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因为我看不到你的眼睛(1 / 2)
1
尤里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雨与引力。
是类人猿提出了这个对付月生的能力,但名字是Water起的。原本类人猿以他的品味起了个名字叫“自动激光炮”,简直像个淳朴的少年。
在上个循环PORT和平稳之国的会议上,他得意地说:
“说白了目的就是拖时间,只要强化次数用光,月生就是个普通人,在那之前一直用自动激光炮打他就行了。”
关于月生,PORT掌握了相当准确的数据。每次强化持续五分钟,使用次数三百五十次。也就是说要在一千七百五十分钟——二十九小时零十分钟里持续攻击。如果攻击的威力足以让普通人丧命,月生就只能不断使用强化,一旦次数用光,他就会变回普通的人类。
只要考虑和月生战斗,谁都能想到这类办法,想到归想到,结果基本都成了弃案,因为难题太多了。
Water指出众多难题中很简单的一个。
“假设获得能持续攻击的特殊道具,只要道具本身被破坏,就没戏了吧。”
月生的强化能持续使用二十九个小时。如果有二十九个小时,那个怪物无所不能。彻底破坏架见崎,垒砌瓦砾的高塔,在塔顶悠闲地享用红茶。恐怕这时一个小时才刚刚过去。
类人猿似乎已经料到有人会这么问。
“保护自动激光炮很简单,比如埋到地底深处。透过物质只攻击玩家的射击没那么贵。”
尤里噗嗤一声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类人猿的思维动不动就和泥巴沾边。
“要是月生全力砸地面会怎么样?”
PORT也没有这类数据。至今为止,他有哪次认真攻击过吗?虽然不知道,但地面还不够让人放心。
“那怎么办?”
被人问到,尤里指了指头顶,天花板的更上面。
“只要用他想打也没法打的东西保护道具就行了。”
就算是月生,也打不了天空。
尤里继续说:
“怕的是投掷吧,不知道他扔的石头有多快,能飞多高。”
“到那个地步先坏的是石头,好像气压差的问题来着?陨石烧光也是这个原理。”
听了类人猿的话,Water插嘴道:
“不是的,比如说终端绝对无法破坏,但要从我们手里抢走终端,对月生先生来说应该不难。”
“没错,所以想想不让他碰到的办法吧。比如藏在云里就不会被看到,之后就看他的检索能力——”
尤里说到一半停下了,朝Ido看去。
那个出色的检索士拿着终端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回答:
“地上三千米还不太放心。四千米高空就过了安全线,五千米基本没问题,连月生也打不下来。”
类人猿笑了。
“OK,就这么干。作战行动定在刚好一个月以后——八月八日。”
架见崎的八月八日总是坏天气。从上午就是阴天,傍晚开始下雨,直到第二天都不停。
在会议上,他们敲定了能力的详细内容。自动激光炮本身由Water获得,射程靠Tallyho获得的“长臂”延长,再用尤里获得的“无人机”带到空中。只要保证这三点,月生碰不到,又能持续攻击他的武器就做好了。
但还有个最严重的问题没人指出。无论类人猿、Water还是尤里自己心里都明白,却都置之不理。
问题很单纯,非常单纯,在架见崎的规则里属于基础中的基础。
对于能力是其所属者,公会则是会长,当后者死亡,前者随之消失。一旦公会消失,所属的领土当然也失去主人,能力将会失效。
假设他们顺利把月生逼入困境。
假设引力成功命中,雨在他头顶落下。
即便这样,月生还是有个简单的办法获胜。
消灭雨与引力相关的能力者,或是他们所属公会的会长。也就是说只要尤里或Tallyho死亡,计划就会破产。Water和莉莉不在月生的目标范围内,是因为雨的效果中写着这么一条:“雨的攻击无视使用者状态,持续到次数用完或能力取消。”不管Water离开战斗范围还是死亡,雨都不会停止攻击,月生没理由对Water和莉莉动手。
尤里确信无疑。类人猿提出的方案目的实在太明显了,而这种好懂的地方也很像他的风格。
——喂,尤里,去让月生把你杀了。
他摆明了就是在这么说。
类人猿做到引力射中为止,之后被逼急的月生来杀死尤里。类人猿想的不是击败月生,而是利用月生击败尤里,而且丝毫不隐瞒这一杀意。
尤里决定郑重接受他的杀意。
“引力命中了。”
Tallyho报告说。
尤里仍坐在公园草地正中央的钢管椅子上,望着被云层覆盖的天空。“雨”已经在那片阴云之中。
“是哪边命中的?”
