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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女主角。搬家与遥远的月亮。十几岁的梦想,三天就变卦——秋月翔太(1 / 2)



「我说啊,小时候的梦想通常三天就会变卦了吧?」喝了一大口甜过头的餐厅特选白酒,我没多想就说出了这句话,后来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冲。惨了,我喝醉了。却又忍不住喝了一口,因为我莫名觉得口渴。



「阿翔,你这句话——」梨花停下了手中的刀子瞪着我。她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当初我也曾经着迷于这双炯炯眸子,却一点也不想被这双美眸狠瞪。



「意思是我还是个小孩吗?或是要我好好找份工作?」



「不是,我是指对一般来说,往往不会那么执着……我这是苦口婆心。」



「是吗……?」梨花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视线看着下方继续切着鲈鱼,一边嘀咕着:「二十六岁的人讲什么苦口婆心?」



一边用叉子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接着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低头啜饮一小口白酒,再继续吃鲈鱼。我也把鱼肉混着西洋菜一起吃下去,趁着推眼镜时偷瞧梨花。她沾着橄榄油的嘴唇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娇媚,纤纤玉指撕着面包,优雅地沾着鲈鱼酱汁,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再喝下白酒。这一连串的动作如此娴熟,看得我如痴如醉,同时也感觉到靠近自己胸口心脏附近,肋骨里那一块柔软的部份正在闷痛着,仿佛被谁悄悄握住般。



这么说来,一开始就是这样。不管是去餐厅、演唱会或宾馆,梨花到哪里都显得熟门熟路。至于我,在认识梨花之前,根本没接触过这些事。例如,原来吃法国菜或意大利菜,可以用面包沾盘子里的酱汁吃。我用手指稍微松开领带,忍不住怀疑,她还是个大学生,到底是谁教会她这些用餐礼仪的?我不自觉想起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搞不好是年纪比我大的男人,会是大她六岁的前男友吗?也可能是梨花打工地方的客人吧?或是剧团导演之类的中年人?是在和我交往之前,还是之后?



「可是不执着的话,要怎么实现梦想呢?」在我切主餐的小牛肉时,她突然问道。我愣了一会儿,才听懂她是在接续刚才的话题。



「我不是说放弃,只是听你所说的,觉得你似乎过得很痛苦。又要打工又要上课,很辛苦。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原本是因为喜欢才开始演戏,现在却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似乎有点本末倒置。」我弄不清楚自己这番话是有意数落梨花或是想打圆场。



服务生走过来替梨花倒红酒,也替我倒了一杯。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杯口沾满油脂,而梨花的杯缘却依旧保持干干净净。是因为我们的用餐习惯不同?我故意喝了一大口酒,试图掩饰一丝羞愧,只好微笑说:「别太勉强自己。不管做什么事,若不开心的话也坚持不下去吧?」



「关于舞台表演……」面无表情的梨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红酒,顺势将肉吞下去,接着说道:「我们导演之前说过,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得开心或借由演戏得到幸福。我了解他的心情。我当然也想靠演员的工作维生,但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先参与自己能够认同的戏剧演出,找到属于自己的表演方式。如果不逼自己,这些梦想肯定没办法实现。我们剧团每个人都抱持同样的想法。」



自己能够认同的戏剧演出、属于自己的表演方式、我们剧团、我们导演——抓住我胸口那块肉的那个人,猛然收紧了他的手。再醉一点是不是就能减轻这讨厌的疼痛?我喝下杯里的酒,不习惯的苦涩残留在舌头,心想,真想喝烧酎。接着又灌了一口酒,却还是觉得很口渴。



「看来你们感情真好,也都很努力。」我忍不住直接挖苦,说完便由衷感到难过。今天这情况是无法挽回了。



果不其然梨花瞪着我。「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是你先挑起的吧?」



「我哪有?你别再找碴了可以吗?」



「找碴的人是你吧?我们那么久没见面了,你却……」



净说着我不懂的事。这句话我说不出口,只好再喝一口红酒。我已经没有心情继续了,后头还有甜点该怎么办?不管吃或不吃,还是得支付整份套餐的费用。



「『却』什么?阿翔,你有话就直说啊!」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怎么可能?你从刚才就频频语带讽刺。既然我们要住在一起,就不要有误会。我一直很期待今天能和你见面的。」



既然这样,就把注意力摆在我身上啊!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我也是硬着头皮提早溜出公司啊!这家店是我找的、我预约的,也是我买单的。为了维系和你的感情,我付出多少心力?我也想露出脆弱的一面,向眼前这位小我四岁、美丽高傲的女大学生倾诉一切。



