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四章(2 / 2)




「哦,不愧是强盗犯,讲的话份量就是不一样,深度也不同。」



离开餐厅之后,他们已经走了有二十分钟以上吧。



在这闷热的盛夏夜里走了颇长的一段路,虽然枇杷不太想承认,但她已渐渐习惯昴的变态行径了。或许也是因为离开餐厅前让他换了衣服,现在外表至少变得比较正常了。



此时的他穿着T恤配短裤这种独身男性常见的家居服。



「我家在那。」



昴指向马路对面。眼前是一栋铺着磁砖的细长建筑物,似乎就是昴独居的公寓。



「哦……变态强盗住的地方竟然这么高级啊……」



「一楼有便利商店,要去逛逛吗?」



「不用。呃……奇怪?为什么你住得这么近啊?我也真呆,就这样傻傻地跟着你走过来——」



枇杷突然想起朝野曾经跟她抱怨过的话。她停下脚步,不解地歪起像刚洗完澡般挂着毛巾的脖子。



记得朝野说过昴住的地方很远,要去找他玩相当不方便。虽然他们曾想过干脆一起住,但爸妈不同意。她还说如果昴从家里独立出来后,能住得近一点就太棒了。



「嗯,我老家满远的喔,在新百合。」



「对,就是那里,新百合之丘。」



「我大约是在去年秋天搬来这里的。四月时,我的上班地点换到了池袋,这样反而方便。」



「哦……」



秋天吗?那时朝野已经……如果他早一点搬来,朝野肯定会很高兴吧。不知为何,昴好像看穿了枇杷的心思。



「我会在秋天搬来这里,并非偶然,而是因为朝野从前对我说过:『要是你能在更近一点的地方租房子就好了』,我才决定住这里的。」



「……咦?可是……」



等到秋天不就为时已晚了?这样的想法也传达给了对方。



「嗯,我当然知道一切都太迟了,但我还是决定这么做。」



枇杷实在想不通。既然愿意做到如此地步,他那时为什么要——这次对方似乎没有察觉。



昴什么都没说,他朝两边看了看,等车流中断后才大步穿越马路。枇杷在后头以小跑步跟上,忍不住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火大。



昴打开自动锁,踏进开着空调的凉爽玄关,他检查了没上锁的信箱,挑出邮件并扔掉广告传单后,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不出所料,在等电梯和搭乘电梯时,气氛都很尴尬。昴刚才提议时间很晚了要送她回家,于是她省略了细节,顺势说出自己现在不能回去的事。



听完枇杷的苦衷,昴说「锦户小姐如果不讨厌的话,要来我家吗?」,她立刻回答「不要!」,但绞尽脑汁依旧想不出其他可以去的地方。虽然她想过干脆向昴借钱随便找个地方待一晚,不过又觉得跟对方借钱与留下来过夜好像差不多。这么想是错的吗……或许吧,结果还不得而知。



在单身男性的房间过夜,而且还是曾经袭击自己的变态强盗的房间。



枇杷当然有些反感,但既然对方是和朝野交往多年的人,感觉应该不会发生一般世人印象中会有的危险。就算单独进到房间里,他一定也不会对自己出手才对——思及此,枇杷赫然回神,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三个月前她不就被袭击过一次吗?居然还傻呼呼地跟着对方回家,看来自己的判断力变差了。



还有这家伙——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干嘛带自己回家?



「……你到底是怎样啊?」



昴听见枇杷这么问而回过头来,那是一张只能用毫无防备来形容、略显疲惫的年轻男性脸庞。



「嗯?就算你这样问,我也答不上来。」



抵达六楼后,昴走出电梯,穿越走道,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这个嘛,你就把我当成第二代清濑朝野就好了。钥匙、钥匙……奇怪,跑去哪了……」



好你个头啦。枇杷很想直接朝他后脑勺巴下去,不过还是硬生生地忍下这股攻击冲动。说来说去,变态就是变态,最好不要给他多余的刺激,何况自己的腕力比不过人家。对了,这家伙还有个让人痛到不行的神秘绝招。



