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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争取加分(1 / 2)



我本来以为人在这种时候就算想睡也睡不着,但冲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躺到床上后,眼睑立刻变得沉重,让我昏睡了六个小时左右。



醒来之后,心情意外地不差,甚至还觉得这几个月来每次醒来都会有的沉重感消失了。我起身查看手机,并没有来电,看来少女似乎还不需要我。我再度躺下,仰望着天花板。



明明是开车撞到人的隔天,为什么我的心情会这么好?我的心情从昨晚沉重的后悔急转直下,如今甚至觉得舒畅。我听着水滴从集雨管一滴滴落下的声响,茫然思索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多半是摆脱了持续往下掉落的恐惧。在那些过得怠惰的日子里,我受到一种像是自己在慢慢腐烂的感觉折磨。满心都在害怕自己到底会掉到什么地方,到底会变得多差。然而昨天的车祸,让我一口气就掉到了最底层。



实际掉到该掉落的地方后,就会发现从某种角度来看,这里其实是个非常宜人的暗处,毕竟在这里不需要担心会继续往下掉。比起无穷无尽往下摔的恐惧,摔在地上的疼痛至少比较具体,也比较容易忍受。



我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由于没有能够辜负的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所以我乐得轻松,再也没有什么比早已驯服的心灰意冷更靠得住。



我走到阳台上抽了一根烟。五公尺外的电线杆上停着几十只乌鸦,有几只在四周飞来飞去,发出像是喉咙哽住的叫声。



香烟前端一公分处化为灰烬时,隔壁阳台传来女生说话的声音。



「晚安,家里蹲同学。」



我往左一看,一名戴着眼镜、留着鲍伯头的女性,穿着睡衣对我轻轻挥手。



她是住在隔壁就读艺术大学的女生。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这不是因为我跟她不熟,而是内向的人就是很不擅长用名字记住人。



「晚安,家里蹲同学,」我也这么响应:「你今天起得还真早啊。」



「你那个,给我,」艺大生说:「你嘴上的那玩意。」



「这个?」我指了指自己嘴上的香烟。



「嗯,那个。」



我从阳台边伸出手,把抽到一半的香烟递过去。另一头的阳台还是一样摆满了盆栽,弄得像是一片小森林。摆在左右两端的小脚架发挥了花架的作用,正中央放着一张红色的花园椅。这些草木似乎都得到了适切的照顾,和持有者不同,充满生机。



「你昨天好像一整天都出门去了。」她把烟留在肺里不呼出来,对我说:「明明是个家里蹲同学。」



「很了不起吧?」我说:「对了……我正想找你。记得你有订报纸,没错吧?」



「嗯,虽然我只看其中一版。这又怎么了?」



「我想看今天的早报。」



「这样啊。那你过来我这边,」艺大生说:「我正好觉得差不多该找你了。我想找你谈夜间散步的事。」



我绕到玄关,进了她的房间。这是我第二次进入她的房间,上次是进去陪她喝闷酒,不过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住在那么杂乱的空间里。



我不会说那叫脏。东西算是经过一定的整理,只是房间的大小和物品的数量不搭调。她应该是那种不忍心丢掉东西的人,和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以外什么都不摆的我,正好是两个极端。



今天艺大生的房间还是一样没整理,而且不但没整理,东西甚至比以前更多了。她的房间还兼作画室,所以墙边偌大的书柜上挤满了画集与写真集等资料,还有大量的唱片。书柜上则有一路堆到天花板的纸箱,不难预料一旦发生大地震,后果将惨不忍睹。



另一边墙上则贴着法国电影海报与三年前的月历,角落挂着软木板,上面用图钉杂乱地钉着许多艺术照片。两张桌子当中的一张放着大台计算机,桌前有削到一半的铅笔与画笔等绘画用具;另一张桌上则很干净,只放着一台木制机壳的唱盘机。



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利用夕阳的光线,从头到尾把早报上的每个字都看过一遍,但还是找不到和我引发的车祸有关的报导。艺大生也从我身旁凑过来看报纸,并说出她的感想:「我好久没看报纸了,果然还是不怎么有意思呢。」



「谢谢你的报纸。」我把报纸还给她。



「不客气。有你在找的报导吗?」



「没有,没看到。」



「这样啊,那真是遗憾。」



「不,正好相反,找不到反而放心。请问电视也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你的房间连电视也没有吗?」艺大生感到傻眼后又说:「不过我也很少看,老实说我觉得用不着。」



她在床下找了找,拿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的电源。



「当地新闻大概是几点开始?」



「我想应该差不多了。可是,你明明是家里蹲却想看新闻,真是奇怪。你开始关心社会了吗?」



「不是,是我杀了人。」我说:「所以我只想知道这件事有没有上新闻。」



她直视着我,眨了眨眼睛。「怎么回事?」



「我昨晚开车撞到了一个女生。车速很快,快得够撞死人。」



「呃……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对。」我点点头。或许是因为对方和我属于同类型的人,让我有种安心感,觉得什么话都可以告诉她,于是我说:「而且我撞到她的时候,还喝威士忌喝得烂醉,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她朝手上的报纸瞥了一眼。「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没上新闻的确是说不过去啊。尸体还没被人发现吗?」