就在我死命压抑自己的冲动之时,嘴巴竟不听使唤地说出:「我只是觉得一边追逐梦想,一边花别人的钱吃饭,还真不错呢!」



——啊啊。我在心里绝望地叹气,我居然把最不该说的话说出口了。原本以为梨花会哭出来或气得走人,但她却只是无声轻叹,视线看向下方,把小牛肉切得细细小小的,一口接一口默默吃着,仿佛在不停责备着我。我无计可施,只好继续喝着只有苦味的红酒。我很清楚不是她要求我预约高档餐厅的,她也没说过讨厌居酒屋。是我想要强调自己是社会人士,是我自己要来高级的餐厅,是我每次都坚持付帐。我的口渴怎么样也解不了。



我与寺本梨花相识在两年前。同事田边问我有没有兴趣帮忙买一张戏票,我没有多想就付了两千八百日圆。我对舞台剧没什么兴趣,应该只是因为我当时有空。记得那天是星期六,戏票上印的地点是下北泽的某处。我走下混居大楼的狭窄楼梯时,还担心这种地方真的有剧场吗?让冷漠的验票人员撕掉戏票一角,走进了会场后,才发现那是一个教室大小的昏暗空间,阶梯式的观众席一个挨一个,摆了大约三十张坐垫,我就这样和一群陌生人肩靠肩,看了两个小时的演出。不知道是我不懂舞台剧,还是他们演得太烂,我一点也不觉得这出戏好看,简直无聊得要命。



剧情讲述属于「迷惘的世代(*注3: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长大,对于社会乱象感到幻灭而迷失人生方向的青年。)」的高中生们,认为这个社会不合理,于是把自己关在教室里。我由衷感到讶异,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无趣的故事!不过,我倒是对年轻的女主角印象深刻。真是个美女!胸部大、腿又长。我刚开始只是带着色心,打算看正妹看够本,到最后眼睛已经离不开她在舞台上跑来跑去的娇小身影。这小女生瘦得令人捏把冷汗的身体里充满活力,动作已经称不上优雅,完全是乱动乱跳、不顾形象。



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委婉地告诉田边,他便贴心替我安排与女主角聚餐。



「说是女演员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不过,她也只是个想当演员的普通大学生而已。我也没见过她。哎,就是常见的那种类型。」午休时间去公司附近的荞麦面店吃饭时,田边一面吃着星鳗天麸罗一面说着。



我猜想,田边的女朋友大概是那个女大生的学姊或是之类的关系,才会辗转找上我买戏票。于是,我们四人在涩谷的居酒屋包厢里聚餐,我和田边、田边的女朋友,以及立志当演员的女孩。记得当时我还烦恼着该不该穿西装外套去,季节应该是夏季的尾声吧。这家有点时尚的居酒屋,把当季海鲜摆在竹编容器里任君挑选。我们在这种地方聚餐,实际上可谓之联谊。但是,当寺本梨花以T恤配热裤、楔型凉鞋这般毫不矫饰的打扮现身时,自己莫名松了一口气。



「我叫寺本梨花,大阪人,去年来到东京,现在就读大二,也是剧团演员。非常感谢大家前几天特地来看我的表演,献丑了!」她用带着些许口音的语调活泼地介绍完自己,随即有礼貌地一鞠躬。



我对梨花颇有好感,于是主动约了第二次的见面。两人单独吃饭,并且在当天约定第三次的约会。不超过一个月时间,我们对彼此的称呼已经从「寺本小姐」发展到「梨花」,从「秋月先生」进展到「阿翔」了。等到街头的空气逐渐转为干爽、行道树的叶子开始变色、梨花也穿上海军短大衣时,我们很自然地成了一对情侣。



我们虽然成了情侣,问我是不是从此幸福快乐,老实说,我也不确定。梨花坚定的眼神和柔软的身体令我着迷,但是和她在一起,也让我经常必须面对过去不以为意的自卑。



刚开始我以为她隶属的剧团,不过是规模较大的国中生才艺表演,没想到那是个正式的组织,每个人都以成为专业演员为目标,不但一年有两次公演,而且有最低的售票门槛,每月还会在网路上发布一次排练影片。听说剧团团长兼导演的男人,甚至还写过深夜电视剧和广播剧的剧本。



