没有立刻死去。之后的五天里,她在床上度过了最后的时间。



月生能明显看出乌拉身体的消耗。她脸色很差,一直高烧不退。脸上的肉消失,简直小了一圈。那模样就好像用魔法将少女变成老妪,呈现不自然的姿态,好像记忆中的她,又好像衰弱的老人。



五天中,月生始终注视着她的脸,那个时候也觉得她真是名美丽的女性。乌拉拼命忍耐伴随自身死亡一同到来的痛苦,尽力不表现出来,就连睡觉时不由自主发出的呻吟都被她咽下肚子。面对月生在旁边束手无策的样子,她没有愤怒或是悲伤,也没有说想要活下去,或是让月生杀了她。



每天当中,痛苦暂时退却的零碎时间加起来大概有两三个小时。在那些时间里,乌拉对月生说:



“你有资格恨我。”



她的声音很小,听不太清楚。



“别勉强说话,很快就会好起来。”



月生毫无根据地重复道。



但乌拉依然继续说下去。为了听清她的声音,月生只好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至今为止的六个月里,每次都有Aporia的研究者加入架见崎。说白了,就是为了从内部观察实验,来获得单从数据上体现不出来的数据。其中大部分都不顺利。因为比起我们的观察,Aporia给出的报告更加细致而又准确。但我还是决定在七月参加游戏。架见崎没有拿出期待中的结果,我也觉得心急。”



乌拉的话断断续续。



忍耐痛苦的沉默与昏迷般的睡眠反复出现,间隙时的讲述就像她胡乱打开笔记的一页读出来。



“我的能力就是为了创造这种情况,为了以某种形式刺激实验参加者的感情。所以当时我也没有拒绝——本以为能更冷静地完成任务。”



“虚构的故事只是故事,其中的痛苦和死亡,价值都比不上真实存在的一只小白鼠。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你们比想象中更贴近人类。——不,不对。按照预想,你们的确就该完全像人类一样行动,超出想象的应该是我自己。”



“定义生命的界限出现动摇,这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主题。有人说,Aporia致命的缺陷在于让使用者分不清虚幻和现实,所以我才会对此不屑一顾,认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我相信恶魔诞生于未知,不会从已知的事物中出现。”



“七月很快就会结束吧,然后八月开始运转。到那时将不再演算七月的你们,单纯作为数据保存起来。——这当然不是死亡,只不过是可逆的停息。但,如果你们的数据出现破损,那是不是可以称为死亡呢?我已经开始这样思考。”



“我时不时会想,Aporia是不是演算了我的思维?如果我是可以被演算的,那我又是什么?还有,我作为我参加这次实验的意义又是什么?Aporia对生命有什么希求吗,还是说没有任何期待?最近我开始觉得,或许在Aporia看来,你们也可以称为生命。”



通过乌拉断断续续又不容拒绝的独白,月生逐渐理解了自身的立场。在他听起来,乌拉的所有话都好像在忏悔,尽力传达“她们”的罪过,想要得到“我们”的制裁。



在第五天,乌拉说:



“如果你为我的死而悲伤,那么从我的能力决定的时候起,就已经预料到,一定会出现这种悲伤的心情。设计替罪羊的目的,是为了刺激你们的感情。况且,我甚至不是真的死亡,只不过失去在架见崎的身体,回到现实而已。”



这话似乎不是自言自语,明显是对月生说的。



她想要安慰月生,但,这安慰的话实在太奇妙了。



如果乌拉的话属实,那么她绝对不该说出口。如果她的能力真的是为了刺激架见崎的参加者——比如说月生的感情,就应该继续保守架见崎背后的秘密,直到自己消失。进一步说,她应该向组织的成员们公开自身能力的详细内容,受到众人喜爱,以英雄的身份死去。然而,她的做法太矛盾了。



和乌拉共同生活的最后五天,月生感到幸福——虽然这种感觉让他非常愧疚。明明乌拉在承受痛苦,但这五天的日子却安逸而又平和,令他满足。



理由很简单。月生已经放弃了一切。



他不打算和过去的同伴战斗,也不打算在架见崎成为胜者。他本打算和乌拉一起死去。Cliche的事情——他死于同伴之手这一事实,否定了月生在架见崎经历的一切,而乌拉的死恐怕让月生的一切未来都变得毫无价值。这点月生明白。



乌拉再次说:



“你有资格恨我。”



月生摇摇头。



他完全不恨乌拉。真的,完全不恨。就算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架见崎这项实验而被创造的零件,那又有什么问题?