「……喂,那个像指压的招式到底是什么?我那时候痛得要命耶。」



「那是指压啊。」



「啊?我还以为只是像指压,结果真的是吗?」



「喔,找到了。在这里说话会吵到邻居,请小声一点……」



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去。枇杷在他的招呼下也赤脚踏进屋内。从玄关穿过走廊后,映入眼帘的是饭厅和厨房,还有一间用拉门隔开的和室。



「……你的房间感觉还不错嘛。」



坪数以一个人住来说算是绰绰有余。尽管地上还散落着几个纸箱,家具也很少,显得有点煞风景,但是并不脏乱。



「因为我的薪水还算可以吧。不好意思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必拘束,当自己家就好。」



房里很闷热。昴用遥控器「哔」的一声打开冷气,脚边马上吹起凉爽的风,室内温度逐渐下降。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虽然我对你的私生活毫无兴趣,不过还是姑且确认一下来历。」



「按摩师,我好歹是有国家证照的。」



「哦……所以你才会指压啊。原来如此,这表示你将专业技能运用在犯罪上,当作凶器。看来你注定成不了大器,指压之神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行为的。」



「……被锦户小姐这么说,我实在无法反驳。」



「国家证照啊,总觉得聪明人都混得不错呢。你是不是还拿了大学和专门学校的双学位啊?可恶的变态。」



「没有,我大一的时候就退学了。」



「咦?」



「之后去上了三年专门学校,通过国家考试,今年才开始工作。」



枇杷靠着和室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口中不断发出「咦?咦?咦?」的愚蠢惊呼。



「退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感觉跟我从朝野那里听到的差好多……」昴不是和朝野上同一所大学吗?朝野就读经济系,昴则是念什么工程学之类的、听起来有点难的理工科系。枇杷记得自己听闻后,觉得两人真是耀眼的精英情侣。



「朝野大概不想跟你说这件事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



「那我自己喝啰,你想要的话就说一声……嗯,朝野很喜欢你,可能是想尽量表现出好的那一面吧。她大概是认为自己交往的对象总是浑浑噩噩度日,大一就退学,听起来很逊,不好意思跟你说吧。」



昴在厨房洗过手,将水装到电热水壶里。枇杷望着他的身影,心想自己还没洗手漱口呢。



「其实我不是漫无目标,而是认真思考过未来,寻找出适合自己的职业,想趁年轻就经济独立,跟父母商量后才决定退学的。考试的时候满脑子只有偏差值,实际入学后才发现做了错误的选择。可是朝野十分反对,她说专门学校的课程很重,没有毅力的我不可能毕得了业,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现在想想,朝野和我的关系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调的吧。被她讲成那样,我也渐渐有种『搞什么?』的心情……」



他把茶包丢进马克杯,倒入沸水。



「话说,明明是夏天,而且还这么热,我为什么要喝热茶呢?」



这句话问倒枇杷了。



「谁知道……」



「对不起。」



「……干嘛道歉?」



「锦户小姐在我家这个情况,果然还是让我有点紧张。茶这么烫,即使我喉咙渴得要命也喝不下去啦。」



「不然先放着吧,放在那边。」



昴点点头,将热气腾腾的马克杯放到流理台上,从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他将一瓶递给枇杷,马上就着另一瓶大口喝了起来,眼睛依然盯着枇杷看。



她不是特别想喝水,但既然拿了又被猛盯着看,还是姑且打开瓶盖。看她喝了一口,昴放心似地回到了厨房。



「……锦户小姐骂我是变态和强盗犯呢。」



「嗯,那是事实啊,你就诚心诚意地接受吧。」



「……除此之外的事你都不怪我呢。」



枇杷没有回应,昴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现在正播放着枇杷平时在家常收看的新闻节目,这个节目一结束家人都已就寝,她总会趁机偷偷溜出家门,为了拿回照片在街上四处徘徊。



如今照片拿回来了,不仅如此,她人还在犯人家。然而,世界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照常运转着。这么说来,世界片刻也不曾配合个人方便呢。



