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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温柔魔女魔法的全部(1 / 2)



四月四日星期天是个晴天,我带着大地走出宿舍。



刚刚过午,我们走在舒适清风吹拂的着路上,往港口走去。这是段在青空之下与大地边走边聊的愉快时间。



至于闲聊的内容,根本无所谓。我随便说些什么,大地随便回些什么;大地随口说些什么,我随意回些什么,这个过程就很惬意。那块云朵像什么形状?之类的,最近在学什么?之类的,想到什么聊什么的愉快杂谈。



【算数有点难】



大地抱怨着。



挺意外的,毕竟大地很聪明,我也有印象他在各个学科中最擅长算数。



【哪里感觉难了?】



【数字,两个一就是二难以理解】



【不明白原因?】



【恩】



【不过即使不知道理由也能算加减乘除才对】



【虽然可以,但还是不知道】



【这样啊,我也不明白】



手机是怎么工作的我也不知道,车引擎是什么样的构造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当然还有人类的感情是怎么成立的之类我也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想要知晓一切固然是可贵的,但没有人拥有能用来知晓一切的时间。



【要证明一加一等于二,好像需要有大学生以上的专业知识】



【是这样吗?】



【恩,很困难,一定连最初把一加一当作二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证明】



数学的历史应该能追溯到几万年以前,当然无法确定准确的时间,但在那个靠石头、骨头上划痕计数的那个时代的人,应该没有大学级别的数学知识。



【苹果为什么被称为苹果知道嘛?】



我这么提问道。大地仔细想了想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一般而言,小学生自然不知道苹果这个词的由来,但理所应当的明白词语本身的含义。



【苹果是由两个汉字,【林】和【檎】所组成。林是指森林的意思,檎是指鸟类在树木的旁边,林中树木的果实也就是苹果被鸟类作为食物,才有了这样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为什么林被称为树林呢?是什么样的演变出现鸟这个字呢?这些我也不知道】



【是有什么特殊的来由吗?】



【大概吧,但也有很多现在已经无法追溯来源的词语,也存在不少根本没有由来的词语。但那并不影响我们的对话】



比如说人类最初的言语,大概是某种单纯的叫喊声吧,当然只是我的想象,在出现强大野兽时,用来作为警告同伴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肯定没有来由,不过是人类本身的身体构造所发出的。但这也确实的能够传达同伴的危机,赋予了意义。把声音作为言语传达意思是非常便利有效的工具。



【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不知何人最开始将一加一称呼为二。这其中首当其冲重要的只是,我们共有着一加一确实等于二这样的信息,对我而言一加一等于二,对你而言一加一也等于二】



大地的表情像是吃了什么非常苦的东西一样认真。



他小声的说道。



【好深奥】



我也点了点头。



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可我只能以这样复杂的言辞来说明,一定是因为我的知性不够吧。(译吐槽:没错,渣男)



【意思就是你的想法确实没错,且以正确的形式和顺序成长着】



大地圆圆的眼睛看着我。



美丽的眼瞳,仿佛镜子般完美映照出我感情般的眼瞳,若是他的眼瞳能这么澄澈的维持下去我该有多么高兴。但无论他出现何种变化,这份心情都不会改变吧。



【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哪里的谁将一加一称呼为二,而人们也认可了,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出现了很多脑筋很好的人绞尽脑汁,思考起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可以计算出来,但不明白理由。所以说想到这点的你正以正确的形式在成长,抱持着这样的疑问去成长就好】



他的眼瞳就像镜子一样,和他的对话也反映出我自身,正好昨晚我也在想着类似的事。



带着半分玩笑,我说道。



【所谓的爱也是一样】



跳跃很大的对话,这个玩笑大概很难懂。



但大概了解到什么吧?大地笑了。没有出声的微笑着,仿佛是看到共犯的笑容。



终于我们到达海岸街,我往邮局旁的邮筒里投入了那封信,然后望向港口方向。



港口那有一艘小船在等待着大地。



选择坐船的原因很简单。



希望能让大地眼中与父母亲的初次见面,稍微具有些现实感。



当然无论这么努力,这在他眼中都不是什么可能发生的事,魔女世界的美绘小姐比他记忆中的要年轻不少,言语行动也完全不同,而三岛先生更是早已在现实中死去,大地也很清楚这点。但即便如此,大地身为那两人孩子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而这份现实,我不想平添一丝阴霾。



坐船的短路旅行好像让大地静悄悄的感动着,他寂静的注视着海平面的彼方。



【要去哪儿?】



他问道。



【很远的地方】



【今天能回的来吗?】



【黄昏左右就能回来,不会花长时间】



【明明很远?】



【不是指距离或是时间】



实际上,我并不知道阶梯岛到东边海平面彼端陆地的距离,恐怕堀也不知道,因为这本就与实际距离无关。



那是片没有魔女的许可就绝对无法渡过的海洋,下达了许可便可轻松渡过的距离。



因此可以随意称呼那片大陆为很远,或是很近。



但对于大地而言,那绝对是最远的距离。



他的父母在那。



对很多孩子而言的家,一定对这个孩子而言存在于无尽遥远的地方。



*



让大地见他的双亲这件事,昨天已经告诉过真边了。



当然真边不会反对这件事,同时问道。



【我也可以去吗?】



我点了点头。



【我正想邀请你】



让她一起同行其实让我有些害怕,她对许多事有着过剩的观念,时常会把问题变得更加复杂致命,但也可以做到许多我做不到的事。



她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和表情完全相反的话。



【很悲伤的事呢】



【什么?】



【就像期待着去游乐园一样】



【那不是很好嘛,很让人期待】



【但实际上是不能对这件事有所期待的】



真边想说的我明白,就算明白我还是摇摇头。



她继续说道。



【不能把小孩子去见父母当做什么非常特别的事,明明应该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就像毛毯盖在身上一样的】