至于梨花,她有时会去其他剧团客串演出,也当过独立制片和广告的临时演员,偶尔还充当模特儿供人拍照。即使我过去不曾看过她的任何一部作品,即使她的照片只刊登在都市情报志,介绍个人商店的报导里,即使真如田边所说的,梨花是「常见的那种类型」;但梨花所处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如假包换的「艺能圈」。她才二十出头,却比已经踏入社会的我接触过更多人、累积了更多经验。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像我这种大学毕业后便成为业务的平凡人,她是我从来不曾遇见的类型。每当梨花兴奋地告诉我今天拍片的情况,我就觉得内心隐隐作痛。那是混杂着嫉妒、自卑、占有欲,以及自尊心的复杂痛楚。



「我回来了。」我喃喃地说着,打开位在旧社区的住家大门。



吃完饭后,我带着醉意和尴尬把梨花送到东西线电车的月台上,自己则走到JR车站搭电车回家。在总武线车厢上,看到我们公司主打的智慧型手机广告,反而更加郁闷了。广告上的足球选手,露出一口白到不自然的牙齿,摆出愚蠢的假笑,介绍最新款的手机。在电车里摇晃了约三十分钟,来到距离我家最近的车站下了车,又花十五分钟走向合宜住宅,爬上通往四楼的楼梯,此时醉意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回家的路上我不停地喃喃自语:「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刚开始我还不清楚自己究竟受够了什么,但愈是碎念,模糊的情绪也愈来愈清晰。总之,我已经受够了自己嫉妒着剧团不曾谋面的中年成员,也受够了总得装出一副成熟明理的大人模样,更受够了为了约会而被课长盯上,仍要硬着头皮准时离开公司的自己。



「回来啦。」厨房里传来老妈的声音。



我脱下西装换上T恤,洗了手和脸之后来到厨房,老妈正独自坐在桌前喝着烧酎。这时才发觉,我们母子俩好久没碰到面了。



「回来啦。」老妈再次轻声说。



「嗯。」我回应的声音听起来僵硬。



尽管不想再喝了,却又觉得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还是打开了冰箱门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在老妈的对面坐下。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情很糟,闷头喝酒的诡异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考虑到这女人的精神年龄确实比我还幼稚,只好试探地问:「最近如何?」



「过得好的话,就不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了。」



过得不好是因为工作?还是恋爱?还是其他事情?我丝毫没有头绪,只好姑且先搜索记忆深处。



「呃,是清水先生吗?」



「翔太,你约会的时候会让女生付钱吗?」



「啊,偶尔。我的薪水也不多。」我这样回答。



不过,跟梨花在一起时,总是由我全额埋单,一方面因为她还是学生,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爱面子。



「骗人!你在这方面明明很传统。」



谎言一下子就被戳破,我只好带着更恶劣的心情喝下一口啤酒,以代替回答。



「清水先生最近工作好像不太顺利。虽说时代不同了,可是这一个月吃饭、搭计程车都是我付的钱。」



清水,是老妈男朋友的名字。我没见过他,也不想见他。自从三年前和老爸离婚后,老妈就热衷于自由恋爱。就我所知,清水先生是她的第四任男朋友,我不甚清楚这位清水先生到底什么来历,只知道他比四十七岁的老妈小十二岁,是个自由设计师。我对他的感想只有一句——了不起!竟然能够接纳年纪大自己一轮,而且离婚有小孩的任性女性,甚至还交往了一年。现在又发现到惊人的事实,都已经三十五岁了,约会还要女方请客。算你行,清水先生。我没有挖苦的意思,只是对此感叹。



「翔太,你呢?最近好吗?带着一身酒味回来,是去约会?」老妈发完对清水先生的牢骚,也顺便抱怨工作的事后,一脸神清气爽地问道。



我将盐渍乌贼摆在豆腐上,临场发挥做出一盘下酒菜,拿到老妈面前,想了一会儿才说:「嗯,说到这件事,我决定搬出去了。」



「咦咦咦!什么时候?为什么要搬出去?一个人住吗?还是跟别人一起住?」



「还在找房子,大概夏天结束就会搬了。原因很难解释,因为家里离公司有点远,我也不可能永远和母亲住在一起,太没出息了。再说,孝雄也差不多该有自己的房间吧。我打算跟女朋友住在护国寺或饭田桥那一带。之前就跟你提过,那个女孩姓寺本,是大阪人。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我和梨花的确讨论过同居,不过说实话,我们的关系距离拜访双方家长还差很远。我会这么说,多少也有对老妈指桑骂槐的意思,不过老妈的反应还真冷淡。我偷偷瞧了她的表情,她正眼角泛泪、紧咬嘴唇。惨了。