“平稳那边,Kido用引力射中的。”
“原来如此。”
果然没猜错。
类人猿是个能干的男人,挺能干的,可每次都拿不到最好的结果。虽然能做得相当不错,但效率达不到最大。
“月生呢?”
尤里简短询问。
“正缓慢移动,方向朝我们这边。”
“这样啊。”
那么,第二回合将如期开始。攻守交替,月生前来收割尤里和Tallyho的性命。
“麻烦你了,Ido。”
尤里叫起自己最信赖的检索士,终端上随即传来回应。
两人之间签了一份契约。
尤里不会危害名叫电影俱乐部的公会,必要的时候还会保护。而Ido则会效力于他,协助他至少握住能保护电影俱乐部的权力。
由于用强硬手段得到Ido,再加上契约的内容对其他人保密,尤里在PORT里的立场多少受到了负面的影响,周围对他的质疑更加强烈。但对尤里来说,他并不觉得代价太大。
Ido、过去名叫银缘的这个人,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
*
他朝着终端,几次叫喊银缘的名字。
但,没有回应,电话已经挂断。
Kido深深长叹。在电影俱乐部,也乐观地猜测银缘可能还活着,因为他靠能力获得的东西如今还留在电影院。但无论他们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银缘。
Kido草草环视月生已经离开的车站。
这时类人猿刚好晃着脑袋爬起身。他用手撑住膝盖站起来,但很快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估计是刚才撞到了脑袋。
“别勉强活动比较好。”
Kido说着靠近类人猿。
他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但什么也没说出口。Kido继续道:
“你认识名叫银缘的玩家吗?”
“不,没听过。”
“是刚好十个循环前,PORT从电影俱乐部抢走的玩家。”
那场战斗很奇妙。
PORT太过强大,电影院当然没有胜算。Kido等人拼命逃跑,等天亮时,PORT的部队消失了,连同银缘。
类人猿不以为意的回答:
“哦,你说的是Ido吧。”
他现在用的是这个名字吗。
Kido根本不知道在架见崎还能改注册名,但如果是银缘,能做到也没什么奇怪,他是个特别的检索士。
“我想见那个叫Ido的人,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只能趁现在了。目前,PORT要应对月生,说不定有机会潜入那个组织。而且Kido从平稳那儿借来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高额点数,合计六万。这个数字还不足以让他放心地只身一人闯进PORT,但总比没有强多了。
类人猿提不起劲地说:
“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把你背过去,现在走路还很吃力吧?”
“用不着,我还有同伴呢。”
“不,人数对不上。”
这场战斗中,PORT死了两个人,而现在车站里的生存者算上类人猿是三个。要是类人猿自己走不动,果然还需要一个人。
“带他一起回去吧。”
PORT的一个光头的壮汉——Kido不知道他叫什么——柔和地说道,声音和体格反差很大。
类人猿一脸为难地嘀咕了一句:“怎么能带外人进去嘛。”就在这时。
Kido的终端上传出声音,是Ryama。
“那个叫Ido的人,真的是银缘先生吗?”