「锦户小姐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我想洗手。还有,啊,我没有牙刷。」



「……洗手台在那边。家里应该还有买来囤放的新牙刷。」



「牙线呢?」



「牙线?啊——我没用过那个……要的话我去楼下买吧?超商有在卖吗?」「没有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必需品。」



昴帮她打开浴室的灯。枇杷用洗手乳洗手时,不知为何一直被盯着瞧,让她有些心浮气躁,直接用洗脸台上的洗面乳哗啦哗啦地洗起脸来,借此掩饰自己的心烦意乱。即使包装上以具有速度感的字体印着「让男性肌肤水润光泽!」的字样,她也不在意。



然后她用自己那条吸水性降低不少的毛巾擦干水滴,突然想到一件事。



「啊,擦脸的东西都没带……」



该拿我的干性肌肤怎么办?



她的体质虽然不会长痘痘或是皮肤粗糙,但干燥问题相当严重,如果忽略洗脸后的保养,即使在夏天也会很快发痒、脱皮。



「化妆水之类的吗?」



「还有乳液。」



「那些我家好像有,等一下,我找找看。不过可能有点旧了,我不太懂,你自己确认吧。」



昴从洗脸台下方的柜子拿出一个塑胶篮,里面放着卸妆用品、去光水、头发花香喷雾等东西。



「呃——化妆水、乳液……对吧?是这个吗?」



昴东翻西找后递来的玻璃瓶,是枇杷也知道的知名品牌商品。应该只在百货公司才买得到,价格也不便宜。仔细一看容量几乎没有减少,闻起来也没有奇怪的气味,于是她就直接借来用了。她将透明浓稠的液体倒在手心,抹到脸颊上。男生的住处有这种东西,就表示——



「什么嘛,有女人啦?」枇杷自言自语道,不过昴也听见了。



「嗯,那是前女友留下来的。」



枇杷擦完化妆水,准备抹上乳液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就时间顺序来看,朝野的东西不可能存在于这个房间里。所以前女友指的应该不是朝野,换句话说,他跟朝野分手后曾和其他人交往。



……可是——算了,管他的。



枇杷认为这件事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没必要对这家伙的人际关系多做感想,而且她也没有那种资格,所以她决定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带过——



「就在朝野对我提分手,我陷入低潮、沮丧不已的时候,有个女人对我告白,是我以前打工的居酒屋的常客。因为感觉不错,所以分手后我们马上就交往了。她大我三岁,个性沉稳又幽默风趣,住在初台,是杂志编辑,工作很忙却非常照顾我,喜欢喝酒,认识很多漫画家,见多识广,是寺社佛阁迷,老是在旅行,会弹一点吉他,先天贫血,老家在冈山。」



明明没问他,昴却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枇杷什么也不想回答。



「我有过那种对象喔。锦户小姐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昴挡在狭窄的门口,一副等她发表感想的样子。为什么?



枇杷一边将充满香气的乳液擦到脸上,无奈地开口:



「问我有什么看法……我只觉得『原来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是指?」



「你是因为移情别恋了,才完全不考虑跟朝野复合吧。」



「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急着提出复合。」



那句话的主词是朝野吧。昴的意思是——因为自己移情别恋,心已不在朝野身上,所以朝野才会急着要复合。



「朝野知道你有新女友的事?」



「知道喔,我全都跟她说了。我告诉她我已经交到新的女朋友了,拜托她别再缠着我。」



「……朝野根本没提到这个,只说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她……」



「她不想跟锦户小姐说吧。所有难堪的事她都想对你隐瞒。像是男朋友大学退学;因为想试探对方的感情而提出分手,结果对方竟然立刻另结新欢;还有其实自己正为了拯救世界而战斗等。唉,结果全被我说出来了……你知道这些事情后,觉得怎么样?我这个人比想像中还要讨人厌吧?」



