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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2 / 2)


在零点一秒后,花鸡右手的短剑,向美绪的左侧腹突刺而去。这在平常看来很难躲避的一击——美绪微微地运体躲避着。



“?!”



这出乎花鸡的意料,大概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女人能够躲开的吧。还剩一点六秒。美绪用手枪的枪把瞄准花鸡的鬓角一砸。“嗖”地,花鸡仅用上身就回避了这一击,左手短剑的剑尖刺向了美绪的颈动脉。



美绪再次看穿了这神速的一击,微屈上体躲避着。



花鸡的目光中带着真正的杀意。还剩一点四秒。一秒竟然如此之长。但是美绪还是竭力集中全部注意力,看着花鸡的动作。



“嘶”地,花鸡吸了口气,脚底摩擦着地面。即便美绪知道那是由于高速运动而成的虚像,但在自己的眼睛看来,花鸡简直就像长了几十只手臂一样。接下来的斩击无法抵挡了,而一旦身负一点伤,就会被阔嘴鹬的毒侵蚀。如是确信着,美绪将残存的力气全部放在右腿上向后一个垫步,将四十五口径的手枪对准了花鸡。



射击。“噌”,尖锐的一声。岂有此理的是,花鸡不仅躲开了子弹,竟然还用短剑将之弹了回来。真是让人吃惊的怪物啊。还有一秒,撑住。



花鸡一口气缩短了与美绪的距离,然后有几十只短剑朝着美绪落下来。然而不管再怎么快,花鸡都只有两只手臂。回想起蜂鸟的训练吧。将神经全部集中在对手的眼睛和双肩,预测即将刺出的剑的轨迹吧。美绪这么对自己说着,弯曲上体躲开了最初的斩击,又用手枪的枪膛接住了第二击,而第三击则用自己的肘部抵住了花鸡的上臂进行防御。



“你丫。”



还剩零点二秒。奴呜呜,如是呻吟着,花鸡转向背后。



托马斯已将自己的刀刃抵在了花鸡的颈动脉上。花鸡失败的原因,正在最初零点六秒,由于美绪是女的就看扁了她。



“干得漂亮,美绪。”



从花鸡的脖颈喷出的血液溅在身上,托马斯称赞着美绪。美绪低头看着脱力倒下的花鸡的身体,目光又转向了教皇。那身材矮小的老人正打算独自乘入飞艇。



美绪第三发子弹从老人与飞艇之间穿过,只听“噌”的尖锐的一声,她命令道。



“不许动,伊拉斯特里亚里!!敢动我就开枪了!!”



教皇当场坐了个屁股蹲儿,将双手伸向前方求饶。



“不、不要!!不要管我,我什么也没做……!!”



浑身是血的托马斯挡在了在地上爬着准备逃走的教皇面前。



“还记得我的脸吗?我是被你陷害遭到处决的中书省次官——瑞文·贝洛阿的儿子。”



伊拉斯特里亚里呆呆地盯着托马斯的脸,依旧屁股着地,辩解着。



“不、不知道!!停下,对没有抵抗力的老人施暴,神明是不会原谅的!!”



“我才不想从你口中听到‘神’这个字眼。”



托马斯抽出了腰带,将教皇的手脚紧紧绑了起来,扔在了屋顶。



“对你的裁决,就交给命运的女神吧。如果此时建筑物崩塌的话,就是你输了;但如果有体贴的同伴还为你着想,跑过来为你解开,就是你赢了。我还真是体贴啊。”



即将崩坏的宫殿,其结构连一小时都撑不住了。在这种时候会冲上屋顶的好事之徒,除了带着这飞艇引擎钥匙的一些高官,就只有前来掠夺的庶民了。教皇带着充血的眼睛抬头看着托马斯,叫道。



“你、你要是救了我的话,我就让你侍奉左右!要金钱有金钱,要身份有身份啊,还会拥有了不得的权力。扔下我就走,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再想想啊!”



托马斯搔着后脑勺,冷冷告知。



“真不凑巧啊,我已经是剧毒攻心将死之人了,对金钱和权力都不感兴趣,抱歉啦。”



他这么说着,将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身体踢倒在地,拴在照明灯上,对着他脖颈就是一记手刀。老人无力地低下头来,变得安静了。



之后他目光转向美绪,冷冷地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清显怎么样了?”