啊啊,说的完全没错,但是。



【没有的东西,也没有办法】



每个夜晚都寒冷颤抖的人,在某个夜里能在毛毯里温暖安稳入眠的话,一定算是一种幸福,能够比昨天更加幸福一点,就应当高兴地去接受。



【我不觉得你的思考方式很奇怪,但也没有必要对值得高兴的事情如此钝感】



真边点了点头。



【恩,这点我也明白】



【所以至少让我们把今天作为对大地而言最棒的一天】



就像游乐园一样,为了谁绞尽脑汁而创造的温柔世界一般,那片场所即便是虚构的,也能给他带来真实的笑容就好。



2



下船之后,真边等在那里。



好像她今天也想和美绘小姐谈话。真边对这边——怎么看待魔女世界的美绘小姐,我还不太清楚。



我们带上大地走与昨天同样的路线,欣赏着时任姐所创造的这片单单美丽的城镇景色,直到按响那户台阶上设有轮椅用斜坡建筑的门铃。



门打开之后,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美绘小姐时大地的表情我一定一生都不会忘记吧。



大地在一会——大概十秒左右的时间,呆呆的注视着美绘小姐,他圆圆的鼻尖正对着美绘小姐,眼睛比平时看起来睁的更大,嘴巴微微张开,甚至能看到一小部分上颚的牙齿。可以确定大地非常惊讶,但究竟是积极的惊讶还是消极的就无法判断了。毕竟我无法分辨他人的感情,甚至连大地本人也无法分辨也说不定,一定有各种各样互相矛盾的强烈情感,让他柔软的脸颊看起来如此僵硬。



我把手轻放在他肩上,感觉不这么做他也许就会逃掉。



美绘小姐问道。



【知道我是谁吗?】



不是讨喜的提问,像在试探小孩子。



过了很久,大地回答道。



【谁?】



美绘小姐微笑着。



看起来是和昨天第一次与我们见面时别无二致的笑容,漂亮但不自然的,营业用微笑。我无论如何也要站在大地身旁观察她的表情,但只能对大地展现出此种笑容的她,一定也很痛苦吧。



然而到最后美绘小姐只能用和微笑一样的营业性话语对大地说道。



【我是相原美绘。但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原本是同一个人,但现在已经有很大差别了吧。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人,由你自己决定就好,就算不是今天,也在之后某刻】



我是否该保持沉默呢,我有些迷茫。



而理所当然的,身旁的真边不会犹豫。



【把这个交由大地自己决定,太狡猾了】



她的声音任何时候都是那么冷淡,就像冰冷彻骨的金属。同时我也希望这份硬质的冰冷能够打破美绘小姐的外壳,让内在的情感能够表现出来。即便我对此有所畏惧,但就现在而言确实有必要迈出这一步。



美绘小姐皱着眉头。



然后慢慢蹲在大地面前。



【我认为自己是你的母亲,但我没有勇气说出来,所以你只要凭自己的感觉来看待我就好】



大地点了点头。



真边也姑且退下了。



美绘小姐看起来安心的叹了口气。



【谢谢,那么,请进吧】



我们进了昨天到过的客厅,坐在轮椅上的三岛先生在桌子深处,大地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注视着他的身姿。恐怕大地之前有看过他的照片,但比起刚才见到美绘小姐的惊讶而言,要小不少。



【来,坐在这里】



三岛先生指着对面的椅子。



大地靠近桌子把椅子拉了出来。



【对你而言是不是太大了点】



【没关系】



大地坐稳后,美绘小姐问道。



【我去准备些喝的,想要什么?】



【都可以】



【是嘛,那么橙汁和苹果汁的话,选哪个?】



【那就,橙汁】



美绘小姐微笑着走向房间深处的门。



我和真边坐在墙边的沙发上,看着对坐在桌旁的大地和三岛先生。



只能在魔法的世界里对面的父子,以缓慢的节奏交谈着。



【初次见面,我是三岛】



【我是相原、大地,初次见面】



【几岁了?】



【八岁】



【看起来很可靠啊,像个小大人】



【是嘛】



【恩,学校开心吗?】



【最近没去】



【为什么?】



【附近没有】



【原来如此,有的话,想去吗?】



大地稍微思考了一会,从三岛先生的提问中,有了许多的联想,考虑现实与阶梯岛的不同,而有所迷茫吧。



很快他微微歪着脑袋回答道。



【有的话会去,没有也无所谓】



【为什么?】



【大家会教我学习】



【但学校也不只是学习知识的地方,或许该说知识只是附赠的也不为过,像是人际关系、集团行动之类,以及不得不接受的许多不合理所感受的焦躁之类,通过体验这类事来提前为成为大人做准备的地方才是学校】



【好深奥】



【确实单用言语表达是很深奥,不过上学后会自然的体验到,也会在那里体会到很多无法回答的疑问】



【明白了就能成为大人吗?】



【不知道呢,你想成为大人?】



【是的,尽早】



【那么,什么叫大人呢?】



【不明白,太深奥了】



【那么为什么想成为大人呢?】



大地长长的沉默着,大概是在拼命转动着他那小小的,但对他的身体而言已经不算小的大脑寻找答案。此时美绘小姐回来了,她手中的托盘上放了五只装满橙汁的玻璃杯和满是曲奇的盘子。



终于,大地回答道。



【为了让我能一个人活下去】



三岛先生微笑着回答道。



【想要自立的意思呢】



在大地的词汇里,现在有没有【自立】这个词呢,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的注视着三岛先生。



美绘小姐把玻璃杯排列在桌上。



三岛先生继续道。



【为什么你想变得能够独立生活下去呢?】



足够的沉默时间里,三岛先生平静的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即便这么去考虑什么事,说到底人的目的也不过只有一条,自己能够变得幸福,仅仅如此。并不是代表其它的答案是谎言,但都不完全。比如从心底里纯粹的希望世界和平,也是因为在那之后有着自己的幸福。能懂吗?我可不是在说人类都是利己的生物。但无论是博爱主义者、现实主义者、信奉道理理论的之类的各种人,都有能深挖他们心中最深处的感情所创造的各人的价值观,而那种价值观念,是能够创造出对那个人而言某种意义上的幸福的】



