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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做法有两种(2 / 2)




Ewin忍不住骂道:



“你疯了。”



尤里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朝仓鼠看去。



“为什么?这样谁都不会挨饿,而且只要解除能力就会恢复原样。能力生效期间不会留下人类的记忆,换句话说,不会感到痛苦。像这样分开笼子装,也不会出现没有意义的争斗和伤害。”



——又不是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吧?



虽然这么想,但Ewin说不出口。现在的平稳之国,和这些笼子里面,到底哪边才算幸福?她也不知道。



Ewin只好摇摇头,抛开杂念说:



“这个能力并不能证明你没有私藏食物。”



尤里打心底意外地歪头纳闷。



“都没饿肚子,还有理由私藏食物吗?”



“我才不管呢。动机根本就无所谓,反正我来之前得到的说法就是要说服你交出这块领土。”



“谁说的?”



“不知道,反正是上面。”



哦?尤里嘟囔着,把手放在下巴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有四五秒里似乎在沉思什么。



“顺便问一下,之后要我去哪里?”



实际上,这次的指示让Ewin也觉得莫名其妙。



“暂时是打算安排加入公会本部。”



嘴上回答着,Ewin暗自纳闷。



——把尤里加进公会本部,又能怎样?



莉莉也在公会本部。在那块领土上,尤里将可以无限制地使用能力。这种事,不是只会对平稳自己不利吗?



尤里露出微笑。



“明白了,就按你说的来吧。不过,必须把他们也带走。能麻烦你准备一辆车吗,越大越好。”



我立刻安排。Ewin答道。



3



代言者本来的职责,是和莉莉交谈。



也就是说,代言者有义务向莉莉传达这个组织里发生的事情。明面上的说法,姑且是这样。



在Simon担任代言者的时代,这一“义务”几乎被无视。他只把想告诉的事情告诉莉莉,有时毫不在乎地说谎,就像过度溺爱孩子的父母,想要隐瞒这个世界的一切污垢。



秋穗则并非如此,她决定尽可能全部告诉莉莉。至少,只要莉莉没有自己堵住耳朵,就会告诉她一切。



但,这份决心开始动摇。



那是这次循环开始后第十九天的事情。当然,这个循环期间,没什么能让莉莉心情变好的事情可报告。



平稳之国里早早出现了希望和世创部开战的声音,而且呼声愈发强烈。同一时期,组织里传出尤里可能私藏食物的流言,于是两名圣骑士前去调查。当时结果是扑了个空,但现在又出现了新的传言,说尤里和圣骑士之间可能有秘密条约。



刚好到第十天时,有人想要偷偷摸进“食物库”,那里保存着为数不多的食物。由于Simon的强烈主张,食物库没有正式派人看守。那个盗窃未遂的人是被自发看守的“自卫团”发现,遭到过分的暴行,身受濒死的重伤,据说直到下个循环都下不了床。



在圣骑士之间,比起食物的盗窃未遂事件,“自卫团”的出现更让他们感到危险。这样的集团目前已经确认到有三伙,而三方之间没有联系,别说是协作,甚至互相抱有敌意。虽然三方各执一词,但简单总结起来,就是除了自己之外持有战斗力的人聚在一起便觉得不顺眼。



至今为止,平稳之国内部没有出现过争端,但现在并非如此。只要有什么简单的契机,人就会对其他人使用暴力,甚至夺走对方的性命。很多人待在自己的住处不出来,原本是因为饿着肚子没力气动,但现在又有了其他理由。光是“待在外面”这一行动就会遭到怀疑。



那家伙会不会违反规定,擅自靠近食物库?是不是打算从其他人手里抢走食物?产生这种怀疑和遭到这种怀疑的人互不相让。私刑发生的第十天以后,开始零星出现伤害事件的报告。恐怕还有更多没有公开的事件。



包括这些在内,秋穗把所有自己知道的情况报告给了莉莉。



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没有太多犹豫。而且这种程度的事情,原本就已经有所预料。



但今天,第十九天的傍晚时分,到底还是出现了死者。



两名男子出现纠纷,其中一方被杀死。



晚上八点,秋穗来到莉莉的屋子,便看到她坐在床上,歪过头朝这边看过来。



“怎么了?”