美绪耸耸肩,反唇相讥道。



“什么啊那是,给我感激涕零啊,我可是特意回到这里的啊。”



“谁会哭啊,笨蛋。嘛,你来救我,我道谢。”



这么说着,托马斯身体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



仅仅站起来已近乎奇迹了。美绪跑了过去,抱住满身是血的托马斯,慢慢让他平躺在地上,为他作膝枕。



托马斯浮现出笑容,很舒适地将后脑部枕在美绪的大腿上。



“夫复何求啊,我死时有你为我作膝枕,夫复何求啊。”



美绪握着托马斯的手,叹了口气。



“你有时说话还像莱纳一样的呢。嘛,你本来就是莱纳嘛。”



“莱纳和蜂鸟都是我啊。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真是有趣啊,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托马斯这么感慨地说着,在他受伤的到处是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美绪仰视着天空。二月的天空,泛着澄澈到不能再澄澈的湛蓝,仅仅平静地俯瞰着在地上人类的纷争。



“你做的猪排饭,真好吃啊。那时是和大家一起吃呢吧。和清显,和伊莉雅,和塞西尔……还有和神乐姐。巴尔塔先生总是在自习,偶尔从自习室里出来,让你沏咖啡……真是让人怀念啊。”



“是啊……的确让人怀念。”



美绪和托马斯都凝视着青空追忆着那些遥远的日子。在不断刮过的风中,充斥着对那些无法重现的日子的伤感。



“每个人都很厉害啊,埃利亚多尔之七人,把世界都改变了啊,那帮家伙。你也一样,用菲欧击垮了普雷阿迪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厉害呢。”



美绪摸着托马斯的头,摇摇头。



“你可把主宰着库洛诺·马格斯的塞农和真正的乌拉诺斯王伊拉斯特里亚里两人都抓住了哟?很棒的正义的伙伴呢,你拯救了世界啊,尽管也许世界上也没有谁会知道……”



“呵嗯,无所谓啦,反正马上就要死了。”



风不断地刮着。没有多久,托马斯的生命就终结了。至少到那时为止,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然而。



“快走吧,建筑物要塌了。”



“我和你在一起。”



“嗯,谢谢,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可是,走吧,坐上那飞艇,去你想去的地方,你已经自由了。”



美绪在自己握住托马斯手的手指上,充满了力量。



“我和你在一起。”



将同样的话语,比起刚刚更用心地传达给他。托马斯摇摇头,神色认真了起来。



“那样我会不高兴的。我说了快去清显那里。那家伙,绝对会让你幸福的……”



“让我任性一回吧。”



“美绪……”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直到最后。我已经决定和你在一起了。”



美绪如是低语着,用自己的手指梳着托马斯的头发。



托马斯从儿时起,父亲就被处决,母亲则精神失常,自己则决定进入谍报机关养成所。此后塞农破坏了他本来的人格,他成为了蜂鸟,又孕育出莱纳。他选择了这条道路,正是为了治疗母亲,并且为父亲报仇。他未曾尝过与家人在一起的温暖,一直独行直至今天。他被人唾骂为背叛者,还承受着塞农非人的对待,仅仅为了父母,消磨着身心。



然而让人未曾想到的是,就在复仇近在眼前的今日,他救了我。明明他与我个人之事毫不相干,却顶撞塞农,与连雀战斗,身受这致死之毒。之后他又却对我说,说扔下我回到清显身边,说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怎么可能,扔下不管啊。”



我想,我现在在这里,并不是恋爱感情,或者类似的感情;而是不想让他一个人死在这里,仅此而已。我想让这未曾一尝家人温暖的人,在他人生完结之时,尝一尝人的温暖。比起任何人都温柔的你,对我说希望我能幸福的你,如果至少在临终之时能送达给你幸福的心情,我会毫不犹豫地如是选择。



要说在他归天之后,我不知道。要像清显说的那样去前庭吗?我难以想象那样的自己。事到如今,我将带着怎样的表情恬不知耻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将敌人引至Air Hunt岛,给那里的居民、学校以及新型舰队带来巨大损害如我,又怎么会奢望能在他们面前笑着活下去呢?