「什么叫做跟母亲住在一起没出息!你这个哥哥有付生活费也有付房租,一点都不丢脸啊!」老妈突然大吼,只差没冲上来揪住我。死定了。



「不是啦,因为真的离公司很远……」



「护国寺还不是一样远!」



「也要考虑距离她念的大学会不会太远。」



「她还是学生吗?」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我没在听!你这样叫我怎么跟对方的父母交待?」



「我会好好跟他们说的。」



「我不管你了!」老妈站起身,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既然这样,我也要去跟男朋友一起住!」说完,她一把抢过我喝到一半的啤酒罐,一口气干光。



后来,我把哭丧着脸又酩酊大醉的老妈抱到床上,接着蹑手蹑脚跨过弟弟,深怕吵醒先一步入睡的他。待我终于能够钻进自己的被窝里深深叹一口气,已是半夜两点多了。真是个不知所云的漫长夜晚,明天一大早还得去千叶县拜访客户。愈是想着要早点入睡,却反而更加睡不着。



◇◇◇



昨天真对不起。阿翔你明明那么累,还特地拨空陪我,很后悔我们没能够愉快地好好相处。昨天那一餐非常好吃,下次换我请客吧。



我正从客户的公司搭乘京叶线要回到位在汐留的公司途中,收到了梨花寄来的电子邮件。看到她字里行间的温柔体贴,顿时感觉腿软,差点瘫坐在车厢的地板上。因为刚刚才得知,我花了半年时间不断为客户积极规划的云端服务,已确定由我们的竞争对手抢下了订单。



在资讯通讯公司当了四年的业务,对方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争取到的客户,因此,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他们是在全国各地都有超市及便利商店的大型综合零售商,如果能把公司的产品服务推广到那些据点,对于整个业务团队而言,肯定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就连那位总爱冷嘲热讽的课长也难得起劲,要求公司上下这次一定要全力支持我。结果,我却搞砸了。



「我们跟N公司合作很久了,虽然我们也讨论过,如果贵公司的企划案能够有更多好处的话,我们也很乐意与贵公司合作。可惜这次只能说是没缘份吧。」



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经理,不讲情份地这么说着。我终于领悟到,原来自己之前付出的努力,只是对方要用来迫使其他提案公司降价的筹码罢了。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这个时候收到梨花的电子邮件,我一心只想见她。我没办法告诉她工作上的挫败,但只要能看到她的脸、摸摸她的秀发、倾听她的声音,只要有她在身边就好。我忍不住抓紧吊环,想到她就好像找到了救生索。



就在我打算回信给梨花时,又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一看到标题,便让我心跳加速,那是业绩日报通知。以前在电视剧里常看到办公室墙上贴着业绩长条图,我们公司则是将这些资料制作成多角化的分析报表,每天寄给员工。



我战战兢兢地将邮件画面往下拉,查看「法人第一业务部/第三业务管理部业务二组/秋月翔太」的栏位,在十四人里面排名第十二。要是再向课长报告今天的失败,明天起绝对是垫底,甚至整个小组都会被我给拖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家伙还想着跟女人吃饭?」我喃喃自语。刚才想见梨花的、早就像泄了气般地凋零。



俯瞰眼前高架桥下飞逝的一大片冰冷仓库,眺望照耀仓库的六月悠闲蓝天,看向车厢门上方液晶荧幕播放的广告。这一切看在我的眼里,全都无比地丑陋。



「秋月,该下班了。要不要去上次那间酒吧看对澳洲的比赛?」



「对澳洲的比赛?」



「亚洲区预赛的总决赛。世界杯啊!足球。」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我想在今天之内把所有资料整理好,我晚一点再走。」



田边的好意让我很难为情,也满怀歉意。提案失败一事,果不其然被课长骂得狗血淋头,他就在办公室正中央,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足足骂了我一个钟头。课长虽然不时冷嘲热讽,但为人倒是公正,难得见他这般气急败坏,我再次体认到自己捅的篓子有多严重。我被骂到浑身发抖,差点就要掉下眼泪,简直跟菜鸟时期没两样。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把所有事情全权交给你负责,也是我的疏失。」才终于放过我。



除了田边以外的其他同事,不知道是不是顾虑我的感受,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当下我真的好想递辞呈,不过,我还是待在自己的座位上,咬牙切齿地瞪着电脑荧幕,埋头制作要向其他客户简报的资料。一旦辞职就没有了目标,也没有梦想了。