他的话语宛如一首曲子,就像昨天初遇三岛先生时的那间咖啡店所听到的,唱片里带来乡愁的纯曲乐。



这番话的很多地方都使用了大地很难理解的词语,但就内容而言小学二年级——这个春天才能升到三年级的少年是无法清晰明确理解的吧。但即便如此大地还是认真倾听着,也不再想着回答些什么。就像吸取水分的树根一样,从三岛先生那里理解些什么。



三岛先生继续道。



【你说自己想要成为大人不是嘛?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目的,只是获取你幸福的手段而已,所以你并不需要拘泥于这一种选项】



把橙汁和曲奇摆好的美绘小姐并没有坐在旁边,而是拿着托盘站到我们对面墙边,注视着两人。



三岛先生哧哧地笑着。



【自立算是成为大人的条件的话,我就一点也不像大人呢。从轮椅上起身都很困难,一个人的话几乎什么都做不到,但即便如此世上的人还是会把我称呼为大人吧,至少不会把我当小孩。而另一方面你要是一个人生活,同时通过某种方式为社会做着贡献并得到报酬,果然还是会被人当做小孩子吧。所以就像所谓的大人没有准确答案一样,忘掉想要变成大人这种话,寻找别的方式让自己变得幸福吧】



那么你的幸福是什么呢?提问的三岛先生微微斜着头。



在我眼里,大地好像已经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



虽然有很多词语大地还无法理解,但他一定完全明白了三岛先生所言的本质,那么能够抢先想到之后提问的答案自然也是能做到的。



即便这是我的错觉,但我眼里的大地没有迷茫也没有慌张的回答道。



【我想要成为父亲】



这次三岛先生反而沉默了。



大地补充说道。



【我希望成为能够待在母亲身边的人,而那个人大概是父亲吧,所以我想成为父亲那样】



我确认着真边的侧脸,她紧紧的闭上嘴唇,锐利的视线仿佛在刺向大地。



三岛先生继续问道。



【那是你的幸福吗?】



【恩】



【意思是,你想让母亲高兴的意思?】



【不清楚】



大地孩子气般可爱的歪着脑袋。



【应该是这样,但也可能不是,该怎么说呢,我会很开心吧】



【你想要成为能够待在母亲身边的人,并为之开心对吧】



【恩】



【原来如此】



三岛先生开心的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个笑容一定不会是虚假的,但还是无法想象他此时的心情。以他的立场而言,大地的话语多么具有分量自不用说。



而他保持着那样的笑容说道。



【那么我们反向再考虑一下吧。对你而言的不幸是指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会让你悲伤,你明白吗?】



【明白】



【那是什么?】



【妈妈哭的话,我会难过】



【全都与妈妈有关呢】



理所当然的,以大地的境遇来考虑的话。



考虑他的想法必然以他母亲为前提,她处于视线的中心,即便没有任何亲情爱情,他也是在母亲身边成长到现在的,只可能变成这样。



【告诉你真相吧】



用至今为止最高兴的神情,他说道。



【关于你的幸福,至今为止,从今往后。其实有很多的幸福,不幸其实不存在,每个人都是幸福的,只是感到自己处于不幸之中而已】



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后,我咬着嘴唇。



——究竟在说什么



多么绝望的话语。



也许我该打断三岛先生,但我没能做到。大地是三岛先生的孩子之类的;我不过是个高中生之类的;他的笑容之类的;春天的阳光平和温柔之类的;房间里的橙汁之类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一瞬间我失去了话语,因为我还是个孩子。



这段时间里三岛先生说道。



【试着忘掉母亲吧,仅仅如此你的人生就能变得多姿多彩,那并不是什么难事。没有成为大人的必要,也没有机灵生活的必要,只要闭上眼睛,人就能变得幸福】



我很熟悉这些话。



我自己也这么考虑过,至今我依然认为其所言有真实的一面。希望般的绝望,如同绝望的希望;就像毒也是药,药也是毒一样。放弃一切的话,不幸便不复存在,至极的悲观将变为乐观。



——但不对



即便这是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语,也不是该对小学生说的。



【那是,不对的】



真边开口说道,当然我没有制止。



【不要把那种东西称呼为幸福,大地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烦恼到今天的;为了什么而痛苦到今天的;为了什么而悲伤到今天的。撇开直面那些事物的视线,究竟又能去到何处】



三岛先生柔和的笑容摇摇头。



【所谓的去到何处就是不幸本身,现在,此时能感受到幸福就好】



【不对,都是谎言】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已经死了】



【恩,现实里的我已经死了。我觉得那一定是幸福的。充满希望的心,让我为自己的价值观而牺牲。你是要否定我的幸福吗?】



【是的】



毫不犹豫的,真边点了点头。



【你的所言不会因为你的死而成真,所以你的话语本就是谎言】



三岛先生不再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一定没有认同真边所言吧,只是他又放弃了些什么,并以此来回避继续这个话题。



我盯着大地的脸,在墙边的沙发上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所以很难单凭侧脸读出他此时的感情。



只知道他默默地、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



大概因为说了很久而累了吧,三岛先生离开了客厅。



美绘小姐用温柔的语调结结巴巴的对大地说些什么,会看空气的我把真边带出门,大地和美绘小姐之间一定有些我们在场无法说的话吧。



我和真边并排走在河边的步行路上,宛如再现异国风情的主题公园一样安稳舒适的散步道。行人虽多但维持在不拥挤的程度,让人很少有寂寞的感觉,大概这也是被魔法调整到正好的吧。我们在贩卖可丽饼的小摊前停下,真边点了份草莓味的而我点了份香蕉巧克力的,店员用比例调整完美的笑容回应着我们,拿到了可丽饼之后我们继续前进。