秋穗勉强笑着回答:



“没事,感觉你减肥的手段有点激进啊。”



莉莉明显变得衰弱,神色暗淡,仅仅十九天就连面容都变了。她消瘦得不自然,就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按照原本的安排,唯独莉莉会得到充足的一日三餐。但是她自己也明白,那样的待遇有多特别,于是她少见地大怒,甚至开始过度限制自己的食量。无论秋穗还是Simon,都因为莉莉超出想象的固执做法伤透了脑筋。



“吃饭的事情,后悔了吗?”



秋穗问道。



莉莉有些不高兴地回答:



“后悔啊,好难受。”



“现在也能收回原来的话喔。”



“不用。”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不用。”



这个年幼的少女在用她的方式成为“平稳之国的领导”。忍耐饥饿,真诚而又要强。秋穗真的觉得这非常神圣。哪怕再无力、再没有价值,莉莉还是在努力成为这个组织一尘不染的象征。



“你真了不起。”



秋穗靠近莉莉,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



莉莉毫不抵抗地任秋穗抚摸,眼睛朝她瞪去。



“行了。什么事?”



“我来做定期报告。”



可是对眼前神圣的莉莉,该如何传达今天发生的杀人事件呢?



有人被其他人杀死,这种事真不想说给眼前的孩子。



而且意外的是,这次杀人事件的契机并非食物。虽然肯定有关系,但不是直接原因。



这个循环开始后的第十五天,世创部发表了这样的声明:



——我们想要平稳之国内《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动画DVD。作为交换,我们准备提供能做出一千餐的食物。但期限最晚是下个循环,也就是第一百二十三循环结束之前。



这意味着Toma也解读了来自银缘的消息,而且她打算在银缘指定的第一百二十四循环开始之前得到那部DVD。



这件事成为小小的火种,在平稳之国燃起黑烟。



大部分人是这样想的:



——Water说的内容很奇怪,估计目的是引发混乱。不能理会她。



如果平稳之国还像以前一样从容,结果就会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一样,没人会有动作吧。但现在不同,如果没有任何作用的动画DVD能换来食物,就算是奇妙的交易也会有人被吸引。



然后,这次杀人事件的契机便是上面说的DVD。



加害者的发言是这样:



——那小子帮Water说话,我就动了手。



据说当时他们正拿白兰地喝得酩酊大醉。目前,平稳之国还剩下不少酒品,以摄取卡路里为由畅饮酒类的人增加了。饿着肚子的两人心情烦躁,借着醉意发生口角,最后动起手来,一个人被对方杀死。听说就是真相。



今后,同样的问题还会在很多地方出现吧。



要接受世创部的交涉实在荒唐,但在这场食物危机中,拼命守着莫名其妙的动画DVD同样荒唐。在秋穗和香屋看来,有明确的理由留下DVD,不能交给世创部,但又很难把理由传达给莉莉和平稳之国的其他人。因为必须提及现实和Aporia世界的关系。



大概是因为秋穗唐突的沉默感到不安,莉莉抬头看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



秋穗吐出一口气后说:



“今天傍晚,有一名成员死亡。”



莉莉睁大了眼睛。



“因为饿肚子?”



“不是饿死。是和其他人意见不同,听说是打架。”



“打架会死人吗?”



“估计是下手太重了。”



眼下,莉莉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单纯是吃惊。她还没有完全理解情况。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听门外的声音,是负责照顾莉莉的人。



“秋穗,有客人找您。”



听到这话,回应“是谁?”的不是秋穗,而是莉莉自己开了口。本来这是违反规则,圣女莉莉不能和代言者以外的任何人说话。



秋穗也朝房门问:



“是香屋吗?”