「……谁知道,不关我的事。」



总觉得话题的走向愈来愈让人不快了。昴似乎想听枇杷说什么。她忍不住想,关我什么事啊?谁管你有没有苦衷。乳液也擦完了,她只想赶快离开这狭窄的洗手间。



「请你责怪我吧,锦户小姐。」



看吧,来了——



「那种事无所谓啦,怎样都好。你跟谁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啊,对了,给我牙刷。」



「你很想骂我对吧?你看嘛,我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明明交往了那么久,女方一提分手后马上另结新欢。不管她再怎么恳求道歉也不复合,结果……总之,都是我害得朝野……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昴挡在门口害她出不去。枇杷透过镜子看着他的脸,虽然他的视线面向前方,却不晓得在看哪里。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喔……要是我当初再次接受朝野的话,结局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如果昴和朝野复合吗?



枇杷当然好几次这么想过,但是—背脊突然冒出奇怪的冷汗。



她咬紧牙关,强忍住这股急窜而上的不舒服感觉。然而,枇杷想的不只是「这些」。「这些」还不足以解决一切。就是因为不希望事情衍变成这样,她才不想跟这家伙扯上关系。



「锦户小姐有从朝野家人那里……听说她发生什么事吗?」



「……我只知道她一个人倒在伊豆的海边。好了,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快点把牙刷给我啦。」



「我也有听说过。可是这件事很奇怪吧?那家伙绝对不可能一个人去海边啊。和她熟识的锦户小姐一定也明白那有多么不合理。那时,我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可能调查了各种资料,甚至看遍去年八月十七日左右的新闻。照理说在盛夏海边发现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应该不是一件小事吧?就算新闻报导出来也不奇怪才对。可是,我却没找到任何相关报导。关于伊豆的事,说起来也只是谣言而已。何况要是她真的是溺死的,尸体才不可能那么漂亮。所以我无法不去想,大概,应该说绝对,是我害她——」



「……牙刷。」



「朝野是自己——」



「牙刷!」



「自……好痛!」



枇杷伸出手,狠狠赏了昴一巴掌。昴那张像是在说「嗅?」的吃惊脸孔让她愈发火大,忍不住又用同样的力道再打了一次。



「给·我·牙·刷!」



昴目瞪口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捂着被打的嘴角。枇杷忍不住心想,这种程度就被吓成这样,这家伙八成没有兄弟姊妹吧。昴这才回过神来,从水槽下方拿出新牙刷给她。



终于啊。枇杷像抢劫似地一把夺走,粗鲁地撕开包装。她一边将垃圾推向昂的胸口,一边简短地说道:



「……真要追究的话,是彼此彼此啦。」



「彼此彼此……谁跟谁?」



我跟你。



她说不出口,但事实就是这样,我跟你。



如果朝野过世的原因是昴没有和她复合,以这个逻辑去思考的话——



我也应该受到指责。是谁没能拯救痛苦的好友?是谁毫不知情?是谁没有察觉到?她或许搞错了自己该说的话。最后一次见面那天,如果自己采取了正确行动,认真倾听的话,结果大概就不一样了吧。是谁没有陪在她身边?是谁扔下无声求救的朝野孤单一人?明明两人联手就能成为最强搭档,活在永恒的刹那之中,但放开手的是谁?轻易放掉从小就牵着的这只手的人,究竟是——



是枇杷。



枇杷明明有可能拯救朝野,却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无法做。从造成这种结果的论点来看,枇杷可以说和昴一样,半斤八两。



她怎么可能不去想?「假如那时候——」的想法不断浮现,又空虚徒然地沉没、消失。从接到简讯以来,这般反覆闪燥的空虚感便时不时会在枇杷心中闪现。至今仍是如此。那之后从未停歇过。自她最后的笑容消失后,就未曾停止。枇杷的情感反覆回溯到那一天,但总是无能为力,只好又被推回现在。要是有方法能从这个循环解脱片刻,枇杷愿意不顾一切紧抓着不放。



「朝野……曾经战斗过吧。」



昴直盯着枇杷的眼睛看。



「你说,朝野为了守护世界一直在战斗,只是最后输掉了……事情就是如此,别再乱想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刷牙,然后将泡沫吐到洗脸台。



