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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隔天的星期四,我很早就来到学校,前往一年B班隔壁的空教室。



我坐在空荡教室里的唯一一张孤零零的桌子上,随手翻阅点名簿。上面只有未咲的名字。我闭上双眼,回想围绕著她的翅膀形状。



我呼了口气,跳到地板上,留下书包离开教室。



校舍底端的楼梯后方堆著许多没用到的桌椅。对于已经知道「游戏」会带来真正死亡的我而言,那看起来就只像是墓碑。



这么说来,这一带好像是在昨天的游戏中被「天使」压垮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把沉重的湿气甩出意识之外。现在还是别想些无聊的事情吧。把三十五组桌椅搬到教室费了我不少功夫。排好所有桌椅后,我虚脱地瘫倒在讲台上大口喘气。



开门声响起。



我爬起来一看,未咲正呆站在教室的入口。她睁大双眼,环视排得井然有序的桌椅,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早安。」



我战战兢兢地向她打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



未咲一脸困惑地从桌子之间走了过来。我在膝盖上玩著手指,思考该如何解释。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做,所以实在很难向她说明。



「那个……我果然还是认为这里不是司令室,应该是教室才对。」



未咲的脸上浮现出不快的神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低下头。我想也是。



「……大家都说没有一年C班这个班级,老师也都不认识七连坂未咲这名学生。」



她露出苦恼的表情,默默注视著我。



「你班上的所有同学都在游戏中战死了对吧?而且他们还在现实世界中被人遗忘,所以一年C班才会被当作不存在,可是你活了下来……」



我看向摆在桌上的点名簿。



「所以你才会每天早上都来代替全班同学点名对吧?」



未咲睁大眼睛,双颊稍微红了些,然后尴尬地嘟起嘴巴,别过头看向窗外。



虽然忘记确切的时间,但我曾经见过她在点名簿上写字的景象。当时的她显然不是只有在自己的栏位中画上圈圈,而是在点名簿上写了更多东西。



她大概──是把在游戏中战死的同班同学的名字都写上去了吧。



尽管这只是为了在他们的名字后面打上表示缺席的叉叉,但除了未咲的记忆之外,世界上已经没有他们曾经存在的证据了,所以──



「为什么……」她小声地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我明明就没有告诉任何人啊。明明应该没人还记得他们才对。为什么……你连班上有多少人都知道?」



未咲再次环视增加到三十六张的桌子,然后把目光移回我身上。她眼中的光芒彷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般脆弱。



「因为你在游戏中使用的武器一共有三十五把。」



我听到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为了不会遗忘,她把全班同学的武器全都转移到自己的控制之下。她明明就能删除那些武器。明明只要删除掉就能让自己解脱。



「我觉得你很厉害,我就做不到……这种事。而且你在游戏中还能打败那么多敌人……」



「其实……这一点都不厉害。」



未咲把书包放在自己桌上,转身背对著我。



「我说过了吧?我只是想这么做罢了。」然后把手摆在点名簿的封面上。「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感觉就像是连我都会消失一样难受。我之所以击败敌人,也是因为如果没人去做这件事就没办法回到现实,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一定得有人去做这件事。



只要有人去做就行。就算那人不是我也行。



所以我只要在日常生活中做这种无聊事就行了。



「再说,你做这种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未咲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觉得把桌子也摆出来,感觉起来比较不会那么寂寞……」



「我不是说过我不是因为寂寞才这么做了吗!」



未咲满脸通红地不断拍打点名簿。



「啊……嗯,对不起。」



「就算班上变成这样,我也不觉得怎么样!毕竟才刚入学没多久,我也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我只不过是感到自己有些责任罢了。再说,我本来就喜欢独来独往!」



「抱歉……我不会再来了。可是,那个……真的很感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



我怀著羞愧的心情这么说。感到寂寞的人其实应该是我。光是想到她每天早上都会来到只有一张桌子的教室,我就觉得难以忍受,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我太鸡婆了。