Ryama的声音颤抖着,他可以说是银缘的亲传弟子。
“那个人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
银缘。电影俱乐部的初代——也是本来的会长。就算现在,电影俱乐部仍然是属于他的公会。如果银缘活着,Kido就没有其他想效力的人。
接下来,终端传出的不是Ryama的声音。
“辛苦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电影俱乐部靠你守住了。”
那是个沉着的少女声音。秋穗栞。
她个子不高,再加上长相,比实际年龄更像个小孩子,但如果只隔着终端听传来的声音就显得成熟冷静。秋穗不带感情地告诉他:
“没有人希望你去什么PORT,请你回来。”
唉,肯定是这样吧,她说得没错。
如果希望和银缘再会,之前有很多机会吧。就算刚才,也能通过终端把电话继续下去,但。
“孩子去见父母,需要理由吗?”
只有现在。只有现在,能奔向银缘身边。那么无论是谁都会这么做吧,哪里顾得上他的身边是什么地方。
从终端的另一头,传来深深的叹气声。
“我没有阻止你的权利吗?”
“你是值得信赖的队友,聪明,勇敢,但你不了解银缘先生还在时的电影俱乐部。”
“原来如此。”
秋穗似乎很烦躁,她拼命用冷静的语气抑制内心的不满。
“如果你死了,电影俱乐部会灭亡,给很多人带来麻烦,你明白吧?”
“嗯。但藤永或是Ryama说不准我去了吗?”
他们不可能说。秋穗并不明白,对电影俱乐部来说,银缘的名字有多么绝对。失去他的那天,电影俱乐部这个公会本质上已经消失了。
秋穗接下来的话不是对Kido说的。
“香屋,你要犹豫到什么时候?”
她如此说道。
*
秋穗相信,在这场战斗中,自己不需要做任何判断。
因为香屋被三色猫帝国扣下,只好由自己替他在电影俱乐部观察情况,仅此而已。她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拼上性命的战斗已经结束,可公会会长却因个人的感情想闯进强大的敌方公会。
到目前为止,秋穗都淡然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把得到的情报全部传达给身在三色猫帝国的香屋,剩下的只要他来判断就好。然而,他仍然沉默不语。
“香屋,你要犹豫到什么时候?”
她催促了一声,可依然没有回答。
秋穗环视齐聚在电影院门厅的众人,然后目光停在藤永身上。
“这样可以吗?”
让Kido一个人闯进PORT,让他那么冒险。
我的确还没有融入他们,秋穗心想。自己加入电影院的时间还很短,就算现在每个月也有一半待在三色猫帝国。要想阻止Kido,就需要电影院的人吧,只有他们才了解被Kido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银缘还在时的情况”。然而藤永寂寞地笑了。
“怎么阻止呢,那可是银缘先生啊。”
秋穗真想说,我才不管。
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足以让人留在本该抽身而退的战场上。如果那个叫银缘的人安稳地在PORT生活,那不是很好吗?只要能取得联系,战争结束后写信就行了。
“香屋。”
秋穗再次叫起他的名字。如果是香屋,面对这种不痛快的事情,应该会直言不讳地大喊不痛快。她是如此期待的。
Ryama简短地报告:
“黑焦把通话对象切换为Kido先生。”
香屋原本靠黑焦的能力和秋穗接通电话,而现在改变了目标,就是说他想直接和Kido说吧。
“能窃听吗?”
藤永简短问道。
“能,通话没有隐藏。”
Ryama立刻回答,紧接着,终端上传来香屋的声音。
“你有决心活下去吗?”
那声音一如既往颤抖着,显得很丢人。听到这个声音,秋穗感到稍稍安心。这种感觉的来源不是理论,终归只是感情。
——如果,我和他被分隔两地。
香屋身在非常危险的地方,而我想奔向那里。
————我一定不会真的行动吧。
只会拿过一瓶可乐喝着,逞强地装作不在乎。想到这里,秋穗才感觉自己总算喘了一口气。
*
现在,香屋仍在抱着头犹豫。
拼图。Toma看得到,香屋看不到的那片拼图。
——原来是这么回事。
香屋深深长叹。
这么看是秋穗猜中了。就算感到矛盾,Toma还是会依靠人际关系。她让Kido站在月生面前的理由,只用与电影俱乐部有关的人员建立一支部队的理由,是为了控制Ido——控制银缘。Toma只以感情为依据,把足以对抗月生的一张牌抓到了手上。
想明白以后一看,这做法太像Toma的风格了。
香屋没能想到这一点,原因与其说是不知道银缘以Ido的名义待在PORT,不如说是对能力的理解还不够。
并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甚至不是出其不意。单论“认识”这一点,最强的不是强化士而是检索士。正因为没想通这一点,香屋才想象不到能够对抗月生的牌。
但,拼图已经拼好,Toma想象的画面全都看清了。
所以他才会犹豫,难以决断。
——那个家伙的想象中只有成功。
所以才会一脸不在乎地把这条路摆在香屋面前,如果提前知道是这么危险的办法,他绝对会绕路走。但就算对香屋来说,这条路前方的结果也很有魅力。
香屋抱着头转向黑焦,让他把通话的目标从秋穗换成Kido,尽管犹豫,还是开了口。
“你有决心活下去吗?”