门外传来肯定的回答后,莉莉再次开口:



“让他进来。”



秋穗轻声叹气。



“莉莉不和代言者之外的任何人说话”这一规则已经开始行不通了。Simon把莉莉当成组织的象征,但秋穗更优先于让莉莉通过自己的思考来行动,那么,就不能阻止这个孩子说话。



门外的人似乎还在为难。



下定决心后,秋穗开口:



“就是这样,莉莉已经允许。请把香屋带到这里来。”



秋穗不会无视莉莉的话。



这个孩子的确就在这里,她的确是平稳之国这一组织的领导。



恐怕身体越小,就越容易受食物不足问题的影响。



和莉莉一样,香屋的外表也有不小的变化。脸颊干瘦,只有眼睛莫名显得大。他眼神很不愉快,胡乱闪着光,像是被逼上绝路的老鼠。



进屋后,香屋没什么铺垫便直接问:



“DVD的事和莉莉说了多少?”



秋穗皱起眉头,回答:“还没说。”



接着,香屋转向莉莉:



“世创部说要拿食物交换那部动画的DVD,你知道吗?”



莉莉疑惑地点点头。



“只听说一点,不过不是很清楚。”



“关于那部DVD要怎么办,感觉快闹矛盾了。不如说实际上已经发生了矛盾。”



他在说傍晚的杀人事件吧——秋穗本以为是这样,但香屋继续说:



“就在刚才,两伙‘自卫团’发生冲突。一方想找到DVD,而另一方似乎不同意。就是说,有人打算未经组织同意,擅自和世创部交涉。”



这我可没听说。



秋穗插嘴:



“等等。这和傍晚两人喝醉打架不是同一件事吧?”



“确实不同,但也有联系。死的那个人是自卫团A的一员,而那个自卫团打算和世创部交易。同伴死后他们举行了集会,估计是商量的时候怒上心头,成群结队冲出去找DVD,结果碰到反对和世创部交易的自卫团B,起了冲突。”



平稳之国已经变得难以控制。



——只要信奉莉莉,组织就很“平稳”。



由于无法再坚持这一主张,组织的根基开始崩溃,如今如此脆弱。明明就只是把食物不足的问题放置了十九天。



秋穗勉强明快地问:



“那可不得了。有多大规模?”



“我没听说具体人数,但尤里立刻去收拾局面,所以损害很小。”



那真是太好了。



原本,香屋就对尤里私藏食物的嫌疑持否定态度,但另一方面,也是香屋提议让尤里等人转移到公会本部,等原来的伊甸领土上空无一人后用检索寻找食物。



他不是期待过去属于伊甸的领土上能找到食物,真正的目的是让尤里移动到公会本部。



尤里拥有非常有效的能力,可以大面积给人洗脑。



香屋预料到食物危机可能引发暴动,于是为了尽可能减轻损失,他决定把尤里加进公会本部。对尤里来说,应该也不希望在目前这个阶段看到平稳之国完全崩溃,所以会认真干活。就算不交流也能像这样看懂对方的意图,所以两人显得很合拍。



“最后大家都没事吧?”



莉莉确认道。



香屋简单地点头肯定。



“说没事是没事,但本质上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世创部的交涉到底要接受还是拒绝,只要不拿出结论,今后还会发生同样的问题。”



事情是这样,但又没那么简单。



DVD当然不能拿去换食物,可是要向这个组织的人解释理由又非常困难。尽管如此,接下来还是不得不开始解释。



秋穗是这样考虑,但香屋的话和她想象中不同。



“和世创部说好交出DVD吧。这么做是最简单的。”



“可以吗?”