当我准备离开教室时,未咲开口了。



「我没叫你以后都不要过来。」



我回过头后,她立刻转头看向黑板,继续说了下去。



「你很寂寞对吧?反正你肯定是没办法融入班上,才会每天都跷课跑到屋顶上和图书室这些地方打发时间吧?想来这里就随便你吧。」



「咦……啊……我……我知道了。」



然后未咲翻开点名簿,从口袋中拿出原子笔。



「你叫什么名字?」



「咦?」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只知道你姓蓝泽。」



「……绯色。」



「绯色?」



我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都没能融入班级的理由,差不多有百分之五都是因为「绯色」这个奇怪的名字。因为我只要报上自己的名字,肯定会被人取笑,或是被人好奇地询问名字的由来。我非常痛恨每次进到新班级时的自我介绍时间,从国中时开始就必定会在新学年的第一天缺席。



「好奇怪的名字。」就连未咲也这么说,然后在点名簿的「七连坂未咲」底下的栏位写上「蓝泽绯色」。更底下则是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三十五名学生的名字。我一边听著原子笔写字的细微声响,一边轮流看向点名簿和她的脸。



「反正你都要来,乾脆就顺便在点名簿上做个记号吧。」



放下笔的未咲别过头,一脸难以启齿地这么喃喃自语后就离开教室了。我茫然地呆站在桌子旁边好一段时间。



难道她希望有同班同学吗?总而言之,她果然还是会感到寂寞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自己的名字旁边画上表示出席的圆圈。



预备钟声响起后,我迅速回到隔壁的一年B班教室。因为星期四的第一节课是生物课,而且这一周也是实验课,所以好几名同学和我擦肩而过,抱著课本和笔记本慌慌张张地走出教室。



只有一名学生还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是敷岛。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走过去向他搭话了。



「……第一节课在生物教室上喔。」



敷岛差不多过了两秒才转头看向我。我想,真正的面无表情应该就是这种表情吧。人偶脸上的感情都比他丰富多了。



「我们走吧,大家都过去了。」



我这么告诉他并指向教室后门,敷岛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在实验课中,敷岛就坐在我们小组桌子的角落,一直望著水龙头发呆。谁也没有跟他说话。除了我之外,甚至没人发现他就坐在那里。



我还是别再强制连结别人武器的控制权了吧。我不想再看到这种凄惨的行尸走肉了。虽然我和敷岛并不熟,真要说起来也不是很喜欢他,但这实在太惨不忍睹了。比起敷岛和宇田川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周围的人完全不在乎他们,若无其事地过著欢乐的日常生活这件事更让我感到害怕。



我也──好想跟他们一样。



既然没办法逃离游戏,那我希望至少能放下司令官这个重担。不管是身为指挥官的责任、战斗的记忆、还是刺针,对我来说都太过沉重了。



我在午休时被广播叫到学生会室。薰子学姊二话不说就把数位相机塞到我手上这么说:



「你可以去校舍周围绕一圈,拍几张墙壁的照片回来吗?我负责北校舍和西校舍,你就负责南校舍吧。」



学姊没有多做说明就马上跑出去了。我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照著指示走出校舍,在中庭和校舍后方之间绕了一圈,拍了一堆建筑物墙壁的照片。



回到学生会室后,薰子学姊把数十张照片移到笔电上,逐一放大并且仔细观察。



「……那个……你在做什么?」



「我是在确认校舍的损伤有没有增加。」



我疑惑地歪著头。学姊将视线从笔电萤幕上移开,抬头看向我说:



「在昨天的游戏中,校舍不是损坏得相当严重吗?虽然我还以为损害到那种地步也会对现实中的校舍造成某些影响,但看来好像是没有。」



「这样啊……」



真亏她能想到这么多问题。如果在游戏中死亡的学生在现实世界也会死亡,那人类之外的事物说不定也会受到游戏的影响。这种想法确实有些道理。



「你曾经在游戏中离开校舍多远?」



「咦?不,没有很远……」我回想了一下。「大概五百公尺吧。」



第一次参加游戏时,我在班上同学的要求之下无谋地冲向敌人。当时我毫无反击之力就被击败,在被杀掉的前一刻被未咲救了一命。



「是吗?只有这点距离应该不会发现吧。看来我们的动力供应源似乎就是校舍。」



我眨了两下眼睛,学姊继续说了下去。



「只要距离校舍越远,供给效率就会变得越差。所以我才总是提醒志鹤不要莽撞地冲进敌阵,但那女孩完全听不进去。」



薰子学姊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那个……你说的动力……就是那种用来跳跃的能量对吧?」