可是,乌拉继续说:



“我并不期待这样的结果,不可能期待这种给你带来痛苦然后死去的结局。但我想象过。尽管知道有可能变成这样,还是和你坦白了替罪羊的内容。因为在架见崎遇到的所有人当中,我感到你是最——嗯,最有可能与生命的假象产生联系的那一个。”



这话仿佛爱的告白。



那大概不是恋爱,而是研究者对实验对象,或是造物主对自己的作品告白爱意。但是,月生心里期待着,会不会不单单是这样。总觉得,本来远比自己处于更高维度的乌拉,唯独这时降临到了眼前。



“如果,我的愿望能实现。”



乌拉绷紧了脸,伸出一只手来。



脸颊被她冰冷的指尖触碰,那温度仿佛正午时分浮在空中的苍白新月。



“你要活下去,证明生命的假象。”



乌拉最后说出的话语,简直像诅咒一般。



3



经历过八月后,再次回到七月的月生思考:



从那时起,我是为了什么活到现在呢?



至今,他仍不知道答案。



但在这个七月里,的确有几件后悔的事情。如果能救Cliche。如果能阻止无骨等人叛变。还有,乌拉,如果不必失去她。如果这些能够成真,或许自己就不会因活着的意义而烦恼。



乌拉说:



“Aporia准备了这个七月作为给你的‘奖品’。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重来,次数也没有限制。”



月生对Aporia说出了这样的愿望:



——请给我活着的意义。



其结果便是现在的情况吧。至少这一可能性值得重新演算。估计想法来自香屋,然后得到了Aporia的许可。



月生还没有什么真实感。对于回到七月,心里并没有特别喜悦。



但,他有该做的事情。



“我去见无骨。”



七月里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一件件解决吧。讨厌的东西也好,恶心的东西也罢,全都从这片七月的天空下抹去。等到最后,如果这个七月能迎来月生期待的结局,那的确是一种幸福。



至于那种幸福是否与“活着的意义”有关,月生还不知道。但总之,先愚钝而耿直地向幸福前进吧。



回到公会本部的领土时,眼前的景色和月生的记忆别无二致。



无骨站在那里。他提不起劲地撇着嘴,背后的柏油路上是Cliche的遗体。



月生改变了最初对无骨的问题:



“为什么叛变?”



这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对无骨也好,对古川、Mitty和Droas也罢,月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要背叛Cliche。



无骨显得有点困惑,脸上露出敷衍的笑容。



“你还挺冷静啊。”



真的冷静吗——对现在的月生而言,Cliche的死或许的确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由于已经经历过眼前的场面,所以心里算是已经有准备。



但,内心中并非完全平静。无骨做错了不该错的事情,那很愚蠢。月生现在依然这么想。



“为什么?”



听到月生再次发问,无骨说:



“因为想要架见崎的奖品呀。我爸生病了。”



这倒不意外,之前就听说过他父亲的病情——不只无骨,无论谁,在来架见崎之前的世界都有什么愿望吧。比如家人的幸福,恋人的幸福,或者是自己的幸福。不管怎样,“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的确有魅力。



月生轻轻摇头。



“Cliche承诺过,会实现全员的愿望。”



在架见崎,每个月结束时肯定都议论过类似的内容。



——请实现我们公会全员的愿望。



既然是大家一起在架见崎游戏中战斗,那么向运营者提出这种愿望也合情合理。



但无骨摇摇头。



“你觉得他真的会信守承诺吗?”