但是到了晚上八点,警卫就一脸为难地表示:「今天不可以加班。」就把我赶出办公室。



这么晚了,街上却异常热闹,大概是亚洲区决赛的关系。每一间酒馆、每一条路上全都塞满了人,拿掉领带的上班族和穿着日本代表队蓝色球衣的大学生,夸张地互相击掌欢呼。吵死了!我想吃个饭,但死也不想看足球转播。于是在街上徘徊了许久,最后走进一家立食荞麦面店。那是一家不论何时一定会播放演歌的硬汉风格连锁店,店内客人只有一位计乘车司机,当然看不到穿蓝色球衣的身影。我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吃到今天的第一餐——天玉荞麦面(注4:炸什锦加水煮蛋的荞麦面。)。



手机震动着。我想起还没有回信给梨花,不过,这封电子邮件是弟弟寄来的。



「我要做晚餐,哥要吃吗?」这小子还真勤快。



我简单地回信写到,「吃。一个钟头内回去。」



现在我不想跟同事、女友、妈妈或其他人说话,倒是可以轻松面对这个年龄差满多的弟弟。



「我回来了。还买了可乐饼。」说完,我就把在便利商店热食区买的可乐饼放在餐桌上。心想,今天再也不想管工作和梨花的事了,一边打开冰箱拿出罐装啤酒。



「谢谢。晚餐马上好。」弟弟孝雄回答,背对着我在切某种菜。



「谢了,老妈呢?」



「离家出走。」孝雄说得简短。



我在心里埋怨,怎么又来了?同时又感到解脱。



「运气真好。可乐饼我们俩平分吧!」我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啤酒,拿掉领带,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留下纸条写着:『请不要找我。』这样真的好吗?」



「别管她。反正跟男朋友吵架就会跑回来了。」



即使是清水先生,只要跟那家伙住在一起,也撑不了多久。



孝雄做的晚餐是中华凉面。我心想,怎么刚好也是面?不过,大概是肚子饿了,配着可乐饼,还是三两下就把面给吃光了。面里不知道为什么还加了青苦瓜,不过,这个提醒人们夏天到来的清爽苦味,倒是意外好吃。这小子才高中一年级,就会发挥独到的创意,这一点跟母亲很像,而我这么老古板,大概是像爸爸吧!



「我找到房子了,下个月就会搬出去。」我和孝雄面对面坐在餐桌前享用餐后的麦茶时,不自觉说出口。



「你一个人住?」他反问。



「跟女朋友一起。」我回答。



我当然还没找到房子。之前跟老妈说差不多要等到夏天结束才会搬,现在却说下个月。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对孝雄撒这种谎。



半夜一点半。洗完两个人的碗盘,也洗了澡,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来还想要继续工作的,但想想还是作罢。



刚躺进被窝里,又收到一封电子邮件。不知道是谁寄来的。我只希望别再有人来烦我,同时不耐烦地打开邮件。



晚安,阿翔。我正在打工。外面下了点雨,梅雨季节就快来了吧!感觉有点忧郁呢!我会再写信给你,晚安。



是梨花。我的脑海立刻浮现梨花在歌舞伎町的辣妹酒吧里,穿着曲线毕露的衣服,为正看着足球赛到血脉贲张的上班族调酒的模样。她为了赚房租及剧团的活动费,一星期有四天都要打工。尽管如此,她的生活还是过得很拮据,这点我再清楚不过。她在缤纷灯光下微笑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可是,我却想不出回信该怎么写,但如果不回信的话,梨花会感到不安。所以什么都好,多少写些字吧!



仿佛这件事情与我无关,正在挖空心思挤出什么的同时,耳边传来了用锉刀磨东西的微弱唰唰声。四坪大的和室正中央,以床单当作布帘隔开成两半,在布帘另一侧的孝雄还没睡。弟弟最近迷上了「手工制鞋」这种我无法理解的兴趣。过去听起来十分催眠的声音,今天却格外刺耳。我无法集中思绪,只有零星的词汇,如「热情」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令人厌烦。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认真做起鞋子的弟弟、不顾一切想当演员的梨花、和比自己小一轮的中年男人认真交往的母亲——这些人怎么都那么蠢!我在心里不停地咒骂。他们奋不顾身朝着不可能到达的目标冲去,仿佛除了终点,再也没有其他地方了。我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这已是今天第二次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我好羡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