「事情有点复杂。我大概还有九天左右的缓刑期间,在这段期间内,我的罪行绝对不会曝光。看到报纸后,我更确信这一点。」



「嗯〜我是不太清楚啦。」她双手环胸说道:「但你有空跟我闲聊吗?不是有些事情应该趁现在赶快做一做吗?像是湮灭证据,还是逃走之类的?」



「你说得没错,我有该做的事。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必须等待联络。」



「……这样啊。虽然我还有很多疑问,不过说穿了就是你是重刑犯,对吧?」



「是的,不管事情怎么演变都是如此。」



我这么一回答,艺大生当场表情一亮。她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以极度愉快似的表情摇晃着我。



「跟你说喔,现在我高兴得不得了,」她说:「我觉得整个人充满了活力。」



「你在幸灾乐祸吗?」我发出苦笑。



「嗯。能够知道你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我真的好高兴。」



看到艺大生根本不考虑我的心情,不,是考虑到了我的心情却还放声大笑,让我有那么一点得到解脱的感觉。与其招来莫名其妙的同情或担心,这种反应反而让我舒畅许多。因为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就是对我怀抱着畅快的情感。



「你从家里蹲同学升格成杀人凶手同学了。」



「不是降格吗?」



「在我心中是升格喔……欸,今晚我们也去夜间散步吧,把你宝贵的缓刑期间白白浪费掉,这样很棒吧?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很放松。」



「好啊,这是我的荣幸。」



「太棒了。要不要来干杯?」她指了指放在书架前的酒瓶说道:「你应该也有很多想忘记,或是不想去想的事情吧?」



「酒就免了。因为一旦收到联络,我就得马上开车过去。」



「这样啊。那么,不好意思要麻烦杀人凶手同学用水将就一下啰。因为这里只有水跟酒而已啊。」



看着她把冰块放进玻璃杯,倒进威士忌,让我总觉得有些怀念。我一瞬间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身在图画故事书或绘画当中。



「不好意思,还是给我一杯好了,可以吗?」



「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了。」她利落地将威士忌倒进另一个玻璃杯后说道:「那



玻璃杯的杯缘互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啊,还是第一次和杀人凶手喝酒呢。」她一边把柠檬汁挤进玻璃杯,一边这么说道。



「这种机会很宝贵,你要好好珍惜。」



「我会的。」



她说完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我和住在隔壁这位家里蹲的艺大生会熟识起来,是在我也像她一样关在房间里以后的事了。



那一天,我躺在床上听音乐。也不管会吵到邻居,就大声地放音乐放个不停,结果就有人用力敲了几下门。会是来传教的吗?还是来推销订报?我决定先不予理会,但不管等了多久,敲门声就是不停。我不耐烦地起来,挑衅似地调高喇叭的音量,结果门就被人用力打开,似乎是我忘了上锁。



这个擅自闯进我房间、戴着眼镜的女生,有着一张让我觉得有点眼熟的脸孔,多半是隔壁房间的住户。相信她应该是来抱怨噪音的。正当我准备好,想着不知道她会骂出



什么话时,她竟按停了我枕边的CD播放器,并拿出里面的光盘,放进另一张CD后,就二话不说地回自己的房间去。



看样子她想抱怨的不是音量,而是音乐类型。我看也不看里面放的是什么CD,直接按下播放钮,就听到一阵像柳橙汁一样清爽又甜腻的吉他流行音乐,让我有点失望。我还以为她要推荐多高尚的音乐,没想到品味还挺糟的。



我和艺大生认识的经过就差不多是这样。虽然我是又过了一阵子,才知道她是艺术大学的学生。



我和她都讨厌外出,却有着频繁去阳台的习惯。尽管她是为了替盆栽浇水,我则是为了抽烟,但随着我们一次次碰面,也跟着不断缩短距离。



阳台之间没有任何遮蔽物,所以我看到艺大生时,都会在不显得厚脸皮的程度内点头致意。而对方每次看到我打招呼,尽管会露出提防的眼神,但还是会有所响应。



事情发生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这天艺大生也来到阳台上替盆栽浇水,我则靠在左侧的栏杆上对她说:



「真亏你一个人有办法栽种那么多植物啊。」



「这没什么。」她以我勉强听得见的音量回答:「并不困难。」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始终注视着植物,回答说:「可以啊,虽然我不知道回不回答得出来。」



「我不是要查问你,不过你至少在这一周内,一次也不曾走出房间吧?」



「……假设是好了,那又怎么样?」



「没怎样。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就太令人高兴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这样。」



我捡起掉在脚下的烟蒂,点着后吸了一口。



艺大生瞪大眼睛,慢慢转头看向我。



「这样啊,说得也是。你之所以知道我没走出房间,是因为你也没走出房间吗?」「是啊。外面很可怕,是因为夏天吗?」



「怎么说?」



「我若是走在大太阳下,心情就会悲惨得两、三天都振作不起来。不,也不知道是愧疚,还是觉得惭愧……」



「哼〜」艺大生用中指把眼镜横梁往上一推说道:「最近都没有看到你朋友,他怎么啦?就是看起来像有毒瘾的那位。不久前他几乎会每天来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