“当然了,他一直公正而且温柔。”



“那,你觉得运营者会实现和那个愿望吗?”



这就不知道了。



——只要胜者愿意,全员的愿望都会实现。



如果认可这种做法,架见崎的游戏就会出现漏洞,众人失去争斗的理由。



能让游戏出现漏洞的愿望,会被接受,还是被拒绝?



如果运营者的话完全属实,他们就必须接受。但架见崎的参与者和运营者的立场绝不能说是平等。



——做不到,请换成别的愿望。



如果他们这样回答,就无可奈何了。胜者会抛弃“全员的愿望”,只选择自身的愿望吧。但。



“就算这样,你也应该相信。相信Cliche,还有运营者。”



没办法看透架见崎运营者的想法。



通过和平的商谈,让所有玩家的意见达成一致——这也可能是运营者设定的胜利手段之一。就算七月的游戏出现漏洞,也可以在八月以后修改规则。



无骨淡然地拿出终端。月生提防他的攻击,但那样子似乎只是确认时间。无骨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屏幕,开口说:



“我这种人呢,就算借钱给挚友也要打欠条。”



“意思是谁也不相信?”



“应该说是想要证据。——我相信你,九成九相信,但剩下的一点点仍想用理论填满。”



“我懂,但这和杀人没关系。”



“按古川的建议,我们想让Cliche获得一项能力。——生效期间,使用者不能说谎。这能力很便宜,因为对使用者只有坏处。”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月生皱起眉头。



“被Cliche拒绝了吗?”



“算是拒绝吧,哎,感觉就是躲躲闪闪的。”



这让月生感到意外。



在他印象里,Cliche不会对这类建议视而不见。他会认认真真排除组织内的不满情绪,而不是感情用事。



——那么,Cliche说了谎?



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向运营者提出实现全员的愿望。在月生心里也出现了这种疑念。最后就是这种疑念让无骨等人对Cliche动了杀心吧。



无骨继续说:



“最后,那个能力是我拿了,就在这次循环开头。刚才把夜鸦那伙人给灭了之后,我和Cliche提议说把会长位置让给我,但是被拒绝了。”



“所以你杀了他?”



“这种情况还执着于会长的位置,理由就只能是想独占奖品。要说背叛,是他背叛在先。”



月生吐出一口气。



无骨当然有无骨的观点,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思维,也有期待中领导应该具备的条件。而Cliche没有满足其中的某一点。这可以理解。



“可是,也不至于杀了他。我们——应该能一直保持理性才对。”



听了月生的话,无骨似乎笑了。



其中大半是无语和嘲笑吧,但在月生看来,他并不讨厌那个笑容,反而莫名感到亲切。



无骨缓缓摇头。



“待在架见崎,很痛苦啊。”



“没错,是这样的。”



“以前和你喝过好几次好酒。但无论如何,还是觉得讨厌的事情更多。在这个架见崎,我已经赌上了太多,事到如今没法回头对吧。”



你错了。月生心想。



如果是香屋,恐怕会这么说: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存在没法回头的说法。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他怯懦的表情,让月生不禁苦笑。那个少年身上果然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稚气又软弱,却又带有英雄的味道,影响周围的思想。或者,那东西有可能成为一条路,通往生命的假象。



“无骨,我把你看作朋友。”



“我也是。所以呢?”



“果然你不该杀死Cliche。真想三个人聊聊。”



说出口后,月生对自身心情的变化感到吃惊。



——啊,原来我也有愿望。



心中至今模糊不清的东西有了明确的形状。月生,Cliche,还有无骨。三个人再次坐到同一张桌上。这个愿望,有可能成为活着的意义吗?



