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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1 / 2)



弹飞的竹刀宛若风车一般飞速旋转着打到了天花板上,然后发出结实的一声,落到了木地板上。



屁股坐在地上的紫神乐,一脸惊愕地看着在脚旁自己的竹刀,然后抬头看着她的对战者。



少年用肩膀扛着竹刀,带着冷冷的目光俯视着妹妹。



“你在宫里都在干什么?就这样也能作亲王的对手吗?”



神乐咬着嘴唇,立马膝盖触地直起身来捡回竹刀,拜托少年道,



“兄长大人,再来一次。”



哼,他鼻子一响,紫雪平回到开始线,将竹刀尖重新对准九岁的妹妹。



神乐还从来没有战胜过这个大她三岁,现年十二岁的哥哥。可是,她这两年一直与在箕乡宫内居住的与她同年的大威德亲王共同致力于剑术修行。今天,在许久未归的自家中,她原本想着能打哥哥一个措手不及。



“啊!”



雪平的竹刀一闪,再次将神乐的竹刀打向天花板,再次让神乐以同样的姿势屁股着地。



盯着自己那滚落在脚下的竹刀,抬头看着哥哥那毫不留情的含着轻蔑的视线,视野不禁氤氲起来。



“不许哭,太难看了。”



雪平叹着气,同时伸出了一只手。



“我没有哭。”



她迅速用手臂擦干眼角,抓住伸出的手站起身来。他带着与自己名字一样,如雪一般无瑕,冷澈而纯真的表情低头看着神乐。



“女人要使剑根本不行。”



“没有,那回事。”



“还是更适合去玩布偶。”



被自己憧憬的哥哥当面否认剑术,神乐再次露出了要哭的表情,此后表情中迅速映出了愠怒。



“为什么兄长大人总是说些过分的话呢?”



原本就是为了助将来会是“暗之名门”紫家继承人的兄长一臂之力,神乐才完全对有女孩子风格的游戏视而不见,而夜以继日地修行着。可雪平却不给她一点儿鼓励,岂止如此,随着年龄增长,他对神乐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再来一次。”



神乐捡起竹刀,再次恳求道。



“别总想着能向同一个对手几次三番地挑战,对决只有一次。”



“可是”



“在战场上没有‘可是’。你已经被我杀死两次了,没有第三次。”



她也明白哥哥是占理的。然而,她火大得没有办法。那难以抑制的东西,终于从两只眼睛溢出来了。



“呜哇啊啊——哇啊啊——”



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十分不成样子大声哭了起来。为了被哥哥承认而苦心积淀的两年钻研被无情地否定,她悔恨不甘到了极点。



雪平突然扭曲了他那贵公子哥的表情,不耐烦地道,



“所以说我才讨厌女人,总觉得只要哭,什么都会如她所愿。”



“兄长大人你个笨蛋——坏心眼——不是人——”



神乐满脸浸透了泪水与鼻涕,也不管什么羞耻以及名声,大喊起来。



雪平低头看着哭个不停的妹妹,表情逐渐变得愈发可怕了;他吃惊的神色逐渐消失,而像冰原上的野火一样,愤怒之色顿时爆发。



“给我适可而止。确切地说你也是继承紫本家血液的人,不许为此等无聊之事大哭小叫。”



很难得见的哥哥的剑幕,让神乐的哭声停了下来。



“武士是不可以哭的,无论何等状况都需泰然自若。吾等为天命而生,绝不能沉沦于私情。”



雪平那凛然的声音,响彻只有两人的道场。



那突然涌上来的悲伤,神乐硬是将之压回了喉咙深处。



雪平的背部看上去好像背负着不动明王的火焰一样。尽管哥哥一直冷淡而无法窥视其感情,但如此生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乐明白如果再哭下去的话,她就真的会被哥哥放弃,于是拼命吞饮干净个人的悲伤。



“……站起来。”



被这么静静地敦促道,神乐默默地站了起来。



“刚刚那是最后一次。不要再在别人面前哭泣。”



“是!”