秋穗忍不住发问。



第一百二十四循环开始时,银缘发来的消息会在DVD里出现。她本以为香屋对此比任何人都执着。



但香屋毫不在意地回答:



“没办法啊,如果我是组织里不了解情况的成员,就会觉得是DVD而已,肯定想赶紧交出去完事。”



“可能确实没错,但——”



“如果抵抗,只会受损失。我们越是磨蹭,这个组织的人就越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大家都想要摆在眼前的食物。”



秋穗理解香屋的意思,非常理解。



但,她再次确认:



“真的可以吗?”



“与其说可以不可以——”



香屋把话说到一半,然后绷着脸转向莉莉。



“莉莉,你想怎么办?”



莉莉没怎么犹豫便回答:



“比起动画,当然更想吃饭了。”



你看对吧?香屋说着看向秋穗。



“Toma的做法非常有效。世创部成功抢到食物之后,在大多数交涉中都能提出完全对他们有利的条件。无论我们说什么,莉莉一定会选择交出DVD。”



听到这话,秋穗终于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就算把一切真相都告诉莉莉。



就算解释Aporia和现实的关系,强调那部DVD的重要性,莉莉恐怕还是会选择食物,而不是DVD。因为她很正经,是个温柔的女孩,不可能对眼前挨饿的人视而不见。



不只是DVD,就算是点数,或者其他东西,从正常的视角来看都比不上食物的价值。作为生物,只要以非常普遍的视角来看,结果就会是这样。所以面对平稳之国,手握食物的Toma能保持绝对的优势。



香屋继续说:



“时间过得越久,这个组织就越容易出现问题。人们越来越痛苦,不得不按对方开出的价格买下食物。反正早晚要输,不如及时减少损失。”



如果在以往,按香屋的风格也的确会趁早放弃。



但这次不一样,重点在于来自银缘的消息。银缘便是樱木秀次郎,是《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导演及剧本作者。关于那部动画,秋穗觉得香屋会很执着才对。



“所以呢?”



秋穗问道。



“这次你又有什么歪心思?”



香屋笑了,眼睛依然因饥饿而闪着光。



“没什么可糊弄的,就按对方准备的条件来。在第一百二十四循环之前老老实实地交出真的DVD。”



“然后呢?”



“做法有两种。我从来都会选更安全的一种。”



可是,秋穗只能想到一种做法,而且那种做法绝不算安全。







第二天——二十号,Toma收到平稳之国的联络。



关于DVD,对方表示“会在限期之前交出来,但对交易内容还有不明确之处,所以要先彻底检查DVD。下个循环内会再次联系。”



这条消息该如何理解,让Toma非常苦恼。



同样待在酒店娱乐室的Nick说:



“这么看,是对方还没能解读银缘先生的消息吗?”



“有可能。”



Toma嘴上答道。



但是在心里,她又觉得那不可能。喝了口玻璃杯里的奶油苏打水,Toma继续说:



“不过,还是别太乐观了。那部DVD在第一百二十四循环以前都没有意义,只能用来观赏一部优秀的动画,那么对方当然可以选择暂时先放手。”



“意思是先用DVD交换食物,然后再抢回去?”



“嗯。粗略来讲,做法有两种。靠实力抢夺,或者靠能力创造条件,把DVD再拿回到手上。”



“能做到吗?”



“当然了,其他类能力无所不能。就算现在平稳之国没有合适的能力,也可以在下个循环获得。”



Nick拿起盛冰咖啡的玻璃杯,叹了口气。



“那,又要阻止他们获得能力吗?”



“这个要考虑,另外交易的方式也要动脑筋。”



比如自己这边把食物平均分成十份,分十天交货,如果期间DVD被拿回去就不再转交食物。设下这样的条件,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平稳的行动。如果他们对更改条件表示不满,可以提出增加食物量。



Toma捏起奶油苏打水上漂浮的樱桃,继续说:



“此外,还想要不算领土的土地。”



“是说对月生战时尤里搞的那种?”