真边看着草莓可丽饼说道。



【你打算做什么?】



【是指什么?】



【让大地、美绘小姐、三岛先生见面】



【没什么,不过是很自然的事】



只是让孩子与父母见面而已。



三岛先生对大地而言确实是一剂猛药,虽然之前安达发来的信息是【没问题】,但就今天的对话而言真是很可疑。她所指的没问题指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三岛先生的想法在安达价值观延长线上,还是因为知道真边会反驳,这点很让我在意,但现在我个人而言对安达——堀的友人还是相当的信赖的。无论过程如何,至少现在能让我相信让三岛先生和大地见面并不会造成什么不幸的结果。



【但你看起来像是有些什么打算?】



真边说道。



【脸上沾着奶油】



我指了指脸颊。



真边用左手食指擦了擦嘴边并舔了舔手指,我继续着话题。



【什么是指?】



【也就是大地的情况,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帮助那个孩子,你有印象了对吧】



当然,我有想过,但果然还是太复杂了。



【我觉得自己类似于三岛先生,虽然是以你的基准来比较】



【什么意思?】



【我能明白无视不幸就算作幸福这点】



【但只要把那称作幸福,就无法解决任何事】



【我觉得三岛先生就是想说,本就没有非得解决问题的必要】



但从另一方面,真边的话也是对的。



无论什么情况,三岛先生都不该去死的,毕竟有不得不让他完成的职责。也许他确实有放弃那部分职责的自由也说不定,或许三岛先生不该成为反派角色。但唯一无可动摇的事实,就是导致了大地的痛苦。



【在我眼中,三岛先生对大地的要求过高了】



将目光从不幸上移开感受到的便是幸福,确实很难去否定这样的思考方式。但另一方面对一位少年要求这点要求实在过高。通过改变自身的价值观去迎合现实情况的生存方式,至少现在还没有教会他的必要。



所以我的目标,是真边与三岛先生的折中。



比起真边多放弃一些,比三岛先生多些希望。



【我考虑过很多,就连现在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果然对我而言,大地的问题无法一点不剩的完全解决】



真边并没作出什么反驳。



一边注意着可丽饼的奶油,说着【之后呢?】催促着。



【我打算让大地回到现实里,让他一个人回去】



【那样做,可以吗?】



【指什么?】



【我也不太明白,但我认为你要是真心觉得该把大地送回现实的话,应该早就那么做了】



【毕竟肯定会很不安啊】



真边说的没错,原本我是对让大地返回现实一事持否定态度的,准确的说,我在考虑是不是该让大地远离母亲生活比较好。



成长过程中从父母那里得到倾注的爱情自然很重要,但若是出现这种情况,不如早点放弃,寻找在别处的幸福比较好。



【倒也不是改变了想法,但现在至少明白他的双亲都在这里,该怎么说呢,感觉稍微能给那个孩子带来些许保护不是嘛】



给暴露在冰冷彻骨现实里的那孩子,准备一块度过寒冷夜晚所需毛毯程度的事,大概可以做到吧。



【我想象了大地回到现实以后的事。如果他能在需要的时候来这里玩,能在自己想见的时候见到接纳他的双亲,那不是也很好吗】



当然我不觉得这种事和真边所认为的正确相同。



她理所当然皱着眉头。



【总有种很危险的感觉】



【哪里危险了?】



【到最后还是有种,现实虽然得不到改变,但能沉浸于快乐的梦境不是很棒嘛这种感觉】



完全一致,基本上。



我的提案基本上与安达的价值观一致,追寻理想实在是过于辛苦,而追求幸福亦是过于沉重,所以怎么都好,先做个自己的立足点,妥协般的面对尽量少给自己造成伤害的绝望。



就比如把大地整个人从现实里带到阶梯岛,只要能让他待在梦境的世界就好,完全放弃和现实的斗争,只要有能够逃避的立足点,就足够了。



让魔法成为温柔的绝望就好,虽然是这样。



【大地一定不会绝望吧】



虽然我不想说得自己很懂一般。



但那个孩子是如此的强大,如此的悲伤,以至于无法放弃幸福的现实。



【和我的目标完全不同】



真边说道。



【更加完美的,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取回那个孩子幸福的日常】



【恩】



真边在我身边。



这是让我多么安心的事,一位锐利而百折不挠的少女存在,在我所承担的事物里,究竟因此能让我轻松多少我仍然未知。



想起了昨夜的梦境,我说道。



【你喜欢青色嘛】



【青?】



她用看起来很不高兴的神情皱着眉头,但我明白实际上她只是单纯在思考。



【孤独的青,从群青之中单独离开的,但无论何时都还是一样的青,能明白吗?】



【不明白】



【是你的颜色】



是我所期望理想中的,真边的颜色。



【是指,什么意思?】



这样的话语,无法理解也好。



【随你喜欢就好的意思】



听了我粗杂的整理后,真边微微笑着。



【我总是随自己喜欢去做】



【恩】



【但你能这么说,实在是太好了】



【是嘛】



短暂的回答之后,对话暂时中断了。我在她的身边以同样的步伐前进着,注视着手中的可丽饼。



我想起了临走前寄走的那封信。



是不是已经寄给了收信人了呢。



有些话是需要花时间才能传达的,而这段时间确实会让人紧张。



*



在黄昏时回阶梯岛的船上,大地一点点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吃美绘小姐做的三明治的事,吃完之后帮忙洗盘子的事,各种各样的。然后还有听她唱歌的事,大地感觉自己好像知道那首歌。



