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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hero(2 / 2)




义忆是按照委托人的潜在愿望而制造的,但是如果不经加工就把那愿望原封不动地编入的话,记忆和义忆之间就会产生不和。将明显不切实际的义忆写入脑海中,是却无法固定在记忆中的。只会被当作他人的故事来处理。



所以,义忆这种东西,采取了比梦话稍微现实一点的「最佳可能性」的形式。发生了也不足为奇,但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应当发生的事情,想要发生的事情。



我被植入的义忆,大部分都是由真实的过去改写而成。比如说我七岁的时候去游泳班是事实。恰巧路过飘窗时有什么在另一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这也是事实。不同的一点是,那并非同龄的女孩,而是上了年纪的黑猫。



初中三年级运动会上,我被选为班级对抗接力赛的最后一棒也是事实。然而没有过什么鼓励我帮我消除压力的女孩。接棒的时候,我的班级是最后一名。而我也没有超过任何一个选手,而是保持着最后一名的成绩跑到了终点。没有应援,也没有慰劳的话。说到底同学们一开始就对接力赛的结果不抱希望。我只不过是被强加给了处理战败的任务……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



义忆中的很多小故事是以「如果夏凪灯花这个青梅竹马存在」为前提而进行的缜密的模拟实验。在那里描绘的不单单是胡说八道。谎言被控制在最小限度的同时,义忆中我的举止和言行在现实的我看来完全没有违和感。如果自己处于这种情况的话,的确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吧,像这样子很自然地接受了。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要旁边有夏凪灯花的话。



真要说的话,那是属于幸福的平行世界的我的记忆。或者说,是明明条件一样却生活得比我充实的双胞胎兄弟。所以说,义忆是非常真实——也只有那一点是残酷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得不到的东西,很容易就能放弃。但是,只差一步就能得到的东西,会一直对其恋恋不舍。我通过义忆明白了幸福与不幸只有一纸之隔。相遇还是不相遇?那一点的差别如同天国与地狱的差距。



我应该早就放弃了平淡的幸福才是。但是,被告知「明明这样就好了」,以这样明确的形式摆在眼前的话,会让人深切地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想放弃这一事实。本以为自己下定了决心,但实际上只是为了不让愿望进入视野而盖上盖子而已。



现在我明白了。我想向某个人倾注无条件的爱情,但是在此之上,我更想成为某人的英雄。



我试图抹去六岁到十五岁之间的记忆,是为了逃离这双手中的缺失感。没有插手「明明这样就好了」的余地,希望彻底接近零。这样一来就能一个不留地堵平这些分歧点。



虽然没有涌出食欲,但空腹感又开始折磨我的肚子了。我熄灭了手中的烟站在厨房里,把水壶座在火上。在水烧开之前,我毫无意义地望着从炉子里喷出的火焰。确认水壶开始吐出蒸气后,关上了火。正要从水槽下取出杯面而弯下腰时,我发现了掉在地板上的那个东西。



那一个小纸片。起初我还以为是收据,可是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手写的文字。是谁写给我的便条,不用想也知道谁。



是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写下的吧。可能是因为我回来很晚,所以才打算留个笔记回自己的房间吧。不过,她刚写完我就回来了。然后粗暴地推倒了自夸自信料理的她,夺取了钥匙(这时候的笔记大概是掉在地板上了),把手制料理扔在了制作者本人的面前,命令她马上离开房间。所以笔记没有被收回而是留下了。



笔记上这样写着。



「希望千寻君可以精神起来。」



我手里攥着纸片,一动不动地站着。



不经意间,我想象出了并非〈她〉,而是〈夏凪灯花〉写下这些字的光景。



紧接着,令人窒息一般的深切悲痛袭来。



喜悦、愤怒、爱意、空虚感、罪恶感、失落感、各种各样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那些感情剧烈地撕扯着我的胸膛,剜取,切碎,细致地蹂躏着每一块肉片。然后在被刺穿的胸口的洞中所留下的,只有赤裸裸的悲痛。



喝完水再看看自己,真是太不像话。



矮桌上摆着两张开封了的分包纸,玻璃杯里已经空了,我往那里倒入杜松子酒喝了一口。因为没有发现服用纳米机器人时不能摄入酒精的注意事项,所以大概没有问题吧。



既没有担忧的后悔,也没有期待的成就感。这下子总算能解决一件麻烦事,小小的安心感涌了出来。



把杜松子酒喝干后,我倒在了榻榻米上,等待着〈lethe〉扩散到整个大脑。虽然没有克服对消除记忆的恐惧,但是现在立刻就想忘记这种痛苦的心情略胜一筹。



不久,睡意包裹住了我,伴随着沉入榻榻米当中的感觉一同,我失去了意识。



响起了坚硬的物品掉在地上的声音。



睡醒之后,我稍微考虑了一下那个声音来自睡梦中还是现实。



应该是现实吧。



那么那个声音源自哪里呢?