其实他真想要Kido立刻回到电影院,秋穗的判断没错。但相对地,Kido的任性也有价值,如果赢下来就有很大收获。
把人命押在赌注上令他痛苦,但。
香屋勉强挤出声音,继续说:
“你有决心从说死就死的地方活着回来吗?如果有,我就有办法利用你,还可以完全为了我的目的帮你实现愿望。”
Toma。她其实不想杀死月生吧。
所以才造就如今的局面,想到这么危险的事。
Kido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了,我才不想死呢。”
他说得何等轻率,和人命的重量完全不相称。
“你闯进PORT,生存率最高的方法只有一个。”
现在,Kido手里有两张强大的牌,一张是Ido,他会成为Kido的护盾,另一张也显而易见。
“请和月生先生联手战斗。”
如果是他,就有能力保护Kido。
而且如果是Kido,或许也能够保护月生。
2
正午后过了十分钟左右,最初的“雨”落了下来。
那颗雨珠化作一束光线,带有的攻击力足以对普通人造成致命伤。月生伸出右手,将其轻轻接住。
对月生而言,这威力绝不算高,感觉不过是和人轻轻击掌,手心根本不痛。但如果强化用光,这一击足以让他丧命。
雨的本体在多高的位置?如果只看Water的情报,雨本身射程没有多远,所以是用其他能力延长了射程。对那个能力的检索没多大意义,至少雨是在云里,检索无法探查的高度,很难处理。
——那么,我要活下去,方法只有一个。
想让能力消失,只要消灭公会就行了,但现在已经知道就算杀了Water效果仍会持续,目标就只有PORT。
月生向前走去。剧本已经被准备好,他没有逃离轨道的办法,只能听凭安排,按照既定的路线行动。目标只有尤里。
尽管到了PORT的领土,却没人拦在月生面前,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在人类消失隔日的世界散步。估计是他们严格遵守不准接近月生的命令吧。而且,等在这前头——尤里身边的,便是致命的陷阱。
根据检索结果,尤里在PORT的一座大公园里。开战时就有多个对方公会的人守在那里,而现在还在的只有尤里加上他的心腹,名叫Tallyho的女性。
——不知他们是打算只靠两个人战斗,还是有我看不到的伏兵。
月生不清楚尤里的能力。虽然知道他有高等级的强化,但那无法对抗月生。问题是他持有的“其他”能力。尤里彻底隐藏了自己的“其他”能力。
尤里的总点数大约十五万,并没有超出常理。
——可如果站到他的面前,恐怕我会败北。
这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极其自然的推测。PORT应该准备了保证能赢过自己的方法,尽管明白,月生却没有停步。
他来到了公园。那是座宽阔、漂亮的公园。树木主要种在外围,走进去以后视野便很开阔。石板路笔直地延伸,通向喷泉,周围是修剪整齐的草坪,与晴朗的日子很相称。
这座公园被动了特殊的手脚,而且尤里没打算隐瞒。大概五十米见方的草坪不是PORT的领土,不属于任何公会。唯独在草坪中心——有二十米左右的范围属于PORT的部队。
就是说,PORT准备了甜甜圈形状“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虽然是方形的。在那块土地上无法使用能力,哪怕是月生,走上去就会变回普通人。而尤里和Tallyho的位置相当于甜甜圈中间的洞,只有那个范围内能力有效。
尤里坐在钢管椅子上,这件东西很难说适合他,只有站在旁边姿势悦目的Tallyho和尤里高档的西装相称。尽管她腰上插的日本刀令人不安,但模样仍然只是像个能干的秘书。
见月生停在草坪前,尤里露出微笑。
“呀,好久不见。”
月生也微微翘起嘴角。
“你们是要今天这种阴天野餐吗?”