“可惜,已经晚了。”



无骨点击终端。



他的判断总是迅速,所以在战场上很可靠,曾数次带领Winpymare获得胜利。同时,Cliche也是因此而死,然后无骨自己也死了。



无骨拥有名叫“超限·规则”的能力,可以一次性消耗大量通常射击的次数,进行大面积攻击。其数额最大是四千二百发——无骨的射击能力威力大且射程远,能对异常广阔的范围进行压倒性破坏。



以他为中心,闪耀起宽度超过一百米的射击特效。如果没有对策就很难躲避,普通的强化士会被轰得尸骨无存。



但月生知道无骨的攻击手段。他向前踏步,同时侧身伸出右手,与巨大的光束洪流相撞,将其左右弹开。如果是拥有七十万点数的月生,就根本不会受伤吧,但现在不行。在七月的这个时间,他的点数是十七万左右。光束的洪流过后,月生的右手消失了,只剩下手腕。



经验告诉月生,再过两秒,大脑便会理解右手消失带来的疼痛。如果不趁现在分出胜负,局势会变得相当不利。



——不过,真是无趣的战斗。



无骨是优秀的玩家,行动时总会选择最优解,战斗很少受运气因素影响。而月生已经在第一次的七月——在乌拉死后打败无骨。杀死所有同伴的结果,便是七十万点数。



月生向前踏步。无骨无奈似地笑了。他另一只手里握着枪,枪身不大,射程短,虽然做不到超限·规则那种大范围攻击,但射击威力大。



月生本来能应对这次攻击。可以从枪口前躲开,也可以把他手里的枪打飞。脑中已经描绘出明确的未来。但实际上,月生承受了无骨的攻击。



他没有躲,却选择朝无骨打出一拳。这次攻击稍稍干扰了无骨射击的准头。



无骨射出的光线打穿月生右肩,整个右臂飞到天上。可是只剩左臂的月生用剩下的拳头打进无骨的肚子。手感很重——无骨仰面朝天飞了出去,在柏油路上滑出很远。



月生咬紧臼齿。



——手腕好痛。



剧痛。首先是被超限·规则那一击打飞的右手,感觉手腕往上都剧烈燃烧,露出碳化的骨头。但仔细一看,整个手臂都不见了。



月生当场跪在地上,蜷缩身子忍耐剧痛。疼痛已经蔓延到整个右臂。不知道是Aporia的演算失常,让已经不存在的手臂产生疼痛,还是月生的大脑出现问题,没能正常处理痛觉。



不管怎样,伴随着发烫的痛觉,他听到冷淡的声音:



“你伤得好重。”



乌拉。



她继续说:



“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回到这个七月的任何时候。赶快动身吧。”



只要回到更早的过去,右臂便会恢复吧。这份疼痛也会消失,在记忆中散去,不留下痛苦。



然而,月生摇摇头。



“还不行,我想和剩下的三个人也聊聊。”



古川,Mitty,Droas。另外三个背叛Cliche的人。



“你可以回到过去重来,然后去见他们。”



“没错。但是。”



“怎么?”



“现在的疼痛,我舍不得丢掉。”



在架见崎这一运营者准备的战场上,能会暴露出某种真理。



——我讨厌疼痛,讨厌痛苦,也讨厌死亡。



可是,为什么呢?



月生心里还有相反的想法,想要带着无骨造成的伤痛站到另外三个人面前。这是扭曲的对生的渴望吗,还是种引人自杀的诱惑?月生希望被过去的同伴们伤害。



“可怜的月生。”



乌拉说道。她的话在月生耳中仿佛某种救赎。



4



原来的七月里,月生在乌拉死后和无骨战斗,把他杀了,然后得到了大量点数。



但这一次,月生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抢走终端让无骨失去战斗力,然后从他身边离开。



之后他随便找了栋民宅倒在床上,静静忍耐疼痛。乌拉不知从哪里找来绷带,给他做应急处理。



能够歇息的时间没有太久。知道无骨落败后,三个人——古川、Droas和Mitty已经行动。他们应该都想要独占“奖品”,那么接下来必然互相敌对,但眼下似乎决定先联手解决月生。如果单看战斗力,月生在Winpymare排第一,其次是无骨和Cliche。局面简单易懂,古川他们自然要先收拾月生。