我的容身之所,在这个世界已不复存在。现在,只要在托马斯身边就可以了。若是建筑物崩塌了也没有关系。自己此后会怎么样,事到如今已完全没有兴趣。抬头看着这王都的天空,祈祷着一个新的和平世界伊始,埋在宫殿的瓦砾之中,作为一个背叛者的末路也不坏呢。



“真是火大……”note



4.(译者注:这句话,以及接下来几句话都是关西话,也许翻译得会有所出入。)



没错,就算再怎么火大。



“不由得就想来搅局搅个乱七八糟了。简直让人看着就不爽。”



就算看着再不爽。



“我可不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啊,真是火大。我很烦爱情悲剧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搭这飞艇逃出去不就好了,你死了还是活着又没人感兴趣。磨磨蹭蹭个什么劲儿啊,真是火大……乱七八糟了吧?完全没有气氛,你们两个也想惭愧而羞耻地活下去了吧?”



美绪终于察觉到了声音的主人,抬起了吃惊的目光,正面与之相对。



阔嘴鹬带着愤怒的表情,双手插于腰际。



“阔嘴鹬,你……”



说来在天宫里应该还在一起呢,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踪影了。阔嘴鹬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美绪露出了有些坏坏的笑。



“你们气氛正浓,打扰啦~由于我恶心反胃得受不了了,这才故意怄你们。给我做好觉悟啊。”



她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黄色的腰包,向美绪扔去。



美绪单手接住,看了看腰包的内容。里面放着软膏、药丸还有粒状的胶囊。



“药丸,给那白痴吃吧。可能难吃得不行,将绝对甭吐出来啊。要是他胡来的话,你就摁住他。吃完以后就将软膏全部抹在伤口上,此后一天两次,吃那个药,只消一个月就好啦。”



“……………………”



“……什么呀那表情,不相信我吗?我可是每天让毒药包围的毒专家啊,解不了的毒,我可不会使;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特意将水甲这种可怕的毒与其他东西调在一起?当然是怕一弄个不好自己被传染了好解毒啊。”



美绪默默地盯着腰包里面,然后抬起了视线。



“阔嘴鹬……”



眼看着对方就要眼泪汪汪地道谢了,阔嘴鹬眉头一皱,摆着双手。



“反正都要死了就来劲了,互相说了那么多让人害羞的台词,可实际上可以解毒,这样一来,要对付以后的事就不好办了吧?好辛苦啊,好难为情啊。走着瞧吧你们,舒服,舒服啊——”



美绪难以抑制胸中的喜悦,眼泪肆意地掉了下来。她已急不可耐地要用言语传达自己的谢意了。



“……太喜欢你了,阔嘴鹬。我啊,太喜欢你了。”



“不要,我只是讨厌爱情悲剧。”



“谢谢你。尽管一开始挺讨厌你的,可现在太喜欢了。我真是好喜欢好喜欢你啊。”note



5.(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わたし、あなたのこととってもとっても大好き」。尽管我一直刻意回避着琼瑶阿姨式的“好+形容词”或者“好+心理动词”这一类的句式,这里怕是避不开了。)



“啊——啊——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我啊,什——么都听——不——到!”



阔嘴鹬满脸通红,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耳,阻塞着美绪的话语,向屋顶的彼方离去了。



“……太喜欢了……我……太喜欢你们大家了。”



美绪这么说着,然后让托马斯张开嘴,将药丸放了进去。



脱力地吃进药丸的托马斯,眼睛片刻便“咔”的一下张开,然后如发条人偶一般,上体突然间便跳了起来。由于他身体条件反射地要将药吐出,她便双手死死压住他下颚使之张不开来,几乎是全身压了上去,抱住了发狂的托马斯。



带着凶暴之力发狂的托马斯,大概过了一分钟便安静了下来。口中吐出白沫,手脚上部颤颤巍巍,微微地痉挛着。原本想着他这莫不是死了吧,十分不安,但又经过一分钟,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等,没事吧?可不能吐啊。”



“呜……咳咳……刚刚那是什么啊……毒?”



“阔嘴鹬给的解读药,说这样能有救。”



美绪这么说道,托马斯呆呆地抬头看着美绪半晌。



“我……不会死?”



“看样子是呢。”



托马斯有些瞠目结舌地盯着美绪,露出了一副苦脸。



“……还是死了更好啊,什么啊刚刚那药……简直比毒还厉害。”



“但是,你总算是有精神了。”



“……是阔嘴鹬在怄我啊,那家伙就喜欢这样……我都一心想着自己是死定了的说……”



“阔嘴鹬啊,莫非,是个好孩子?”