【开心吗?】



我向他问道。



【恩】



他回答着,带着灿烂的笑容。



不过大地从始至终都称呼魔女世界里的父亲为【三岛先生】,母亲为【那个人】,和现实里的两人有着明确的区分。



当然我并不对此感到悲伤。



【下次再去见他们吧】



【恩】



【无论几次,甚至每天】



【可以吗?】



【当然,那两个人也会开心的】



今天的事对大地而言一定是具有非常积极意义的,即便影响不到现实里的大地,阶梯岛上他的幸福也不是没有价值的。



大地的视线缓缓落下。



【我在考虑三岛先生的话】



我点点头。



【有什么想法?】



【还不太清楚,但我感觉能明白,等我想清楚了能听我说吗?】



【当然,就算不清楚,想到些什么都可以找我商量】



【恩,谢谢】



我很想知道大地是怎么看待自身幸福的。



船继续驶向阶梯岛,渐进水平线的太阳光芒逐渐变成温暖的颜色,和远方的阶梯岛如此美丽的互相映照着。



我开始考虑魔法的存在,魔法能创造的,最大幸福。



阶梯岛也是能得出的其中一个答案吧。



几乎万能的力量所创造的,微不足道的全力。



3



今夜,真边由宇也在注视着那个不停重复的悲剧。



模拟世界里的大地和美绘小姐没有过任何笑容,因为魔女世界的两人已经接触,所以眼前的情景让我倍感痛心。



真边不再流泪,表情也基本没有出现过变化,淡淡的接受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完全没有进展的悲剧重复了几百次之后,今夜也在安达的劝谏下,总之先结束了模拟演练。



在真边由宇的世界里,大地与美绘小姐消失了,真边也离开了,我在最后和安达简短的谈论道。



【时任姐那边怎么样?】



我问道。



关于那边,我有拜托安达的事。



【还没开始,不过肯定有办法】



【明白了,但请尽可能和平的展开】



我点了点头,而安达无聊般的说道。



【七草君呢?】



【恩?】



【想法还是没有变?】



【完全没有】



虽然目的不同,但我们也是偷偷联手的共犯,同时我还是挺信赖安达的,但安达对我不太一样,同时她丝毫没有掩饰的打算。



【还是有点无法信赖你呢】



【那还真是遗憾】



安达用对同为共犯而言实在过于冷淡的眼神看着我。



【算了,无所谓,就算被背叛了,我也不在意】



现在的我一定以比较温和的眼神看着她。



【至少现在还没有会背叛的预定,话说回来——】



【恩?】



【从窗户丢出去之前,小猫已经死了对吧】



安达很明显的皱着脸。



【谁知道呢,与我何干】



意外的是我倒并不讨厌她现在的表情,反而感觉很可爱且孩子气。



——当然如果没有堀的话,你成为魔女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我想试着这么说,但还是算了。



毫无意义的假设,只会让引来安达的厌恶而已。



和上次一样,醒来之后的我出现在灯塔上。



坐在床边的木椅上也好,身边刚好站着堀也好,非常伤神劳累也好,完全一致。



我坐在椅子上看向堀。



【我回来了】



试着这么说了句。



堀微笑着,用略微歪着脑袋的动作回答道。



【欢迎回来】



太阳早已西沉,窗外能看到一轮圆月,再过两三天大概会是满月吧。



我开始了事务性的报告。



【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真边还是像那样,看起来很辛苦】



即便表情上已经看不出来,会感到苦痛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大概就像三岛先生所说的一样,不放弃些什么的话,是无法感受到幸福的。



堀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问道。



【要喝热可可吗?夜晚还很冷】



【恩,谢谢】



堀背过身去。



我很迟钝的发现房间角落突然多出了简单的厨房用具,昨天还没有,大概是不久前刚用魔法创造的吧。但这么看来热可可也直接创造出来不就好了嘛,但听起来好像是有点蠢的想法,所以我当然没有说出口。



堀拿起放在炉子上的绿色单柄锅,把里面冒着热气的热可可倒入准备好的两只白色马克杯里。我若无其事的注视着这些,仿佛深呼吸般的时间。



堀把两只马克杯端到了桌上,我也移动到桌旁。



我们两人对坐于桌前,热可可的味道让我久违了。



然后我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可可,吐了口热气后,堀说道。



【我读了信】



【是嘛】



【心脏砰砰的跳,非常紧张】



【我也是】



写信的时候,将信封投入邮筒时,以及在那之后一直都是。



那封信写的宛如一封情书,实际上,给堀的那封信从某个角度上来看确实是情书,不过也有别的不一样的角度就是了。



【我想要说的事,有好好表达出来嘛】



【大概,让我明白了】



【要是我能写出更加易于理解,像是给你的回复一样的就好了】



【没办法,本就是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不过在我写完之后,感觉那不能算是我给出的回复】



从感情上而言不是那种程度的。



我一定抱有很多从第三方视角上非常矛盾的感情,就像很多人一样,从那之中选择了【这个】,同时先无视其它很多感情,让自己只相信这一点而活着一样。



但我还不能像这样随便的决定自身的情感。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所说的怪物的问题,那也是我个人的信仰问题。没有神,也无经典无关,只是我想相信的事物,可以称呼为所谓的个体同一性吧。本质上该说是本我,但行为举止接近自我。由我自身欲望所孕育的,监察自身行为准则的,个人信仰。



那样的怪物,不允许我做出选择。



越想要表现自己的诚实,越会做出接近不诚实的举止。



堀说道。



【我可以相信信上所言?】



【尽可能没有谎言的写出来的】



【那我很开心】



【我也感觉自己有别的更该写的某些】



【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和真边有更多的不同】



【不能把你和真边比较】



根本不能算作比较的对象,构成她们的要素以及存在方式完全不同,共同点只有她们都是女孩子,同时为什么要因为如此单调无聊的理由,去比较两种美丽的事物。



堀对我微笑着。



【但是七草总有一天不得不做出抉择吧】



【不清楚,但大概吧】



比较无法比较的事物这种事我想尽可能避免,却也认为无法一直逃避。



但仅有一点我可以明确。(译吐槽:你也是渣男?)