「不光是那样,就连活动身体似乎都需要用到能量,一旦超过负荷就会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亲眼看过那种情况。大松不是曾经切断班上同学的动力供给,让对方连动都动不了吗?只要想到有可能在敌人面前陷入那种状态,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使用武装时也是一样,我想就连再生时应该也是使用同样的能量。虽然还没有好好验证过,但要是超过最大供给距离,供给应该会完全断绝吧。而且校舍受损得那么严重,说不定也会对供给系统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都不晓得。原来是这样啊……



不,等一下。我发现可怕的事实了。校舍受损的问题还只是小事──



「……这表示我们无处可逃对吧?」



「没错。」薰子学姊很乾脆地承认这个事实并耸了耸肩。



我之前一直以为就算出现强到无法应付的敌人,只要靠著我们的机动性逃到远方就能免于一死。不过,要是远离校舍会让我们无法动弹的话,我们就只能抱著必死决心背水一战了。



「要是校舍被完全破坏,说不定就等于游戏结束喔。」



学姊关上电脑,仰望天花板并呼了口气。难得看她这样。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劳。



「我们班上也出现了不少牺牲者。」学姊这么说:「虽然班会刚结束时他们看起来还没有太大问题,但今天早上来学校一看……那种模样……实在让人颇受打击。」



原来这个人也会动摇啊……而且还是因为和我这种软弱的人一样的理由。



薰子学姊拄著脸看向窗外。



「一年C班的那女孩……是叫作七连坂未咲对吧?」她用无精打采的声音说:「那女孩……是士兵全灭后被独自留下的司令官对吧?」



「……是的……我听她本人说了。」



「是吗……」



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和薰子学姊都有可能变成未咲那样。



如果是士兵的话,就有可能出现同班同学全都死光让班级无法成立的状况,要是遇到这种状况,那名士兵在现实中八成会被编入其他班级吧。可是游戏系统规定一个班级只能有一名司令官。



因此──才会出现不该存在的班级的不该存在的学生。



「我之前曾经叫你把她带来,结果如何?你问过她了吗?」



「啊……不,抱歉,我忘记了。」



薰子学姊轻轻笑了一声。



「在知道这么多事情后,我有些犹豫该不该和那女孩说话……不过,我果然还是想和她谈谈。把她带来吧。」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我能做的事吗?」



「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咦?有……有这回事吗?」



「因为已经没办法在游戏中战斗,所以才想要至少尽量帮忙这边的工作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一直注视著学姊的嘴角,最后难堪地垂下双眼。



「……嗯……我已经没有分数了,而且班上同学的武器还是一样弱,没办法成为太大的战力……」



「分数和能力都可以转让喔。」



「咦……啊……是这样吗?」



这么说来,大松好像也给过我某种能力。



「可是你不是因为这种问题放弃,而是因为斗志的问题对吧?」



学姊这种时候的微笑还真是温柔。



我垂下肩膀应了声「是的」。果然没有事情可以瞒得过这个人。



简单来说,我已经怕到无法战斗了。我不想死,也不想让班上任何一个同学死去。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反正我这种人根本算不上战力,而且还有很多更厉害的人……



我还以为学姊会生气,但她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膀。



「真让人失望。不过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完全抬不起头。被臭骂一顿反倒会让我觉得好过一点。



「对不起……」



「与其向我道歉,不如收回刚才那些话如何?」



「啊……对不……不对……我还是……」



看到我语无偷次的模样,学姊这次大声笑了出来。



「你这种没出息的个性还真是难得。跟志鹤约会时也是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那才不是约会!拜托不要教她一些奇怪的事情!」



「可是你有看到她的决胜内衣对吧?」



「我才没看到!」



「没看到?真是无言……你把学生会的任务当成什么了?」



「这跟学生会的任务没关系吧!」



「有关系喔。不管在现实中穿著什么样的衣服,进到游戏后都会变成制服不是吗?我是因为想调查会不会连内衣都改变,才故意叫志鹤穿上华丽的内裤。而你的任务就是事前检查她穿了什么样的内裤。」



「咦……啊……」我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抱……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反正这肯定是你刚刚才想到的谎话对吧?」



「我早在昨天就已经想好了。」



「那样更恶劣吧!」



我不想理她,准备离开学生会室。薰子学姊叫住了我。



「在游戏中死掉也会在现实中消失这件事,你有告诉别人吗?」



「没有。目前应该只有我们……还有未咲知道才对。」



「是吗?」



薰子学姊再次露出忧郁的表情。



「关于该把这件事告诉谁这个问题……我还没有答案。」



「不是应该告诉所有人吗?因为……这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所以我才不敢说啊。」学姊缩起肩膀。「大家都以为就算死掉也只是从游戏中脱离。要是他们知道真的会死,很有可能会造成恐慌。」



我感到一阵寒意。难道她想说正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要害怕,才有办法成为能派上用场的士兵吗?