“要是野餐就铺地席了。只有工作的时候,我才会坐在钢管椅子这种寒碜的东西上。”
“是吗,和我的想象相反。”
“嗯?”
“我还以为你只会在私人的时间坐在这种椅子上。”
感觉就像资产家周日时去看孩子的运动会,对自己的特别有所自觉的人拼命向周围宣扬自己并不特别。
“原来如此。那种作风才符合一个大组织领导者的身份吧。”
“不用在意我的话,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忘记多加椅子了呀。”
他身旁的Tallyho微微低头,说了声“非常抱歉”。尤里朝她轻轻摆手。
“没事,我不是责备你。而且这把椅子坐起来意外还挺舒服的。要责备部下,也是因为没给你准备椅子。”
Tallyho再次微微低头,但没说什么。
月生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顺便重新发动强化。
公园离车站没有太远,但他是慢慢走过来,已经到了雨再次发动的时间。一束光落在月生头上,被他伸手拂开。
“这能力蠢归蠢,但还挺麻烦的。”
“是吧?每次类人猿想出来的东西都挺蠢。”
“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解除这个能力。”
“好啊,月生先生。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
“这我应该拒绝很多次了。”
“我收到报告了,说你不打算改变自己所属的组织。”
“是的。”
“这和你的第零类假象有关系吗?”
月生摇摇头。
第零类假象。对生存的执著这一偏见。如果已经找到的话,自己战斗的方式就会和现在稍有不同了。
尤里在钢管椅子上歪过头。
“月生先生,现在你仍然是最强的。”
“是吗?”
“当然了,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这种小事根本算不上威胁。”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会怎么做?”
“不管被重点保护的会长,去收拾PORT的其他人。见一个杀一个,然后宣布不解除雨就消灭整个组织。你拥有的能力足以威胁PORT这个架见崎最强的组织。”
“原来如此,我想都没想过。”
不会被列为选项的方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想到。老实说,打倒尤里来解除能力这个方法也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
“果然,与其说你是玩家,不如说更接近运营者,不喜欢干涉架见崎的势力关系。明明存在本身就会打破这场游戏的平衡,却在拼命维持平衡。”
“我只不过是在偷懒。”
“真正的懒汉会更重视效率,你知道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有多欠考虑吗?”