“嗯。就是那个。”



当时,尤里在PORT的领土上忽然创造了“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



他的做法相当激进。把一块小领土的公会会长贬成罪人,然后让数据上不属于任何公会的手下杀死罪人。于是,那块土地便失去主人,不再属于任何公会。



那是为对付月生准备的陷阱,让月生脚下的土地突然失去归属,以此夺走他的能力。但这次情况不同。既然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就不需要夺走别人的性命。



Toma吐出樱桃核,然后说:



“让保管DVD的区域失去归属,这样基本就不会受任何能力的影响。”



面对能力,这种防御方法最为廉价,却又可靠。



“这个循环内会准备好。”



Nick说道。



既然他这么说,就可以放心。Nick的事务能力很强,头脑灵活,考虑周到。但也有需要担心的事。



“谢谢。不过Nick,你是不是开始心急了?”



平稳没有交还紫,对世创部交换俘虏的要求保持沉默。



他们恐怕是期待紫能成为解决食物危机的王牌。而且实际上,现在平稳之国手里有效的筹码——前提是排除靠实力进行侵略这一做法——应该也只有紫。



Nick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喝了口冰咖啡。



“当然急了。平稳那伙人,无论干什么都要很晚才下判断。”



Toma微微探过身子,注视Nick的眼睛,期待能从深处看出他的感情。



“如果你愿意,我(私「わたし」)可以为了紫发动战争。”



Toma少见地故意用了“我(私「わたし」)”。她希望Nick相信这句话。



但反过来说,这话是骗人的。准确来讲,Toma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怎样。说不定我(私「わたし」)真的会为了紫开战——或许会,但目前来说,真心想法是不打算主动向平稳宣战。



她的期待落空了。无论怎么仔细观察,Nick的眼中都看不出他真实的想法,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自己刚才的话。



不管怎样,Nick哼笑一声回答:



“如果开战,再怎么说我们也赢不了吧。”



“应该是。”



“没什么,我会一直等下去。不过如果紫死了,我就算是一个人也会打过去。”



“拼上性命?”



“与其说是拼命,不如说肯定要被杀掉。我一个人又能做成什么?”



——那,为什么还要战斗?



虽然这么想,但Toma没问出口。



因为如此深究实在没礼貌,会被Nick讨厌。



Toma露出微笑。



“战斗时大家会一起去,不过那是最后的手段。”



如果有必要,可以把食物都还给平稳,只要那样紫能回来就好。



虽然会打乱计划,但可以再考虑其他折磨香屋的方法。



——我是不是心软啊。



肯定是吧。心太软了。



或许,自己本该彻底舍弃心软的念头。要把香屋步逼上绝路,或许必须变得更没有人性。



但,Toma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如果我(私「わたし」)轻视紫的性命——



那,不是简直好像自己没把她当作人类对待吗?



那,不是简直好像要和游戏的数据告别吗?



4



第二十四天,再次有死者被发现。



一起生活的四人组中,有一人被杀。



这四人组中存在上下关系。地位最低的男子被其他三人榨取微薄的食物。最后他忍到极限,刺死了领头的男子。



杀人事件是一周前发生的,另外两人知道情况,但没有向组织报告,继续接受四人份的食物配给。



听到情况,香屋感到焦躁。这现象能够理解。战时一旦缺少食物,治安自然会恶化。但他还是感觉难受,冒出眼泪来。



内心正变得软弱。——不,不对,我原本就是这样,害怕有人死去的世界,一直在颤抖。但,情况果然和以往不同。



想吃东西的冲动像接连不断的浪潮,不断涌上心头,那感觉使人愈发接近野兽。慢性的痛苦让内心烦躁,夺走想象力,影响睡眠。明明胃里空无一物,却莫名想呕吐。一旦松懈,内心便会被食欲占据。换句话说,饥饿带来疲惫,那种疲惫让人不再掩饰内心。