“如果再哭的话,就和你断绝兄妹关系。”



“我不会再哭了。”



神乐发自内心地起誓道。如果跟最喜欢的哥哥断绝关系的话,她觉得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看着止住眼泪和鼻水,一本正经地收起仍然湿润的面孔的神乐,雪平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你变强了。我想,你还会一直变强下去的。”



哥哥将手伸到了她的头顶,温柔地摸了摸。神乐立刻就忘掉了刚刚还在号啕大哭,立刻浮现出灿烂的笑脸。



“是。我会为有朝一日战胜哥哥而努力的。”



雪平的笑流露出看开的意味,那是一种他自己终于理解对这个妹妹如何晓以道理她都无法放弃剑道的呆呆的笑。



“我可不想让你与我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行啊。”



雪平有些阴郁地这么沉吟道。神乐无法认同,带着不满意的神色问道,



“这是为什么?”



雪平的面颊隐隐浮现出一丝悲伤之色,开口说道,



总觉得这样的话,你会死去——



感觉好像是吹拂过的风组织起来的话语一样,紫神乐睁开了双眼。



看样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所做之梦的余韵,穿过了七月的晴空。



“兄长大人……”



她短短地低语道。现在身为京凪离宫亲卫队队长,紫雪平正在慧剑皇王近旁侍奉。



如果神乐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等着她的将是她哥哥的剑。



“………………”



神乐闭上眼睛,甩掉这份痛苦,站起身来。



盛夏的阳光,将神乐的全身照射得闪闪发光。紊乱的温泉表面色彩斑斓地返照着阳光,打在她无垢的裸体上。她紧张而柔软的的身体充分沐浴在阳光中,单手放在灼热的岩石上从温泉中起身仰望着天际,任由箕乡郊外的空气深深地拂动着她的胸际内侧。



神乐一边远远地听着围墙对面有些聒噪的蝉声,一边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今夜,就在这个驿站将进行的“喜宴”已准备妥当。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慧剑皇王国首都,箕乡郊外——



距离在皇宫的瞭望塔与大威德亲王两人交谈,受到那雷鸣般的“天启”以来,已经过了一年零一个月。



在这期间,神乐一直担任着守护箕乡皇宫的“神明队”队长的职务,成果颇为显著(译者注:最后一个分句原文「その成果を十二分にあげていた」)。她得到亲王亲自下达的“神明队由汝统帅,汝可按一己之意调动”的命令,在接下来的小一年时间里,这二百五十名精英都寝食与共,忍耐着极其残酷的训练,现在都有了与神乐一心同体、同生共死的觉悟。



于是——靠着亲王的人脉,经过秘密调动而来的“同志”们现在正在这箕乡郊外的温泉旅馆中集结着。尽管表面上是为从河南战线生还归来的同事们举行庆祝仪式,但其内详则是“让位诏书”草案的确认,以及以京凪离宫急袭作战计划的完成为目的的会合。



“嗯,很不错的草案,没有问题。”



阅罢神乐以及几名随从官员经过一年时间共同推敲琢磨而成的“让位诏书”草案全文,那些同志中的一人——慧剑近卫师团第四大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在最后的空白加上皇王的署名和玉玺,以及内阁总理大臣的署名,就可以当成正当的诏书宣布出去了吗?”



在一旁,同属近卫师团的空挺大队长问道。由于表面上看是在摆宴席,因此都是觥筹交错,但集合起来的二十三名将校、侍从、公卿们却一口不沾。他们十分清醒,带着认真的表情过目诏书草案。



“正是。只要有了署名,便可马上将诏书送回箕乡宫中,依照古时仪式在麒麟之房间大威德亲王面前宣布,将践祚(作者注:就是指皇子继承皇王之位。译者注:也就是即位、登基)公之于众,然后向各中央省厅、地方厅以及各种报道机关附上诏书的照片,第二天便可举行即位大典了。”



质疑神乐话语的是其中一位箕乡皇宫的随从官员,是公卿人脉中的一名文官。



“时间不会太紧了吧?按照惯例,从诏书宣布到即位大礼,至少也需要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尽管这意见切中肯綮,然神乐摇摇头说道,