“……才不是好孩子呢,就我所知。可是那家伙恨着塞农,说不定啊……是想报恩呢,那家伙这下子也自由了嘛。”



美绪拉着托马斯的手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他腿脚比刚刚要稳当了。然后她向飞艇望去——大概原计划是花鸡去驾驶吧,驾驶座上没有人。



“坐上这个,去斯特法诺地区的疗养所救你的母亲出来吧。然后再次起飞,逃往哈尔蒙迪亚之类的地方,你也就不会被抓了吧?”



让她这么一说,托马斯挠挠头,陷入了沉思。



“……是啊,得去把妈妈救出来。”



“嗯,走吧。”



“可是,有Walküre的飞机在飞着呢吧,被盯上的话就完了。”



“到那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话吧,看运气了,留在这里,建筑物塌了也是个死。走吧!”



美绪握着托马斯的手,微笑着。



托马斯盯着美绪的脸看了半晌,之后回以笑容。



“……也是啊,看运气了。走吧!”



两人彼此点点头,坐进了飞艇里。托马斯握着驾驶杆,加快了叶轮的旋转。



载着两人的飞艇,描绘在机身左右的蜂鸟图案曝露在阳光中,缓缓地上升起来。眼下,来自奥丁的长距离炮击陆陆续续命中了普雷阿迪斯的军事设施,火焰在地表面蔓延看来。



还有,从上空还可以眺望到朝着艾文格里斯地区进发的暴徒模样的人群,那规模足有数万人。美绪知道,那正是伊格纳修他们煽动起的反动组织。之所以人数比起预想的要多很多,大概是人人都嗅到现在乌拉诺斯政权终了的味道吧。一旦他们压制了宫殿和王府议会场,旧乌拉诺斯体制就会毁灭,而说不定新乌拉诺斯就会催生出来……——



“你叫了‘笨女人’吧?确实说了,我听得清清楚楚。”



“啊那个,嗯,一定要现在追究吗?”



“叫了不止一次,是连着叫。那就是你的真心吗?觉得我是笨女人?”



清显一边向着迫降的爱机在尤利西斯宫殿的前庭跑着,一边挠着头,回头看向跑在后面的伊莉雅。



“我没这么想。话说,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得赶快逃走。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大家还都在努力战斗着呢。”



伊莉雅老大不乐意地瞪了清显一眼,然后噤声跑了起来。清显好不容易探寻着美绪所说的路线来到了地牢,救出了被关在那儿的伊莉雅,伊莉雅不但不道谢,还质问起了在刚刚空战中清显的台词来。



终于到了斑鸠前。环视一下周围,并没有看到美绪的身影。由于是单座战斗机,没有办法同时带回美绪和伊莉雅。还是先将伊莉雅带回奥丁,然后再到这里与美绪汇合吧。奥丁处在四万米内的极近距离,离发着加在一起不到一小时就能回到这里。清显这么对自己说着,拉着伊莉雅的手跳上了机翼,滑进了搭乘席。



“你知道怎么拉节流阀吗,笨男人?”



“你还说啊?!好了快进来!地方有点窄,但也就忍五分钟……”



伊莉雅鼓起脸颊,探视了下搭乘席,探寻着能放入身体的空间。由于这是单座战斗机的座舱,没有那么宽裕的地方,便只有挤在清显和驾驶杆之间了。



为保证清显的视野,伊莉雅将身体的右侧面对着挡风,腰沉在清显的下腹部。这正是所谓“公主抱”的体势。



“什么啊这是,这架势可真够受的。”



“不是没办法吗!得赶快回去,还得战斗呢。想要留在这里也行,可同伴们在‘砰砰’地炮击,住民看样子也蜂拥而起了,接下来地面战就要开始了,危险得一塌糊涂哟?”



当然,清显像这样和伊莉雅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也很害羞,而且自己的下腹部抵着伊莉雅的臀部,即使状态如此,也难免考虑些轻率的事,他还是努力激起理性,打着引擎,进入了离陆滑行。在周围的人们,从加速的斑鸠前方逃开了。刚刚停在这里的卡路儿机应该已经起飞了,已不在视野中了。



车轮离开地面,斑鸠在中空高高地飞舞着。



在周围飞行的早已全都是青铜色的机体了。和伊莉雅两人一起眺望着压制普雷阿迪斯上空的奥丁战斗机队的勇姿,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般地与她交谈道。



“真地实现制空了呢。”