尤里从钢管椅子上起身,捋顺外套下摆的褶子,然后把手伸进胸前的内兜拿出一把枪。
“实弹这东西就是方便,不用担心是谁的领土,在哪儿都能飞。”
一旦月生踏足甜甜圈型“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他就会开枪吧。
月生也模仿尤里,同样把手伸进了口袋,不过拿出的是怀表。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怀表,朝尤里扔去。
哪怕离开交战中的领土,已经加速的物质会保持惯性前进。这点虽然早就知道,但从来没试过。怀表和预想中一样逼近尤里,却被轻松躲开。
“我也不是不擅长活动身体。”
“是的,我知道。”
怀表不过是实验,接下来才是重点。
月生后退一步,然后跑向尤里,第二步起跳,直接飞到草坪上空。按距离算有二十五米,只要过了这个距离前面就是尤里。而尤里所在的位置是交战中的领土。
月生在空中猛地感到身体变重。为了避免中一枪就受致命伤,他交差双臂挡在面前。只要活着冲进交战中的领土,后面总有办法。
然而,尤里没有开枪。
这时,月生基本明白了情况。
——击败我的,永远都是检索士啊。
月生轻松地在仅仅两米见方的交战中领土上着地,而在他眼前,尤里和Tallyho消失了。不,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在那里,而是靠什么能力产生的幻象。月生没有看透这一点,是因为他忘了怀疑自己的检索能力。
——我真是迟钝。
明明早就明白PORT那边有比自己更优秀的检索士。
很快,他听到“砰”地一声枪响,那声音远比想象中更轻。
*
在此之前,PORT对Kido来说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地方。
那里林立着几乎没有损坏的高层大楼,有妥善养护的道路和美丽的公园,甚至能在城市旅馆留宿,从视野开阔的餐厅俯瞰架见崎,用高价的红酒干杯。而不需要走上战场的“市民”阶级就住在PORT。
一切都出自传闻,那里的一切都很遥远,仿佛来到架见崎以前所在的世界,离现在的自己已经太远。
所以踏入PORT时, Kido内心的感情非要说的话类似于空虚。那里的确如传言中所说,有高楼和干净的道路,但仅此而已。没有人影的街道果然还是架见崎,而非与死亡和战场相隔离的场所。
不知道是受伤的影响,还是由于疲劳,背上的类人猿说话声中带着倦意。
“下一条路往北走,那儿有家我常去的酒吧。”
“没有医院吗?”Kido问道。感觉类人猿的身体状态比刚才还差,毕竟撞到了脑袋,受的伤可能比看起来更严重。
回答他的是类人猿的一名同伴,记得他叫龙,是个体格不错的男人。
“我们的同伴里也有人有回复能力,只要汇合就没问题了。”
“这样啊。”
Kido依言在路口朝北转,然后看到对面有五个人走了过来,是PORT的人。
“站住。”
站在最中央的女性说道。她身高大概一百六十公分,看起来不高不矮,年龄应该在二十几岁后半段,和Kido相差不大。
“平稳的人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Kido所属的终究是电影俱乐部,不是平稳之国,但他没特意指出这个问题。
“因为类人猿先生负伤,我主动提出同行。”
PORT的女性轻轻点头。
“那真是感谢,之后就交给我们。”
“再走不远就能见到他的同伴,我把他带过去。”
“不必劳烦,到这里就够了。”
“不。”
开口的是背上的类人猿。
“我要报答他。这是我的客人,让开。”
PORT的女性摇摇头。
“现在还在交战中,请改天再说。”
类人猿从Kido背上跳下来,身体摇摇晃晃的,最后还是靠自己站稳,朝PORT的女性瞪去。
“我可是PORT的大股东。”
“没错,所以呢?”
“就是说我至少有权利请恩人喝杯酒吧。”
“不,交战时不能允许对组织不利的事情。”
“为什么需要你允许?”
“不是我,而是PORT整体的判断。交战时拥有组织指挥权的是尤里,哪怕圆桌的议员也不能违背。”
“他特地说过禁止把电影院的人带进来?”
“是的。准确说,是PORT以外的所有人。”
嘁,类人猿很没形象地咂舌。
不管怎么说,借送类人猿这个名义入侵PORT也到此为止了。
“知道了,那么。”
Kido右手拿着香屋交给他的雨伞转了一圈,期间偷偷用左手点击终端屏幕。
“我这就消失。”
强化发动。原本Kido在强化上花费的点数就远超过普通射击士的标准,而且从平稳之国借来的五万点数也全用在了强化上,连PORT士兵的速度也远远赶不上他。
Kido轻轻屈膝,起跳。这一加速的感觉至今未能习惯。
*
后面交给你了,香屋对秋穗说。
在这之后,Ryama的检索能做到的事情就不多了吧,那么让秋穗继续留在电影院就很浪费。香屋拜托秋穗前往比电影院发生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一点的地方,之后只要抱着脑袋等待事态变化。
空荡荡的教室很安静,只有时钟的指针咔嗒作响,连这个声音都让香屋烦躁,心情激动。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跑到战场上去。
盘腿坐在对面的黑焦静静地宣告:
“Kido先生,开始独自行动。”
香屋用力咬紧臼齿。
——其实,无论以什么形式,都不该挑衅PORT。
要采取违背那个组织的行动,现在还早,太早了。
问题在于银缘。在PORT被称为Ido的那个人,是超一流的检索士、构成尤里派核心的人物,而且是电影院众人死心塌地支持的初代会长。
——那个人为什么不在Kido先生面前现身?