“要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三人拘禁长达两个月,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将武力急袭京凪离宫,将久远寺首相兼陆海军大臣、南正觉陆海军总长、马喰外务大臣三人拘禁,获得皇王的玉玺以及总理的签名,一天就举行即位大典,使得让位成为已定的事实。然后登基以后的大威德亲王则将下圣断,提出与圣·沃尔特帝国休战。当协定已缔结下来,可以确认圣·沃尔特军从秋津大陆撤离,再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三人释放,之后由我去向宪兵队出头,承担一切责任。我相信除此之外,没有能终结战争的方策。不知还有意见与否?”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深深的沉默,去应对神乐的话语。



谁都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全员无不是做好死的觉悟集中在这旅馆的忧国之士,此时他们再次咀嚼到了自己誓师“叛乱”的沉重。



拘禁久远寺内阁,以及令其在诏书上强制署名,这是毫无争议的国家反叛罪。



迄今都蒙着云雾,十分模糊的“军事政变”,现在众人们正在为其赋予清晰的轮廓。



而且,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究竟是得以让位于亲王,战争终结。



还是在此的全员被处极刑,战争继续呢。



二者将择其一。



慧剑近卫师团情报部局长说出了疑虑。



“此事的悬念在于战局的胶着。恕我失礼,但决心打倒现任政府的一年前的状况与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同。圣·沃尔特帝国现在明显在密特朗本土被哈尔蒙迪亚皇国压制处于劣势。现在,帝国在密特朗战线被皇国,而在多岛海战线被我军施加了两面作战,其状况苦不堪言。如果继续这场战争的话,我们不是能战胜帝国吗?现在我们军中充斥着这样的气氛。这样的话……”



有必要进行政变吗?



这场革命,一定要使之成行吗?



突然截断的局长话语的末尾,神乐也好在场的所有人也好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如此,”



神乐掷地有声的说道,



“现在才更要这么做。如果是一年前的话,即使我们提出休战,帝国也会不屑一顾的吧,在我国彻底化为焦土之前,应该不会停止战争。但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们只要伸出手,帝国便一定会回握住。对于帝国军来说,将在秋津大陆登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平安无事地撤回,并送到密特朗大陆去夺还本土这是眼下得急务。希望能尽早一刻切断多岛海战线的,正是帝国。”



其他将校语气强硬地反驳着神乐。



“故意将能赢的战争带入休战,这让我们怎么有脸面对在与帝国的战争中死去的同胞们。继续这场战争,将在秋津大陆登陆的帝国兵全部杀死,这样一来那些英灵们的挺身而出才能得到回报。”



在旁边的行政官也点点头道,



“正是因为忍耐至此,时局才向我们倾斜,可白白扔掉到手的胜机,却对濒死的敌人伸出援助之手,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就是我所持有的疑问。”



对着这番话,在场的数人也点头表示赞同。



“下士官们和士兵们能接受得了吗?即便为了战死的同胞也想要战胜帝国军,他们可是为此一直拼死奋斗到今日的啊。正在这番努力即将得到回报的现在,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收手呢。我觉得他们一定不会赞同的。”



这些话语都切中肯綮。



士兵们一直战斗着直到今天,就是为了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从帝国掠夺领土和巨额赔偿金,变得富裕起来。正在他们得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参战的天佑,这目标已经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突然却告知他们要休战,很难推断他们是否能认同。



——然而。



神乐攥紧了拳头。刚刚反对派所说的内容,她在来此之前当然已经反复考虑过很多次了。深思熟虑之后,她清楚自己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她的回答,带着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



“如果想要报答那些英灵的话,如果要告慰死者的话,就更应该尽早让这毫无意义的战争完结。”



这人类历史上究极的愚蠢竟然一直持续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为国着想,为家着想,为了还活着的人们着想的话,吾等就更应该尽早放下干戈。”



在神乐的脑中,箕乡空袭第二天的情景苏生了。被火烫肿不堪入目的尸体,横在河中的上前尸骸,以及因为机枪扫射妹妹遇害的少年那悲伤的敬礼。



那曝露在无差别轰炸中,成为木炭的亲子尸骸;死去母亲的旁边,一动不动蹲着的少女身影;还有背着死去的孩子,在废墟中彷徨前行的母亲的样子。



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庭、没有吃的东西、毫无希望可言的孩子们的眼神触动了神乐。