“成功了呢,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



“尽管还没有结束,可是……应该是赢了吧。”



上升到了三千五百米高空,一边缓缓地回旋一边环视着整个普雷阿迪斯,清显确信了这次战斗的胜利。普雷阿迪斯的主要军事设施几乎都在炮击战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军港和飞机场也都发生了火灾,应该无法再使用了。对空炮也完全沉默了,轰炸队已无任何障碍,自由地对目标施与反复攻击。



没多久空挺降落就会开始,在地表面各处扎上据点。不久,奥丁就会靠上普雷阿迪斯,会有活象海盗一般的陆军登陆,压制主要省厅、广播设施以及尤利西斯宫殿。乌拉诺斯政令和军令的中心都会被掌管,陷入机能不全的状态,战争便无法持续下去了……



“这都是你的功绩哟。”



伊莉雅一边俯瞰着普雷阿迪斯,一边突兀地这么说着。



“击落了三架奥特加,还击落了卡纳席翁。正是你一人打倒了四机超级王牌,制空战才决出了胜负。托你的福,奥丁才能胜利。”



从极近的地方,伊莉雅带着极其认真的表情这么说道,清显害羞了。



“这是大家的功劳哟。雷欧队长、达姆巴佐利克、露露姐、菈菈姐、康达塔先生、萨娜特拉姐……卡路儿以及海猫先生、武雄君他们也很厉害。我只是站上了他们的肩膀,这是战斗机队每个人的功绩。”



“你还真谦虚啊。”



“是我真实的心情嘛。”



“说‘笨女人’也是真实的心情喽?”



“…………对不起……我错了……那个时候,激动了……因为不想让你死啊。”



“节流阀你不会拉吗,笨女人~你是这么叫的哟。什么啊那是,我会哟,不会的话怎么开飞机啊。”



“……………………”



“被你这么说的一瞬间,就上了头……不知不觉就拉了。要是没拉那个就死了啊,就死定了啊。”



“……………………”



“因此啊,嘛,嗯……原谅你了。”



像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着,伊莉雅再次将面孔转向了挡风外。



眼下——尤利西斯宫殿即将迎来最后时刻。



死撑着维持着的最后的安定,宛若双膝跪地一般,一下子就崩坏了。建筑物底部突如其来地喷出烟来,上部的构造塌向了正下方。喷出的茶色粉尘与漆黑的煤烟向周边蔓延而去,成了一个大大的甜甜圈,心衰力竭的巨兽即将掩埋在自己的尘埃中。



尤利西斯宫殿的倒塌,象征了乌拉诺斯的败北。



打中普雷阿迪斯的五十厘米炮弹,使得机场、军港以及对空炮台都被火焰包围,逐渐变为混凝土残骸。在上空往复飞行的战斗轰炸机对桥梁、干线道路以及军用车辆施以彻底的攻击,分断、孤立了乌拉诺斯的地面兵力,截断了通信。而另一方面,空挺降落的己方地面据点让航空兵力守护着,稳步而顺利地扩展着地盘,建筑材料以及食材弹药不断从空中投下,每时每刻,立足之处都愈发坚若磐石。



乌拉诺斯将会灭亡。



“为了终结战争,我会击垮乌拉诺斯。”



自梅苏苏岛家人被杀,俯瞰着燃尽的故乡,与美绪起誓那一天,已过去七年半了。那时远在天边的目标,现在近在眼前,即将达成。圣·沃尔特帝国,秋津联邦,还有希尔瓦尼亚王国。在这些多岛海列强辗转,微微在心底翻腾起与很多同伴一起全力奋斗走过每一天的感慨,马上又回到了现实。



美绪还安好吗?



要是她没有留在现在已经崩塌的宫殿中就好了……正当他这么担心着的时候。



“发现了一艘从斯特法诺地区离陆的乌拉诺斯飞艇,能够想象里面坐着要人,打算从普雷阿迪斯出逃,要击落吗?”



扬声器中传来了战斗机队员的声音。清显目光向言明的方向凝视而去,在远方,带有可变叶轮的看上去十分笨重的运输用飞艇,在高度三千米摇摇晃晃地飞行着。普雷阿迪斯之空已经翻动起了Walküre的旗帜,这样的逃亡着实鲁莽,恐怕坐在里面的要么是认为能突出重围的门外汉,要么是已经自暴自弃的政府高官吧。然而不知为什么,一种莫名的忐忑由心而生。



“……等等,我确认一下。”



由于相距还不到一万米,并不需要太大工夫。清显拉下斑鸠的节流阀,缩短了与在众人注目下飞艇的距离。飞艇正朝着东偏北——哈尔蒙迪亚皇国地区飞行着。



当水平距离慢慢地缩短,伊莉雅沉吟道。



“蜂鸟……?”