「既然你决定照这个设定演下去,那我就奉陪到底啦。」



「……你愿意采用?」



「嗯,抱歉刚才打了你。」



有如躲进洞里般,拼命地逃脱,为了不要溺繁——不管背负多大的重担或痛苦,只能难看地挣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否则他们将沉到无底深渊,再也浮不上来。



「其实……我早就隐约察觉到了。」



「咦?」



「我知道有个攻击朝野的恐怖敌人存在,朝野称那家伙为破坏神。」



——为了设法在朝野离开的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她只能一味地摆脱可怕的想法。



枇杷漱了漱口,转头仰望还挡在门口的昴。



清濑朝野战斗过了,而这家伙是第二代清濑朝野。听起实在很荒谬,枇杷之所以不认为这样会冒犯到死者,是因为她知道这家伙认真无比。



虽然是变态、是强盗,脑子还病得相当严重,但这家伙确实很认真。他是真心打算采用那个设定,而且恐怕跟自己一样拼命。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为什么你交了新女友,还那么想要朝野的照片,甚至不惜攻击我?」



「因为我其实还喜欢着朝野。」



昴的回答毫无迟疑,连一秒钟的犹豫也没有。这家伙想必是经过不断地思考,自己找出了答案吧。



「我喜欢的就只有朝野一人。早知道结果会变成这样,我绝对不会分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开她。我是真心想跟初台那个人得到幸福,但那只是基于朝野随便将我甩掉、认为我会一直任她予取予求的报复心态,我不过是想让她看看自己也能得到幸福罢了。回顾过往,才发现不论是好是坏,我的人生全都围绕着朝野打转。如果没发生这种事,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吧。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好遗憾、好后悔……」



枇杷不敢正面接受昴的感情。



「……太迟了啦——」



她笑着蒙混过去。如果正面接受,感觉连自己都会被这家伙的遗憾、懊悔给拖累。



「你说得对,太迟了——我真笨——真没用——一切都没意义了。去年开始我就一直很没用——生活毫无意义,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全都太迟了,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了。」



「……我开始觉得初台那个人有点可怜。」



「是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对她充满了歉意。虽然在形式上是她把我给甩了。」



「是这样吗?从过程来看,我还以为是你甩了她。」



「参加完朝野的葬礼后,我的脑袋就变得很奇怪,她一直在照顾我。即使我说想搬到朝野家附近,她也点头赞成,还帮我搬家。就算我不停哭喊着朝野的名字,她也会安慰我。可是我——跟你说这种话实在很抱歉,但我还是得说,我从那时候开始就完全无法勃起了……」



「……噗咳!」



枇杷为了漱口而含在嘴里的水,有一半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唉,你们女性能明白吗?简单来说,症状就是——」



「好恶……我才不需要那种情报!我一点都不想听!简单你个头啦!」



「没关系,我会用间接方式说明的。请试着想像……锦户小姐你正要将一只水獭插进用润滑液弄得滑溜溜的长靴里,可是水獭却浑身软趴趴的,即使你想将它一头放进靴子入口,它却说着『不要不要!』地扭来扭去。最后,润滑液干掉了,水獭也累得筋疲力尽,想睡了~大概就是这样。」



「……你的比喻根本超直接的好不好?啊啊真是够了……!我很喜欢水獭耶,现在却被你玷污了……!」



「让我烦恼的不是能不能勃起这种小事,我只是一味地对此产生罪恶感。一旦要做时,我总会突然回过神来。质疑光着屁股的自己到底在干嘛,简直像个白痴。朝野都那样了,我却顾着自己快活?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就像荒野一样,恶恶恶……地直想吐。」



「我现在才想吐啦!」



「可是,那种时候对女性的伤害好像比较大。有病的明明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受打击的却是她。我后来才知道她很受伤。有时候晚上突然醒来,会听到她在身旁无声地静静啜泣。我觉得她这样很可怜,十分对不起她,认为再继续这样下去不行。因此,为了打破现状,我去了商店逛街、还上网路商店浏览——」