【做出那样的选择,无法称之为成长】



仅仅是败北。



我给堀的信,是这么写的。



*(译者:以下一段为信的原文,与之前堀的来信相同)



给堀



我最近在反复思考时任姐对我说的话。不舍弃什么,人能够得到成长吗?看来这便是我的中心思想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想通这个问题,也有可能无论多久、直至死亡我绞尽脑汁也无法解答。无论怎么说,我仍然在烦恼着这点上还是不变的。



舍弃自身对我们而言是极其切身的问题。



也是我们之前反复商讨过的,以魔法的使用方法和阶梯岛的运营这样的形式具现化的,更抽象的说,是谁都会面对的理所当然的成长要素。青春,这一说起来让人羞耻的话语,大概是指和年幼的自己所诀别的那段时间也说不定。



但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舍弃自己,但确实想成为大人。大人确实是很难定义的问题,而至今为止,我觉得从匿名老师那听到的解释是最贴切的。简而言之,是否能有觉悟去能动的承担创造未来的义务,这样的定义。现在的我,是否有那种觉悟呢?我无法简单的回答【有】,但至少我确实的想要去承担。比如阶梯岛的未来、大地的未来、我们的未来,率直的认为自己不能逃避必须去直面。



为什么我会想以不舍弃任何事物的方式来成为大人呢?



我的价值观念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其中一个来源果然还是离不开真边由宇。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期望着她能维持自己本色,甚至为她舍弃自己的一部分来到阶梯岛的事实而动摇,而愤慨。



当然还有另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你曾经说过的魔法的理想,不舍弃任何事物。实际上你也与所言一致的那般使用着魔法。将成长的过程中沉重到必须舍弃的人们自身,保护接纳在阶梯岛。等到舍弃的那方发现了自己所舍弃人格的价值时原封不动的再还给他们,非常棒的魔法。



我的价值观中相当的一部分是由你和真边形成的,同时两边都促使着我【不舍弃任何事物的成长】去这么思考。



时任姐的话语,一直在准确的揭露出存在于我内心深处的价值观念。



所以我也在反复琢磨时任姐对我说的那些话。



之后,我打算写关于恋爱的想法。



实际上,我很讨厌说这类事。



理由很单纯,所谓的恋爱,就是选择一个而去舍弃其他所有,也许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其它形式的恋爱也说不定,但通常这类才是大多数情况。



并不是说我讨厌在数十亿人里,仅仅选择一位最特别的存在。就算这个世界只有我和她,对我而言心情大概也是一样的。



在遇到你之前——这么写的话果然还是会表述不当吧。毕竟那个年幼的我早已存在阶梯岛,在获得另一个我的记忆之前,即是只拥有和真边一起的记忆时的我,就很讨厌恋爱这个话题,同时我也从没有想过让真边由宇成为恋人。



我无法忍受自己和真边之间的关系被扣上恋人这样的称呼。



我觉得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称为恋人时所舍弃的部分,才能代表我和她之间联系的本质。



我不希望将自己对她的感情称之为恋爱,本就不需要任何称呼,不想用任何词语任何形式来截取其中一部分,只想就这么保持着复杂、纯粹对待这份感情。



不过另一方面,那个和你一起生活于阶梯岛的我,对于恋爱则颇为宽容。



那一边的我,更加坦率的抱有对你的恋心。如果被问到和你之间的关系的话则一定会回答恋人,当然前提是在你不否认的情况下。



两个我之所以恋爱观念有所区别,我认为大概还是你与真边的不同所造成的影响吧。



从今往后无论你做出何种改变,我认为自己都还能和一如既往的保持对你的爱慕;但真边那方出现变化的话,大概会失去对眼前的她的兴趣,只会珍爱过去与她的共同回忆吧。



究竟哪份情感比较强烈呢?



和你一起生活的我自然会说对你的感情更加深厚,而和真边一起的我一定会判断对真边的感情更加强烈。



矛盾的两种价值观,现在的我同时持有。



能够不舍弃任何一方而成长为大人吗?



对我而言,能不能达到这一点的条件便是你和真边。



诚实的维持这两种仿佛矛盾的情感,能有让这样的我前进的道路吗,我一直在努力思考。



真心坦白的话一定会写【肯定不存在这种道路吧】,是我对现状的印象。



总有一天,我会于某处不得不做出抉择吧。



维持对真边由宇的诚实,我则会以某种形式伤害到你也说不定;祈愿你的幸福并为此拼尽一切的话,我则会在某处失去对真边的诚实也说不定。并且,如果想要避免这两种可能的话,我觉得也许自己就会同时背叛两种价值观。



这封信当然是为了回复你而写的。



成为任性的魔女,你这么说过,我觉得那是正确的选择;任性的成为喜欢我的魔女,你也说过,没有比这更让我开心的话语了,真心的;在那之后你还补充道即便那会成为对我而言的诅咒,但那份诅咒本就是我自身所抱有的吧,本就是我对自己所下的诅咒。



现在我依然把不舍弃任何事物的成长作为目标。



从以前开始,就没有什么事能让我相信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顺利推进的,因此一直追寻本就不存在的答案这种事我还是挺习惯的,包括未来在何时何处选择放弃它。



不过,当我放弃理想之时到来。



那个情景能让你看到的话,我一定会很开心。



*(译注:信的内容到此结束)