“唉?”



“在机体侧面……好像有那模样的图案……”



伊莉雅这么一说,他的目光便凝视向飞艇侧面。蜜蜂一样的翅膀,毛色蓝绿,腿比较短,喙很长——上面清清楚楚地画着一只大大的、漂亮的蜂鸟。



清显的心脏,“咚”地悸动了起来。



想忘也忘不掉,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半前,盛夏的飞空要塞奥丁。



突然间,秋津联邦与圣·沃尔特帝国陷入了交战状态,在巴尔塔扎尔的东奔西走中,囚禁在牢狱中的清显和神乐成功越狱,就要从奥丁边缘背降落伞跳下。那时,清显指出了莱纳特殊工作员的身份,并扔给他降落伞,给予他逃跑的机会。尽管莱纳是背叛者,但由于他也是自己的挚友,便这么做了。而在出逃之前,莱纳不知为何这样叫道。



“清显,我的nose art是蜂鸟。”



此后莱纳背着降落伞从奥丁跳下,从那以来再也没有在清显面前出现过……



“莫非?”



他大睁着眼睛。己方战斗机从周围靠近了——若里面是要人,他们都欲勇猛而上亲自击落。



“不要射击,等等,我要确认搭乘人员……”



通过麦克制止了同伴们,清显占上了对方能看到自己黑兔nose art的位置,与飞艇併走,同时缩短着距离。



而后,他探视了飞艇内部。



在后座上,坐着一名年老的女性——那老太太自己未曾见过;而前面,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年轻的女性——女性将手放在窗子上,对自己露出了真挚的表情。



009



“美绪……美绪在里面!”



伊莉雅发出了吃惊的声音。清显目不转睛地盯向驾驶席,与看向自己的男性四目相对。



“莱纳……?那是莱纳吧……”



远远望去无法确定,但那氛围看上去像是莱纳,又有所不同……



“……是莱纳吧。美绪在挥手呢。”



伊莉雅这么说道,亦挥挥手以回应。



美绪的确在窗户对面,对着自己露出笑容,挥着手。



——别了。



——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无论清显,还是伊莉雅,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那样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将他们带回多岛海。可是他们一定不希望如此吧——他们所犯的罪责之重,他们自己比起其他任何人都清楚。为让他们带着笑容生活下去,在遥远的某地,从零开始平凡的生活,这才是美绪和莱纳的幸福所在吧。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仅仅以笑容向美绪回应。



他挥挥手。即便大声疾呼也传不到对面,因此清显通过天空,呼唤着美绪的心。



——别了,美绪,愿你幸福。



美绪,露出了笑颜。通过天空,两人的心灵在交谈着。



——谢谢,别了。我喜欢每个人,最喜欢了。



——后会有期,美绪,莱纳。有朝一日再见吧。



——嗯,我知道。有朝一日,定会再见。



——我也这么想。所以,短时间内,别了。



莱纳轻轻挥了挥手,对自己说道。



——哟,挚友,还真是班配啊。



——你也是,很精神嘛。



——再一起玩儿哟。骑着摩托,在码头说些不打粮食的话直到清晨。



——嗯,再一起玩儿。七人聚在一块儿,一直玩儿到天明。



莱纳嘻嘻一笑,竖起大拇指表示明白,然后将驾驶杆推向一边。



蜂鸟飞艇大幅度倾斜了机体,从普雷阿迪斯出逃而去。好几架战斗机轰鸣着螺旋桨摩拳擦掌——岂可让你逃出生天。



“不许对蜂鸟出手,那是同伴,让他过去。”



清显将通信器设置为输出功率最大的全机通信模式,向己方战斗机全员呼喊着。还有人有些不满,他便平静地对他们晓以道理。



“他们是本次作战中有巨大功勋的人,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是赢不了的。所以不许出手,让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清显和伊莉雅默默地凝视着向着空之彼方远去逐渐变小的美绪和莱纳。