晚上八点,香屋在教堂的一间屋子里咬紧臼齿,蜷缩在沙发上。



——必须找到答案才行。



从这个循环起,他一直在思考,思考月生这名玩家被搁置的“奖品”。



他活着的意义。某个人活着的意义。越是想,香屋就越觉得蠢。既然想要活着的意义,随便从什么地方找一个就行啊,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本人能相信。这种问题简直无聊。



忍不住想到这些后,香屋又否定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有人主动选择死亡。事实上,月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不能对这些事实视而不见。



我——



或许在这个架见崎,我比所有人都更不擅长寻找“活着的意义”。因为在我脑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疑问。



所以,不能考虑得太直接。我不可能找到“某个人活着的意义”,尽管如此,还是必须得出答案。



同一张沙发上,秋穗坐在旁边,对面的扶手椅上坐着月生。在沙发和扶手椅之间的茶几上,有装在塑料盒里的DVD,还有三瓶已经温热的可乐。如今,含糖量高的饮料是宝贵的能量来源,而且总觉得碳酸饮料多少能填一填肚子。



月生向香屋发问:



“为什么,您能一直相信活着的价值呢?”



最近,月生像这样询问香屋的次数反而变多了。



寻找月生自身心情的方针已经行不通,目前仍没有具体的方案,只好先继续讨论“活着的意义”。香屋回答:



“因为肚子饿了不是想吃东西吗,这就是想要活着吧。”



这是对生物而言最根源的愿望,否认又有什么用?



但月生继续说:



“可是,也不能一直按本能行动吧?跨越对死亡的恐惧后,说不定能看到更丰富的世界。”



“怎么可能。”



忘掉对死亡的恐惧后,能得到的东西只有一样。



“为什么?”



“怎么说呢,在我看来考虑这种事情的理由,本身就非常不纯粹,或者说缺少诚意。”



“是说对于活着缺少诚意?”



“可能吧,但也感觉不是。可能是对世界,对可能性,或者是对于知性——虽然没法准确表达,但就是这类东西。”



“您的话非常难懂。”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太难了。”



“但,或许这正是运营者口中生命的假象吧。找出活着的价值,是种带有成见的谬论。”



“谬论?”



“意思是错误的想法。”



香屋轻轻闭上眼睛。为什么,运营者要用假象这个词来指代他们寻找的东西?这个名字,仿佛断定对生的固执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秋穗喝了口可乐,然后说:



“或许,从根本上就不对。”



她的声音非常小。由于饿着肚子,她时刻都想减少能量的损耗。现在说话也是压低声音,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月生向秋穗看去。



“是哪里不对?”



“对香屋步这个个体的解释。”



“意思是?”



“我在香屋旁边看了他很久,多少有这种感觉——说不定和其他所有人相比,香屋步才最不相信活着的意义。”



月生闭上嘴,开始沉思。



香屋则显得不明所以,但总之反驳秋穗:



“我什么时候都怕死啊。”



“我想也是,但和现在说的事情没关系。”



“什么意思?”



“活着的意义,和想要长命的意愿,其实是相反的吧?”



“是吗?我听不明白。”



一直朝下看的秋穗抬起头,朝这边瞪过来:



“认真点考虑啊,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我正饿得心烦呢,别让我说太多话。”



最近,秋穗好像很容易激动。能让她心情烦躁,可见饥饿有多可怕。



尽管刚说别让她说太多话,但在香屋脑子开小差想着这些的时候,秋穗还是继续说:



“对了,之前不是说好请我吃蛋糕吗?怎么说,现在正好,赶紧拿出来啊。”



“现在提起来,我可真难办。”



香屋至今没有兑现来架见崎之前对秋穗的承诺——“旅人”店里限期销售的蒙布朗蛋糕套餐。目前Toma不打算让这边获得能得到食物的能力,想弄到蒙布朗蛋糕就更难了。



大概是撒过气便觉得满足,秋穗回到正题。



“呃,刚才说什么来着?”