堀把马克杯放在桌上,从木椅上站起身。



慢慢走向我,同时说道。



【也就是说我只需要让七草放弃你的理想就好】



虽然她的脸庞确实展现出笑容,但看起来莫名的悲伤,甚至像是在强忍泪水般。所以我早已违反了自身理想也说不定。



原本,我是不想让堀增添悲伤的,不想成为她的不幸,但又无可救药的必须做出选择,而写出了那封信。



【我意外的是个很顽固的人】



【我知道,而且很温柔】



堀就站在我眼前,很近的,指尖能触碰到指尖的距离。



依然是那副哭相般的笑容,窥视着我的眼瞳。



【我果然还是觉得那封信里有谎言】



【是这样吗,我自认为是尽可能坦率的写出来的】



【恩,但还是——】



堀的右手触碰着我的脸颊,当然我无法阻止她。



【果然我还是你的诅咒,和你的理想相悖,但很对不起,我会就这样成为任性的魔女】



眼瞳湿润了,她闭上眼睛的同时,流下一行泪水。



【任性的人,明明是我】



闻着微弱的热可可香味,假寐的大脑,我终于理解的情况。



如同魔法般、如同言语般、如同这个女孩最害怕的那些事物般,颤抖的嘴唇相碰。



——啊啊,堀你



在窥视着我的思想。



理解了我打算对真边做的事。



在短暂的亲吻之后,堀再次低语道。



【对不起】



于是堀身姿在我眼前华丽的消失了。



确实,我无法逃避。



她的眼泪也好、声音也好、嘴唇也好,都是紧紧束缚着我的,诅咒。



*



还有一些没写在那封信上的事。



重写了几张信纸后放弃传达的话语。



那是与群星有关的话题,有关于那片群青与青蓝的话题。



我本该一心一意为了堀而起笔的文句,但无论我怎么表达都好像不是在说她,所以我停下了笔。



堀重要的令我心痛,她的魔法是如此令我陶醉。



——但是



仅仅但是两个冰冷的文字



堀是我安稳、温柔的象征,是守护那片群青夜空之人,但也因此。



虽是我理想的一部分,却不是对我而言的青蓝。



4



四月六日就是开学典礼,从这天起我就是高中二年级了。



教室换了,课本也是全新的,可堀不见了,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其它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班长还是水谷同学,隔着两个座位旁是佐佐冈,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归处还是屋顶没有改变,班主任也还是匿名老师。



安达已经对新闻部没什么兴趣了,毕竟对她而言新闻部的职责早已结束,所以现在新闻部主要是以我、佐佐冈和班长三个人为主,倒还算一本正经的展开着活动。邀请真边参与的话她也会参加进来的吧,但没有波及她的理由,新闻部的活动早已处于以魔法为中心的争端之外。



我的每日行程也基本固定了下来,每天早上起来后去学校,有空的话上屋顶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闲聊,放学后去教室里开展新闻部活动。活动主题就按照之前佐佐冈提议的毕业后进路调查。在这座狭小的阶梯岛上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同班同学们将来有什么打算,用调查问卷或是写专栏之类的方式收集信息。离开学校后去港口接大地,把去见魔女世界里双亲的大地领回三月庄是我每天的必修课。时间到了晚上,我则一如既往进到真边的世界去看那不停重复的悲剧。



这一切仿佛组成了我新的日常,甚至让我产生了整个高二是不是会就这么度过的错觉,平稳的学校生活让我感觉自己会不会永远当个学生呢,当然其实是不可能的。



如同时间永远在单向流逝着,世间一切确实在不停变化,无关乎于个人可不可见。不过实际上在我眼中确实有一些显著的改变。比如说一天天里大地的表情逐渐变化,以各式各样的神情,深刻的烦恼着些什么。



于是在四月十一日星期三这天,他对我说道。



是在逐渐成为日常的,接他回三月庄的路上。



【能听我说吗?】



我点点头。



【当然】



正好是太阳落山的时间。



走在茜色天空之下让我想起小时候常去的公园,秋千的影子逐渐向东边延伸,延伸到前面的滑梯时,差不多就到我该回家的时间了。小学时的我认为那样的场景甚是寂寥,但现在的我回想起来却有一种温暖的印象。



他一直低着头走在我身旁,小声的说道。



【我觉得自己不能再去见那个人了】



【美绘小姐?】



【恩】



【为什么?】



【因为她就像母亲一样】



【不想见像母亲的人?】



【想见,可是】



大地又沉默了许久。



走进描绘出一个柔和曲线的田间小道,大地沉默着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没有说话,与之相对的我握紧他小小的手,那只手很温暖,比起我对夕阳的回忆还要温暖。



大地继续说道。



【我讨厌把那个人当做是母亲】



虽然我很想点点头,但还是忍住了没动。



——我很清楚



心中早有答案。



看着大地的姿态就明白了。



他总是诚实而又聪明,宛如温柔这个词汇那般悲伤。



我想起和他玩扑克牌时的情景,毫无疑问那时的他是乐于其中的,但绝对没有执着于胜负,甚至想着要在对方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败北。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没有指望过自己的幸福,一直把自身摆在眼前的他人之后。有时是一起玩游戏的同伴,有时是担心着他的大人们,同时他总是在祈求着母亲的幸福,现实里相原美绘的幸福。



因此魔法无法拯救大地。



他个人的幸福是无法实现他本人的愿望的。



我轻吸一口气,像是作出觉悟般说道。



【想太多了,去见这里的美绘小姐不是很开心吗?】



【确实,是很开心——】



【那就好,开心的时候只要坦率的开心就好】



【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开心吧】



不知不觉,大地已经抬起了头,握着我的手也愈加收紧。



像是大人般认真的眼瞳看着我,声音与话语也是一样。大地本就像个小大人,但这十天的时间里,仿佛经过了十年一般。



【我觉得那段时间的开心和真正的开心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虽然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也偶尔会觉得很难受,每当夜里睡觉的时候,都会感受到那一天份的开心所带来的难受,所以那份开心,一定不是真实的】



我从心底里微笑着。



——啊啊,真是太棒了



如此率直,宛如真边由宇。



我实在太喜欢这个少年了,爱着他心中最本质的美丽之处,是如此的完全、美好。但他是大地而不是真边。



我摇摇头。



【不对哟,大地,那也是真实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很清楚的,明白着。



不仅仅是一时的,不像是吃完就没了的巧克力那样。每当入眠之时;清晨醒来之时;未来何处何时回想起来之时,能够感受到同样的温暖,才能将其诚实的算作真正的幸福吧。偏离其的完全不同的幸福,所谓即时的幸福,大概也是可以被称作为伪物吧。