气流将云刮了过来,遮住了他们。在云层穿过以后,已不见两人身影,剩下的只有天空的湛蓝。



半晌,清显默默地凝视着美绪和莱纳消失的天空,然后他理解了。



家族,同伴,恋人,这些都无法诠释我与美绪的关系。纵使这一切均无法诠释,美绪的确一直和我在一起。即便在那分别以来的三年半中,美绪也未曾离开过我身边片刻。



即便不得相见,我们也一直手牵着手,即便这牵着的手旁人无法得见。我们从未曾松过那牵在一起的手。在彼此最深的一层意识中,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笑,一起哭,一起互相鼓舞着。



这已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时空那种东西,我和美绪早已跨越。此前也是,今后也是,即便如今像这样再次分别,我和美绪也定会一直在一起,永远牵着那不可视的手,带着不可视的笑容相视而笑。



在空中刮过的风,改变了挡在面前的云的形态。天空出现在眼中的形态,时时刻刻都发生着变化;而不变的,只有那湛蓝之中的澄澈。



“……真的没问题吗?让美绪就这么走了。”



伊莉雅这么问道,清显点点头。



“……嗯……美绪希望如此。”



向着有些耽于感伤的清显,默默地凝视着天空的伊莉雅开口嘟哝着。



“美绪……和莱纳……那个……是那种关系了吗?”



“美绪是这么说的。虽说这里面几分为真我也摸不透……可是……说不定会是那样吧,以后的话。两人,都已经自由了……”



“……这样啊……嗯,也是啊……”



伊莉雅再次沉默,凝视着天空,陷入了沉思。他姑且也明白,诸多的思考已涌入伊莉雅心底。清显并没有问,只是默默地握着驾驶杆。



美绪是不是真地喜欢上了莱纳,清显也不清楚,总觉得,有些说谎的意味;虽说如此,但说不定的确是喜欢上了。要真的如此就再好不过了,他这么想道。清显对美绪的希冀,只有希望她能幸福这一点。只要今后美绪能幸福地、毫无不安地、每一天带着她特有的笑容生活,清显也会高兴。



正在这么想着,伊莉雅倏地就将自己的头部靠在清显的胸际。此后,她用自己的面颊摩擦着清显的胸,宛若小猫一样。对于伊莉雅来说,这撒娇的样子还真是稀罕……



“害怕吗?独自一人被关在牢中……”



他试着问道。在沿着美绪所说的路线寻找发现的地牢中,伊莉雅十分不安地抱着膝盖坐着一动不动。



伊莉雅默默地抬头看着清显,“嗯”地坦率地点了点头。



“……嗯,害怕,独自一人,又暗,建筑物又随时可能塌下来……”



“美绪告诉了我你在的地方。幸亏如此我才能去救你,感谢美绪吧。”



“嗯,我知道,我希望有机会能报答她。”



这么说着,伊莉雅两只手臂环抱住了清显的后脑。



也许是战斗结束,终于从关进监狱的恐怖中解放了出来吧,伊莉雅一反常态地对他撒着娇。反正是两人独处的封闭空间,也没什么关系。清显面颊贴住了伊莉雅的头发,说着使她安心的话。



“再也没事了哟,全都结束了。还有些战斗机队的工作需要做,但慢慢做没问题的……”



“……这个姿势……说不定也没那么坏,我还有些喜欢呢。”



“真的?其实我也是。咱们慢点儿回去吧?”



“嗯。再稍稍,保持现状……”



伊莉雅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部靠在了清显胸际。伊莉雅的头发传来了舒适的香气。将那么多敌机变为铁屑,在火焰与硝烟中钻着空子,以几乎失去人味儿的清显的心,缓缓地松弛了下来。尽管这在战场上可能显得有些轻率,但在片刻间,清显还是将身心委任于这清香中。



“我爱你,伊莉雅。”



他这么投出一记直球,伊莉雅顿时满脸通红,再次将面颊贴近清显的胸,闭上了眼睛。



“……嗯……我知道。”



“我爱你。”



“……我明白……我知道啦。”



伊莉雅噤了声,将通红的脸埋在清显胸前。清显环抱住伊莉雅后背的双臂充满了力量。



自己珍视的人就在这里,可以与她直接交谈,可以用手心感知她的那份温暖。这样单纯的事实,现在竟如奇迹一般,无比开心。



因此,这一次也能重新对伊莉雅传达自己的心愿——不用边清着嗓子边大声疾呼,十分自然而真挚地,对伊莉雅传达。



“伊莉雅,请和我结婚吧。”