「这个故事可真长啊?」



「不,听我说,现在开始才是重点。然后,我找到了。看到整套水手服和假发的那一瞬间,脑中所有的点都连贯起来了。我心想『就是这个!』,终于明白自己该做的事。我立刻买下它,把水手服和假发穿戴好,看着眼前这面镜子,结果她就在那里,朝野就在那里。『啊啊,找到了!原来你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啊!』想着想着,我激动地哭了,镜子里的朝野也哭了,后来呢——」



昴在洗脸台的镜子前交叉双手,摆出华丽的姿势,对着镜中一指——指向枇杷。



「我摆出了『让我来制裁你的罪行!』的姿势后……发现女友竟站在我身后,凝视着那样的我。于是我马上转过身报上姓名:『我是朝野!』她点了点头后,直接走出房间,再也没有现身……事情就是这样。」



疲惫瞬间袭来,太好了,故事终于结束了。



「……是喔。」



「我和初台那个人的故事就到这里为止。」



「……哦——」



「那个……我将这么私人,而且还是有关性生活的细节全说出来,你的感想却只有『是喔』、『哦——』而已吗?你这样好冷淡喔。」



总觉得好像和谁在什么场合有过同样的对话。可是除了这家伙以外,我还认识哪个讲话这么忘我的人?



「几乎都是你自己在讲啊。」



「什么嘛……你就这样总结喔……」



昴无力地垂下肩膀。看他那么遗憾的样子,枇杷也觉得有些难受。



「……呃,那个……我猜初台那个人就是『罪』吧?因为遭到制裁,所以才消失了啦,肯定是这样没错。」



枇杷搬出一套牵强的歪理。



「啊!原来如此!」



昴拍了一下手,抬起头来,对着枇杷用力点头。



「锦户小姐真有深度!」



「不……你的错乱程度才深奥呢。」



昴原本要将和室里的四脚床让给枇杷睡,但她实在不想躺在刚认识、而且还是男人平常睡的床垫上,于是请他铺了客人用的被子。



两人尽可能靠墙,拉开彼此的距离。关上灯的黑暗房间,笼罩着沉默。



也许是太久没和人聊朝野的事了,枇杷的脑中还在沸腾。即便房间变暗,兴奋的情绪依旧没有减退,大概暂时睡不着了。枇杷平常就较晚就寝,况且今天还没过完。



昴在黑暗中沉默不语。虽然安静,但不晓得他究竟是睡是醒。



人无法入睡,就会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去年夏天以来,枇杷与其他朋友就断了联系,就连和朝野无关的大学朋友也不再往来。所以,目前称得上是她朋友的人,真的一个也没有。刚好大家都成了社会新鲜人,各自有要忙的事,趁现在断绝关系正好。



她很了解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突然失去朝野,让她陷入自责和后悔的空虚循环里,动弹不得。



枇杷睁着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仰望天花板,没来由地想起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螃蟹大迁徙。



每到迁徙季节,螃蟹就会一齐从山上往海边移动,将途中经过的街道地面染成一片甲壳色。能否前进全凭智力、体力和运气。平安抵达海边的螃蟹,还有将下一世代放流到海中的使命等着它们。



而失败者的悲惨样貌则是五花八门。有的筋疲力竭、有的被捕食、还有的被车给压扁,也有卡在排水沟里的。



如果拿螃蟹比喻刚毕业的年轻人,自己大概就是水沟组的吧。不小心跌落后,就再也爬不上去了。无法轻松死去,也到不了海中,只能像这样睁眼仰望天空。



看着天空,脑子里想的不是将来或希望,而是「那时要是……」「可是那样的话……」「果然还是……」「那时假如……」——等等。



那正是锦户枇杷目前的写照,现在的她就是这样活着。



因为羞于让这样的自己被人看到,枇杷在去年暑假结束后便一声不吭地停止求职活动,其中也有朋友前来关心自己,但她却无法明确回答。也没有向研讨会的教授解释,逃也似地仓促写完毕业论文,就结束了四年的大学生涯。