Kido又不是想挑衅PORT,单纯是想见到银缘罢了,而银缘又有保护电影俱乐部的意愿,所以Toma成功利用了银缘。
那么,安全的做法不就只有一个吗?那个叫银缘的人赶紧出现在Kido面前就完事了,然而他没有出现,仍在继续潜伏。为什么?
能想到的理由大体分两种。一种是银缘没有自由,比如被关在PORT的什么的地方,或者有什么决不能违背的承诺,让他想见Kido却不能如愿。另一种是银缘不打算见Kido。理由就不知道了,香屋也不在乎,但总之银缘可能是以自身的意志避开Kido。
——我无法确定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
然而根据两种不同的情况,有效的对策将完全不同,结果只能同时追着两条线索制定计划。香屋急躁地大喊:
“Toma,Kido先生去了PORT,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从香屋的终端——准确说,是从套在外面的手机壳上传来她的声音。
“嗯,很好,我还以为会被你碍事。”
香屋可没打算在闲聊上浪费时间。
“你有什么办法保护Kido先生,还有月生先生?”
“没有计划啊,但是你没有阻止Kido先生,肯定有什么想法对吧?”
“你也太任性了。”
“我不是一直这样嘛。”
“银缘先生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联系他的办法呢?”
“没有。每次都是他那边单方面联系。”
“他在听这次通话的可能性有多少?”
“几乎百分之百。”
“这样。”
那么,就不是最糟的情况,虽然如履薄冰,但还是有路可走。
“那个能让Kido先生他们瞬间移动的能力——”
“是我的,名字叫出千。”
“那个还剩下几次?”
“两次。”
“不够,至少还缺一次。”
“我才不管,要用吗?”
“不是银缘先生也能用?”
“只要是有理解能力的检索士就能。我这儿的子弹蚁之前也用过,但果然精度会下降。”
“没关系。但不是现在用,如果用错了地方,Kido先生真的会死。必要的时候我会指示。”
“OK。”
“还有。”
“嗯?”
他感到Toma的语气不太对。
太过平常了,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但那和她的风格并不相称。对于这次战斗中途的结果,她本该消沉才对。
香屋开口指出可疑之处。
“Mono真的死了吗?”
呵——他感到Toma笑了。
“你好温柔,一直是这样。”
还比不上你。香屋本想这么说,结果还是作罢。
“目前的战况完全在按我(私「わたし」)的想法发展。”
听到她这句话,香屋就满足了。
“那就好。”
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吧。Kido,还有月生的事。
“你打算做什么?”
Toma愉快地问。
“那还用问,说服唯一的那个人。”
银缘的想法猜不透,那就不能继续考虑。而无论Kido还是月生都不是事态的核心。只要想象那个唯一对现状掌握所有权限的人就够了。
“只要能提出让尤里点头的方案,事情就结束了。”
目标已经看到了,但到达目标的道路狭窄而漫长。
在这场战斗之前,香屋做好的准备绝不算充分。他在头脑中列举为数不多的手牌,思考最有效的用法。无论哪张牌,打出的时机都容不得一点失误。
呼,香屋吐出一口气。
然后,朝面前的黑焦说:
“准备移动。虽然还有点早,但这次决不能迟。”
黑焦轻轻点头。
“那我去叫白猫,你呢?”