袭击在日落后开始。朦胧中月生听到雨声,明白他们已经来到附近。



由于循环,架见崎反复出现同样的天气。本来,七月三日不会下雨。



可是对方三个人之一——Mitty持有和天气有关的能力。名叫“云朵交换”的能力可以指定两个日期,让天气互换。



唐突的雨声意味着她开始战斗。战火烧到眼前,便感到伤痛转眼间消失。无视肉体损伤强行驱动身体的危险信号——这副身体已经适应了架见崎。



见月生下床,乌拉说:



“现在你这样子,还能干什么?”



月生笑了。这个问题,他已经在八月的架见崎重复问过自己多次。除了强大以外一无是处的强化士,到底能做什么?



“做不到什么,不过,可以在战斗中获胜。”



尽管失去一条手臂,月生还是自认为在这个七月无人能敌。



但,这与月生在八月代表的“最强”意义不同。如今已经没有数额惊人的点数,也没法独自与豪强组织抗衡。面对三名强者,自己能赢到最后吗?月生在原本的七月打赢过他们,但当时有从无骨身上拿到的点数。



——话虽如此,月生也没觉得有多大危机。



和八月相比,七月简直小儿科。尤里,Water,白猫——那个月里怪物太多了。



月生朝乌拉微笑。



“请小心地藏起来。你没有战斗的意思,他们也不会理会你吧。”



床上放着他摘下的眼镜。



随着强化生效,模糊的视野也变得清晰。尽管如此,月生还是朝枕边的眼镜伸出手。那仿佛某种面具,让一名弱小的男人成为最强的强化士。



强化全面提高肉体的性能,连意识都变得敏锐。月生蹬开地面,撞破窗户跳出屋外,便感到全身被鞭挞的痛觉。



——疼痛雨滴。



Mitty的另一项能力,经常和云朵交换一起使用。



这一能力可以将雨滴变成威力强大的子弹。无数子弹朝房屋的屋顶、柏油路和月生打去。绝对无法躲避——倒不至于,因为如果真的把所有雨滴都变成子弹,连队友会都被误伤。



疼痛雨滴的有效范围约一百米,位置可以自由变更,但每次指定新的位置需要重新发动能力,延迟仅有数秒。但面对持有高额点数的强化士,很难用视觉辨认其行动的同时对准位置,也就是说Mitty要预判月生的行动,而月生则要让她的预判落空。



——Mitty会保护的大概是自己。



因为一般来讲,月生会先对Mitty动手。



古川单个人也很强,但Droas的能力很适合与Mitty配合,不能在天气被Mitty控制的情况下和他们战斗,所以应该早早解决Mitty。对方是这么想的。



——那么我就从Droas开始解决。



这大概也在对方预料之内,很快Mitty便会察觉月生的行动。但是没关系,要让他们预判失误的不是这件事。



要快——越快越好。以超出对方预料的速度击败第一个对手。



月生蹬开柏油路,弹开雨滴变成的子弹,前进。目标很清晰。一道光划破夜空,倾注而下。那是乌云下的落雷——Droas就在雷的前方。



——啊,怎么会这样。



战斗怎么会如此令人安逸。这是逃避。逃避思考,逃避其他痛苦,忘记一切,听凭愚蠢的冲动来行动。



Droas在高楼上。他大概十七岁左右,面容俊美,长发在脑后扎起,少年般的模样还留有稚气。体格方面没有什么特征,但他的肉体周围正噼噼啪啪地散发火星。Droas使用的“雷神”能招来电流,让自己带电。



月生起跳飞到空中,在Droas面前——高楼的楼顶落下,脱掉西服外套。



“为什么,你背叛了Cliche?”



Droas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



“好高兴啊。我一直很憧憬你。”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踏出一步。



好快。Droas利用身体周围的电流提高速度,并朝碰到的东西放电。浑身被雷电裹住后,他的速度和攻击力都超过现在的月生。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