「可是,就是因为不知道真的会死,大家都乱无章法地战斗,结果才会像那样白白送命不是吗?」



「也许真是这样。不过,一旦说出真相就没办法回头了。所以我想先确认会造成什么影响再做决定。反正距离下次游戏还有一个星期。」



「……那为什么连志鹤学姊都要隐瞒?」我用严厉的口气问道。



薰子学姊之前曾经说过,她没有把关于游戏会死人的假说告诉志鹤学姊。当时我还以为这是因为志鹤学姊是个软弱的人。不过,我已经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了。



「至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司令官吧?毕竟他们手上握著同班同学的性命。」



可是薰子学姊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让司令官知道才是最危险的。」



我睁大双眼注视著学姊的脸。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既然不明白就好,学姊这么说完后就把我赶出学生会室了。







隔天早上,我来到一年C班教室一看,里面已经只剩下一张桌子了。



我还以为自己走错教室,特地跑到走廊确认,但这里确实是一年B班的隔壁教室。桌上还摆著点名簿。我昨天明明搬得那么辛苦,但这里又变回原本的空荡教室了。



晚一点来到学校的未咲这么说:



「我觉得那些桌椅应该是消失了。」



我震惊地注视著她的侧脸。



「在游戏中死掉的人的置物柜和桌子都会消失不是吗?」



「啊……」



我叹了口气,环视空荡荡的教室。



「虽然我每天早上都会在点名簿上写上大家的名字,但隔天总是会消失。」



未咲翻开点名簿给我看。原本应该写在七连坂未咲和蓝泽绯色底下的三十五名学生的名字全都消失了。



消失得还真是彻底……我的心情变得烦躁。难道这游戏无时无刻都在找寻并拚命删除死者留下的痕迹吗?我总觉得有些不爽,再次跑到楼梯后方把桌椅搬到一年C班教室。而且是整整三十五人份的桌椅。



「难不成你打算每天早上都这么做?」



未咲傻眼地说。



「因为……这样不是会让人觉得很不爽吗?」



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回答,手脚和腰都在酸痛。



「蠢死了。」



说完,未咲也翻开点名簿并拿出原子笔,然后露出猛然惊觉的表情,迅速羞红了脸。因为她发现自己也在做同样的蠢事。



「我……我是为了不忘记他们的名字才这么做!跟你不一样,有意义多了!」



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们并肩坐在沐浴著朝阳的讲台角落谈天说地。话虽如此,但其实几乎都是跟「游戏」有关的话题。



「这场游戏到底是什么?」



我低头看著沾上桌子铁锈味的手掌这么说:



「居然能够让人消失得这么彻底,这实在是太夸张了。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做出这种游戏呢?难不成是外星人干的好事?」



「说不定犯人就是神。」未咲小声地喃喃自语。



「神啊……因为敌人是『天使』吗?所以才会不光是在游戏里面,就连现实世界也能随意操控吗?」



不管在游戏中发生什么异状,都还能勉强用集体催眠或虚拟实境这些我们熟知的技术和现象来解释。可是,在现实中发生的这些异状,就只能认为是对方能够随意操控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了。因此神这个答案还算说得过去。当然,这个答案也等于没有就是了。



「想这些不可能明白的事也没有意义。」未咲这么说:「比起这个,我们更需要思考的是逃离游戏的方法。」



从未咲口中说出这种理所当然的愿望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可是她也和我们一样是高中生。在得知一切后,我现在终于能理解了。才刚入学就背负著全班同学的死,而且自己的容身之处还被彻底剥夺。要是换成普通人的话,肯定不愿意再来上学,就算得到心病也不奇怪。因为未咲很坚强,才有办法在孤独中继续奋战。不过她想的事情其实跟我和薰子学姊她们一样,我们都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回到普通的生活。



「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