已经到了下山的季节了,可是为什么我跟朝野还是无法笔直地朝着大海前进呢?思绪在脑中盘旋,没有意义地转动着。循环,循环,再循环。



(……其实是我想永远当个小孩子。如果现在还是小孩子,随便我爱转多久就能转多久。可以和朝野一起开心地玩,一起笑,一直在一起……)



「枇杷——」朝野伸出钳子,「朝野——」枇杷也伸出自己的钳子。原本打算紧紧抓住彼此的钳子不放。在最后那一天,枇杷曾向朝野提议玩转圈圈游戏。



朝野明明向自己求救了,她却没察觉到。



枇杷错得离谱。她没有试着帮助朋友,只是像个小鬼一样开心地转圈圈。两人最后败给了离心力,不得不松手,然后被甩飞,抛到了空中。



放开这只手的好友,本来是季节到了就一定能抵达海边的螃蟹,结果却掉落虚无的深渊,再也见不到面了。她从枇杷眼前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



(那我呢……?)



现实中的她们才不是什么螃蟹。



应该说现实中她也不可能掉到水沟里。以现实角度来看,自己到底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这里是哪里?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永远像这样无所事事吗?



一旦开始思考就觉得害怕,只能撑住双脚,强忍着这种半吊子的状态,并祈祷它停下来。全都给我停下来。现在的她只想不顾一切地站在原地,反抗世间万物旋转的力量。什么都不想,她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枇杷在夜里张大着一双眼睛,仰望着天花板。



对了,今晚来到这里后,又发现了自己的另一条罪状,那就是自以为了解朝野的一切。



有好几件事她是听昴说才知道的。朝野没有全部对自己坦白,或许是因为自己讲话很毒,有时让人听了很刺耳的关系,所以她才不敢说出实话吧。因为不想被我这种人的狭隘价值观评断,朝野肯定还有很多事瞒着自己没说出口。



(对不起,朝野。)



如果我更认真听你说就好了,要是我这么做,一定—又回到了平常的循环,孤零零地不停旋转。停下来,,停下来,拜托停下来,停下来啦。什么都别让我思考。



这时,距离暗自祈求的枇杷数公尺远的昴,从床上缓缓坐起,于夜晚的黑暗中升起一道高大、漆黑的影子。



他起来了?是要去厕所吧。枇杷不经意地望着他,只见昴悄悄地打开了通往阳台的窗户,然后就那么站在窗边不动。他的脚有一半跨在外面,似乎正在欣赏夜晚的景色。枇杷听见他呢喃着「其实我有翅膀,偶尔会从这样的高度跳下去喔——」。怎么可能?少胡说了。



昴想看什么是他的事,但冷气送出的凉爽空气正逐渐变温——



「……会跑掉。」



枇杷忍不住从被子里出声搭话。



昴黑漆漆的背影瞬间震颤了一下。枇杷心想自己是不是吓到他了。昴慢慢转过头,看向她。



「……你说什么?」



发出了愚蠢的声音。



「冷气会跑掉。」



「……啊,抱歉。」



他低声道歉,关上窗户,直接回到床上。两人不再开口,又陷入了沉默。



(反正是他家的冷气,根本不需要和我道歉。是说……)



事情真的变得很奇怪。



在一片漆黑的沉默中,枇杷翻了个身背向昴。



原本以为就算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赶来。但这世上似乎有一个人,就只有这家伙会马上赶来。他明明是攻击过自己的变态耶。不过那也要枇杷相信这家伙施恩于己的说法就是了。



昴——不对,朝野仍为了守护世界而战斗着。与袭击自己时一样,为了守护我们的世界,她穿着那套水手服奔驰于夜晚的街道上。



——若接受那家伙的设定,朝野依然存在于世上。世界没有改变。



枇杷知道,这个世上不只有她一个人希望停留在没有改变的过去世界里。看样子,她和那家伙似乎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了电子钟,上面是一连串的零。今天结束了。



今年的八月十七日,现在已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