伊莉雅抬头看着清显,眼睛有些湿润了,微笑道。



“……嗯……如果我可以的话,请多指教了。”



两人四目相对,嘴唇就要重合在一起。正在这个时候——



“恭喜了,清显,伊莉雅!终于修成正果了啊!我也很开心哟!”note



6.(译者注:译作“修成正果”的地方,原文「ゴールイン」,也就是goal in,抵达终点、射进球门、终成眷属的意思。)



卡路儿那爽快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两人当场冻结了。卡路儿毫无顾忌,继续爽朗地说着。



“你们的关系会发展成什么样,这可真是急死我了!真的太好了,我们也会幸福的,你们也要永远幸福哦!”



清显一只眼瞟向通信器,确认到麦克处于开的状态。说来,好像在自己将通信器设定成全机通信模式后,还没有关掉呢。莫非,刚刚和伊莉雅的对话,从头到尾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战斗机队全员听到了……正在他开始颤栗的一瞬间——



爆发出的大骂声,震动了扬声器。



“退下去笨蛋王子!”“为什么这种时候你出来了啊!”“真的,你快滚开吧!”“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队员们猛烈的大骂声轰击着卡路儿。看样子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倾听着清显与伊莉雅爱的低语已听得出神。可卡路儿却……



“诶,诶诶诶?!你们说什么呢啊,刚刚不是全机通信吗?!我以为,那一定是你们俩的结婚报告呢……!!”



“什么报告啊!”“明显是忘了关麦克嘛!”“滚开笨蛋王子!”“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在那骇人的大骂声与“滚开”的呼叫之中,开始混入了一些和气的队员们对清显和伊莉雅的祝福声。



“对了,恭喜了,坂上队长!你们很班配哟,咻——咻——!”“要叫我去你们的仪式哟!”“可恶,真是羡煞我也!可还是,恭喜了!”“伊莉雅,恭喜你了!终于成了呢,让我担心死了!”



诸多指笛与欢呼声从扬声器中传来,满满的祝福蔓延着,充斥着整个天空。



冻结的清显与伊莉雅的表情中,慢慢地泛了红,最终头顶上开始升起了热气。两人的脸以通红,似乎一摸都会烫伤;二人面面相觑,然后慌慌张张地关掉了通信器的开关。



看着现在鸦雀无声的扬声器,又看了看周围的天空,战斗机队人人都默默地笑着,窥探着这边的搭乘席;还出现了透过挡风吹着指笛的人,以及用机翼开始舞动的人。卡路儿也将机体靠近,和公主抱在自己怀中的克莉亚一起嘻嘻地挥手,送来了祝福。



在兴头上的队员们陆陆续续地加入了机翼之舞,在普雷阿迪斯上空的舞蹈大圈不断扩大着。这应该是结束了辛苦的制空战,将胜利的喜悦寄予机翼,祝福着长长的战争的终结以及和平的到来。重叠在一起螺旋桨的响声,听起来简直就像天空之歌。



“……………………”



半晌,两人默默地相视着。



穷途末路,此刻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清显便只好以在周围舞动的同伴们和螺旋桨奏出的交响曲为背景,嘴里说了些类似于辩解的话。



“……嘛……嗯……大家都知道了嘛……嗯……我想啊,也就没有专门报告的必要了……”



伊莉雅依旧是冒着热气般得满脸通红,一动也不能动。



“……嗯……嘛……说得也是……大家,全都知道了呢……”



话语叽叽咕咕地在嘴里滚动着,之后,她抬起了快要哭出来的面孔。



那通红的、困惑到极点的面孔实在好笑,也实在可爱,清显喷了出来。于是伊莉雅依旧皱着眉头,嘻嘻地笑了。



“……太糟糕了。”



“……嗯,真是糟糕。”



“啊,出了片不错的云。”



清显找到了在附近适合藏身的云,拉下了节流阀,让斑鸠冲进了云中。



确认着白白的水蒸气覆盖了挡风周围,刚刚由于卡路儿而中断的行为,这次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实现了。



“……我爱你。”



“……我爱你。”



两人松开嘴唇,小声地如是交谈,冲出了那片云。



湛蓝的天空一片光芒,充满了两人的行进前方。



两人相视而笑,凝视着远方的湛蓝,机翼乘着风,飞得很高,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