但是。



【你所说真正的幸福大概一定对你而言是很棒的事物吧,是谁都可以理解接受的吧。但除此以外的那些幸福,并没有因此去舍弃它们的必要,毕竟只为了寻找完美幸福而活着的话,实在是过于痛苦悲伤了。即便是那些微小的、虚伪般的幸福,能认可接纳每一个这样的虚假幸福的话,生活不是也如此充实美满嘛】



这是为了传达给大地何为绝望的话语,为了断绝他那悲伤美丽的愿望而说出的话语。



我尽可能温柔的笑着,同时给少年理想般的心带来裂痕。



【呐,大地,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获得幸福。不是未来何时,也不仅限于未来,今天起,从当下开始,我总是为你的幸福而高兴。为此该怎么办,你明白吗?】



大地皱紧眉头,仿佛就快要哭出来。



【三岛先生所说的?】



舍弃希望之后的幸福,对任何事物不抱期待的满足。



我又摇摇头。



【不对哦,完全不对】



那种话没有任何意义,那才是应该丢在垃圾箱里的事物。



可能大地今后的人生会在何时与这样的话语有所交集也说不定,会在某个夜晚诚实直面这番话的意义也说不定,但那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或者后天。



仿佛在警醒愚蠢的自己一般,我对牵着手的少年宣言着。



【你只需要变得更任性一点就好,将真正的幸福作为目标的同时,能够接纳认可那些微小的幸福便好。你的不足之处,也只是这点】



大地一定和美绘小姐很像,现实里的美绘小姐。



这个年幼的少年绝不允许用去爱母亲以外的方式让自己感到幸福吧,对母亲以外的人给自己的喜悦抱有罪恶意识吧。



因此大地一直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



所以必须由我强行说服他。



【你若不是幸福的话,我会伤心的】



借堀所言来形容的话,这是诅咒的话语。



是下给只考虑身边人的温柔少年的诅咒。



其实此时我很想流下泪水,即便是虚假的眼泪,也能作为可见的真实让我的感情更加具现,并以此让这份诅咒变得更加深沉强烈,但没能流下泪水的我,只能继续说道。



【真边她哭了,因为你的问题,同时我也很悲伤。所以你必须变得幸福】



骗人,这都是谎言。



真边确实在她的世界里哭了,为模拟预演展示出的无数悲伤未来所哭泣,甚至也影响着我。但这一切都与大地无关,不该告诉这位年幼少年。



其实大地不需要做些什么,他不需要任何努力,而是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应该变回正常的样子。真边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同时我内心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也对此放弃了。



所以我不得不去伤害大地身上的美好品质。



成为他诚实而温柔内心的杂音。



但即便会给少年带来绝望,结束他内心的纯真,也必须让他接纳理解这份由魔法创造的仿造幸福。



【尽可能的,我希望你能够接受全部的幸福】



大地低下头,低语道。



【我——】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眼眸中逐渐积累的泪水随夕阳闪耀。



【很开心,从来到这里开始,一直、每天。遇到温柔的母亲也好,见到父亲也好,三月庄的大家也是】



【恩】



【所以,我想见真正的母亲】



【那,就这么办】



他想要的幸福不在此处的话。



我们也只能妥协放弃,不得不想办法把相原大地从这座岛送回。



*



回到宿舍后我从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拿出手机,是去见三岛先生时,不知不觉出现在口袋里的那台。



从安达送来的短信栏里选择回信,简短的发了一行【有话要说】,阶梯岛上明明是没有手机信号的,但短信旁很快出现已读标记,同时没过多久有了回电。



【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安达听起来还是不高兴的语气。



我也是直奔主题。



【大地说想离开阶梯岛】



【是嘛】



【时任姐那边呢?】



【没关系吧,大概】



【大概?】



【至少可以确定感情上没有抵触,有充分商量的余地,同时另一方面那个人确实对魔法有心理阴影】



【那部分我倒是想全部交给你来解决的】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做得到嘛,那种事】



理所当然的,关乎于生死的沉重心理创伤,怎么可能轻松治愈。



电话那头的安达唉声叹气。



【都和预定一样,你挺心情愉快的呢】



我和安达在四月二日晚——不仅在口头上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约定联手,并且也告诉她恐怕会有今天这种情况的到来。



顺其自然的,大地会去见魔女世界里的双亲,而此时大地同美绘小姐一起生活的时间所带来的罪恶感也会不断积累,最终断绝在这里继续生活的念头。



但无论事情的发展有多么符合自己的预想。



【怎么可能心情愉快呢】



这种事,把孩子的内心往绝处逼迫的事。



大地在阶梯岛的生活应该算是幸福的,周围的人纯粹的喜爱他,而他也能坦率的露出笑容,而这种证明这些幸福尽是谎言一般的事,怎么可能会让我心情舒畅。



安达无感情的推进着话题。



【大地想要回那边的事,已经告诉时任姐了】



【有什么感触?】



【毕竟那个孩子很特殊,也不能不把他送回去吧】



【另一件事呢?】



【暂且保留】



那就很为难了。



【那边的事才是正题吧】



【已经说服到让对方认可暂时持保留意见为止,已经工作的足够了吧】



【说了些什么?】



【我不过是在说些抱怨的话,主要是堀在说】



【究竟哪里算是充分工作了】



【创造了能让堀直率表达自身想法的环境,有什么不满吗?】



负责说服时任姐的,堀也好安达也好都无所谓,只是我单纯的不希望那个纯粹纤细的女孩再承受不必要的伤害。



【堀说了些什么?】



【保密】



【为什么?】



【实在是过于蠢的话,要我再说明也很蠢】



说这话的时候,安达好像在笑,虽说只是遣词酌句中听出的丝毫笑意,但确实是至今为止从没遇到过的,安达的笑容。



但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又变成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口吻。



【总之那边的情况就像我最开始所说的,那个人对你想说的事无法单从感情上否定,所以正在往有足够说服力时可以让她接受的方向发展】



【那就好】



【之后就随你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