“是说活着的意义和想要长命的意愿相反。”



“对啊。为什么不明白?如果知道了活着的意义,那个意义不也很容易变成死的理由吗。”



这话与香屋的直觉相悖。



但仔细一想,或许秋穗说得没错。比如说,假设活着的意义是“变得幸福”,那么当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幸福,或许会选择死亡。那么反过来说,只要不确定活着的意义,也就不会有死去的理由。



“在我印象里,感觉香屋与其说执着于活着,不如说是在尽可能避免死亡。这两者很相似,但本质上的想法完全不同,所以你很复杂。”



秋穗的声音依旧很低,但语气肯定。



虽然没有完全理解秋穗的话,但总觉得能够认同。



香屋一直不喜欢考虑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或许是一种本能——如果给“活着的意义”下了定义,便会更接近死亡。所以自己才会害怕议论活着的意义,对此感到排斥。



“原来是这样。”



听到香屋低语,秋穗笑了。



“看你这表情,怎么好像事到如今才明白一样。”



“没办法吧?如果没人提起,就根本不会去考虑这种事。”



“不是的。至今你已经考虑过好几次了。”



秋穗的语气听起来有种奇妙的自信。她表情疲惫不已,但同时又隐约显得从容。香屋总觉得以前在哪里看过这样的表情,但没能立刻想到是在哪里。



秋穗说:



“活下去。”



短短的一句话。



只要是那部动画的粉丝,就只会用这句话回应:



“为了什么?”



嘴上说着,香屋在脑中有了细线连成一串的感觉。



心里好像的确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有摸清具体的形状。脑中仿佛已经有什么点子隐约浮现,但需要时间才能让内容变得具体,焦躁与期待两种心情纠缠在一起。



秋穗说出那个英雄的话: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啊,原来是这样。



香屋仍不知道月生“活着的意义”,也没有能找到的预感。



但,这种事情再怎么思考也没有意义,从根本上就弄错了方向。正因为想找到答案才一筹莫展,首先应该做的,是寻找手段。



带着依然模糊不清的想法,香屋开口:



“月生先生大概其实已经知道了活着的意义。”



不,不对,这么说不准确。



——在内心深处,对于“活着的意义”存在偏见。



这是错误的成见。那么为了找到自己的“奖品”,月生必须在七月将成见纠正。



为了整理自己的思路,香屋喝了口温热的可乐。







香屋步得出这一答案时,Aporia也在考察同样的可能性。



因为香屋步只是Aporia的一部分,他脑中闪过的想法,同时也会在Aporia脑中闪过。只不过比起“香屋步AI”,Aporia拥有的更加压倒性的演算领域,能够比他更加准确地理解那个想法。



青蛙在思考“香屋步的主张”是否正当。但没等他得出答案,猫便开口:



“停下八月吧。”



但,青蛙仍在犹豫。——这公平吗?难道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接受对蛇不利的建议?



少见的是,猫头鹰也支持猫。



“这的确是至今没有尝试过的方针。不是给予假象,而是夺走假象。”



青蛙吐出一口气。



——八月的架见崎已经超出我的预想。



如今,已经发生了好几件起初运营架见崎时根本没有想过的事情,而那也正是架见崎这个地方的意义。



青蛙说:



“明白了。那么只要您二位同意,就把八月暂时停止吧。这样便可以重新启动七月的架见崎。”



作为实验结果,七月的数据当然还保存着。



但将其重新启动可是预想之外的情况。至今,没有任何玩家在架见崎想到这样的方法。



——香屋步。



这一AI被设计为冬间美咲的英雄。



他果然异乎寻常。



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想法对月生来说有多么痛苦。对任何人来说都明白至极的视角,香屋步却看不到。



那是纯粹为达成目的而存在的意志,以与蛇不同的形式否定架见崎。



但,对青蛙来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架见崎消失以后,生命的假象——被如此称呼的什么东西是否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