“就留在这儿。”
“知道了。都准备好以后联系你。”
“秋穗拜托你了,我可能顾不上那边。”
当亮出所有手牌时,能不能比尤里高出一筹?哪怕只高出一点也好。这便是胜负的关键。
*
很久没走到车站来了——这指的是很久没有用自己的身体走过来了。虽然距离不远,但闷热的天气让人冒汗。
Pan想要的东西已经被稳妥地放在车站,没想到还挺干净的。虽然嘴角流着血,但也就这些了。Pan拿出终端,使用能力。这个也很久没用过了。
——能力名,Continue。
原本,这只是让Mono再生的能力。所以运营者判断这个能力与“让玩家复活的能力”重复,让她有点意外。Mono算玩家吗?可以说算,也可以说不算。
不管怎么说,就算用了这个能力,Mono的外表也没有变化,连血迹都没有消失。但内侧的破损应该已经恢复。
接着,Pan用了另一项能力。
——能力名,子账号。
效果发动的同时,Pan的身体瘫倒在地上。
然后,Mono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的Pan——自己的肉体,她总有相同的感想。客观地看着自己真不舒服,刘海实在太长,要不剪了吧。
“好啦。”
她擦擦嘴角的血,心想。
——另一个身体怎么办呢?
最近作为Mono生活的时间更长,但规则上Pan才是本体,要是Pan死了就真没得玩了。虽然不能不管不顾,但想抱回去又太大,况且用Mono的模样跑到PORT估计会被杀。
算了,就这样吧。她嘀咕着转过身。反正先用Mono的身体回到平稳,躺倒床上解除子账号,然后重新回到Pan的身体返回PORT。之后还要把那个叫黑猫的人复活才行,姑且是和人说好的事。
Mono——Pan并不讨厌架见崎。
她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乐场所。
但她无法像Water那样对这里投入感情,只要能让她继续打发一会儿时间就行了。
Mono朝平稳之国迈开脚步。这时,视线的一角被什么动静吸引。
“哦?”
她停下脚步,朝那边望去。
那是被撕成两半,棉花散了一地的兔子布偶。它的耳朵勉强抽动着。
3
枪声听起来好轻。月生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估计是之前用能力隐藏起来了,尤里的位置在背后,喷泉附近那条月生刚走过的石板路上。尤里旁边是Tallyho,再后面是PORT的成员,大约十个人。一个男人倒在他们脚下,脑袋侧面流着血。
尤里朝流血的男人看去。
“很遗憾,PORT也不存在法律,就是说没有犯罪方面的专家,所以叫他罪犯并不正确。但就算没有法律,还是有恶行的概念,为了运营组织就必须惩治恶行。”
开枪的是PORT的一名士兵。
他大概三十岁,也是个男人。尤里把手放在他肩上,笑着说:“你没有错。”然后朝这边转头。
“抱歉了,让你看到丢脸的一面。在我们这儿出现违反伦理的行为时,就要这样毅然处理,说白了就是夺走他在架见崎的生命。如果运营者说得没错,他应该被送回现实。”
不对。月生在心里轻声说。
运营者的原话是这样:“只要在架见崎死亡,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他们绝不会用“能回到现实”这种表达。
尤里轻轻张开双手。
“不管怎么样,现在已经将军了。”
月生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僵硬,失去自由。强化效果消失了。理由很明显,月生所站的地方已经不是交战中的领土。
原本,尤里准备了甜甜圈形状“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而对相当于甜甜圈洞的那块领土,则是把会长任命给一个男人。
至于那个男人,现在正倒在尤里脚下。
当会长在交战中死亡时,公会的领土会被对手夺走,但也有例外。如果杀死会长的人不属于任何公会,那片土地就会失去主人,不再属于交战中的领土。
这样一来,月生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五十米见方的土地正中央,而在这里,能力无法生效。PORT的人纷纷举起枪。和能力无关,靠物理原理射出子弹的枪。
——已经是绝境了。
尽管知道是徒劳的挣扎,月生还是拿出自己的终端。在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上,可以用终端圈成自己的领土。哪怕范围再小也好,只要在这个能力偃旗息鼓的地方获得自己的领土,就能重新拿回强化。但。
砰,一声枪响传来,月生手里的终端被打飞了。
尤里的语气丝毫没有变化。
“乱动很危险的,别激动。”
月生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