隔壁的房间。



我侧耳倾听。台风的最高峰期似乎已经过去了,但还是从窗户处传来了风透过缝隙的声音。隔壁房间什么响动也没有。我把耳朵贴在薄薄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仔仔细细的倾听,却还是只能听见风声。



风声越听越像人的呼吸声。我对那声音感到很耳熟。哮喘发作的人的呼吸声。灯花倒下时的喘鸣音……看来我还没有忘记夏凪灯花的样子。我睡着后过了多少分钟了?〈lethe〉应该早就起效了。难道是又错误地送来了不同用途的纳米机器人吗?莫非,同时服用酒精会很糟糕吗?



尝试着列举出关于夏凪灯花的记忆。长发、白皙的皮肤、亲昵笑容、纤细的身体、第五次接吻、萤火虫之光、班级对抗接力赛、书房和唱片、飘窗的幽灵、苍白的脸、配合呼吸收缩异常的胸、急促的呼吸声、滚落到地板上的吸入器、



『医生说了,是气压变化的原因。』



纯白色的睡衣,从领口窥见的锁骨,从半袖伸出纤细的手腕,



『你看,台风要来了嘛。导致气压急剧下降,接着就发病了。』



难道她发病倒下了吗?



受到低气压的影响,哮喘恶化了吗?



趴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吗?



我又把记忆和义忆混淆了。这一点我还是有自觉的。的确,夏凪灯花患有沉重的哮喘,不过隔壁房间的她和夏凪灯花是两个人。夏凪灯花这个女孩原本就不存在。不是和桐本希美见面并确认了吗?毕业相册上也没有她的名字。



但是,无论提出多少正确的主张,我的身体都不认同自己被说服。心脏敲响了警钟,快要破裂一样。视野摇摆不定,指尖变得麻木,全身肌肉痉挛。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呼吸,我急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已经是极限了。我光着脚走上了被雨淋湿的走廊。用颤抖的手指按响了隔壁房间的门铃。没有反应。隔了几秒再连续按铃。还是没有反应。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依然没有反应。于是我粗暴地敲打着门。不停地敲打着。



没有反应。



「灯花!」



回过神来,我已经大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没有回答。



我双手撑在门上,低着头。不知不觉间,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不久后风声停了下来,我也稍微冷静了一点。突然对自己的行动感到羞耻。



没有回应,就是说她出去了,仅此而已。听起来像喘鸣音的其实是风吹进缝隙的声音,人摔倒的声音可能是吹进房间的风刮倒了什么的声音吧?也许是敞着窗户出门了。



自嘲地笑了。我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一屁股坐在残留着雨水的走廊上,满满地吸了一口烟,隔了五秒后呼出。然后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lethe〉没有起效呢?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我无论如何都想看到灯花的脸,我知道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但我就是放心不下,想要确认她平安无事。



隔着眼皮,我感受到了阳光。



应该是从雨水檐上滴落的水声掩盖了脚步声吧。



身旁传来了那介于「欸嘿嘿」与「嗯呋呋」之间的笑声。



不是幻听,也不是听错。



睁开眼睛,灯花正弯腰窥视着我的脸。



我没能理解现状。



「以为我不见了吗?」



说着,她在我的身边坐下。



「——还是说,以为我哮喘发作而无法动弹了?」



无力反驳。



光是掩饰安心就竭尽全力了。



「……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从千寻君敲门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



她一点点地靠近我到受庇护一般的至近距离,说到。



「你又叫我灯花了呢。」



「是你听错了吧。」



「哼~听错了啊。」她假装瞪圆了眼睛,「那,实际上你说了什么呢?」



见我一言不发,灯花噗嗤地笑了。



「你把〈lethe〉换成假货了吗?」我问到。



「嗯」她大胆的承认了,「因为我不想被忘记,也不想要遗忘嘛。」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



「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现在慌忙把烟熄灭了?」



我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香烟的前端被弄得乱七八糟。



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她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你还记得我应付不了烟草吗?」



「只是偶尔。」



好勉强的借口。



被指出来才意识到,我从没在她面前抽过烟。



因为是女孩子所以有加注意吗?



怎么会。



不管怎么否定,我的潜意识早就把她当夏凪灯花接受了。



「没关系的。现在哮喘已经好了,并不讨厌烟味。」



灯花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就像在书房里我们靠在一起听唱片的时候一样。



然后如同耳语一般说到。



「放心吧,我不会突然消失的。」



*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品尝了灯花亲手做的料理。



非常美味,除此以外别无他想。



对着在桌子上两手托腮,像是期待着料理感想而盯着我的灯花,我问到。



「为什么要对我这种人做到这种地步?」



她给出了不能算是答案的答案。



「因为想尽我所能,所以才尽我所能的哟。」



我叹了口气。



「我是说,作为欺诈的目标,我并不认为我是有那种价值的人。」



灯花发出了唔——的不满声。



「因为,约定就是这样的嘛。」



「约定?」



「对,约定。」



她点点头,露出了自行定论的微笑。接着以既并非玩笑也非真心的语气说到。



「所以说,我是打算把自己献给千寻君的。」



我追溯义忆,却完全没有「约定」这个词的线索。因为至今为止的她的发言和我的义忆漂亮得一致,所以这个分歧点就变成了小小的疙瘩留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